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丧事

“东边!”春老爷子手指一指,从胡太爷的房间里跑了出来。

“怎么样?”胡家的大儿子上前想要拦住询问,但春老爷子顾不得跟他多解释,摆摆手让人退后,自己随那股甜腻的胭脂味追出去,春长风瞧见紧跟在后面。

胡家的儿子们分不清眼下的状况,几个年轻些的孙侄辈想跟过去,却都被胡家老大拦住了。他看着那一张张慌乱不安的脸,犹豫片刻后一边打发了三个年轻家仆追上春家爷孙两个看一看到底什么情况,另一边把长子叫到身边,说:“你去趟警局找徐局长,现下出了这种事情,还得他们来管。”

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空气里的甜胭脂味儿被冲刷得越来越淡。春老爷子循着那股味道一路向东边找,春长风跟在身后也不敢吭声。他们越走越偏荒,直到恶臭扑面而来完全把那一丝甜腻的胭脂味完全淹没。

“这是到哪儿了?”春长风问爷爷。

“小春?”春老爷子听到动静,皱眉回头。他刚才太专注于追寻那一丝香味,只知道是身边跟了个人,但没注意居然是自个儿的孙子,他原以为是胡家的哪个小辈。

意识到春长风跟着自己跑到这儿来了,春老爷子脸色更加不悦,他盯着孙子说:“跟你讲了多少遍,我做事,你不要老跟着跑来跑去!那东西凶恶得很,就你身上这二两肉不够人家塞牙缝儿的。”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春长风听了训,却丝毫要没改的意思,继续追着问。

春老爷子知道孙子刨根问底的倔脾气,于是爽快告诉他:“妖!害人的狐妖!胡太爷就是被狐妖蛊惑害死的。”

“爷爷,这世上真有妖吗?”春长风说:“你总说有妖怪害人,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真正的妖怪啊!”

“没见着,说明你小子命大,运气好。”春老爷子伸手拍了孙子后脑勺说:“以后别莽莽撞撞的,这种事儿你又料理不来,成天瞎凑热闹给我添乱。”

“爷爷,既然有害人的妖怪,你不如也教教我怎么除妖吧!”春长风又想到了刘玲那案子,接话说。

“不成!不成!”春老爷子连连摇摇头。他环顾着四周,对于追丢的那一缕胭脂香很是不甘心地又深吸口气,可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甜腻香味,鼻腔里瞬间灌满的都是混杂着尸体腐烂和食物酸朽的恶臭。春老爷子只觉得那味道成了形,冲着他的肚子狠狠揍了一拳头,胃和肠子剧烈收缩,差点儿没忍住就把下午吃的那些白菜豆腐呕出来。

春老爷子揉揉鼻子,无奈地只能放弃。他转身要走,这才想起来刚才孙子问自己的话,继续解释说:“你和你爹一样,生来根骨太轻,学不了那些本事。我教你,就是祸害你。老头子一把岁数了,指着你养老送终呢!所以小春啊,你就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老老实实地当个巡街片警,咱们按月领月钱,过踏实日子。”

这不是春长风第一次提出来想跟爷爷学除妖的本事,小时候他闹过好几次,爷爷每次都说他“根骨轻学不了”。这话听多了让春长风生出疑惑“学不了到底是他根骨轻还是其他原因”,尤其是成年后,他认定了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妖怪,爷爷和老神婆张姑奶奶本质都一样,靠着捉神弄鬼地讨口饭吃。

直到是刘玲的事件发生,春长风才开始动摇,在成年后再一次相信也许这世上真是存在妖怪,小时候爷爷讲的那些或许也不是他瞎编乱造出来糊弄小孩儿的故事。

“可是……”春长风还想再争辩,却被春老爷子猛地抓住胳膊。春老爷子拎着春长风转了半圈,低声说:“不要说话,往前走。”

爷爷的手如铁爪一般紧紧地箍在了肉里,春长风能够感觉到身边的老人有些害怕,但又不明白爷爷到底在害怕什么,是那只狐妖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春长风一肚子问号,但他记得爷爷的叮嘱,忍住了好奇没有开口,只跟身后闷着头快步往前。走了约么二十分钟,爷爷的手终于松了劲儿。

“爷爷,刚才怎么了?”春长风问。

“刚才……”春老爷子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了,他从不畏惧妖怪,但就在刚才他忽然生出一种如芒刺背的寒意。在那黑暗中,似乎隐藏着一双眼睛,一双属于人类的眼睛,如幽灵般的一个人,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爷孙两个,好像他们是砧板上的鱼肉。

春长风没有等来爷爷的回答,倒是等来了胡家的家仆,领头的手里提着一盏煤油灯,见到了爷孙俩急忙往围上去问:“春师傅,怎么样了?”

春老爷子没有回答,他接过胡家人手里的灯向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照过去,在黑暗中看到了一座铁灰色的建筑,像冷铁铸成的方盒子,死寂、毫无生气如骨灰盒一般浸泡在夏夜的细雨中。

“那儿是……”胡家人嘟囔。

春老爷子回答:“新城监狱。”

“唉呦,怎么走这儿来了!”家仆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叹,接着所有人在短暂地沉默后慌乱起来,他们纷纷七嘴八舌地说开:“那是乱葬岗,死人堆成山的地方呀!”“哎呦喂!真晦气啊!”“新城监狱!活人走进去,死人抬出来的阎罗殿啊!”

“别乱讲!”春老爷子把油灯塞到春长风手里,呵斥住了胡家家仆的议论后带着人往回走。

等到他们再到胡家时,天开始蒙蒙亮起来,见不着太阳,只是边际泛出了青灰色,然后一点一点地扩大,像一块浆洗多次而出现稍色的蓝布被缓慢地抖落展开。

胡家的门口停了辆锃光瓦亮的汽车,春长风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警局局长徐有财的宝贝。他走进一瞧果然看见徐有财披着警服,叉腰站在胡家大门口,眼皮因为没睡醒而耷拉着,如死猪肉一般的肥脸垮得厉害。胡家的子孙围着这位局长大人,旁边老孟给他撑着伞。

春长风他们一出现,胡家的大儿子赶忙上前拉住了春老爷子的手,问:“春师傅,可是发现什么了?”

春老爷子摇摇头,徐有财侧头瞅见了春长风,神色一紧,手指头指着春长风哆嗦两下,说:“怎么又是你?唉哟,我的天爷啊!你……你!你!你是个灾星啊!怎么哪出事哪有你?”

徐有财毕竟是压在脑袋顶上的人,春长风就是对他有脾气也得能忍就忍,他深吸口气让自己口气别太冲,然后手指头往前头一指说:“我就住在这里,我们家和胡家是老街坊了。”

“是!我家太爷和春师傅有几十年的交情。”胡家的大儿子应和着春长风的话,忙不迭地点点头。他手里捧着个木盒子,递到老爷子面前说:“刚才家里人进去,发现太爷床底下多出来了这东西。”

春老爷子神经立刻紧绷,右手捏了个复杂的手印后,小心地将木盒盖子挑开,只见里面是颗小孩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唉呦!哎呦!哎呦!”徐有财连着发出三声惊叹,他半张半死不活的脸上忽然迸发出光彩,扭动着肥胖的身体挤过来,差点儿撞到春老爷子身上。徐有财想伸手要去拿夜明珠,却被春老爷子挡住,靠在他耳边低声说:“徐局长,这珠子可是买命财,千万得小心些。”

徐有财虽然贪财,却是个极其惜命的人。春老爷子在这海大路上是有些名气的,他既然说了这东西不干净,徐有财一听神色大变,伸出去的手马上缩了回去,只是那贪财的眼珠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盒子里的夜明珠。

胡家人瞧出来了徐有财贪心。这东西于他们家而言是害人的,贵不贵重都在其次,主要是觉得晦气可怕,于是把盖子合好,索性递给了在一边的孟老孟说:“我家太爷走得蹊跷,这东西交给警局暂时保管吧。”

胡太爷的死相老孟见着了,生生刨开自己胸膛把心挖出来,又被吸干了周身血液,想来可真是邪性诡异得很。老孟这人贪杯却不贪财,这么个搞不好要命的东西,他也不想接过,一脸尴尬地杵在原地,最后还是徐有财迫不及待地拿胳膊肘怼了两下,一个劲儿地挤眼睛示意,他才不情不愿把盒子接过来。

看上的东西到了手,徐有财浮肿的脸上终于见笑。他那双绿豆眼眼睛眯着,对春长风笑:“小春啊,既然胡家是你家邻居,那这事就交给你来负责了。你好好查,用点心思,把胡太爷怎么就想不开的原因给查清楚喽。”

“哎呦,局里事情多我先回去……有什么事儿你再来找我说。”徐有财把案子一股脑推给春长风后,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刚死了人的晦气地方。他一矮身子“呲溜”如条肥胖的鲶鱼般钻进了车里,摇下玻璃,对老孟叮嘱:“这胡家的证物是贵重东西,你拿回警局里收好。万一丢了坏了,你给人家一个交代。”

“您放心啊!保准丢不了。”老孟一脸强憋出来的假笑,脑袋如捣蒜地把活儿接下。那尊成事不足尽添乱的“大佛”见状满意地点了下下巴,踩下油门,甩出来一串黑烟,轰隆隆地开着汽车从胡家巷子里拐出去。

见徐有财一走,老孟立刻垮了脸,拎着盒子的手恨不得跟自己拉出两丈远,侧头对春长风说:“这边交给你了,我回去先把东西放好。”

老孟说完就走,跟他一块来了几个警察,见状也毫不犹豫地撒丫子跑路。没一会儿的功夫,胡家大门外就剩下春老爷和春长风两个人。

春长风有些气闷,倒是春老爷子早见惯了这帮人的做法,他朝孙子招招手,带着人进了胡家大门。

他们来的时候是黑夜,这会儿进去春长风才发现正门上挂着红色的绸缎。按理说,今儿是胡太爷的九十大寿,胡家应该极热闹。院子里有提前搭好的戏台子,戏台前挂着红布,只可惜高高架起来的红布条因为昨晚的暴雨被淋得七零八落,湿漉漉地挂垂拉下来,衬得胡家里外落魄冷清,而手脚快的家仆已经挑着杆子把一边红绸取了下来,挂上了白布。

半边惨兮兮的红,半边是阴侧侧的白,清早风一吹让春长风后脊梁生寒,只觉得这院子里格外的阴冷。

“去义庄叫人。”春老爷子胳膊肘怼了下正出神的春长风。

“哦,好。”春长风回过神,折身出去,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了佝偻后背拖着板车的何归。

“何师傅,”春长风上前跟何归打个招呼,他想着应该是胡家的子孙们把他叫来的。

“嗯,”何归眼皮上撩看了眼来人,拖着板车闷头继续往里面去,胡家的人见状走上前领着他往胡太爷的那间房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