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悬案
胡太爷的院子里有一副三寸厚的杉木棺材,那是他几年前给自己准备下的。从前天晴时,胡太爷常会把棺材拉到院子里上油保养,他身体一贯硬朗,曾经还笑着跟儿孙们说,担心自己要用的时候,这木头朽了。
杉木棺材如今依旧油亮体面,只是没人会想到它居然会被用在主人的九十大寿上。因为胡太爷的死相着实离奇恐怖,家里的子孙都不敢上前,最后还是春老爷子和何归两个老头把人搬进了棺材里。
“这边也没你什么事,你去警局里吧。”春老爷打**长风走。
“我跟何师傅把人送到义庄去,”春长风觉得此事还有不少能查的地方,他想在尸体上找找线索。
春老爷子看出了孙子的企图,连着摆手说:“你帮不上什么忙的。走吧走吧,我跟何师傅一块儿走趟义庄就行。”
春长风瞧出来只要爷爷在这儿,就不会让他插上手胡太爷的事情,犹豫片刻后,决定先回警局,好歹那颗珠子被送了过去,说不定能从那上面找到突破。
“嗯,”春长风点点头,从胡家离开,回家换上那身“黑皮”后去了警局。
等人到了海大路警察局,春长风推开大门,前脚跨过门槛,就看见老孟一个劲儿地朝着他招手。
“孟哥怎么了?”春长风上前问。
“来来来,”老孟说着一把扯过春长风的胳膊,拽人到了桌子前,指着从胡家拿来的木盒,说:“这东西你收着吧。”
春长风方正想查这珠子,听老孟一说立刻答应下来:“成!那破案前,珠子就先放我这儿。等案子查清楚了,我给胡家人送回去。”
“等你查清楚,这东西可就不归姓胡的了。”老孟侧头看向春长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撇撇嘴角,拍着他的后背说:“小春啊!你还是心思太简单,徐胖子那点心思你没看透?他现在是怕这东西邪性,胆子小不敢直接揣兜里。等你把这案查清了,珠子一准儿得让他摸走。”
“可这是人家的东西啊!”春长风听老孟这么说,脸色一僵。他固然知道徐有财贪财,但也没想到他会贪到拿案件证物这么明目张胆的程度。
“你呀你!”老孟笑了,伸出指头在春长风面前抖了两下,随后从衣服拿出酒瓶咕咚喝下一口,砸吧着嘴,说:“进了咱警局的好东西,他还能让你拿回去?这不笑话吗?胡家人是有点儿钱,但咱徐局长那可是上面有关系的。小春,这事反正你想好了,到时候胡家找你要东西,你呀,九成九是拿不出来。”
“可……”春长风被老孟这话弄得愣住,纠结半天后退了一步,两手摊开:“刚才在胡家门口,徐局长是让你保存证物的。孟哥,你怎么拿这事坑我呢?”
“什么坑不坑,讲得多难听!”老孟笑嘻嘻地拍了两下春长风的胳膊:“反正东西我是给你了,你也应下了,刚才大伙儿可都听见的,你不能耍赖。既然东西你收下了,那到时候找不着,人家来讨要,当然是你给他们编说法去。”
“不是!这……这怎么就成我的事了?”春长风盯着桌上盒子,只觉得手心里捧着只扎人的刺猬。他瞪大眼睛环视一圈,老孟脚底抹油溜了,刚刚还抻着脖子瞧热闹的人也呼啦散开,一个个都低着脑袋装模作样地忙起来。
眼瞅着这事儿横竖已经摊到自己头上,春长风无奈地盯着那盒子,决定还是先把精力放在胡太爷横死这桩事上,于是打开盒子拿出了里面的夜明珠。那珠子通体晶莹,浅绿色的底覆盖着深绿色如珠网状的纹路,足有小孩的拳头那么大,个放在手心里沉甸甸的。
夜明珠一亮相,刚才散开的家伙又聚了过来,他们从来就是这样,有事儿跑得快,有热闹个顶个地积极。
“小春,找个没光的地方,给哥几个瞧瞧那玩意儿是不是真会发光呗!”警局里有人提议,接着不少人开始起哄,嚷嚷着自个儿还从来没见过夜明珠。
“这……这不好吧?万一摔了……”春长风瞧见他们挤来挤去,唯恐夜明珠摔在地上,说着话就把东西连忙放回盒子里。众人见他如此宝贝,几个好事儿的便挤眉弄眼地嘲弄春长风小家子气。
春长风被他们夹在中间正难受得脚趾头挠鞋,忽然脑袋顶上传来徐胖子的声音:“都没事儿是吧!没事儿巡街去!春长风,你带着胡家那证物上来一趟。”
徐有财的出现的确把春长风从人堆里拉出来了,但却丝毫不能让他感觉轻松。这就像一个快淹死的人,你给他伸来一根烧得通红的炉钩子,怎么选都瞬间受罪。春长风回头看了眼楼上,不情不愿地拎着盒子上了二楼。
徐有财没把他带进自个的办公室,而是一拐角推着人进了间平时存放档案的暗房,里头没有窗户也未开灯,黑漆漆的一片。
徐有财反手关上门,哼哼两声,轻了轻喉咙,对春长风说:“打开,瞧瞧。”
春长风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小心翼翼地打开装着夜明珠的盒子。开盒一瞬间最先看到的是那圆溜溜的球体发出白色的荧光,随后仔细分辨就会发现那荧光分了三层,最里边是暗绿色,向中间是淡蓝色,外层是银白三层。光线衬着那翠绿的珠子格外美丽,毛茸茸,雾蒙蒙,只是看着便已经觉得手心发痒。
“哎哟,真是好东西!好东西啊!”徐有财嘴里不断念叨着,他忍不住伸出了肥胖的手想要触摸,但就在要拿到夜明珠的时候,“啪”春长风把盒盖合上了,他抱着那盒子拉开门从暗室里退了出去。
再见到光时,春长风对上徐有财一张黑到底的脸。
“这是胡家的证物,破了案子要还给人家的。”春长风说。
“哼,”徐有财冷哼一声,撇了嘴角。他恶狠狠地瞪着眼春长风,推开对方肩膀,呼哧呼哧地走了。
惹徐有财必然是最近没什么好日子了,不过夜明珠没让他从自己手里拿走,春长风心里有一种胜利的愉悦感,拎着盒子迅速到楼下,找个柜子把东西锁了起来。
这边春长风把夜明珠锁好,那边春老爷子和何归也把胡太爷的尸体拉到了龙王庙义庄里。等着胡家的几个帮忙的家仆走了,春老爷子和何归俩人绕着棺材转了一圈。
“这东西凶得很啊!”春老爷子说。
“最近城里连着出事,小春跟你提过吗?”何归边点头边问。
春老爷子点了下头,随后叹口气儿,他从怀中掏出个油布包,藏蓝色布面的边缘已经被磨得起毛发黑,看得出来用了多年的老物件。春老爷子一抖绳子把油布包展开,里面整整齐齐插着排银针。
“你这是要做什么?”何归问。
“定魂。”春老爷子回答说,“老胡的三魂七魄虽说被抽了个干净,只这会儿他们带走的生魂尚不能完全与肉体分割。七日后的回魂夜,将是生魂最不安的时候。”
“你要跟它夺胡太爷的生魂?”何归听到春老太爷的话后神色紧张,盯着老头子的眼睛说:“你都知道那东西凶得很,跟它斗不是自找麻烦吗?”
“它是凶得很,但老胡对我家有恩情。”春老爷子撑着棺材,低头看向里面的胡太爷说:“小春小时候总生病,洋人医院又贵得很,多亏了老胡慷慨才给我春家留下个种。如今他的魂魄被那脏东西勾走祸害,我实在没法子干瞪眼不出力,无论如何也得送他安安稳稳走过最后一程。”
“你呀跟以前一样,”何归对春老爷子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你从小春都变成老春,头发白了,脸也老得没法看,就是这个脾气一点没变,重情义,讲义气。”
知道劝不住春老爷子,何归退后两步,从墙角取来一罐陈酒和两张黄纸。何师傅咬破食指在黄纸上迅速涂抹下符咒泡进酒坛里,将酒洒在棺材周围驱散死人周围的阴气,免得孤魂野鬼在春老爷子做法时闯进来捣乱。
春老爷子在尸体的头前站定,从油包里面抽出两根银针,朝着胡太爷的太阳穴扎进去,随后压住他的眼眶向下一推。胡太爷嘴巴张开,吐出一口浊气,接着春老爷子又拔出一根银针戳向胡太爷的下巴,定住了他的口舌,随后食指与中指并行,顺着他的喉头一寸一寸往下逼去,只见胡太爷那被切开的胸腔抖了一下,心脏似是又有了波动,腹腔猛然抽了两下,肚子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噗嗤”一股浊气从肛口排出。
“五浊清,躯壳敞,生魂引路。”春老爷子说罢又抽出两根银针扎进胡太爷的腹腔,死去大半天的人两腿开始**。约么半分钟后,尸体再次平静,春老爷子另取四根针扎进膝盖与脚踝。
做完这一切,春老爷子已经满头大汗。
“他现在就是一栋空房子,最近劳烦你上点心,别让那些脏东西趁虚钻进去。”春老爷子长出口气,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对何归说:“第七天子时,我要做法事将他生魂夺回塞进躯壳。这几天我会去准备些东西,老胡暂且交给你了。”
“放心,”何归晃着脑袋,从柜子里翻出根铜管的细长烟管。他点上烟草猛吸一口,吐出来一圈一圈的烟圈。烟圈落在了尸体上,立即散出一阵叶子燃烧时产生的浓烈焦糊味,可等焦味稍稍散去,尸体表面涌出淡淡的木头香气。
燃烧的野草呛得何归剧烈咳嗽,春老爷子见他颤巍巍随时要摔倒的样子,连忙上前把人扶住,帮忙拍打后背。两人互相搀扶着从停尸体的房间里走出来,并排坐在门前的石阶上。
“老了,真是不服老不行。”春老爷子苦笑着看向何归,说:“何师傅还记得我年轻时,这一套活儿做下来脑门上连颗汗珠都没了。”
何归把燃尽的烟枪摆在身边,他大力拍着胸口,好半天后才接话说:“我也是不中用了,五十年前一次大伤弄得这些年都缓不过来劲儿。要是在我全盛时,那东西还不敢跟我论道行。”
风吹过树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两个老家伙想着自己最风光的时候,忍不住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