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半步佛魔
“你这种人总是自以为很聪明……”苏赫满不在乎的又抹了一把嘴角,“其实你远比你以为的要愚蠢。”
“是么……”郭俊仪复又笑了。
“你比他蠢。”苏赫指了指张得水,“你才是彻头彻尾的蠢货。”
“按密令行事?”苏赫冲郭俊仪摇了摇头,“我只问你,既然按密令行事,掌图左使,叫许什么的那位,为何要赶来此地?他是在京城里呆着闲着无聊?还是压根没事儿做?”
郭俊仪不由得眉头皱起。
“所以说,这位许左使,想必压根就不认为只凭你们几个能拿下林静姿,自然也就杀不了我。所以他得亲自来,当然这是往好里想……”苏赫接着分析道。
“往坏里想呢?”张得水听得很认真,不由得开口问道。
“很简单,方才你的直觉就很准!”苏赫冲张得水赞许道,“许左使明显便是来擦屁顾的,而你们就是要被擦掉的那一坨东西。”
“我自有密令在此!”郭俊仪似乎根本不为所动,但他还是摸了摸胸口,那道密令所在的位置。
“所以说你蠢,什么叫密令?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才是密令……你都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密令?!”
“谁要你生,谁要你死……甚至于舆图处本部有些什么变故,发出这前后相悖的密令,本就与我毫无干系。按令行事,便是我舆图卫的本份。”郭俊仪朗声说道。
“穷酸秀才,在这区区北府屈尊这儿久,你就不想凭借这次机会得获大功一件?你怕是要拼个鱼死网破,甚至北府的人都替你当了垫背的,你也要杀掉林右使与我,然后潜入京中直接上报,是也不是?!哪管他下令的谁,下密令的又是谁,鱼与熊掌你只要抱定一个,也好过埋没在这边陲之地的安西……”话音方落,苏赫便再次倒飞了出去。
这一回,他尚未爬起身来,就低头呕出一口血。
郭俊仪此时已经面露杀机,再无其他任何的掩饰。他也无需再掩饰,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与将死之人说这许多废话。
……
“说的好……”李彩凤脸色煞白的委身在椅凳上,勉力的维系着自己的身形不倒,她胸前的那一滩血色愈发的深重了,“黑风,我不知道你是蒲类王穆松的儿子……战惊涛,也从来没跟我提过黑风盗与蒲类王庭之间的关系……所以,蒲类这回……”
“战惊涛?”郭俊仪闻声略一思量,“从前那个拐子马山寨的大当家的?”
苏赫摆了摆手,“这不怪你。”
“你身为舆图处主事,竟然私下通匪?”郭俊仪猛的瞪向李彩凤,恨很的说道。
却不搭理他,李彩凤叹了口气,断断续续的说道,“全家上下也只剩我与这位表弟……他跟我说过,算是欠下你好几条命……没办法,我实力不济,这能不能就算替他还上一条命给你……”
“阵战厮杀刀箭无眼,我与战兄本就是托付生死的兄弟,根本谈不上谁欠谁的。”
“哈哈……”郭俊仪不禁大笑不止,“今日就是尔等死期,就别假惺惺的谁救谁了……贱人就是贱人!本来你死不死,我尚且在犹豫之中,既然如此!”
“郭俊仪!你仔细想想清楚……苏赫方才说的没错,许如云是什么样的人,他绝不会留你的命在的。”林静姿努力了几次,依旧撑不起身来,那一根银毫自肩头射入,她此刻半边身子麻木无感动弹不得。
“呵呵,这就不劳林右使替在下费心了。”他手中银笔一抖,笔尖散漫的千百根银毫骤然紧缩,顶端锐尖瞬时就扎在李彩凤咽喉之处……
“张主事!”郭俊仪看也不看笔下有出气无进气的李彩凤一眼,“已然如此,还不动手?此间事不了结,你我也难逃一死!”
眼见得李彩凤气绝而亡,苏赫再也站不稳,沧然倒地……
“你真真是该死……”苏赫蜡黄的脸上,青筋暴起,李彩凤的死让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纵然他佛缘深种,佛法精湛,纵然他已经见过太多生死,可是他还太年轻……
所以,苏赫顿时躺在地上好似一只离水的虾,四肢**,口吐白沫的抽搐了。
郭俊仪很满意的仔细端详着苏赫此时的惨状,在舆图处经营多年,对于羊角散带给中毒者的那种痛楚,他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他忽然一皱眉。
他忍不住凑近了些。
他简直不敢相信,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在这种状态之下还能挣扎着想要伸出手,看样子他是想要自己替自己按压人中穴?
这黑风苏赫,难道真的有什么办法居然可以克制羊角癫带来的周身肌肉**?
……
一记直拳,不偏不倚的捣在郭俊仪的面门上。
之所以说捣,是因为苏赫的拳头实在是没什么劲道。
做了这许多铺垫,甚至不惜拿出了堪称终极的演技,他的这一拳直捣在郭俊仪的左眼上……
苏赫顿时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他不由得躺地上哈哈大笑,“值了!这一拳,我宁可拿命来换!”
这已然是他此刻唯一可以做到的。
他便如此做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一个活得极为纯粹的人。
林静姿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酸楚难当,很不是滋味。
如若不是因为她……
他就还是黑风。
还是那位蒲类幸存的四王子。
雪白的原野,在重重喷吐着白气的战马上,身着赤红战甲,手挚天方画戟,带领着烈烈招展的黑风旗下,那悍勇如狼的草原儿郎往来如暴风一般的肆意奔驰着……
可是他现在……
内力武功尽废,身中羊角软筋散……
为了这一拳。
只能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
击杀王长年,死在自己面前的李彩凤,林静姿根本连眼皮也不会眨一眨,可是,面对此刻倒在地上嘶声狂笑的苏赫……
她闭目。
她不想再看,苏赫所经受的这一切,皆是拜她所赐。
她睁眼。
望向近前的张得水,“来,杀了我!利索点!”
……
“慢!”郭俊仪揉着左眼,狞声道。
他没有再往苏赫身上补上几脚。
后退了两步,他甚至将那支银笔收回了袖筒之中,“有意思,真的很有意思……我忽然改主意了。我突然意识到,死可以有很多种方式,我决定要试试最慢的那一种。”
苏赫不再笑。
他将嘴角泛出的白沫抹抹干净,双臂费力的撑在地上,坐起了身子。
“你到底有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他大声的喊了一嗓子。
郭俊仪一愣。
他下意识的左右看看……
“你这是在装疯,还是卖傻?”他略有迟疑的望向苏赫。
“我死了,可就再没有人点拨你……”苏赫又喊了一声,“我现在此刻马上就要死了,你最好快点想!”
……
呼!
一股劲风,夹杂着寒气,就撞进屋来。
门开了。
郭俊仪身形敏捷,向屋角一闪……
他赫然发现,屋子当中,出现了一株枯木。
他不禁一阵恍惚。
定睛再看。
没有错。
是一株枯木……
不!
不是枯木。
因为枯木不会动,不会,也不应该会说话。
而此时……
就在他的眼前,枯木动了。
伸出一截枯枝,指着地上的苏赫,那干涩的声响像是在敲一面锈到漏底的铁盆……
“你……不准……死!”
这是一个人!
干枯如死木般的人。
只费力吐出这四个字,他竟似连嗓子都要挣破了……
可是……
郭俊仪面色一凛。
这个怪人突然出现在屋子中央的身法……实在是神鬼难测。
他猛然想到苏赫方才说的话。
‘想起来自己是谁?’
他依稀觉得这个怪人有点眼熟,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他急速的思量。
细细的想过。
猛然间,他惊呆了,他想起来了。
他忍不住踏前一步,侧过脸,仔细打量着这个怪人……
“坐枯禅的半步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