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亲了我

他的脸清瘦了许多, 还泛着尚未恢复的苍白,墨发素冠,不见丝毫凌乱, 更衬得五官似白玉, 年少端方。

楚引歌好像许久许久没有看过他的眉眼了, 还是那么玩世不恭, 不可一世,却柔溺着一个小小的她。

她在他怀中轻颤着,泣不成声。

“哭包棠。”

白川舟的声色低哑, 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 臂膀紧紧拥着她,“先带你出去。”

这刑台下是用二十四根柱子撑起的空地,火势迅速席卷, 噼里啪啦的木材爆裂,接二连三的闷响声震耳欲聋,不住往他们身边落下, 烈火冲天而上。

轰隆一声巨响。

楚引歌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虬髯壮汉刽子手从高台塌陷处跌落倒在她面前, 块状肌理已烧成了碳色,她不由地一慌, 抓握住他的肩畔。

但很快, 楚引歌就发现他们饶是径直穿过火场, 这火也烧不到他们身上。

她直觉症结应是衣裳, 她刚刚跪在刑台时, 那些烈火也烧不了她。

素衣被衾都是侯爷送来的, 楚引歌眼睫低垂, 也就是说, 侯爷那时就想好要救她, 却还口不择言地吓唬她快要死了......

这父子俩其实很像,都是行动大过言语之人。

白川舟抱着楚引歌快步穿梭在刑台之下,虽不怕火,但也怕浓烟呛鼻,木柱倒塌。

他的步伐迅如闪电,几步就已在高台之边,眼下守在刑台边上的司马侍卫早已被火势虎啸吓得躲得极远,唯有几个救火的士兵提着水桶被迫往前冲着,白川舟见准时机,双脚一点地,身轻如燕,身影窜进高台边的大樟树上。

日光清浅,暖风轻拂,楚引歌被护在怀中,他虽面上瘦削了不少,但浑身上下的雄浑张力却依然充盈饱满,飞旋直上,顷刻就稳稳停落在了一粗壮枝杈。

“怎么样?夫君带你飞的感觉可好?是不是比夫人自己飞要轻快许多?”

他的嘴角漫笑,羽睫微垂,慢斯条理地说道:“棠棠该换个武学师父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在这调笑。

楚引歌轻嗔睨他,但见他的嘴角含笑,她也忍不住地跟着勾唇。

“怎么光笑不说话?”

他的语气带勾,有点像在撒娇。

她对他的撒娇没什么办法,从第三次见面他轻哄她一起用膳就没什么办法。

她其实有好多话想问他,但眼下她撇去了那些冗问,而是勾住他的颈,直言道:“天天想,夜夜想,想同你日日厮磨至白头,牧之师父。”

眸色水盈,娇唇娇艳欲滴,日光从树叶的罅隙中透在她的娇靥上,如影似幻,让人不敢逼视,怕一眼就沉迷。

白川舟喉咙干涩,眸光幽深,这不是缠绵的好时候,周围有巡视的司马,明日是先皇大敛,他作为世子得在宫门跪拜,不能出来过久,可他被她诱得受不住。

低头就衔住了她的唇:“爷想你想得快疯了。”

话已哑得说不清。

周遭是明火滚滚,野风携着浓烟翻卷,他们隐在众人之上相吻,隐秘又张狂。

唇齿碾转,香舌勾绕。

他的呼吸逐渐加重,漫夺的吻带着温滚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缠着她越吻越深,她的后脊滚过一片麻意,骨缝都酥酸,她在他怀中瘫软,溃败成水。

衣袍猎猎,樟叶簌簌作响。

气息交织相融,他的,她的。

任人声鼎沸,喧嚣沸腾,他们在这方寸将暗昧说透,将荒诞言尽。

“谢棠!谢棠!”

楚引歌听到有人唤她,猛然回过神来,双手轻捶了下他的肩。

白川舟贪恋地吮了下她绵软的下唇,才放了她,可琥珀瞳眸还是直白地看着她,带着烫。

“谢棠!”

凄厉之声,他们俩都听到了,楚引歌心头一颤,这是楚翎的声音。

她以为是被发现了。

歪头往下望去,楚引歌才看到楚翎冲进了火场,低头不断找着她。

“欸,那是谁?”

她注意到在楚翎的不远处,有个服饰同她一样的女子仰躺在地,可见的是,那白袍上已是火苗乱窜。

“那是老家伙准备的,是从乱葬岗拖来的。我醒来时正听到他和川衍在密谋救你,你身上特制的衣裳,刑场大火,不远处的马车皆是他们的计划.....”

楚引歌从他怀里起身,往边上望去,在一胡同处停着辆朴质素雅、毫不起眼的马车。

她想到那个清晨,侯爷一身清霜,斥她死到临头怎能还笑得出来。

其实.....其实从那会就已为她铺好求生的路了。

楚引歌的长睫轻颤,喉咙哽塞。

“不好.....”白川舟眸色一凛。

他看着楚翎将那个女子抗在肩上,白川舟还真没想到这人会不顾性命之忧......他们计划中官吏定会清点死伤人数,届时“谢棠”早已烧得面目全非,这事也就这样蒙混过去了。

谁曾想那人竟不要命地扑灭“谢棠”身上的火舌,要不了多久,他定会发现那女子是替身。

这将他们的计划都打破了。

白川舟沉吟片刻,动作迅疾,抱起楚引歌就往马车奔去。

立冬一身素袍,满目含泪,她冲他点了点头。

他将她塞进车厢内,眸色微沉:“棠棠,你先去天语阁,等我来找你,外面无论有何风吹雨动都不要出来。”

楚引歌颔首,却发现他的前襟被大抔的血染透。

她一把拉住了他,颤着音道:“牧之.....牧之,你流血了。”

“老家伙的弓箭刺得太深,”白川舟低骂了几句。

所幸现在是国丧,他和立冬穿得都是素衫,他钻进车厢内对调上了立冬的丧服。

他胸口旁的纱布已被血润湿,她看他要自己换药,楚引歌挪过去按住了他的手,他一顿,漆眸望着她,放由她来。

纱布被轻揭,那如铜板大小的箭伤剖于眼前,鲜血汩汩地往外冒,看着都疼,他定是从救她就扯动了伤口,想必忍了许久。

楚引歌脑中的弦崩一下就断了,鼻息酸涩。

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落泪,只会让他更放心不下。

她的柔指为他止血缠布,声色低哑问道:“爷下一步打算如何?”

“去刑场。”

楚引歌一怔,抬眸对上他深沉的朗眸,四目相撞,微微一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不能让楚翎和那些人发现那具女尸是替身,否则今日的计划都作废了。

她虽不知白川舟会如何做,但她想他总是有办法的。

楚引歌的动作加快了些,虽然,她是那么舍不得和他分开,可她不得不放他走。

整衣束腰,她好像从未为他做过这些事,想不到第一回竟是理丧服。

白衣黑发,没有一丝点缀,胡渣冒了茬,不在光下细看还瞧不出来,倒不显邋遢,更衬下颌的锋利张扬了几分,浊世独立,翩翩绝尘,郎艳独绝。

她忍不住捧起白川舟的脸,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唇角,胡渣有些刺肤,却让她的身上轻颤,滚过一阵阵战栗。

她有些迷恋他的气息:“保护好自己。”

衣袖滑到了臂弯处,白川舟垂眸见就看到了她腕间因铁镣磨损的於伤。

他的喉间一哽,眸似化不开的墨,轻轻地摩挲着她的伤痕,想她在牢里定是吃了不少苦,他中箭这么些日都没轻嘶过一声,可一看到她受伤,那铁箭搅进皮.肉里的感知复苏,似划开的不是他的胸口,而是他的心。

白川舟的眉一拧,心疼地难以言说。

可时间不多,他知道自己该走了,来不及多语,只能尽数咽下。

细细的吻落在她纤弱的皓腕上: “你也是,天语阁暗室的书架上有治疗於伤的药,等我。”

话落,白川舟就掀帘没了影。

马车在胡同里蹿奔,楚引歌的心也被颠簸得七零八落。

窗帷被抖得翻飞,她往外望去,白幡高扬哀乐鸣奏,她的泪也无声地落了下来。

-

楚引歌在天语阁呆了两日。

这里灯烛长明,不知昼夜,她只能通过每天水影和薛莺来送餐食,判断时辰。

国丧期间,禁止宴乐,华思楼也停了,所有的暗桩暗报也没法正常出入,这两人倒闲了下来,天天陪楚引歌逗趣解闷。

那面墙上的小抽屉装满了朝中百官的信息,系着小红绳的表示里藏贪官贿臣的凿凿之证,未系的,可能是清白,也可能是还未发现。

她们就从墙的一端讲到墙的另一端,薛莺是个能说会道的,嗓音又如百灵圆转,含娇细语,那些秽事经她口中一绕,倒也妙趣横生。

水影不擅说话,楚引歌刚开始接触还诧异这怎么和后门迎客时截然不同,直到每每到点,水影都会提醒她,该吃点水果,该睡觉了,声色冷漠疏离,但绝对能将主子交代的事丝毫不落地办妥。

她也才明白为何会让水影在后门引客了。

有她们在身侧,日子倒是不闷,可楚引歌心却愈来愈慌。

她只要一问到白川舟之事,这两人都沉默了下来,片刻后不是说消息递不进来,就是吹嘘阁主乃旷世逸才,让她放心,不会有事。

可楚引歌太了解白牧之了,她的掌中小雀,若是无事,早扑腾飞过来了。

她的心中惴惴难安,但又怕自己出去给他添麻烦,许是他好不容易摆平,她若被抓,那所有人的努力都会功亏一篑。

两日,整整二十四个时辰,他都没来。

她决定再等上一日,明日除夕,那些当差巡逻的总会松懈许多了罢。

可第三日白川舟没来,白歆——娴贵妃却来了。

当时水影又来报点,声色颇冷:“世子夫人,该歇下了。”

但她自己也发现态度过于寒漠,添了句:“可要听睡前话本?”

楚引歌诧异,转脸看她,水影的眉心英气,面目清冷,黑沉沉的瞳仁冰凉,只是白皙的耳尖染了些红,倒是和她主子一个样。

楚引歌浅笑:“你讲?”

水影刚想说薛莺会讲,可抬眸间就见窗外的悬水瀑布走来一娉婷身姿,她作揖:“娴贵妃来了。”

楚引歌转身看着那抹素白从水帘之中珊珊而来,虚空落泉千仞直,她这才知道天语阁竟还有暗道是通往宫中的。

水影斟茶之后就退下了。

娴贵妃依然端庄盛气,一身纨素也遮不住天生的华贵,楚引歌欠身行礼:“长姐。”

她没有唤她娴太妃,而是一声阿姐,弦外之音不言而喻,她想知道她的弟弟——白川舟如何了。

白歆握住她的纤纤素手,声色柔缓:“棠棠受苦了啊,你先别着急,容我同你慢慢说。”

原来那日楚翎等人正在对“谢棠”灭火,火灭了大半,人群中就有一男子猛冲而上,抱住女尸,哭喊着夫人死得好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就拦腰抱起女尸直奔火势熊熊的刑台上,高呼要与世子夫人一同殉情。

那男子就是世子爷,人群一阵唏嘘恸哭。

楚翎醒过神来时,两人早已在火海之中了,火势比之更大,炽热的烈焰冲天而上,无人再敢上前。

牧之还真是出奇制胜,楚引歌啜了口茶,幸好他的衣......不对,他的衣裳和立冬的换了啊。

他又这些日子没来.....

她的手猛不丁地一抖,瓷杯具裂,在地上四分五碎,水渍洇了满地。

楚引歌瞬间面色苍白,嘴唇颤栗,喉中失桎,半天发不出声,膝行到娴贵妃身侧,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神恳恳,艰难从口中吐出“牧之”二字。

白歆一看楚引歌这般六神无主,轻叹了口气,这两人还真是孽缘。

那人一睁眼,自己还动不了,非得让她来告知一声他无事。

“你放心,他无大碍,不然我也不会来。”白歆拍着楚引歌的手说道,“就是呛了点浓烟昏昏沉沉。还好父亲和川衍及时赶到,将他救了出来。”

“那个女尸.....”

“被烧得面目全非,辨不得是谁了。”

换言之,在世人眼中,谢棠已死。

楚引歌瞬间就松下了气,双肩逐渐展平,一袭月白裙裾铺落在细缦方砖上,蛾眉螓首,仰颈爽气一笑,悬水倾泻之音在耳边滔滔。

这个睡前话本,不算太差。

她抬眸,见娴贵妃似还有话要说,便等了一等。

半晌,楚引歌见她娇唇翕合,欲言又止,心里已猜到何事,但还是笑说道:“长姐有话但说无妨,只要牧之无事,我什么都承受得起。”

“棠棠啊,”白歆也席地而坐,面色为难,“你也知如今依然奸臣当道,新帝昏庸桀纣,且贪欲美色,比先皇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朝堂还需要牧之,需要阁主和侯府。”

她坐近了些,将话也说得更敞亮了:“但依牧之的性子,他若完全苏醒势必会将你接回蔷薇居,我信府上之人口风极紧,可就怕万一 .....”

楚引歌岂会不明白,她若被发现,整个侯府上下几百口人会因私藏罪犯而丧命,甚至四皇子和娴贵妃都要跟着遭殃了。

雁鱼灯烛辉煌夺目,抽屉墙上映现两绰约女子相对而坐的影子,袅娜生烟。

少倾,其一娉影跪伏:“谢棠明白。谢棠能苟活于世已是大恩,虽不能给大宣盛世添砖加瓦,但也绝不能给你们再添麻烦,我......我会找一地隐姓埋名,安稳过日,遥祝,”

她抬眸,目光坚韧且从容:“遥祝四皇子早日登位,还复大宣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白歆抹泪,将她双臂托起。

“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长姐没甚么好相送于你,这些银票给你做傍身之用,”她将厚沉的一沓塞进楚引歌手中,“长姐替你看着牧之,若有莺莺燕燕往他身上凑,长姐先除之。”

楚引歌手中沉甸甸的,她确实需要银两,但她知道新帝执政,她们在宫中的日子必定步履维艰,更需要打点,便抽了其上两张放入怀中,其他的全数还给了她。

“这么多银票放身上不安全,我尚有作画一技之长,应当能养活自己,莫担心。”

两人一阵推诿,白歆拗不过她只好作罢。

时间不早,她不好久留,起身离去时,她看着眼前这个通情达理到令人心疼的姑娘,喉中哽咽,忍不住抱了抱楚引歌:“长姐定早日接你回来。”

墙上的身影少了一个,另一缕影垂立不动了许久。

楚引歌缓缓伸出两手,做了个云雀的影,轻笑道:“小云雀,除夕了。”

她看了良久,还是决定去跟他说一声“新岁欢愉。”

水影和薛莺不知娴贵妃和世子夫人说了什么,只听她说阁主无事了,两人皆欢欣雀跃,一路护送她到蔷薇居门口。

“今晚我就不回天语阁了,你们回罢。”

她们以为楚引歌是要歇在府中,便颔首离去。

夜阑俱寂,银辉倾洒,虽还在国丧,但毕竟除夕,房舍内灯火点点,朦胧半透,令人心生柔软。

楚引歌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只是想来看看他,双足一顿,腾空跃起,不一会儿就来到熙园。

立冬和如春在东厢的廊下闲谈守岁,那白川舟定在里面。

她从后窗跳入,抬眸就看到了躺在榻上之人,她缓缓踱步过去。

他的呼吸极浅,睡颜安静,鸦羽般的长睫微卷,如新月生晕,在眼睑下方投了片小小的阴影,楚引歌忍不住用手轻轻抚触他的眉眼。

无论看过多少次,她都会感叹,怎么会有长得如此俊俏之人,撩人心怀。

这就是她的夫君啊。

今日不许燃烟花庆祝,但声声“新岁了”还是漾入耳中。

楚引歌的嘴角上扬,微微俯身,在他的唇边印上一吻:“哥哥,新禧长乐。”

她的纤指从上至下,又触过他的鼻梁、他的腮颊、他的薄唇。

良久,她的鼻头泛酸,咽喉滞噎:“哥哥,新禧长乐,不止今年,没有我的年年也如是。”

天色熹微,起了灰蓝,楚引歌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平复了下气息,替白川舟掖了掖被角,正欲起身,却觉灯烛一晃,腕间的力道一重,将她扯定在榻边。

他醒了。

“要去哪?”

他的声线低哑,但却有抑制的薄怒。

楚引歌转脸望向他,眼皮微耷,应是还不甚清醒。

“你在做梦,”她用另一没被制约住的手拂过他的眼,“我是梦中人。”

“在说什么傻话?”他紧紧握过她的另一手,眸色浓郁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又想去干何见不得人的事?”

她抿唇轻语,长睫微敛:“我得离开一阵子,会暗中给你寄信的......”

呵,小混球。

白川舟轻哂。

他缓缓坐直身,面色惨白,声色幽幽:“楚引歌,你咬我,用剑伤我,又在夜深时拿手触我,偷亲我,这一笔笔账还没算清——”

烛火噼里响了声,烛芯结了个喜庆的烛花,楚引歌心忖,爆烛花是个吉兆,这实在是无与伦比之夜。

但她却心底发虚,听他在耳边切齿:“这是玩够了,又想弃了我?”

作者有话说:

文案都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