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天涯占梦数(3)
云烟又一次从梦中醒来,看着身边空**的床榻,心里一阵阵发沉。
天光大亮,七八月间的夏日晨间已然有了暑热,云烟有些喘不过气来,看着窗外的天色,愣愣出神。
从发热那晚梦到一些模糊不堪的场景后,最近总是能梦到些奇怪的情境。她看不清脸,听不清声音,醒来没过多久便忘了这事。起初还只是各几日梦见,如今竟然夜夜多梦。
她都有些恍惚,自己究竟是活在梦中,还是何处。
回过神来,云烟使劲拧了一把自己,真实的痛感传来,还是忍不住哼了出声。
门外的小菊听到声音,进门给她端了水。
小菊话少,这让云烟有些不太适应,她总觉得自己身边似乎没怎么安静过。但话少肯干并不是缺点,只是偶尔觉得,还是有些孤寂。
隔壁刘婶子倒和小菊完全相反,简直是两个极端。
想到这里,云烟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心里淡淡的烦躁全都吐出去,梦就是梦,醒来就忘得差不多了,虽然偶尔会头晕,但不影响生活。
昨日刘婶子找到她,说她的酸菜做好了,请她尝尝。
云烟不好推辞说自己尝不到味道,她不是多事的性格,盛情难却之下便尝了尝。
口中味道自是苦涩,但口感清爽,有着脆脆的嚼劲,云烟一尝便知道,这东西很好。
给小菊尝过,小菊也道味道滋味极好。
她大力夸赞过后,刘婶子才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刘婶子少见有些扭捏,道:“你和你家郎君看起来是个富贵的,应该算是见过世面,你说我这种要出去卖,有人吃不?”
云烟犹豫了下,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但就她现在尝的来看,刘婶子的酸菜定能满足大部分人的胃口。
“婶子只卖酸菜?”
云烟想了想,若是只卖酸菜,或许路子还是少了些。
刘婶子道:“你尝过我做的菜,我倒是想做点生意,但年纪也大了实在做不动,也没那个本钱。多腌点咸菜能卖一点是一点。”
听这话,云烟倒有几分熟悉,像是许久以前,自己也思索过这个问题。
她道:“不成的话,婶子去京中酒楼,问问他们后厨要不要呢?若是喜欢婶子做的,日后稳定供给他们呢?”
“总比自己独自吆喝宣传方便些,咱们离京城有些距离,总不能日日将酸菜坛子都带着上京中去罢。”
云烟声音轻柔,说的话倒是解决了刘婶子的顾虑。
“好好,你说的有理,过几日我多做些了,带上些去酒楼后厨尝,大不了便宜些,多少稳定也是好的。”
刘婶子高兴了,将自己新腌出来的一坛给了云烟。
“留着,你这娘子说话我总是爱听,与你家郎君吃,不够再找我便是。”
云烟也没推辞,笑眯眯收下。
刘婶子走的时候还道:“我见你出门不多,过几日我进京的时候你再陪我去罢,咱们结个伴,路上也好说话。”
云烟点头,“成!”
她不喜欢主动结交认识人,但对别人的好意来者不拒,好在刘婶子是个热情的,不介意她话不多。想到过几日要去京城,她翻了翻自己的东西,找了些季长川给她的布匹针线出来。
她觉得自己这方面有些天赋,手工一类的东西上手都快。那日在村口瞧见小孩玩草编的蛐蛐儿,她还动手折了折。
在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只比那小孩折腾半天做出来精致可爱许多的蛐蛐已然摆在了手心,她都不知自己竟然会做这些。
在稚童的欢笑声中,她被好几个孩子围绕起来,看着她手指翻飞,蝴蝶、兔子、蚂蚱……只要孩子想要,她略一思索,都能编出来。
回屋后,她将自己大致会的一些东西凭着不深的印象做了出来,意外发现自己竟然会不少东西。
她找村里的老人买来些竹条,自己学着季长川送来的一些书籍中,比照着做出了一盏不算好看的灯笼。
虽然不好看,但她加入了些巧思,用干净的纸糊住提上字,又将字迹处都挖了空。
等到了夜里,烛火悠悠将字迹的影子投射出来,旋转着很是漂亮。
云烟觉得自己应该是有天赋的,说不定在失忆之前,她也很会做手工呢。
知晓季长川的身份后,云烟也没有日日询问他做什么了,知晓他忙,便自己也在思索是否要做些什么。
正好趁着刘婶子去京城,她也去京中商铺里转转,想想赚钱的法子。
打定了注意,云烟不是拖拖拉拉的性子,当即便叫上小菊,让她将自己的东西理了出来。
等季长川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在缝制帕子了。
季长川见她认真的模样,看了看天色,忍不住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近日不知为何,睡觉总是多梦,睡不安稳。”
云烟皱了皱眉头,“既如此还不如不睡了,做点事情也不错。”
季长川了然,他知道这件事。
他们未曾同榻而眠,他很少在这里过夜,即使过夜,也发乎情止乎礼,未曾有过逾矩之举。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近日云烟夜里总是睡不好。
她眼下都有了淡淡乌青,眉眼之间也有了愁绪。
“白日莫要多思了,想得太多便容易多梦,”季长川道:“可还记得梦到些什么?”
“……其实想要记住的,但每每醒来出个神便又忘了。”
云烟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在梦中,总是看不清脸,也听不清声音。想来就算记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我只记得……有些是我很熟悉的东西,像是,宫墙?”
奇怪,她这样的人应当是从未见过宫墙才对,可这个词就这样不经意地从脑海深处冒出来,她好像明白梦到的是何处。
没有去看季长川稍显僵硬的眼神,她垂下头做自己的帕子,道:“哎呀,你别笑我一个外邦人痴人说梦便好,我怎么会见过那些。”
“无妨,我怎会笑你。”
季长川声音仍旧柔和,像是毫不介怀她口中所说。
云烟笑了笑,“我看别家娘子都给郎君缝帕子,你待我这样好,我也该给你缝几条。”
她本意是想小小卖个好,谁知半晌都未曾得到六郎回应,她忍不住抬头,隔着烛光,瞧见六郎神色淡淡,看起来并未因为她的话而开心,心里有些不安,“六郎怎的,不开心?”
“不是,”仿佛听到了声淡淡叹气,季长川看着她的容颜,道:“别家娘子都是心悦自家郎君,缝制这些帕子也是赠给心上人。偏生我家娘子是因为看到他人做,又因为我待你好才缝制于我。”
云烟穿针引线的手渐渐停住,她起初还能笑开,道:“你这样的大家公子,怎就缺我几条帕子。”
见季长川神色不似做伪,云烟才收了笑。
她仔细回味了下季长川的话语,思索再三。
季长川待她好,确实不假,心里像是从未这样熨帖过一般。看见他少有烦恼,只有畅快。
可心里开心,并不代表她……心动。
她可以和季长川就这样一直将日子过下去,可扪心自问,云烟待他好,确实是因为他对她更好。
她喜欢季长川这个人,可爱慕一事……她不懂自己究竟有没有,确实是,未曾感觉到的。
云烟落下眼眸,看向自己的帕子。
旁人绣的,都是交颈鸳鸯,或是些连理枝一类情爱缠绵之物送与郎君。
但她看着那些,总觉得不太合适,一点点挑了花纹图样,将青竹绣了上去。
云烟试探着张口,看了看摇曳的灯烛,将手中的帕子放下,嗫嚅着唇。
“六郎,我有一事,一直未曾问你。”
季长川隔着桌,看向她,好像知道她要问些什么。
云烟沉思一瞬,道:“六郎,你我当初……当真是,两情相悦……”
“罢了。”
话还未说完,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太过不对。
她们已是夫妻,便要携手共度一生的,季长川人这样好,他的一片真心不能被她这样怀疑践踏。
但心中的隐忧仍在叫嚣。六郎亲口说过,他们二人都心悦彼此,彼此钟情,才私定了终身。云烟也觉得自己不是轻浮之人,若单单因为对方有钱,富贵,或者单纯对自己好,她不觉得自己会同对方成亲。
况且,虽然她失忆记不得从前往事,但她心里仍旧感觉,失忆之前,她是很爱她夫君的。
那种动心的感觉不可能做伪,她醒来后第一时间无措着想要找夫君的依赖也是真的。
云烟看着季长川,心里有些平静。
季长川是可以共度一生的良人,可她还没喜欢上他。云烟因为自己的心,又忍不住想要谴责自己。
眼前的男人放于桌上的指尖渐渐蜷起,云烟心中愧疚更甚,道:“六郎,是我不好,我忘了从前之事,心里……总觉得,咱们少了些什么。”
季长川看着她,温润的眼眸并未有责怪的意思,只是瞧着她,未曾吭声。
云烟还想说些什么补救,却见季长川摇了摇头。
“无妨,”季长川轻声道:“人心总是在变化的,你待我如何,我并不在意。但我待你的心,你也能看见。天长地久,日积月累,你总有被我打动的一日。”
云烟有些愣神,不知何时,自己缩在桌下的手竟然也忍不住抬起,靠近他。
“六郎……”
云烟心中有些酸涩,可她这会儿也明白,这不算心动,这是感动。
能够如此,也不错了。世上多少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从未有过夫妻感情。二人之间没有爱情,有恩情也同样可以天长地久。
她点点头:“六郎珍重我,我自也会珍重六郎。”
季长川眼眸微动,想要触碰她放于桌上的指尖。
云烟却收了回去,继续做她的针线。
“六郎,日后就算你没了家里支撑,我也可以赚钱养你的。”
云烟和刘婶子进城那日,看着不少官兵护送着许多道士,和尚什么的进京。
她们跟在队伍身后,看着年龄大小,信仰各不一的术士们进了京,刘婶子忍不住好奇打探道:“这是要做甚?”
京中消息发达,多问些人总能明白。当即边有消息灵通的,道:“陛下诏了天下术士云集京城,想要给先皇后招魂呢。”
“招魂?”云烟重复,“这是什么,也是可行的?”
她没记错的话,先皇后早就去了,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牌位被陛下珍而又重地抱在怀中,坐在登基的步辇上,未有半分动容。
“先帝不是最恨巫蛊之术么,前朝便是因皇帝大兴巫蛊才国破家亡,难不成我大秦……唉这可说不得。”
“……也不知这招魂能不能成,人都去了几月了,这个时候招魂,也不知陛下如何想的。”
“还能如何想,”有一女子道:“陛下待皇后情深,日思夜想想要见心上人呗。要我说,我心上人若是去了,我也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他。只不过咱们没皇家气派罢了,我这等,也顶多去永兴寺拜拜。”
“说什么呢!”那女子身旁的男子忍不住道:“咒我么?”
身边人都笑起来,云烟也忍不住笑,道:“若真如此,陛下还当真深情。先皇后有福。”
她和众人打好了关系,趁热打铁问道:“各位可知晓京中哪些酒楼生意好?”
刘婶子夸她机灵,几人你一言我一语便将几个酒楼都道了出来,排除掉几个生意火爆大型的酒楼,那种只怕不会收这种小户人家自己腌出来的菜,云烟和刘婶子一道,一家家寻。
刘婶子热情,云烟面善,二人说话又好听,敲了几家门,虽未做成生意,但都没有冷脸相待。云烟想了想,道:“咱们这边离西边近,去城西那家卢家酒楼吧,方才听人说,那家楼的汤很是鲜美好喝。”
刘婶子应下,她见云烟虽然看着话不多,文文静静的,做起事来却半点不怯场,看着像是大户人家管事的主母。
怎的就住在那种乡下了?还没等她细想,云烟便道:“闻到香味儿了,和我做的汤竟还有些相似。”
刘婶子笑,云烟也就会做汤,旁的不大擅长。但每次做汤,香得隔壁家小孩都忍不住拿着碗上门讨食。
她道:“是,是,你也厉害,咱们先去问问吧。若实在不成,我单卖得了,不同这些酒楼扯。”
云烟点头,进了卢家酒楼大门,看见一小孩蹲在门口玩着小木车,她主动道:“小郎君,你可知掌柜的在何处?”
小孩抬起头,圆乎乎的脸蛋看到她的瞬间皱成一团抱上来,“姨姨——姨姨——”
云烟有些莫名,看这小孩年纪不小了,瞧着有六七岁的样子,怎的听不懂话?
她抬头看,里头生意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火爆,店小二来来回回,不知道谁是掌柜。
门口玩的小郎君见她没有像从前那样热情地抱着他,心里有些不满,站着叫了她几声,云烟瞧着他道:“小朋友,我们是来找掌柜谈事情的,若是想和姨姨玩,等姨姨们谈完事情再玩好不好?”
她从自己的背篓里随手拿出一个蝴蝶,送给他,“先去玩吧。”
那孩子看着蝴蝶,一蹦便起来,往里面去了。
云烟瞧着可爱,笑了出声。
想着许是主家的孩子,她瞧着欢喜。卢家酒楼生意太好,等了会儿未曾见到掌柜的,云烟被酒楼旁边临近几家的手工品铺子吸引了注意。
同刘婶子讲了之后,她背着背篓,去那铺子里分别转转。
云烟瞧着有些好看,有些却还没她自己随手做的小玩意儿精巧,转了许久没有买,主家瞧着她道:“娘子,瞧什么呢?”
她指了指墙上挂着的灯,“这灯多少一个?”
看她样子不像是想买的模样,店主有些不耐烦,“五十文。”
“五十文?”云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真的,只是摇了摇头,离开了铺子。
铺子外,刘婶子正等着她。
道:“罢了罢了,我同这些酒楼的做不成,今日日头大,咱们明日再去东边看看吧。”
“怎的了?”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刘婶子瞧着不太开心,云烟忍不住道。
“别说了,那家掌事的是女主事,偏偏今日身子不算好在家休息,他男人拿着你送他家孩子的那玩意儿出来问,问你是不是很好看。我一看他那轻浮模样,顿时就倒了胃口。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酒楼赚了钱的男人们是什么心思,我呸。”
刘婶子很是义愤填膺,云烟跟着她一路回去,一路道:“那婶子是怎么说的?”
“我说,再美再好看,也跟你没关系!再这样轻浮,我便告知你家婆娘!”
“然后便走了。”
刘婶子拉着她回去,云烟却回首看了看。
卢家酒楼,很是熟悉呢。
秦宫。
大臣在勤政殿门口跪了一地,入了秋,日头不像前些日子那样猛,但还是将这些大臣的老骨头晒出了一身汗。
大多都是文官忠臣,甚至有几位已经须发皆白,看着便是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人家,跪着的模样看着便让人压力倍增。
可门仍旧关着,无动于衷。
那些老臣也只是跪着,严格来讲,陛下在朝中的各项政策无可指摘,也是勤政爱民的明君,可就是这样的一个明君,竟然痴迷上了……修仙问道?
先是成批的道士入宫,将宫里熏得乌烟瘴气,兼又让陛下日日多梦坏了身子,竟然在一日午后硬生生晕倒。
这些老臣终于坐不住了,陛下是勤政,从未耽误国事,但陛下的身子也是国事,陛下想要见先皇后想得简直是疯魔了,竟然信了那些术士招魂的那一套!
又有老臣张着沙哑的嗓音在门口大声道:“陛下——还请您处死那些胡言乱语的道士,巫蛊之术行不得呀陛下——”
“先皇后在天有灵,也不愿看见陛下如此——”
“你怎知她不愿看见,”门“轰”地一声打开,燕珝的声音出现在其后,“你可知她的心意,你怎就明白她不愿见朕如此。”
“你们一个两个,要钱要名要利,朕都给了。杨老,您怎就要管朕的后宅事。”
“陛下!”那位杨老叩首,“陛下的家事也都是国事,陛下如今后宫空虚,后位空悬,实在不是好事呀陛下。还请陛下莫要信这些妖道,早日封后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方为……”
“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
燕珝明显烦躁,“滚,都给朕滚的远远的。朕不曾因为这些耽误国事,你们便也不准因为这些狗屁理由再来烦朕。一个两个自己家中若是想要纳妾,朕不拦着。莫要在胡言乱语,说些让朕不悦的话。”
他甩手进殿,将殿门再一次无情关闭,那些臣子彼此对视,孙安只好出来连声劝慰。
付菡站在远处,看着自己的父亲无声从地上起来。
她上前几步,搀扶住,“爹。”
付贤看着她,静静的移开自己的衣袖。
“陛下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你也是,”付贤看着她,“你们一个二个都不让我省心,那我如何瞑目。”
“……爹,这些事不是你这样讲的。”付菡皱眉,软了声音。
她身后,段述成无声走来,揽住她的肩。
付贤瞧见,更冷了神色。
“没规没矩,枉为我付家女!”
他冷哼一声,径直当着跪地朝臣的面,大步离去。
付菡看着他的背影,面容不舍。
段述成道:“此事日后再议,陛下处更为要紧。”
她有些恼段述成在此时同付贤斗气,默不作声,从后殿进了勤政殿。
段述成也知道她因何生气,二人一直不被付贤认可,付菡等他许久,终于等到他得了战功,又得陛下赐婚。
可付贤一直不同意,付菡便避祸一般,搬来了宫中。她心中也有想法,燕珝日日如此实在不成,她也得替阿枝盯着燕珝。
几人本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燕珝如今这般,付菡心中也难受。
阿枝的离开和她关系不小,甚至很大一方面有她的因素在,正是她送的那副山水图,让阿枝下定了要离开的决心。
后来的通关文牒,也是她帮忙准备的。
她真怕燕珝就此一蹶不振了。
好在燕珝心中多少有数,从不耽误朝事,这也让那些朝臣无处指摘,只能从他后宫空悬一事入手。
“陛下,陛下?”
付菡瞧着燕珝在屏风后睡着,道:“陛下可是累了?这会儿还是白日,怎的便睡下了?”
燕珝向来觉少,付彻知和段述成二人童年时常常因睡懒觉起不来而被师傅责骂,只有燕珝,从来不见困。
“菡娘,”她听见燕珝的声音,“朕许久没梦到她了。”
付菡皱眉,梦不到固然可惜,但……谁能操纵梦境,这也不是想便能梦到的,何至于如此颓丧。
她还未答话,便听段述成从身后传来声音,“梦不到又如何,陛下画得还少么。”
付菡反手打了他一下,没打疼,还让他借此机会抓住了付菡的手。
二人模样刺痛了燕珝的脸,“你二人若还是在朕面前纠缠不清,这赐婚旨意朕也可以收回。”
段述成立马住了手,拱手道:“臣知罪,还请陛下息怒。”
燕珝冷眼看他,缓缓走出屏风。
他露出掌心的同心结,像是在纠结什么,有着从未在他脸上浮现的挣扎和迷茫。
“朕……也不知从何说起。”
他何等聪明之人,几次试验之后,便确定了那些梦境都和这个同心结有关。只要握着,或是接近放于枕下,便能梦见。
不过只限夜里。
孙安还没来得及开心陛下夜里竟然愿意安寝了,就发现陛下的喜怒又阴晴不定起来。
因为燕珝发现,自己就算是夜里,也没法儿看见她了。
不知为何,白日小憩时偶尔还能梦到,夜里反而不见,燕珝被这如同走马灯般的梦境逼得将要发疯,竟然学了前朝昏君,召集道士进城,寻求破解之法。
也就是,为她招魂。
燕珝觉得自己疯了,但他无数次渴求,哪怕是这样荒谬的法子他也愿意,只要能看见她,哪怕在梦中。
他不觉得自己做的有问题,丈夫想要看见妻子,哪里有错?
何错之有?
是那些老臣自己朝三暮四,还不准他钟情专一。
燕珝握着自己的同心结,闭上双眸,最终还是没将此事告知二人,只是道:“朕总觉得,她还活着。”
付菡背后顿时出了冷汗,掌心潮湿,她看了段述成一眼,道:“陛下何出此言。”
“有二。”燕珝道。
“那样多的道士,都未曾寻到皇后之魂……前阵子有一人道,皇后魂魄还未转世,应当还留存在这世间,只是不知为何,从未响应他们的招魂之术。”
“朕便觉得,或许皇后……还在。她只是逃了。”
燕珝直直看着付菡,想听她讲。
她同阿枝亲密,若真还在,她定知晓。
“那都是无稽之谈,陛下,”付菡镇定心神,若是这样的道家之言,她放了些心:“陛下英明神武,如何不知他们这种道士满嘴谎言惯了,想要骗陛下再多留他们一阵子,多办几场法事而已。当不得真。”
燕珝垂眸。
“是,朕也明白,”他声音染上些颓,“可五日前,有一人来寻朕。”
“何人?”付菡问道。
“居住南苑时,山下卢家那位。”
燕珝闭上眼,长长呼出口气。
他将自己藏着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阿枝这么多年编织的东西,留存了些在这里,颜色稍显陈旧。但有一颜色鲜艳,显然刚做不久的东西就放在一旁,明显能看出,是一人所做。
付菡一顿。
燕珝道:“阿枝走前,资助了他们,我想他们也对她好,便让他们在京城开了酒楼,大内出的钱。”
他们也就知道了,住在山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富商,什么郎君娘子,而是陛下皇后。
吓得浑身胆战,连叫饶命。
前些日子,卢家妇求见,说自家孩童在酒楼玩耍时瞧见了阿枝,阿枝面容不变,但并未认出他,还给他了个编织的玩意儿给他玩。
声音容貌一模一样,可等孩子跑进去,叫了大人再出来,那人已经不见了。
卢家当家的是女子,那卢家男人当不得事,以为孩子胡说便没放在心上,是等孩子回家,她瞧见孩子手中的玩意儿才觉得,或许孩子说的是真的。
但让她男人回忆是谁,来此处做甚的,酒楼太忙,他早便忘了。
燕珝将一切道出,付菡又看了段述成一眼。
她心里也没底,不知阿枝怎会出现在此处。
听段述成道,阿枝茯苓二人几月之前便没了踪影,她还担心了许久。但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付菡看着时间过去,附近几地还有扬州未曾出现事故,也就渐渐放了心。
却没想到阿枝竟然留在了京城,甚至还跑去卢家的酒楼?
付菡心中忽然有着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对。
但面对着燕珝,她只是道:“陛下,或许只是巧合。秦人看北凉人,相貌大多相似,就如同北凉人看我秦人一般。”
分不清也是正常的,她在心里补充。
但愿,但愿,卢家小郎君只是看错了。
燕珝的怀疑并未打消,对段述成道:“你下去,同季长川一道。你二人带人在京中搜查,只要与北凉人有关的,身份户籍证明,一一查清,若有不详尽的,都报上来。”
段述成也不知皇后如今是否在京城,但陛下这般吩咐,也只能领命。
燕珝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尸骨他也看过无数回,但心中还是一遍遍强烈地告诉自己:再找找,再找找。
她一定还在。
他就要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