第五十一章:为了自己
知道白星机敏聪慧,但委实没想到她竟能预事如此并干预到这种地步。
知道沈浪心性非一般人可比,却也没想到他竟会这般决绝的离开。
无相鬼一时间彻底崩溃了,整个人如同枯槁的朽木一般呆在了床榻上,眼看着沈浪他们如此坚决地走了。
夜,很沉静的夜,今天的夜里更显得格外的萧索和孤寂,无相鬼的人仿佛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沈浪背着余毒未清的哑毛回到了古老爷子那处院落里,将他安放在**,此时的卢用双眼虽已能微微张开,但手脚依旧动弹不得分毫。
无相鬼用毒素来以迅猛致命著称,这回根本没真想要了哑毛这条小命,否则他们现在背回来的就不是一个肿胀昏睡的哑毛,而是一个死哑毛。
沈浪搬来一把藤椅,在卢用对面坐下,后背贴着冰冷墙壁静静斜躺了下来。眼望窗外的月色,冰冷如同初雪一般,这样的夜里,其实是很难睡得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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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卢用只觉腹内阵阵绞痛难以忍受,使劲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哇”一声吐了满地的黑血。呕吐之后反而觉得胸口呼吸松活了不少,转眼看到空****的房间,却已不见了沈浪的踪影。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悄悄走的……
于是卢用挣扎着站起身子,艰难地往外挪了几步,刚来到门边,迎着晨曦,就见沈浪正独自一人蹲在院里,身上早已冰冷半湿,可能半夜的时候就已经悄悄蹲伏在这里了,这会儿正看着地上的落叶和一群忙碌奔走的蚂蚁呆呆出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卢用正站在一旁看着他。
看到沈浪的人,卢用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沈浪盯着地上的落叶和蚂蚁,卢用就依靠着门框静静看着他。
一直等到橘黄色的阳光开始变得微微有些刺眼的时候,卢用才终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做兄弟的都会陪你走到最后……”
沈浪头也没抬,就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依旧盯着地面出神。
卢用见他不答,续又问道:“其实你已经有了决定,对吧?”
沈浪依旧没有抬头,拨弄地面的手指却微微顿了一下。
卢用眯起双眼看着他,复又睁了开来,突然冷冷道:“你这决定只怕会有些对不起某位知己的好意,是吧?”
沈浪伏低的身子微微一颤,终于蹲不住了,抬头静静看着卢用,嘴里却冷冷道:“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卢用也静静看着他,摇头道:“我不是你,但我能看得出来你还是想去试一试无相鬼所说的事,这点总没有猜错吧?”
沈浪皱起了眉,道:“但我昨晚已经拒绝了他,现在又为什么会同意去试上一试呢?”
卢用道:“或许你昨天拒绝他只是因为他说话的方式,抑或是因为他给你的理由并不能称其为理由,但现在你却想到了别的,一个让你想去试上一试的理由。”
沈浪道:“但我昨天明明答应过白星,不会再参与任何江湖事。”
卢用嗤声一笑,道:“你们这些人真的很奇怪,我问你,哪里是江湖?怎么又才算是江湖?你到指一个江湖地方让我也看看……心里若是没有江湖,做的事,见的人,所去到的地方便和江湖没有半毛钱关系!”接着又摇头叹道:“你啊你……什么都好,就是总在为自己找理由,理由真的那么重要吗?事情到了最后不还是得挽起衣袖尽力去做。”
沈浪却抬起头瞪着他,认真道:“不,理由很重要!为什么去做,若分不清这一点,就干脆不要去做!若是为了他们所谓的江湖恩怨,为了我爷爷曾经经历过的那些陈年往事去做这件事,我现在的回答还是一样:那就不用去了!”
卢用将双手抱在胸前,也认真道:“行,那我就听听,你想为什么样的理由去参与这件事。”
沈浪整理了一下思绪,重重呼出了一口气,这才缓缓站直身板,迎着清晨的阳光,眼神像远处轻柔的蓝天白云一样温柔却又坚定,回道:“为了自己!为了我自己!不知道这理由够么?”
和沈浪相识这么多年,卢用还是头一次听他说做什么事情是为了他自己的。以往的沈浪无论做什么事情总是先想着别人,顾着别人的利益和感受,直到最后只剩那么一丁点空间的时候才会想到他自己。如今这理由从他嘴里说出来,虽然简单,但却绝不平常。
卢用偏着头,又仔细将沈浪打量了一番,既有些惊讶又感到欣慰,含笑道:“能说说具体的原因么?”
沈浪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低声答道:“因为我不想失去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更包括白星……我不想让白星再离开我……”
卢用微微一怔,他知道沈浪深深爱上了白星,也很肯定白星的心里也绝对有沈浪,但他现在所说的也确实是个问题。还是问道:“难道你觉得白星会离开你?”
沈浪摇头苦笑,道:“她或许不会,但她身后的家族会迫使她离开我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穷小子,这是迟早一定会发生的……”名门世家的大小姐,平凡无名的市井小子,他两确实并不般配,即使白星不顾一切地愿意和他在一起,但她身后那庞大的家族也绝不会同意的。现在,他们看似一切安好,但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这光景只是暂时的,等到有朝一日武侯世家的人再找上门来的时候,也许就是他和白星将要永远分离的时候。
所以沈浪需要一个机会,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需要一件事情来证明自己。无关钱财,武侯世家的人根本就不看重钱财,而是关乎证明他沈浪自我的能力和价值,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获得武侯世家的认同,才有可能堂堂正正的和白星真正在一起。
但他也知道白星不想他去冒险,毕竟这个江湖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也并非不存在的,江湖事的险恶远远超出常人的预期。因为这样的理由而做这样的决定,或许会惹得白星不高兴,但对于他这样一个平凡的市井少年来说机会也不是常常都有的,沈浪需要这样一件事来证明自己,留给他和白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若只想着朝夕厮混在一起度日,那这样的日子可能还会更快的被打破,更快的结束。
他需要知道无相鬼的计划,需要知道未来不久自己将要面对的是怎样一件事,是怎样一个江湖。
卢用当然明白沈浪的苦恼,他早就知道这些,只是在这个院落之中他们谁也不提罢了。
沈浪的这个决定确实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白星,为了他两人的将来不得不拼一把。
两人沉默对视了一会儿,卢用忽而打破了沉寂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沈浪的肩膀,大声道:“兄弟,不管你做什么样决定,因为什么样的理由,我都陪你到底!即便这次真的撞了南墙,你不回头,我便也绝不会回头!龙潭虎穴,咱们兄弟联手也要去闯他一闯!”
如果卢用能帮自己,此行胜算自然会更大得多,只是才从孤山出来,现在又要拖着他去冒险,沈浪这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卢用在他肩上又重重拍了一把,推嚷道:“得啦,你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做!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咱两从小便是这么过来的,你可见老天爷收了谁去?这事就这么定了!”
只是…只是……白星她会答应么?
其实白星如果不答应也是好的,沈浪本也就不想让她再去冒险,一点点都不想。
卢用看着眼前这个最好的兄弟,为了他的幸福和未来,这趟浑水值得蹚一蹚,沈浪这理由已经足够充分!
屋门不知何时已经轻轻推开半边,白星已将自己收拾得清爽齐整,一张白皙的脸庞迎着初升的阳光更显得分外明亮,嘴角上挂着她那种惯有的、智慧、坚定又不失礼貌的笑容,微亭亭站在那里。
沈浪和卢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真的面对白星时却是谁也不敢轻易开口说什么。
只见白星一声不吭地转身来到厨房,不一会儿煮好了三碗面条放在院里的方桌上,自己端了一碗静静地吃着,吃了几口,抬头看了看两人,忽而一瞪眼,微微嗔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吃,面可就坨了……”
沈浪和卢用对视一眼,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话了,稀里糊涂端起面来吃在嘴里,始终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白星。
等三人吃完了面,白星收拾了碗筷,不一会儿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但手里却多了一个铝饭盒,外面还冒着热气。站在门口对沈浪他们二人道:“我煮了些粥,要给吴行前辈送去,你们也一起来吧。”这吴行指的就是无相鬼,他不愿再提自己的过往和真实姓名,便取了这样一个化名。
沈浪和卢用一路跟在后面出了门,看上去就像两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心里憋着事,偏偏谁也不敢开口。一直到眼看再转过这条巷子就要来到老屋前面了,沈浪这才终于沉不住气了,小跑两步凑近白星身边,低声探问道:“早上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白星瞅了他一眼,嘟嘴道:“你半夜就站在院子里窸窸窣窣的,让人怎么睡得着?再加上你们两人嗓门本来也不小,我想装作没听见也难啊……”
沈浪语声更低了,小心道:“那…那这事你怎么看?”
这么一问,白星却突然发起火来,怒道:“我怎么看很重要吗?!你们两不是早就兴致勃勃地决定好了吗?!何必再来问我!”
沈浪还从没见白星发过这样大的火,两句话说得他更垂下头去,闷声跟在后面走了两步,却突然站住,一把抓住白星的手腕,倔强而执拗的眼神动也不动看着白星,非常认真道:“我之所以做这样的决定,只为了从此不再和你分开!永远不再和你分开!”
白星心里一酸已有些绷不住了,她又何尝不知道自己身后的氏族会带来怎样的压力和麻烦,看着眼前倔强的沈浪,眼神终于还是柔软了下来,恨恨一跺脚复又嗔道:“那也不能放任你去做无谓的冒险,甚至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无相鬼想说的事哪是轻易便能得手!你…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以后可怎么办?”说着说着,眼角已泛出了泪花来,狠狠投在了沈浪怀里将他紧紧抱住,哭泣哽咽道:“你…你好不容易才从孤山峡谷捡了这条命回来,怎么敢如此轻易又谈江湖事!沈浪……你……你这混蛋……”一时哭得梨花带雨难以歇止。
沈浪搂着怀里哭成泪人的人儿,眼望从狭窄的接道里透进来的那抹蓝天,心头思绪起伏。对于他这样的小人物来说,可以选择的机会实在不多,这回无论如何他也想去试一试,为了能将白星留在身边,也为了他自己。
哭过了半晌,只听沈浪傻傻笑着安慰她道:“放心吧,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星抬起头看向沈浪,自己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安静、坚定起来,使劲点了点头道:“但你也要答应我,不管将来遇到什么事都要让我陪着你,绝不能瞒着我去干傻事,明白么?”
沈浪低头看看怀里的白星,又抬头看看站在一旁的卢用,心里十分感动,有如此知己还有这样的兄弟陪着自己,他的人生还有何憾?又有何处不敢前去闯上一闯?重重点头应道:“好!当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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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阳光已经上升到足够明亮的程度,老屋里那盏昏黄的白炽灯却还依然开着,院门半掩,依旧保持着他们昨晚离开时的样子。
无相鬼这个人似乎从昨晚那一刻就已经死了一般,还那样半撑着身子斜依在**,透过昏黄的空气看去简直死灰一片。
也难怪,一直以来百目神君就是他的天,他原本以为百目神君也会是沈浪的天,但是看来他错了。就在沈浪带着众人离开这里的那一刻,无相鬼的天也塌了。
两行干涸的泪痕还深深凝结在他的脸上,他的人已经心死,只除了微弱的鼻息和几乎停滞的心跳,这一夜的变化非常大,曾经叱咤江湖的前辈,一夜之间似乎便苍老得几乎频临死亡一般。
昨晚,他真的恨过沈浪,恨沈浪为什么要给他那虚假又缥缈的希望;但转念又想,沈浪何时曾表露过自己要继承百目神君的遗志,更何时给过他什么承诺?这份所谓的希望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
无相鬼又恨他不起来,实在没有什么理由该去恨沈浪的,要恨也只能恨他自己……
沈浪三人又再次站在了门边,隔着一段距离,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无相鬼,那个对百目神君忠心耿耿的五色教长老,四鬼之一,那个曾令江湖中人闻名丧胆的无相鬼,如今的模样着实悲哀可怜。
此刻,无相鬼完全没有理会他们的到来,仍只保持着那样枯萎的姿态,双眼没有神采,怔怔望着屋顶。一个心死之人,已经不在乎别人任何的目光,他的一生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萧索没落过,只因他的希望已经灭了,心也已经死了。
没人能劝活一个死人,一个心死之人……
但沈浪还是希望自己能去试一试,活着至少能让无相鬼不再这样沉沦下去……
静静搬来一把椅子,轻轻放到了无相鬼床边,然后便非常自然地缓缓坐了下来……
无相鬼此刻的神情如同枯槁的朽木一般让人绝望,双目虽睁却不视物,双耳虽然未聋却也无法听进去任何声音。
连一旁的白星看了也觉得昨晚确实将这老人伤得够深,更也觉得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去劝慰这样一个心死之人。
沈浪静静坐了下来,久久没有开口,再过一会儿,他甚至已经将目光从无相鬼的身上完全移开,转而去看着屋里飘忽的尘埃在阳光下飞舞,仿佛对这样一件事情也不再抱任何希望。但转而间,他却轻轻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包含着这些年来经历过的所有心酸,又仿佛饱含着现今对自己戏虐的嘲笑,这才终于开了口,缓缓道:“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与死亡擦肩而过……本来,在我被狠心的父母遗弃在街边的那一夜就应该消失在这世上了……”他在叙述自己初生时的经历,说道这时忍不住又露出那种辛酸且无奈的笑容,续道:“都说三岁的孩子才依稀有些朦胧的记忆,但我脑海里却肯定的清楚的记得那一夜,我刚出生的那一夜……那时的天是那么黑,透过篮子吹来的风又是那么冷,我哭破了嗓子也掩盖不住心里那种害怕得要死的感觉……我的父母是谁?他们怎么那么狠心将我丢弃在那里……难道就不怕初生的我根本就熬不过那样的一夜么?”说罢又是一笑,笑容显得更加酸楚却也已经有了希望“我是幸运的……在那一天,我遇到了这世上真正的亲人,我的爷爷,沈天行……”
白星不知道为什么沈浪要说这些,这些话仿佛不是为了劝导别人,但回头看无相鬼的眼睛,那原本一片死灰里仿佛却有了一点非常不易察觉的光亮。
沈浪这些伤感的往事她也知道一二,但却从未听他如此详尽地说出来过,不仅她没有听过,一旁与沈浪形影不离相处了十多年的卢用也从没听他这样说起过前尘过往。于是也没有开口,屋里所有人就这么静静听着,沈浪也不断回忆着,不断地说着……
“……我见到爷爷时他已变得十分丑陋,但依旧看得出来,他年轻时一定曾是一位鹤立鸡群器宇不凡的英朗男子……”对此,心死如同枯槁朽木的无相鬼眼睛里似乎也露出了一丝认同,只听沈浪复又续道:“爷爷把我带了回来,就在这小屋里,我们两相依为命着度过了每一天,这里几乎充斥着我童年所有美好的回忆……爷爷曾经或许是很厉害的人,但那时的他偶尔也会为了几块饭钱而常常发愁,别人家的孩子吃着糖葫芦从门前走过的时候我故意扭过头去装作没看见,但晚饭的时候爷爷却像变戏法一样悄悄从兜里摸出几颗话梅糖递给我,我捧在手里轻轻剥开一颗,连着半透明的糯米纸放到嘴里让他融化,那酸甜的滋味呐……当真好吃极了……”沈浪闭着眼睛,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手里那把话梅糖的滋味,他就这么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着……屋子里的人都在静静听他说着那些过往,沈浪的故事里有悲伤也有欢乐,但欢乐总是多过于悲伤的;他的故事很零碎,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起起伏伏、来来去去,这些故事里始终没有一件惊天动地甚至是值得称奇的事情出现,叙述的全都是沈浪和沈天行爷孙两人再普通不过的琐事,甚至今天也依然还在某一个家庭中重复上演着的生活琐事;三人却听得津津有味,谁也没有打扰他,这些平常的琐事却是沈浪脑海里最珍贵、最快乐的回忆。
沈浪坐在那里,也根本不在意是否有人听他所说的故事,只自言自语说个没完,有时忍不住偷笑,有时又忍不住难过起来而降低了嗓音,一点一滴,慢慢去听,竟也渐渐变得有趣起来,因为那些全都是他记忆里爷爷的样子。
慢慢的,无相鬼的身上也渐渐有了变化,他的头颅已不再僵直高昂,脸上的肌肉也渐渐有了情绪,就像他的眼睛,跟随着沈浪的故事时而露出笑意时而透出泪花,在那盏依旧昏黄的白炽灯下,心死如同枯槁朽木的他竟又奇迹般地在心头萌发出了一棵新芽。
沈浪就这么一直不停地说着,其余三人就这么一动不动静静听着,不知不觉,已从早晨的明媚阳光说到了天边挂上了绯红的晚霞,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
忽而一阵“咕噜”声打断了话语,那是无相鬼肚子里发出来的声音,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再加上他这样的精神状态,身体消耗自然要比旁人都更大些。
紧跟着沈浪的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他也饿了,说了一天,对精力体力的消耗本也是十分大的,于是沈浪抓了抓头皮对白星傻笑道:“带吃的了么?我饿了……”
白星嫣然一笑,把早上出门准备好的铝饭盒递了过来,道:“只有一盒白粥,也早已凉透了,就这一份粥,是你先吃呢,还是该让给吴行前辈?”
沈浪又抓了抓头,笑道:“那当然先紧着他了,这白粥本来就是你替他煮的,我又怎么好意思……”话是这么说,偏偏肚子还在不争气地叫着。
无相鬼也不客气,一声不吭接过白星手里的饭盒,打开盖子,就着一角大大吞咽了几口凉透的白粥下肚,然后将剩余的白粥连同饭盒一齐递到沈浪面前,一呶嘴道:“我吃了一半,剩下的你能吃么?”到了此刻,他也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沈浪嘿嘿傻笑两声,接过铝饭盒来也不客气,就着一角将剩下的白粥大口吞进了肚里,然后满意地用衣袖不断擦拭着嘴角,笑道:“这粥煮得着实不错,可惜就是少了点……”
白星笑着将空饭盒接了过来,道:“既然喜欢吃,那我现在就回去再煮点送过来。”
沈浪一摆手,道:“那不用了,我现在还饿得慌,咱们出去找点东西吃先?”回头看了一眼斜躺在**的无相鬼,笑道:“前辈,您若是能走动了,咱们便一齐出去吃点?”
无相鬼嘿嘿笑了笑,这些天来还从没见他笑得这样轻松这样自然过,接着一跃跳下床来跺了跺脚又走了两步,回头对沈浪道:“那便一齐出去找点吃的!”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卢用,忽又笑道:“小友,你的肿消了么?若是无事,咱们一齐出去吃点?”沈浪一番话不仅让他重新燃起了心中的火苗和哑毛之间的隔阂显然也已放下了。
卢用摇头苦笑,大声回道:“我认识一家烧烤摊,他家那里做得最绝的便是狗肉,不单单是狗肉好吃,其中那烤狗排更是一绝,将卤好煮熟的狗排取中间一段放在炭火上烤得吱吱冒着油泡,那滋味……啧啧……真真是叫一个好!平日能喝二两的人若是就着狗排吃下去,至少也能喝到半斤!”边说边大步往外走去,他也饿了,连吃什么都已经想好了。心里对无相鬼那些成见也变得烟消云散。
无相鬼虽然比他们在年龄上大了许多,但从来心性不显老旧,对当今社会的新鲜事物不但不排斥反而如数家珍一般感兴趣,也是个会吃会玩会聊的主,这会儿敞开了心扉,自然与他们三个更聊得来,于是四人有说有笑,一路寻找吃食去了。
看到这里或许有人会问,吃顿饭值得这么高兴么?那是当然了!吃喝拉撒睡,一个正常人离开了这其中的哪一项都不会好活,不过但凡要是将这几件事情都搞明白了、搞好了,你这人也便自在快活了。
或许有人还会在想,无相鬼既然已经心死如同枯槁朽木,为什么听沈浪絮絮叨叨念了一番过往琐事之后他便能解开了心结冰释前嫌且行动自如了?难道沈浪三魂归一后真的会念咒了吗?当然不是这样了!其实,中间的道理说透了也十分简单,沈浪说的是他和自己爷爷沈天行的往事,对于无相鬼来说沈天行这三个字是他一生也摆脱不了的敬仰,无论他听还是不听,看还是不看,当沈浪提到沈天行的时候他的身体便不得不去接受接下来的信息。然而沈浪所念叨的更不是过往琐事那么简单,看是在说事,但事情不都是人做的么?其实他在说的是人,是两个人,一个是他自己,另外一个自然便是沈天行,是沈天行作为“人”这一面存在于他心中的事实。像沈天行这样的人,在其他人心目中要么是像神一样高高在上,要么就是像魔一样令人恐惧疏远,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让别人无法了解他作为一个人的那一面人性的存在。恰恰这样的沈天行,是连无相鬼在内的在场所有人都不曾了解甚至不曾想象过的“人”这一面的存在,在沈浪的故事里,百目神君沈天行不但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慈祥的爷爷,也是一个在社会中艰难生存的无依老人,一个完完全全、活生生、真实的人!他同样喝多了会吐,伤心了会哭,开心了会笑出声来,也会因为几文钱财而为生活发愁……当无相鬼听明白了这层意思时,他才真正明白了,原来沈浪一直所坚持的根本也就是沈天行最真实的想法:做一个人,一个好人,真真切切地生活下去,好好地生活下去……他们爷孙两人的出发点从一开始就是完全一致的!错确实不在沈浪,而在于别人愿意把百目神君这四个字再强加于他们爷孙身上,却忘了他们也是人,不是神,更不是魔鬼。随着沈浪口中故事不断进展,也唤醒了无相鬼身上那久久不曾显露的人性的一面;他在江湖中的绰号叫做无相鬼,但他当然不真的是一只鬼,归根结底,他也是人,一个同样喝多了会吐,伤心了会哭的人……到最后他也渐渐相信,自己也有权利像沈天行所希望的那样重新活上一回!
其实很多个夜里,无相鬼也曾怀疑过、悔恨过,这么多年来他扮演过无数角色,却偏偏好像一次也没有好好地、认真地扮过一回自己……
他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扮演谁了,需要的只是放过自己,再给自己一次做人的机会,活回自己应有的样子!
四人现在正坐在烧烤摊上,通红的炭火在瓦楞状的网格下燃烧得正旺,烤得豆腐和土豆泛出金黄的香气,中间果然放了一段狗排,随着炭火炙烤吱吱地冒着油泡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无相鬼,不,应该是吴行,现在倒了满满一杯辛辣的白酒端在手里,开怀地大笑道:“来来来,豆腐就酒,越喝越有!让我们干了这杯!”
极少喝酒的白星也跟着端起杯子浅浅抿了一口,白酒下肚那火辣辣的滋味让它现在走到哪里都能清楚的感受得到,也呛得眼角泪水直流。
后来,胖老板也夹着他的黑色皮包赶来了,众人坐在一起大声地说话,大口地喝酒,大块地吃着肉。今晚,是很多人这些年来最开心的一晚,酒喝在肚里也感觉格外的畅快,在这样高涨的情绪影响下本来是很不容易喝醉酒的,但要也取决于他们究竟喝了多少。只记得沈浪的最后一杯仿佛是用一只土碗喝下去的,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带着满脸傻笑傻傻地昏睡了过去,这一次,他整整醉了一天,但这顿酒却是那么愉快。
直到第二天傍晚,沈浪才口干舌燥地从自己的**爬了起来,抓过桌上放着的一壶凉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看着窗外日落泛起的红霞,嘴角心满意足地也露出了微笑。
这时门一开,白星也笑着走了进来,冲他招了招手,道:“出来吃饭,大家都在院子里等你呢。”
大家都在等我?白星喝得少所以还一直保持清醒也就罢了,吴行和卢用昨晚喝得可绝对不比自己少,看来他两的酒量都不错,至少在自己之上。
走出房门就见吴行和卢用都已将自己收拾干净坐再方桌旁,桌上放着几样白星拿手的炒菜和几碗冒着热腾腾热气的白饭,每人面前还放着一只杯子。
“这是……”沈浪从来都不知道他们这么爱喝酒的,才睡醒就要再喝?
吴行已经端起了酒杯,表情显得有些严肃又充满雄心壮志,道:“你的想法,白星小姐已经跟我说过了。之前你不同意走上一遭,我理解。但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们二人的将来和幸福想要去走上这一遭,我认同!喝了这杯酒,吃完这顿饭,不管前路是龙潭虎穴还是刀山火海,吴某愿陪你去闯上一闯!不为别的,为了自己!”说罢一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卢用也端起了酒杯,淡淡道:“敬我们自己!干了!”说罢也一口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
想不到白星也端起了酒杯,双眼静静看着沈浪,认真道:“为了你,也为了我,无论哪里我都愿意陪着你走下去!”一仰头将整杯酒喝了下去。
沈浪心里十分感动,伸手端起酒杯,二话不说一仰头将整杯烈酒吞了下去,嘎声道:“什么也不说,都在酒里!”三人对他的信任、恩情、情谊,不能简单用言语感谢,都放心里深深记着!沈浪也暗自发誓,拼尽全力也要为了自己和白星闯出一个未来,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吴行,对得起自己兄弟!
一杯酒,一顿饭,就这样开启了他们真正的江湖历险!
大理,我们来了!江湖,我们来了!仙宫,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