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我来求你

◎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忠于这一朝。◎

许襄君慢慢抿粥, 白衡边给她布小菜边欣然淡笑。

“纵然陛下误会了娘娘,但您看这两日送的早膳丝毫未曾怠慢,可见陛下眼中还是有娘娘的。”

今日膳食比往日份例就少了一道素菜, 几乎保持往日待遇。单从膳食方面,确实看不出此刻上辰宫困境。

许襄君点箸吃得慢, 囫囵‘嗯’声随意应付。

她更愿相信这些是黎至安排, 就夏明勤那种情薄寡意贪色之人实难有心给她周全。

白衡看桌下许襄君显现的孕肚:“许是过几日陛下就会来听娘娘分辨。”

眸光再次掐紧,用桌上菜色麻痹思绪, 白衡不知从何笃言:“陛下一定会来。”

白衡倏又愤言:“大皇子在陛下生辰宴上明目张胆秽.乱宫闱与您何干,现场一张来路不明的帕子, 怎就能让您连坐得这般厉害。陛下不调查清楚给您个清白, 日后解了禁宫闱又该如何议论娘娘。”

她的忧心实打实。

许襄君望眼她天真,抿唇:“天家事不可乱语, 陛下自有考量。”

白衡这才反应自己无状, 可这委屈她不想平白吞下, 却又不得不住口、形色匆掩。

许襄君慢悠悠啜口燕窝粥, 神色沉底。

大皇子只要端端正正长在夏明勤眼前, 不出意外皇位唾手可得, 怎么可能在夏明勤寿宴作这种死。

明眼就是有人借着她有孕期挑事,当下这关窍挺毒辣。

许襄君敛神抿唇, 平珠若这胎真是皇子, 她身后家族便成了比肩皇后的最强外戚, 对大皇子冲击不小。

皇家正统心理,加之大皇子是夏明勤一手带出的第一子。

故而借此事闭殿锁宫, 先一步让这孩子出身不净, 方便日后拿捏。

从青素、到荷花池乃至他生辰, 凡是涉及她的, 夏明没一件给个清白,都是糊糊涂涂面上做齐整罢了。

日后若有人以这些开刀,不清晰的前尘旧事便会随夏明勤心情撕开,为她留下祸患。

贬斥理由便这样悬于她与这孩子头顶,实在可笑。

许襄君闲适吃下最后一勺,温吞道:“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陛下所决无可怨,本宫自当听守。”

规劝白衡莫要胡乱委屈。

余光配到门外蓝色身影,搁碗挥手做退。

白衡掐眉不解她那话,余光虚瞧眼院子,不过三四日,上辰宫空寂得荒凉起来。

许襄君搁碗,她恭敬递上茶水漱口,叫了院中仅剩另一位婢女书禾帮忙收拾桌面,随后与殿外侍卫交手食篮。

见她们走远,许襄君喊盛松进门,撑着下颚睨眼他:“辛苦了。”

信手从鬓间拨根钗递出去。

平珠由他送进送出,两路安全护送不易,日后上辰宫也少不了他帮衬。

盛松叩头,两手承托收了金钗:“奴才谢娘娘赏。”

这句话听得许襄君掐眉,随即莞尔,黎至说这句会如何?

锁后上辰宫每况日下,没过两日许襄君大病一场,人骤然就起不了身、下不了床。

整日昏沉不醒,还偶尔反复高热。

白衡在殿门前足足连哭九日,磕了无数个头才有侍卫往上通报,最后奉皇后令来了位医官随侍。

来了脉也不把,端瞧两眼就开了方子甩给白衡,让她自己抓药。

白衡自知出不去,紧抓着医官随侍让他去太医院拿药。可这人却叫嚷侍卫救命,侍卫不分青红皂白将白衡一顿好打。

她拖着伤在门前哭喊杀人求公道,盛松在侍卫再次动手前将人拉回去。

这件事动静不小,阖宫上下共遮掩了几日,然后黎至在御前闻到风声。

夏明勤忙调了自己贴身佘御医前去诊治,下旨务必保住许襄君腹中龙嗣,人却不曾亲至去看许襄君病成何样。

佘御医诊完脉回去复命,药送来过侍卫手时被故意颠洒半碗,白衡看得直哭,却因倒了嗓骂不出声。

盛松送药进门,黎至接过手,他自觉站到门后背身不看。

黎至从门缝瞧了眼身子不爽、还依在房门前的白衡,敛眸提提眉角。

他端出药嗅了嗅,没被人掺些多余东西,翻腕将药泼在谢了枝花盆中,搁下碗走近。

在床前看诊留下的高凳坐下,指腹掀开床幔。

瞧着褥子里素白的脸,攒眉厉色:“身子成这样还想我发现不了,娘娘好大的能耐。”

这话揶揄的冷声冷气,许襄君白着脸勉力牵唇,身上瘫软得难受,头晕眼花的算半个苟活。

她揪紧胸前被褥,蜷身气吁:“李嬷嬷也没说会这样重,唔,我难受... ...”声音枯涩无力。

她适时作软,黎至瞧着一个心疼,忙俯身进帐伸手探她额头。

测着温度尚好,堪堪虚口气:“年前你究竟病得多厉害,停药后这般凶猛,十五日了也不见好转多少。”指腹拨开她掩眸的发丝。

垂眸到她面上,襄君曾说过自己病重,后来在佘御医精调数日缓缓好起来,自己便没重视上心。

黎至回想宫中初见,那时怕也用了药撑着身子。他深吸几口,内里心疼又愧悔。

许襄君仰面将额角贴近他掌心,几丝贪求地拱了拱。

望她惨白唇色,面上也带病气的素灰,黎至胸口气涌,掌下揉她以作宽慰。

许襄君得了甜丝整个人往他怀里贴,黎至顺着动作揽住人,眸光斜过她圆润肩角。

目色冷冽清寒:“佘御医方才未诊出你有异,又下了金针?”他额角颞颥因此绷出些许青筋。

在他胸腔厚重下,许襄君故意将冷汗蹭他下颚上。

呢呢哼哼‘嗯’声细的:“无妨,佘御医最多来三日,三日后你帮我取出便是。”

夏明勤眼前也要做做样子才成,这也算是被顾元菱误打误撞给了她日后一份夏明勤面前的‘愧意’。

这样明算的许襄君让黎至气扼,他用袖角拭她鬓处冷汗,磨牙无奈道:“娘娘病成这般消息还如此精通,可真本事。”

这针下的及时,他抽离御前惶惶而来,许襄君已轻松过了此关。

她声腔气弱,哝语从怀中闷响:“自然,我怎会让自己立于无援之地。”

黎至拢着人,听她一言一语牵强得厉害。

狭长神色鬼魅起来:“李嬷嬷做了什么得你这样信任,可有我再替你查查的地方。”

李嬷嬷他查过,宫中五十载,人干净得几乎无任何把柄,这不正常。

襄君与她两人由什么牵绊?是什么将人捆束一道的?

襄君不说的,必然是想让他置身风波外,可越是如此他越不能置诸度外。

黎至的循循善诱在这里失效,她攀他肩上,蚊蝇般哼哼转移话题:“我难受,你再抱抱我。”

她虚声急促淡弱,仿佛难受就在舌尖下压着。

黎至臂膀收紧,绕开了她背上金针,听闻她的气息。

缓声:“近些日御前有些忙,怕会来得少。要什么跟盛松说,让他得空去我房里取、留字我会准备。”

“你身子不能受风,每日冰可够用?这样降暑李嬷嬷有说会误你身子么,御前我不能同她走近,不便问你病情。”

李嬷嬷照顾陛下多年,御前多得是人要同她避嫌,不然私探陛下秘辛之罪便能将人扣死。

她病中精气神不好,许襄君短暂清醒后又有些昏昏欲睡。

难得几许清明地揪紧他衣袖,力气小到连道褶也捏不出,气吁几口道:“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

“如何侍君你比我熟,善恶是非、士子文心前我只求你先护住自己。我晓你自幼学忠君重国,知礼爱众... ...”

许襄君踉跄出声,嗓子凝噎顿说:“你现在身份有变,那些、那些不是你该做的事。”

这话诚然让她两眼一黑。

黎至听得浑身绷紧,胸腔心跳声惶然如擂鼓,喉咙干涩得发疼。

五官轮廓不禁深了许多。

许襄君此刻又有了两分力,狠捏他胳膊:“你现在身份作夏明勤爪牙替他游于前朝,与利争者必然口诛笔伐要杀你。”

“荣所众羡,亦引众怨。此时康灯又与你起锋,就怕你日后越他一头。他定会拿你士骨作筏,之后若牵有无辜,记住这些必非你本性,莫乱了心。”

“你,下手利落些。”

她怕黎至照着骨子里所学行走在御前害了自己,不得已说这些话提醒他。

但有些话又不敢说的太白,怕损了他仅剩无几的文士心。

许襄君咬牙:“夏明勤知你身份难堪,却依旧用你做刀,想削去朝廷内外奢侈风气、门阀收学阻碍科考之行,这数年来的贵族沉疴岂是你能行的。他行此事利国,但独不在乎你性命,我求你也莫要忠君。”

“我知这是你入朝初愿,但这前臣能行... ...你不行。”

话说到这里许襄君自己也在滴血。

黎至此刻是离他初愿最近的时刻,却无法按照当初抱负行事,这又是那等求而不得。

黎至浑色惶然,半响不语。

许襄君掐住他腕子:“你别忘了你去夏明勤身前是为我,即是如此,朝政之事你离远些。前些日子我不管是你未涉及这么多,如今我要拦你,你莫怪我。”

他有何等身份能插足朝政?这是一柄随时能铡断他头颅的铡刀!

见他依旧不说话,许襄君狠言:“你若在御前出事,我不消半刻便殉了你去。”

这话诚然出自肺腑,毫无赌气之意。

许襄君当初也确确实实做过此事。

“... ...”黎至眉心拧紧,唇角绷直,抚她后背:“你好好养身子,御前之事不用劳心。”

怕许襄君病重忧心,张口:“我不去。”

轻飘飘三个字,话未落,他心却重的坠疼,入骨入魂得生死不能。

肩颈不自然佝偻几分。

两臂更死死将许襄君揽住,这才能缓解点什么东西。

许襄君闭目,提着最后几缕气:“你比我聪明,这些你比我明白。”

“可我看着你走到御前,栽进夏明勤给你的圆满。”

“你这身份插足朝政无论成与不成都是死,为了我,不要忠于夏明勤、不要忠于这一朝。”

“暂时剔下你的士子心,只为我吧... ...”

黎至脸色青白,半响无声。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慢慢恢复更新。

【荣宠有初,鲜有终者,君命无违,荣之本也。】出自《罗织经》卷六·固荣。

译文:显贵和宠幸有开始的时候,能保持到最后的就很少了,君主的命令不要违抗,这是显贵的根本。

【上无不智,臣无至贤。功归上,罪归己。戒惕弗弃,智勇弗显。虽至亲亦忍绝,纵为恶亦不让。】出自《罗织经》卷二·事上

译文:做君主的人绝无不聪慧的,能做臣子的人绝无贤良至极的。功劳归于君主,罪过留给自己。戒备警惕之心绝不能丢弃,才智和勇力绝不能显露。即使是最亲近的人,自己也必须忍心将其推上绝路,就算要作恶也毫不避讳。如果真能做到这些,君主不但会对臣子宠爱有加,而且那份宠信丝毫不会衰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