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接续上篇
他裹紧了身上的皮氅,“你得管我啊!赶紧,我冷得受不了了。”他尽量憋着劲儿,低低得打了一个喷嚏。
林静姿一赌气,将身子蹭到了厚皮袍上。
挤在他身边,只躺了片刻,她呼吸都尚未匀畅,苏赫伸手拽了拽她身上的那件皮袍。
“喂!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啊,不可能!”林静姿有些恼羞成怒了。
“那冻死我算了。”苏赫冻的牙花子直打颤,哆嗦着道,“我这副模样可是拜你所赐,要拿我去京城的也是你……你看着办吧。”
林静姿气得浑身发抖。
依她的脾气,干脆一刀宰了这个麻烦算了!
不过,显然不可能这么做。
她恨的咬着牙坐起身,脱下自己的皮袍重重的扔在他身上。
只剩下一袭夜行服的她刚躺下,一阵无法抵御的寒意就几欲将她摧垮。
然而那件厚重的皮袍,随即就将她紧紧的裹住了。
当然,同时裹住她的还有他……
眉峰紧蹙,她刚要反肘一击,却听得他在耳边低语道,“做人不要太过小气,我好像染了风寒……借点你身子的热气……大不了等我好了还你就是。”
细细听去,他的声音里是有点囔的。
林静姿心中咬住一个忍字,使劲的闭上了眼睛。
“再说,我都不介意,真不知道你矫情个什么……”他又加了一句。
“我……”她几乎被气的有些迷糊了,接下来的话语,却被捂在了皮袍里。
他拽起皮袍,将她兜头带脸蒙个严严实实。
她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因为整张大羊皮熟制的皮袍里,那股难闻的腥膻之气之外,还混杂着一种难以描述的气息……
他紧紧贴着她。
比方才在骡马上贴的还紧。
然而,就是这么奇怪的,在这百般不适之下,林静姿又羞又气的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她一贯睡的很警觉。
做她这个行当,睡的不警觉,就很有可能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睡梦中,她迷迷糊糊觉得好似有一只手,将她浑身上下都摸了个遍……然而她就是醒不来,也睁不开眼。
是因为远赴域外已经接近一年之久,她实在是太累,太困,也太乏了么?
是因为好歹也算是有个人,可以让她依靠么?
是因为其实她知道,中了羊角软筋散,他激动不得,也其实什么也做不了么?
她困守着自己,却又想彻底放开自己……
她就这么挣扎着。
隐约好像听到人马沸腾的吵闹声?
身子也渐渐的暖了。
睡得愈发感觉舒服了很多。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舒服?
这个陌生的,她还从来不能够拥有,不能够去享受的感觉,令她猛然惊醒。
翻身而起,她双腿一分,低伏下身子,手里已然握紧了直刀。
她这才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
她瞬时清明了起来,却没有动,双眼来回的扫视着周遭。
天,显然早就已经亮了。
风,不知道何时停驻了。
铁灰色的天际间却又稀稀疏疏的飘起了雪花。
这种晦暗之色,却让她有些恍惚的弄不清此刻的时辰。
地上铺就了薄薄的一层雪,顺着雪中的足迹,她向山岗上望去……
头顶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上,苏赫裹着皮氅,嘴里叼着一根肉条,正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
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在这乌朦朦的天色里,竟是她从未曾见到过的那般耀眼。
……
“怎么,怕我跑了?”
苏赫咀嚼着肉干,拍打着皮氅上的雪,扶着巨石小心翼翼的落脚,这才攀扶着走了下来。
林静姿放松了戒备,拽起皮袍披在身上,心里却在埋怨自己居然能睡的这么死。
她看了苏赫一眼,“能爬山了……恢复的真是不错。”
“你不用担心,我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爬个石头都悬点累死我。”
“这软筋散没有解药,效力会持续发作反复几次……所以你也不用想太多,一两年之内你的气力至多能恢复到从前的五成。”对此,她一点也不担心。
苏赫闻听,便有些愕然,“持续发作还带反复的?!这还叫不用想太多?有机会我也喂你吃个十斤八斤的试试看。”
“什么时候了?”她望着飘飘扬扬的飞雪,问道。
“马队已经走出去半个多时辰了。”苏赫向西望去,“咱们也动身吧,去瓜州可远着呢。”
林静姿摇了摇头,“去安西。”
“我说你这人怎么一会儿一变的……有点谱儿没。”
她面无表情的起了身,“既然是你说要去瓜州,那咱们就肯定是要去安西,我这么判断有问题么?”
“没有!”苏赫非常肯定的应声道。
……
骡马踏雪而行。
一骑双人,向南而去。
在动身之前林静姿觅着他的足迹仔细的探查过周遭,凡是苏赫曾经去过的地方,她都重新又走了一遍。
然而她却没有察觉到,在碎石岗的那块巨石顶上一侧,新出现了一座几块碎石垒起的小小尼玛堆。
这种域外之民随手用石块垒起的尼玛堆,在这片北地荒原上四处可见,有着祈福驱灾之意,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
然而这座新出现的小尼玛堆,却有着一点的不同,最顶上那块不起眼的小石头,是黑色的。
在这域外北狄,黑石,意味着不祥之意。是以没有人会堆砌一个顶着黑石的尼玛堆。
黑风盗会这么做。
林静姿当然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她更没有发现,在骡马起程的当即,坐在她身后的苏赫不经意的手一扬,一片衣角处的黑皮碎片,轻飘飘的就落在了那株红柳的枝丫上。
这一片衣角,便隐在树丛中,挂在树梢上,毫不起眼。
……
雪,逐渐下得大了些。
天地间回响着簌簌的落雪之声。
份外的寂寥。
……
阿依夏的驷驾马车上,此时挺热闹。
马车里叮叮咣咣响个不停,时不时就有东西被丢了出来。
一伙儿仆从气喘吁吁的紧跟着马车跑。
他们手忙脚乱的捡起雪地上被丢出来的各种物件,再往后面的马车上一一摆放。
马掌柜带着几名伙计也混在仆从之中。
天上下着雪,挺凉,他却跑的满头大汗。
公主的这车驾,可真是够大,里面的东西精贵不说,还真是全活,什么都有,他可真是开了眼。
……
“接住,接住!”眼瞅着一个玉瓶也似的玩意从马车里飞了出来,马掌柜紧声招呼着伙计。
咣!
玉瓶坠地,摔成了万千碎片儿……
马掌柜捡起一片儿,仔细瞧去……顿时脸都绿了,他丧气的冲后面的伙计喊道,“记上,和田玉瓶一支!”
伙计也跑的满面是汗,手里托着的账本上已经记满了东西。
一边跟着马掌柜,一边还要往账本上上账,他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掌柜的,公主这是咋的了?”伙计呼哧呼哧的喘息着边写边问,“她糟害东西,咱们上的哪门子帐啊。”
“小声点儿!”马掌柜气不打一处来的给了这小子脑袋上来了一记巴掌,他瞅一眼那辆空无一人的马车,“那小子昨夜偷着跑了,公主这一气之下可不就开始砸东西了……人是咱们偷摸着稍带出来的,这砸掉的玩意儿,最终不还得都算在咱们头上!记仔细点!万一王室翻后帐狮子大张口,咱们得拿出凭据来才行。”
“碎了也给我都捡上……”他挥手冲伙计招呼道,“再去喊人,被褥掀几张过来,接东西用,赶紧的!”
“那小子谁啊,把公主气成这样……”记账的伙计多嘴问道。
“嫌命长啊!不该问的就闭上嘴!”马掌柜低声呵斥道。
两人嘀咕着,就听着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白莹莹的一个大物件被丢了出来……
“接住……”马掌柜的嗓音都扯直了,要了命了!他一眼就看的清楚,那物件分明是一件玉风屏!
……
驷驾之乘的车厢内,阿依夏此时香汗淋漓的正在扯拽着铺卧之上的织花毛毯……
毛毯很大,也很沉。
她泄愤似得拽了几下才扯动了,却被脚下的什么物件绊倒在地。
看也不看是什么东西,发髻凌乱的她爬起身,抓起这玩意就丢了出去。
车厢内已是一片狼藉。
……
紧缩着身子,贴在车厢一角的婆子吓得脸色苍白,她大气儿也不敢出。
她还从未见过公主发这么大脾气。
姆母就好像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得,手里稳稳的端着一个杯盏。
其实这杯茶她也已经端了很久……即便茶早就喝光了,她也没有放下。
因为实在是已经没地方可放。
车内的桌榻连带那个挺不错的小茶壶,早就被阿依夏扔了出去。
“去我车里,把我的壶拎来。”姆母冲婆子轻声道。
婆子闻听,立即飞也似得从车厢里逃了出去。丝毫不顾自己一落地就崴了脚……这总比被公主直接扔出窗外要好上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