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踏雪而行
既然苏赫无耻得这么率真,那么纯粹,绝不作伪,于是她极为爽利的摘了头上的发套,侧过脸垂下一头黑亮的秀发,用手梳理了一番,在脑后紧紧的挽起一个结儿。
随后便揭去了那张面皮……
苏赫凑近了些,“呦,长得还行嘛,比我只差上那么一点儿了。”
林静姿翻一个白眼给他。
“怎么?我最近不过是清瘦了些,可能姿色是比以前要差了很多……”
不搭理他,也好像也根本没法子搭理他,她脱掉了那一身小厮的打扮……只剩下一身洁白的中衣。
苏赫指了指她那极为平坦的中衣前襟……
“闭嘴!”容不得他再浑说,她立马就出声制止道。
苏赫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看,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是用布带缠着吧……勒得会很难受么?”
“要你管!”林静姿简直都有些被他弄得凌乱了。
“我只是有些好奇……是不是原本就很平……或者本来就不大的……”
脸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林静姿缓缓的抬起了头。
她冷笑着将手伸去背后,只轻轻一拽……
紧缚的白带凌落之际,苏赫不由得高高挑起了眼眉。
狭小的轿厢之内,顿时腾起了一股旖旎的味道……
她只轻笑一声,“如何?我想知道,你如今又能做些什么呢?”
苏赫挠了挠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确实是个女人,仅此而已。”
林静姿冷哼一声。
白光渐隐。
轿厢内复又黯淡了下来。
……
看着她收拾停当,苏赫缓声道,“其实,我已然是这副模样,你决意要带我走,根本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我讨厌征求别人的意见。”她回过头来,“你现在气力恢复了能有两成,也至多是行走尚可,可如果你真要跟我耍死狗,你这么大一坨我确实带不走你。”
“实诚!”苏赫冲她竖起了大拇指,顿时又愤然道,“什么叫这么大一坨……”
“你到底走不走。”
“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只好此刻便摘了你的脑袋回去复命。”
“走!现在就走!”
苏赫面色一正,“厚皮袍得弄上两套,你这身夜行服纯扯淡,根本不保暖。马不行,驮行两人得牵匹拉车的骡子。肉干和奶饼需七日份量,水囊能带多少带多少,有酒最好,可以御寒。”在这片荒原上出行,需要些什么物件对他而言,正是再熟稔不过。
“七日?安西至多三日就能到的……”林静姿旋即恍然,“你意思舍近求远不去安西,我们绕道去瓜州?这样一来,即便阿依夏公主想要追,也完全没有方向。这主意很好!”
“嗯,你去准备东西,我拾掇些……”苏赫话未说完,就闻听马车外漆黑的夜色中有人冷冷的接了话去……
“引火之物?”
……
苏赫与林静姿异口同声的低喝一声,“谁?!”
他们对视了一眼,林静姿不待车外那人答话,径自抓起直刀,车窗前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苏赫在轿厢里,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伸手比划着车窗的大小,那堪堪只能钻只猫出去……林静姿显然不是猫,她比猫大多了,但她比猫儿还利索。
这林静姿不经意间显露的身手,不由得让苏赫心中一凉。
他暗叹,自己如今这般境遇,果然不亏。
钱掌柜的账房主簿?苏赫不禁颓然的叹了口气。
看人看走了眼,这怨不得旁人。
他怎么料想不到老孙头会临阵反水,也着实看低了这位孤身远赴域外的向导司掌图使。
……
车外低低的响动了几声,便没了声息。
显然是交了手,却没有下文,丝毫没有兵刃交鸣之声。
苏赫挪动身子凑到近前,挑开了车帘……
借着轿厢内黯淡的炭火之光,他赫然看到马车旁安静的站着一位老妇人,林静姿却一手拎着直刀,一手捂着肩头,神色黯然。
她负了伤,看着像是无碍,所以苏赫只将视线投向那位满头银发的老妪。
然而老妇人,却压根也没有看他一眼。
“跟我这儿毛手毛脚的,你师傅现如今或许可以跟我比划几下,你可还差的远了。”像是在教训林静姿,她漠然的说道。
接着,她轻咳了一声。
漆黑的夜色中,一名扈从悄然的牵过一匹马来到近前光亮处。
苏赫定睛一看,正是一匹骡子。
鞍桥上搭着两副厚皮袍,皮帽、皮靴都齐备,马身两侧各有一副塞得满当当的布袋。
“应用之物都备好了,你现在就带他离开。从此地开始,直到京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们。”老妇人的言语间,显然容不得他们丝毫的质疑,“当然老身相信,你们应该也不愿意再见到我。”
她很是含蓄的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以林静姿的身手,尚在她面前走不过一招去,此时的苏赫那就更加不用看了。
“为什么要放我们走?”林静姿时刻戒备着,却又迟疑的问道。
“马队将会东去,直下怀化城。”她显然根本不欲回答任何问题,“你们该何去何从,我不想知道。”
言罢,她转身就此离去。
“你自己清楚,你已是个废人。若要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见她……就此忘了她吧……”她低低的不知冲谁人说了这么一句。
苏赫临窗愣住,他没有言语,他的手指在窗棂上捏的煞白……
……
寒风袭来。
很冷。
骡马踏行在深夜里,苏赫紧贴着林静姿,坐在她的身后。
她又甩过一根束带绕过他的腰间,他们便牢牢的绑在了一起。
什么都不用说,他们都很清楚,在渺无人烟的荒原上,单骑前行穿越三百里地……会有多难。
二人均是沉默无语。
……
骡马走出不到一里地,回首望去,依稀还见得到马队营地里些许将熄炭火的光影……
荒野的夜晚寒冷难熬,是以他们都裹着厚厚的皮袍,即便如此她也很不习惯与一名男子如此这般近距离接触。
就算是戴着皮帽,他那热乎乎的呼吸,却若隐若现的钻了进来,就萦绕在她脖颈耳际间……
林静姿的身子,有些见汗。
苏赫环在她腰际的手臂紧了紧。
“干什么!”她的声音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停一停。”苏赫在她耳畔低声道,“咱们掉头。”
“掉头?不是去瓜州?那是西南方向。”
“咱们往来路走,离营地不远,不是路过一个碎石岗?咱们去那里。”
想了想,林静姿当即就明白了,“你想等等看,这老妇人有没有别的心思……她假意放我们走,跟阿依夏公主推脱是我们自己偷着跑了,然后把我们在野地里干掉……”
苏赫无奈,“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成天都在算计些什么?累不累啊。”
“累啊,不成天的算计能逮得到你?”
“好吧,你赢了!”苏赫很无奈,“她此刻想要我们的命,哪里还用得着这么麻烦?咱们就一匹骡马走不了夜路的。骡马有个闪失,伤了马蹄,崴了马腿,怎么办……再者说,这雪说下就下,就这种时候野兽最是疯狂,离马队近点,安全。”
“那干啥往回走?咱们在前面找个避风的地方不就行了。”
“北面地势高些,掩身在碎石岗后面不容易被发现……”
“嗯。”林静姿侧过身子转过头来,“有道理。”
险险就要碰触到他的鼻尖……她赶忙又转过身去。
……
风仍旧在呼呼的刮。
却好似怎么也吹不尽天际间那厚厚的云层。
碎石岗下,最大的一丛红柳旁,林静姿将骡马拴好,卸下了鞍桥和几袋吃食,将马鞍扔到地上。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苏赫才脚步虚浮的自石岗上攀扶下来,他气喘吁吁的道一声,“营地那边没动静。”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在低矮的树丛旁找到一处相对平坦的位置,脱下身上的厚皮袍垫在地上,又指使着林静姿将鞍桥搬过来摆好。
他里面穿着那件黑皮大氅,却依旧在寒风中哆嗦着,枕着鞍桥合衣躺在皮袍上,“生不了火的,将就睡吧。”
他等了半晌。
“人呢?”他冷得声音都在瑟瑟发抖。
觉察到林静姿猫身蜷在旁边,他低声道,“过来这里啊。”他往边上挪了挪,将将在铺在地上的皮袍上留出够挤下一人的地儿。
“干什么……”林静姿声音不耐,脸已绯红,“我才不要睡你那里。”
“你直接躺在地上不成,地气太重,扛不过一夜去就会浑身骨头疼,非得落下病。不休息好,怎么去三百里到瓜州?”
“要你管!”林静姿说罢便背过身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