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天涯占梦数(2)
秦宫。
夜色深重,星子闪烁,宫中寂静无声,像是座沉默的巨兽蛰伏在此,无声安眠。
勤政殿偏殿,燕珝独身一人坐在殿中,看着眼前的画像。
等身高的画像,挂在正中,周边也都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画纸。
画中能明显看出是同一个女子,笑着的,哭着的。有的有着娇嗔的模样,但更多的,是她半倚半靠着,带着笑颜,静静地看着不知何处。
朱墨丹青,线条手法各有不同,却仍能看出是一人所绘。有精细的细到发丝宛如生,有看得出心绪郁结而狂放的笔法,却在画中女子眉眼之处永远精雕细琢,精细至极。
燕珝看着那画中嫣然一笑的女子,恍然想起她也很久没有对他这样笑过。一切的情态,不过是根据记忆中的模样一点点描绘。
他生辰那晚的南苑,阿枝就这样浅笑嫣然地看着他,眸中柔和,唇角上扬,是他许久都未见过得,轻松的她。
他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场大火。
是意外吗,阿枝。
是你不想逃吗?仵作说,人没有多少挣扎的痕迹,走得还算安稳。
还是……这场火就是你自己放下,你想要离开?
明明都已经多活了两年,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他。
燕珝如同入了魔,一点点走到正中,那副女子画像前。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要触摸。
她带着北凉味道,不同于秦人,稍显深邃的眉眼,瞳色没有常人那样深,但在日光下,如同琉璃一般耀眼。
鼻梁高挺,有着温热气息的鼻尖温软,使性子的时候,会皱起来,发出轻哼。闻到美食的时候,又会轻嗅着,用脑袋到处寻找香味的来源。
唇瓣上的一点唇珠,他触摸亲吻的时候总爱重重地碾磨那里,也会在每次被他放开后,带着充血后的饱满。
他伸出手,触摸到的却是冰凉,带着些粗砺的画纸。
纸上的油墨气息灌入鼻腔,心神一瞬间清醒过来。
她身上绝不会有这样浓重的气味。
这不是她。
阿枝即使喜欢读书写字,但也从不沉迷其中,用她的话说,一天写一百个字,就累坏了,要歇三日。但一日只写五十个字,日日都能写。
燕珝也乐得看她狡辩撒娇,看似不情不愿地点头,实则心里就爱看她这样亮着眸子,轻声哀求的模样。
可现在一切都化为云烟,一切都不复存在。
她再也不能站到他身前。
燕珝看着那画,终究还是不舍得收起,满宫室的画像,一张一张都在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她。
可人的记忆,终究是有限度的。
他有些忘了在南苑某次,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哭。
又为什么明明不开心,但又开心起来。
她单纯好懂,在他面前,所有想法几乎都是透明的。他是懂得她的。
可他忘了,他竟然忘了。
燕珝满身寂寥,任月光倾洒在自己身上,星光落了满身,肩头带着夏夜的风霜,独身一人回了寝宫。
他真的很累,但她走后那样长的时间里,他根本睡不着。
似乎只要自己闭上双眼,那些沉重的事情就会再一次涌上来。
可昨晚,他梦到了她。
生平第一次,他这样想要安眠,想要再一次见到她,哪怕是梦。
燕珝躺在榻上,强迫自己闭上双眼。
寝宫中的熏香都有安神之效,但脑中的思绪半点不停。阿枝的声音和前朝那些大臣一遍遍交错,环绕在他的脑海中。
心痛难忍,可药石无医。
一柱香后,他再一次睁开双眼,坐了起来。
越是想要睡着,在梦中再见到她,越是难以入眠。
燕珝散了发,脱下外衫,心中的想念愈发强烈,他不满足于小憩中短暂地见她一面,他想和她有更长的时光。
动作中,又摸到了那他亲自求来,还带着鲜艳颜色的同心结。
想到当日亲自去山上,圆空和尚将其交给自己的时候,面上带着那样神秘莫测的笑容。
他说:“夫妻之间,若双方都诚心相爱,必会永结同心,心意相通。”
燕珝鬼使神差地将其从衣衫上取了下来,将其放在身边。躺下半晌犹嫌不足,又把那同心结握在了手心。绳结的触感不算柔软,却莫名让人安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身体再一次缓缓下沉,又一次从深深地黑暗中感受到一点光亮,心头微动。
燕珝缓缓睁开双眼,他能感受到这里是梦。
明明白白的梦境,声音带着点虚幻,眼前的景象有些朦胧,甚至带着强烈日光下才会产生的光晕。他没看到宫中的场景,这里很陌生。
烈烈寒风呼啸着刮着他的脸庞,感觉真实到好像自己亲身所至。眼前的不真实感被寒风吹散,感受着点点酸胀的感觉充斥在胸腔,许久未有波澜的内心再一次激起了浪花。
……
“阿娘,”小阿枝瑟缩在女人的怀中,明明说的是北凉话,燕珝却意外地能听懂,“好冷。”
音调带着些熟悉的感觉,他不用思索,便能明白这就是幼年的阿枝。
可他从未见过幼时的她,她也甚少提起自己不甚愉快的往事,怎会……梦得这样真实。
“抱紧一点,木其尔。”
他听到声音。
那女人的面容也有些汉人模样,生得可称绝色,却打扮得不甚明显,
女人又凑近了些,“这碗牛乳一会儿就烫好了,喝了就不会冷了。”
“那阿娘喝什么?”
小阿枝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女人。
女人勾勾唇角,“木其尔喝了,阿娘心里就暖和了。”
她站起身,给小阿枝身上拢了拢毯子,又观察着帐篷外的情况,不敢懈怠。
奇怪,明明没有说明,也没有经历过。但燕珝就是能够明白,这是怕晚上有狼出没。
他记得阿枝怕狼,也记得阿枝爱喝牛乳,尤其爱吃牛乳糕。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阿枝看起来……像是对面前的牛乳很有些为难的表情。
“喝吧。”女人揉揉她的脑袋,微卷的发丝在女人手上转动。
“阿娘,你也喝。”小阿枝喝了一大口,递给女人。
女人摇头,“阿娘不爱喝,阿娘小时候喝了太多了,现在想到牛乳就胃里难受。”
“那阿娘小时候肯定很幸福!”
阿枝满眼羡慕,“能喝到完全不想喝,这是喝了多少呀!”
“对呀,阿娘小时候……”
女人眼中浮现出一丝悲伤,但被她藏了起来,只是道:“喝吧。”
燕珝记得,她阿娘的身世起初也是好的,只是后来被北凉王打下成了俘虏,又因美色被看中,生下阿枝。
后来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他一直知晓,却未见详情,此刻见了才知,原来她们当初过得这般艰难。
北凉王室乱着,不同秦仿照前朝有严苛宫规约束着宫中人的言行,北凉崇尚自由随心,上位者随心了,底下的人便要受苦。
“咳、咳咳……”
女人错开眼的时候,小阿枝装作被呛到的样子,皱着眉头,整张脸都咳红了。
要不是燕珝是亲眼看着阿枝如何装相的,只怕也要信以为真。
小姑娘原来幼时演技就这么好了,燕珝想。
小阿枝泪盈盈的眸子里满是委屈,“阿娘,我不喝了,又呛到了。”
女人听到声音赶紧来给她拍背,又顺着后背慢慢往下给她顺气。
“这么大人了,怎么喝个牛乳还能把自己呛着?”
“不喝了,”阿枝边摇着头边咳嗽,将牛乳推开,“总是呛到,阿娘,我要咳死了。”
“不喝怎么办?”女人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哪怕是在草原上,北凉牛羊成群,她们母女二人能分到的牛乳也少得可怜。
“阿娘喝吧,现在还热着。之后再热没有现在好喝了,”阿枝小大人一般安排着,“反正我不喝了,再也不想喝了。”
女人原本还打算再劝说什么,看着女儿有些任性,又因为方才呛到变得朦胧的眼眸,只好叹口气。
“不愿喝就不喝吧。”
阿枝背过身,盖上毯子。
“阿娘喝。”
女人拍拍她的背,哄她入眠。垂眸看着那碗牛乳,幽幽叹息好像飘进了那碗雪白的牛乳,在面上飘**起了点点涟漪。
阿枝的眼睛闭上,在感受到阿娘将牛乳端起的时候,又忍不住睁开,露出了点点笑容。
燕珝并不是她,却能感受到她掩藏得很好的饥饿。
……难怪后来,那样贪嘴。
他手掌一点点握紧,这时候才发现,手上有着熟悉的触感,他一低头,蓦地发现那鲜艳的红色竟静静躺在手心。
梦会这么真实吗?他有些头晕,下一瞬,寒风中的北凉消失不见,一睁眼,他仍身处在宫中。
他好像醒来,又好像还睡着。
不过片刻,他便明白了自己在哪。
他梦到了十几年前。
他看着面容稚嫩,还带着些童真的面容,恍如隔世。
燕珝自认不算念旧的人,极少回忆起从前。今生所有的努力回忆,都在阿枝身上了。
这些自以为被他深深埋藏起来的记忆,竟然又以这种形式出现在了眼前。
他看着年少的自己身着华服,瞧着倒是个如玉的小郎君,走步很稳,背板挺直,一言一行都依照着母亲所严苛要求的来,像是个完美的模板。
但小燕珝毕竟还年幼,他看着幼小的自己面上带着些笑容,背着手走向母亲的宫室。
燕珝起初还不知这是哪个具体时间,但这会儿忽然了悟了过来,心痛难忍,他捂着心脏的位置,还未等自己有所反应,便看见十几年前的自己已经进了长秋宫。
——不要进去,不要。
他无声呐喊,可自己轻快的脚步却根本没有受到半分阻拦,便进了去。
燕珝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他看见年幼的自己到了母亲身边,终于忍不住雀跃,向母后分享今日被太傅夸奖了。
母后看着他,沉默着,道:“跪下。”
七八岁的孩童骤然收起了笑,愣愣地看着母亲严肃的脸。
他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母后再一次用那冷淡的声线,重复道:“跪下。”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燕珝也记得当时自己的无措,还有些不可置信。
可他还是跪下了。
他没法儿不听母后的。
自小便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母后,在他心中已经成了比天还大的存在,他没办法,也没那个胆量违背。
燕珝看着幼年的他垂首跪下,自觉地伸出了掌心。
王皇后终于满意了些,从女官手中拿过戒尺,看着他道:“自己想,错在了何处。”
“……回母后,儿臣错在……太过自满,失了风度。”
“啪!”
重重的一声传来,戒尺毫不留情面地打在了他的掌心,甚至还听到了破风的声音,掌心顿时红了一片,充血滚烫。
“还有。”
王皇后坐着,她本就成人,身量高,还未长成的孩子又跪着,二人之间极高的差距让她的脸好像天神一般,她的怒火,对他来说便是天神之怒。
小燕珝知道自己今日确实自满了,却并不知自己究竟还有何错,直到再狠狠挨了几个手板,挺直的腰板忍不住弯下,却再一次挨了重重的一板。
“与你说过多回,怎就记不住。”
王皇后终于收起了戒尺,看着疼出了眼泪却强忍着不哭的儿子。
“‘君子不自大其事,不自尚其功,以求处情。’圣人的话,都忘了么。”
她看着燕珝,垂下了眼睑,“你以为被太傅夸赞几句,便成了可以骄傲的资本?昨日骑射,拔得头筹的是谁?”
“……回母后,是四哥。”
小燕珝凝了嗓音,沉声道。
“那今日在御书房,背书最快的,是谁?”
“……是九弟。”
他嗓音虚弱,虽在母后强势的目光下还勉强挺直着腰背,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
他比四哥小上三岁,四哥已经可以骑大马了,他还不能,力气不够也拉不动大弓。这样比,本就不公平,他想说。
九弟读书记忆本就比其他兄弟们快,可太傅也说了,他只是背的快,实则心中并不理解,要论学识,他还是第一。
可他没说,只是道:“儿臣知晓了,多谢母后教诲。”
王皇后却并未放过他,让他跪在身前,视线却看向了不知何处。
“你是太子,是大秦的储君,未来的帝王。大秦江山日后要交到你的手上,君主若是自满自得,臣民该如何度日。”
“儿臣知错。”
“你还不知,”王皇后的声音回响在他耳边,“四皇子的生母不过一届武婢,九皇子的生母出身低微,都是无福之人。二人没有母族依靠,你背后有本宫,有整个王家。你要感恩。”
“你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家给你的,没有王家,你的,你父皇的皇位,都将拱手送人。你要自己想清楚,想明白,你这个太子之位,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若不是托生在我肚子里,你便什么也不是,本宫不喜欢蠢笨的人,你若还是这样易骄易躁,便自请废除太子位。本宫还有时间抚养旁人。”
小燕珝垂眸看着长秋宫的地砖,冰冷坚硬,跪得他腿生疼。
他很想说,自己昨日骑马也伤了腿,这样跪着,他很疼,很难受。
可他知道,一旦自己这么说了,便会给母后留一个更不好的印象。
确实是他骄傲自满了,他竟然忘了,母后从来都不是一个会因为他的成就满意的人,她只会在他最开心的时候,一次次浇下冷水,让他从快乐中抽离出来。
他自小到大,从未纯粹地愉悦过。
燕珝不知为何自己又梦到了这一切,原本他以为,这样的记忆会随着时间渐渐淡忘,可竟然如此清晰。
他甚至还记得,就在这日之后不久,九弟就养在了母亲膝下。
他知道母亲不喜欢父皇,母亲觉得父皇虚伪懦弱,但他狠心,狠心是上位者必备的心。懦弱虚伪,所以好掌控。狠心,所以有手段上位,所以她从夺嫡的皇子中,选择了父皇。
父皇是有些喜欢母后的,他能看出来。母后那样美丽,又有手腕,有魄力,他以为自己日后也一定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可阿枝与她正好相反。
母后不在意父皇喜欢谁,也不在意父皇宠幸了谁。生下他之后,便再不愿父皇近身,她看着父皇,眼眸中的厌烦从不掩饰。
他印象中,父皇早些年,还是想要讨好些母后的。无论是什么好东西,都第一时间送去。
但母后会冷冰冰道:王家已经送来了,她不需要这些。
父皇的手一次次抬起放下,到了最后,成了他最熟悉的模样。
燕珝不愿再看,他闭上双眼,用力掐着掌心。
他只想念阿枝,在这样孤独的时刻,他更加想念阿枝。
如果阿枝在,阿枝一定会从背后轻轻环绕着他,说,别不开心了。
她不会安慰人,她只会努力拉着他的手,一声声道:“我明日去集市给你带些好吃的吧?”
或许是心中的想法太过强烈,他又一次看到了她。
仍然是在宫中,这次换成了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宫道。
并不算繁华的马车停下,霭霭大雪中,太监轻声对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车帘掀开,里面的女子抱着个小手炉,怯怯抬眼。
他似乎记得这日。
这是阿枝进宫那日,她从千里之外的北凉,来到了这里。
一切对她来说都是那样地陌生,不熟悉的声音,不熟悉的气味,不同于北凉王帐的严肃和沉寂,让她不敢有一分行差踏错。
阿枝自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站稳才看见一旁低着头的小太监伸出的手,尴尬地笑了下,欲盖弥彰地扯扯裙摆,行了个大秦见面问好的礼。
顿时有宫女笑出声,却又被一声冷哼止住。
“公主,您千金之躯,万不可如此莽撞。”
与宫中派来的教养嬷嬷董嬷嬷总是慈和的声音不同,这个声音又尖又长,有种说不出来的阴冷。
阿枝像是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战,抬眼看向说话的人。
应该是个总管太监,穿着比身边的小太监华贵很多。
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打量,阿枝赶紧低下头,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叶子。
“多谢公公指点。”
公公也没推辞,接下收进袖中。
“公主心善,大方。咱家也不藏着掖着,公主以后出手还是稍省着些,日后可有的用。”
阿枝不太明白他所说的话,咬着唇讷讷点头,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没规矩的事,给北凉丢丑。
那太监睨着她,多瞧了几眼,啧啧叹息。
阿枝不懂他为何叹息,只是心中又有不安,刚进宫便被宫女笑了一下,她有些不知该如何行事。
跟着那太监,一步一步走向长秋宫。
她是女眷,要去拜见皇后。
燕珝看着阿枝抬脚,踩在还未扫净的雪堆上,想要拉她一把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上。不算好的鞋料打湿,染上了污渍。路不算短,她脚上的湿冷分外明显,可她一直忍着,没有说话。
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阿枝步入长秋宫,长裙上的雪渍在进了宫殿后化成了水,跟着她的脚步留在了长秋宫的地砖上。
阿枝抬眼,燕珝看到了王皇后,后宫众妃,九皇子,甚至还有……他自己。
他当时来请安,不甚在意这个北凉公主今日也会来拜见。请安完欲走,却被留下。
九皇子坐在他身侧,看着她的容貌时稍稍动了动,可下一瞬,看到了她不算好看的裙摆。
他当时在想什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他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北凉公主,也没注意到燕玮的表情难看。
或者是,他并不在意。
当晚,燕玮便来求他,求他让父皇收回成命。
他知道燕玮想了很久,但凡对夺嫡有那么一丝念头的皇子,都不可能接受一个北凉人做自己的正妻。今日理由,不过是燕玮不敢将自己真实心意公之于众,所以才强行找来的借口罢了。
燕珝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后妃说话时神游,他只觉得无聊,还不如回东宫,早些处理完政务。
没注意到阿枝悄悄投来的,打量的眼神。
她对每个人都万分好奇,对每个人也都本能害怕。试探着一次次答话,不让自己出丑,可她路上临时抱佛脚学得那点可怜的礼仪并不够她在众后妃的攻势中过关。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阿枝垂着眉头,羞愤欲死。
当时的燕珝只觉得心烦,说了声,够了,便离开了。
……
梦境到这里结束。燕珝醒来,掌心的同心结湿透,可怜地蔫儿在手中。
天亮了。
她走后,他第一次睡到天明。
他摸了摸眼角,触手可感受到的一点湿润像把剑刀,割开了他的皮肤,钻入他的皮肉,让他无力招架。
可那又如何,他到底是,见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