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又是自杀
经过一周的调查,春长风发现胡家人做生意尚算厚道,从上游进货的商户到常来光顾的老主顾,就没人听说过谁跟他家结过怨恨。管事儿的几个儿子也各个都是人精,不管跟官面上的还是跟黑道上的都能套两句近乎,得人家们一个照应一张好脸色。
“这样一户清清白白、与人和气,又内外有靠山的人家,谁会大半夜上门害他家一个九十岁的老太爷?所以啊……局长的意思就是胡家的事情按照自杀处理。”
老孟把徐有财的话转告给春长风,气得他深吸口气,翻了个大白眼:“孟哥,你也觉得胡太爷是自杀?”
“就……你就按自杀结案吧,我反正没意见。”老孟提溜着酒瓶子,一张脸被酒气熏得红彤彤,一脸的不耐烦:“明天是老爷子头七,胡家急着办大丧呢!今儿大早上就去义庄拉棺材了,你把这头事儿赶紧处理好也是给人家一个交代。”
春长风摇头说:“自杀?孟哥,我见过上吊自杀的,跳河自杀的,喝药自杀的,我没见过谁自杀要给自己开胸挖心的。再说你之前跟我讲过,自杀的人就是觉得活着痛苦,想求死给自己个痛快。胡太爷那样像吗?他都要自杀了,没理由这么折磨自己吧?而且还有一点特别重要!血,胡太爷自杀,他身上的血怎么都没了?”
“话是没错,但关键压根就不是胡太爷自杀合理不合理,你懂吗?”老孟看着春长风那股子不查出来个所以然绝不松口的愣头青劲儿,叹了口气,说:“你都提到血了,我就跟你直说吧,胡太爷那案子摆明了不是人干的,胡家人报案也是走个流程没指着咱们真把它查出来。再说你查出来能怎么样?那可是杀人、开胸、挖心、吸血的玩意儿啊,你上去跟它拼命,还是我上去拼命啊?哎呦,所以我就说这事儿徐有财还真没弄错,就按照自杀结案,给胡家人一个交代,给附近老百姓一个交代,咱们也差不多就得了。”
“可……”春长风想了想说:“孟哥,你也知道那害人的东西凶险,我们不管,它不是还要继续害人吗?”
“对啊,谁都知道,但谁也不敢管。天津城里少说二百来万人,那东西一天杀一个都得五千多年,只要它不找上自己家门,就没必要上杆子去送死。”老孟又闷了口酒,拍拍春长风的肩膀,把声音压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小春,你看眼下这世道是什么太平世道吗?害人的就只有那吸血的妖货吗?烧了圆明园的黄毛洋鬼子,在旅顺杀了四天三夜的板刷胡小矮子,城头挂大旗成天打来打去的张大帅李大帅们,能卖救济粮发大财的议员老爷,说实在的哪个不比那东西更害人?你去管他们吗?你能管他们吗?你啊,别太一根筋了,听老哥哥劝,咱就承认咱没有孙猴子那斩妖除魔的通身本事,咱也就少去招惹那些祸事儿。有口饭吃你就吃,该巡街你就去巡街,该抓毛贼就抓毛贼,咱们领这么点饷就干这点活儿,其他的事儿少管少操心。”
老孟说得实在是有道理,春长风也无力反驳,只是心里仍觉得这事儿办得别扭难受:“可……”
“可个屁啊可!”老孟脾气不算好,苦口婆心冒着得罪人的风险跟春长风说了半天,听他还没转过劲儿后,瞬间脸一拉:“胡家的案子在局里就按照自杀办!我这会儿就去胡家跟他们说,至于你要是听不进去人话,你就自己去查去招惹那东西,到时候惹来麻烦……覃小姐啊,你爷爷啊,跟胡太爷一样被害了,你别跟我哭丧就行。”
这话听得春长风后背发凉,他起先只顾着找真相,被老孟一说才想到自己不是个石头里蹦出来的泥猴子,家里有八十岁的爷爷,南阳大学里还有个嚷嚷要嫁自己的玉秋。他们要是被连累……春长风想着一阵后怕,他低头再看向桌面上那个木盒子,忽然就对里面的夜明珠有点儿发怵,连同寻找真相的动力都像被人猛踩了一脚刹车。
胡家的案子最终还是按照自杀结了。春长风闷闷地回到家里,一进门就看见爷爷坐在院子里往巴掌大的白布袋子里装糯米和盐巴。
“爷爷,你忙什么呢?”春长风问。
“早上胡太爷请回了胡家,今晚上要长子长孙来守灵,明儿个出大丧。我这眼皮子底下一堆事儿等着办。”春万有抬头扫了眼孙子,继续忙着手里的活计,说:“你甭傻站着,没事儿就过来搭把手,帮忙把分好的糯米盐巴装袋子里。动作要快,这东西赶着今晚要用的。”
糯米和盐巴都是能驱邪祟的,春长风小时候有阵子老生病,爷爷就用糯米盐巴做个了护身符给他挂在腰间,所以小春对这东西一点都不陌生,熟稔地拉过一个小马扎坐到了爷爷对面。
有孙子帮忙,春老爷子立刻起身回了趟里屋,拿出来毛笔和白瓷骨盘,盘子里是用露水调和的朱砂。老头子站在院子中央深吸口气,口中默念“四方神佛,卫道除魔”,弓腰向着四方拜了三拜,而后提笔在装好了糯米盐巴的白布袋上一面写“惊蛰”另一面写“白露”。
“为什么要写这两个节气?之前别人家办丧事没见用过这东西。”春长风还是头一次看见爷爷写这个,于是问。
“惊蛰一至,春雷乍动,雷过三响,阳气回升,雨多,万物生。白露来临是为暑气消,阴气升,夜凉生寒,朝见露凝。惊蛰、白露一升一降如人之生灭,上慰死者安息,下避邪祟退让。”春万有解释说:“糯米和盐巴虽然是寻常东西,但装进袋子前要经过三炒五晾,中间一个步骤错了就全盘重来,因此做起来麻烦得很,大部分人家办丧事都不会用。要不是老胡走得太不安生,我也不会撑着这把老骨头费劲儿赶了六天给他做这些。”
春万有絮叨叨地说完,看向孙子问:“哦,对了,这边丧事明天就办好了,你们那边案子还继续查吗?”
要说人最后定成自杀吗?小春面对爷爷只感觉张不开口,他闷头坐着干活儿不吭声,还是春万有踹了他一脚,问:“怎么又成锯嘴的葫芦了?问你话,你就说话。”
春长风抬起头看着爷爷那种布满周围的老脸,半天挤出来两字:“自杀。”
“嗯?”春万有一愣。
“胡太爷按自杀结案了,那个夜明珠也没拿回来……我下午连盒带夜明珠锁进了柜子,本想着下班给胡家拿过去,结果上厕所回来柜子就被人撬了,不用猜也知道一准是徐胖子的意思。”春长风很没底气,声音越说越小。春老爷子听到这话像是早在意料之中,点点头说:“嗯,按自杀算也好,省得麻烦了。夜明珠丢了也别心上去,胡家老大精明得很,那天把东西给老孟就知道要不回来了,也就你记挂。”
“明天上班你再别想胡家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春万有对孙子说。
“明天不上班,我请了一天假。”春长风说:“事情给人家办成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正好胡家明天办事缺个前面开道的,我就把这差使应下了。”
“老胡的儿子、孙子都活着呢!要你个外人给他开道?”春老爷子乍一听这话只觉得奇怪,毕竟棺材前面开道就是给死人带路的,按规矩这活儿属于长子长孙。不过春万有到底是老江湖,他脑瓜子一转马上想明白胡家人让小春走前面开道的道理,说到头还是因为胡太爷死得蹊跷可怕。
老人过了八十都是喜丧,但人被妖物害死的那可就一下子变味了。春万有前些年就曾见过一老人横死后,出殡时候队伍最前面的是个手推车里的稻草人。胡家人也一个样,怕老爷子煞气重伤了自家人,于是这才花钱要找人走在前面挡灾。
若只是开道也便罢了,关键开道的人算进胡家长子长孙那一辈,就是小春今晚要给胡太爷守灵。春万有真正担心的其实在这儿呢!
“胡家几个儿子是脖子上挂算盘——娘胎里就成了精!我这边忙前忙后,他还敢算计我孙子!”春老爷子气呼呼地站起身,就要出门找胡家理论。
春长风见状赶忙把人拦住,说:“不是人家让我去开道的,是我自己主动的。刚才下班回来正好碰上有人给胡家带话,说是原本答应给胡家开道的人染病来不了。爷爷,你说都这会儿了,胡家去哪儿再去找个人过来给胡太爷今晚守灵、明天开道?我见胡家人心急,就把这事儿揽下来了。”
“你!”春老爷子瞪了春长风足足半分钟,连着沉下几口气后才压下烧到气管的火气。
小春不知道今晚他要给胡太爷招魂,自然不可能知道守灵会有多凶险,愤怒的话在胸口转了一圈后春万发觉这事儿要怨也只能怨自己,于是口气软下来说:“晚上跟着我千万不要乱跑,要你回避就回避,千万别瞎好奇。”
“嗯,”春长风以为爷爷要大发脾气,见他没怎么埋怨自己后脸上又有了笑,“胡太爷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给他老人家守灵,也不算吃亏。”
春万有满脸忧心忡忡地看着孙子,他当然不是介意小春给老胡守灵,他只担心晚上万一出了岔子要连累春家的这么个独苗。
“你要是出点事儿,我怕你爹妈怨我呦!”春老爷子摸了把孙子的头,他好像到此时才忽然注意到孙子比他高半头,早就不是那个拽着他的裤腿讨糖吃的小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