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在部委这种大衙门里, 走廊中随便碰到一个同志,可能就是科级以上领导干部。

但是,像老狄家这样最普通的市民家庭, 全家最大的官就是生产队会计, 家中小辈里要是能混出一个科长, 甭管是什么单位的科长,那都是能光宗耀祖, 被亲戚们奉为座上宾的。

狄思科并不觉得想当科长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科长在他们家就是很大的官儿,他若是能混上一个科长当当,郭美凤简直做梦都能笑醒了。

既然领导让他努力工作,争取早日当官,他应承着就是了。

这次书法比赛的参赛者之间似乎都挺熟络的, 除了相互品评作品,更多的时间是在闲聊。

狄思科听说那位交际司的徐姓领导也是从经贸大学毕业的,人家上学那会儿他们学校还叫对外贸易学院。

有时校友、战友、同乡,在一个单位里就是天然的同盟, 会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亲近感。

但是狄思科对自己的身份很清楚。

他就是一个实习生, 最终能否留在人家单位还是两说。

现在就急巴巴地跟部门领导攀亲道故,不但无用, 还有急功近利之嫌。

再说他们学校每年都有一批毕业生被分配进来,认真论起来,领导们的师弟师妹简直能遍布小半个单位。

所以,领导们要是关心他这个小同志,他就跟人家聊聊, 要是不主动跟他搭茬,他就旁听人家聊天。

毕竟大佬聊天也是有很多内容的, 对他来说都很新鲜。

团委组织的这次书法比赛,不但评出了一二三等奖,也颁发了几个优秀奖。

狄思科的那篇《陋室铭》就是几个优秀奖之一。

没有空手而归,已经让他非常满意了。

等他拿到一张很正式的获奖证书,以及一套印有经贸部名字的玻璃杯时,那嘴角真是恨不得咧到后脑勺了。

参加一场书法比赛竟然还有奖品拿!

如果这套水杯,对狄思科来说只算意外之喜的话,对郭美凤而言就堪称至宝了。

按照她以往的做派,儿子去了那么大的衙门工作,她早该在院子里宣扬的人尽皆知。

但是狄思科提前叮嘱过她,这次只是实习,万一留不下来,反而被人看笑话。

这么大的喜事无处炫耀,差点把郭美凤憋坏了。

这会儿看到儿子拿回来的一套新水杯,她拿到水龙头下好好冲洗一番,就直接倒扣着摆到了五斗橱上。

“妈,这水杯不等着我结婚的时候再用啊?”狄思科逗趣问。

这老太太惯爱把好东西压箱底,问就是“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这回不等了,这上面有字呢!”郭美凤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玻璃上的红色印字,感慨道,“看来当年你爸没白罚你,凭着写字竟然也能得奖!”

“这跟我爸关系不大,”狄思科大言不惭道,“主要得归功于我能坚持淘气,我要是像四哥似的改邪归正了,哪还练得出来这笔字!您看我跟我二哥,字写得比大哥他们都好。”

郭美凤被他的歪理哄得咯咯乐。

不过,她的话倒也提醒了狄思科,这字还得继续练呀!

他走的是实用主义的路线。

就像知道自己的牙齿能赚钱,便开始仔仔细细保护牙齿一样。

既然练字也大有好处,那他就得认真对待了。

他以前练的是野路子,从没用过正经字帖,这回有了钱,他可以练一本扔一本啦!

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递给郭美凤,“妈,我白天还得上班,您得空了去书店帮我买本字帖,剩下的给您当零花钱。”

郭美凤推回去说:“我有钱,你二哥昨儿刚给了我两百块!”

知道老二的钱来路正,她也就放心收着了。

狄思科“哦”了一声,又从包里数出几张大团结,“嫌我给少啦?那我再添一百五,跟我二哥一样!”

郭美凤再次把钱推回去,嗔怪地瞪他一眼,“有钱了不起呀?德行!你们要是能赶紧领个媳妇回来,比给钱还让我高兴呢!”

这个话题有点危险,狄思科哼哼哈哈地把钱塞回包里。

原本在一边看热闹的三哥也收起了笑。

在他们家,娶媳妇这个话题一聊起来,那真是没完没了。

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三哥把大哥推了出来。

“妈,我大哥好像又跟彬彬他妈联系上了,这几个月总写信呢!这回您可以放心了,总算解决了一个!”

郭美凤皱着眉说:“我放心什么呀!她都再婚又离婚了,能跟老大过到一起吗?”

“要不是我大哥带着彬彬不好找,其实也早就再婚了。”狄思科问,“您嫌我那个前大嫂再婚过啊?”

知青返城十年,即便当初有感情,也不可能死守十年,人家早就已经再婚了。

还跟第二个男人生了一个小姑娘。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又离了婚。

这年头离婚不稀罕,但也不是什么太体面的事。

彬彬他妈离了一次不算,又离了第二次,是个豁得出去的。

“我倒不是嫌她又结过婚,”郭美凤瞧见狄思家跳上五斗橱,慌忙把她的宝贝水杯搂进怀里,“反正现在给你大哥介绍的那些女同志大多都是二婚的,一样是二婚,要是跟彬彬亲妈复婚,最起码在彬彬那里的阻力会小一点。”

三哥疑惑问:“那您怎么还愁眉苦脸的?彬彬从小跟我们这几个大男人一屋儿混着,养得挺糙,要是有亲妈在身边,最起码这衣食住行和学习是不用操心了。人家学习比我大哥好,当年差点就考上大学了。”

“老四也差点就考上大学呢!那不还是没考上吗?”郭美凤咕哝道,“我是觉得她跟你大哥联系的时机太巧了,咱家刚把你小姨的那两套房要回来,她就想跟你大哥复婚,你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他们今年都联系好几次了,那时两套房还没要回来呢。”三哥觉得这老太太就是想太多,“我大哥未必会把房子的事告诉她,再说那房子是老五的,跟大哥又没关系。”

郭美凤还想说什么,但是听到院子里的开门声,应该是孙子回来了。

她也就没再说老大两口子的事。

继而盯着老五说:“你别给我打马虎眼,刚才我就想问了,你跟那姑娘怎么样了?

“哪个姑娘啊?”

狄思科把狄思家从五斗橱上捞下来,打算转移阵地。

“就是比你大三岁,你给人偷偷洗袜子,洗干净以后藏了一个月不还,还想瞒过我的那个!”

狄思科:“……”

听上去有点猥琐。

“没有的事,哎呀,彬彬回来了,”狄思科焦急道,“我们还得学习呢,妈,没别的事您就出去吧,别耽误我们用功啊!”

郭美凤把猫抢过来摸了摸,嘟嘟囔囔道:“不提姑娘,你也不学习。一提姑娘,你就看书。书里有媳妇啊?”

“对啊,书中自有颜如玉嘛。”

狄思科不知道书中是不是真的有颜如玉,但他梦里真有。

当天晚上,他又又又做梦了!

许是白天的工作压力太大了,让他半夜做梦也在学习。

桌子上乱七八糟地摆着各种谈判资料,他对着一个陌生词汇抓耳挠腮了半天,联系上下文也猜不出这词是什么意思,只好向辞典求助。

然而,刚翻开辞典,就有个从头到脚都裹着红纱巾的女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通过露出的一双眼睛,他很轻易就锁定了这位女同志的身份。

但是,不等对方开口说话,狄思科慌忙将辞典一合,自己就从梦里清醒了。

四哥半夜起来上厕所,发现他只穿个裤衩,光溜溜地坐在床边,被他吓了一大跳。

嘟哝着问:“你半夜不睡觉,坐那想什么呢?这都秋里了,你光着膀子不冷啊?”

狄思科将被子拉过来盖到腿上,挥挥手让他上厕所去别管他。

这段时间还是睡在宿舍比较好,最近这两次梦见于童,好像都是在家梦到的。

以前总见面,他从没梦见过对方,这回有近一个月没见了,反而梦到了两次。

真是邪门儿。

若不是知道人家活得好好的,狄思科都要怀疑她如此频繁出现,是不是要给他托梦了……

他神神叨叨地想,要不找个时间去歌舞团看看于大队长吧,她别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

狄思科对自己的定力还是很满意的,第二天醒来时,他只对那红纱巾有个朦胧的印象。

但是梦里那个陌生词汇,他还记得牢牢的。

昨天辞典没带回家,他跑进办公室就翻起了辞典。

崔组长见他着急忙慌的,不由问:“小狄,你要查什么词啊?急成这样?”

狄思科就把昨晚梦里的词拼读了一遍,“cassava,我就想查查是不是真有这个词!”

“有啊,这是木薯,印度泰国和非洲那边盛产,咱们这边很少见,平时几乎用不到。”崔组长笑着说,“做梦都能梦到个新词,小狄同志的用功可见一斑。”

竟然还真有这个词,狄思科就觉得这梦做得挺玄乎。

他揉了揉鼻子,不好意思道:“以前应该是见过的,可能被我忘了。那什么,组长,您今天打扮得这么漂亮,是不是有什么活动啊?”

几位女翻译平时在单位的打扮都比较朴素,鞋子也是平底鞋。

只有出席活动时,才会各自换上战袍。

崔组长今天穿了灰色套裙,换了高跟鞋,盘了头发,明显是要参加活动的。

崔组长颔首,对三人交代道:“今天我们都不在,你们三个看好家,自己做日常训练吧!”

英语组的五个女翻译,包括资历最浅,还没正式上过谈判桌的汪妍妍陆续离开后,办公室里真真是山中无老虎了。

三个实习生完成了三小时的基本功训练,就开始各自找事做。

闻笙箫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之前参加过团委组织的长跑比赛后,在单位里认识了不少人。

这会儿没什么事了,他就带着茶杯,窜去了别的办公室。

他刚离开没多久,杜斌便悄悄摸了过来。

“今儿怎么有空过来?”狄思科把他领去了旁边的阅报室。

“听说你们办公室的娘子军们都走空了,”杜斌随手翻了几份报纸,“我过来找你们聊聊。”

大家虽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下班后又都要回学校宿舍,但是因着各自的学习压力都不小,平时根本没时间闲聊。

“刚才怎么没见到你们组里的闻笙箫?”

“出去串门了。”

“这个闻笙箫好像挺有背景的,”杜斌低声道,“不少人都说他肯定会留下来。”

“这又不是咱们能掌控的,顺其自然吧。”

自打第一天报道,狄思科就知道人家不一般,毕竟不是谁都能对大衙门里这些事门儿清的。

闻笙箫能力不弱,就是话有点多,但这也不算啥大毛病。

所以,他才叮嘱郭美凤,别跟人透露自己在部委实习的事。

他就只当这是一次学习机会,能留下最好,留不下也不吃亏。

杜斌在狄思科肩膀上拍了拍,感慨道:“咱俩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哈哈。”

狄思科听说了,杜斌在那边的日子也不好过。

他的家庭条件算是相当不错了,甩自己好几条街,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跟他分到一个科室的女生,似乎也不是善茬。

竞争相当激烈。

“做好自己,少管别人。”狄思科给两人灌了一大口鸡汤,“最终留几个还没准儿呢,咱们得向袁大姐看齐,埋头苦读,或许都有机会。”

杜斌没被分到翻译室,就已经是他走运了。

否则第一个被刷掉的就是他。

难兄难弟间相互打了打气,狄思科将人送走后,便直接留在了阅报室。

这间阅报室是翻译室专属的,里面有很多从办公厅送来的文电和简报。

即便是他这种级别最低的实习生,也能过来查阅。

袁媛和闻笙箫不怎么到这边来,但狄思科很喜欢这里。

他给组里誊抄的资料多了,渐渐就发现了一个规律。

有些专有名词、引语、人名地名,是非常容易出错的。

越是这样能轻易被人忽略的内容,越是容易出问题。

英语组的几次通报批评,都是因为人名和地名的翻译错误。

不过,有些国家的元首隔三差五就要换一个,翻译人员刚把这人的名字记熟,他就下台了。

这也实在怪不得翻译们。

所以,为了及时更新这些内容,就得常来阅报室读报。

办公厅已经把主要内容整理出来了,他通过这些了解一下国际形势的变化,顺便将最近经常见报的人名地名,政治术语摘抄出来,交给崔组长就可以了。

经常见报的内容,就是翻译室工作中的常用内容。

他及时为组里更新信息,确实能提高大家的工作效率。

崔组长对他给自己开辟的新业务表示满意,还曾在组内例会上对小狄能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提出了表扬。

因此,狄思科从此便有了一个非常正当的摸鱼理由。

一旦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他就来阅报室看报纸。

总比去其他办公室串门好听吧?

不过,不知是不是他整天看报纸,给崔组长传递了什么错误的信号。

送走了中美贸易投资代表团以后,部里即将举办全系统的“国际经贸问答知识竞赛”。

在京直属单位都要参加。

部里更是每个处室都必须组成精干参赛队伍。

崔组长觉得小狄的知识面涉猎比较广,又是经贸大学的学生,本身有一定的经贸知识储备,便跟主任建议,在翻译室的竞赛名单里,加上了狄思科的名字。

包括非通用语种在内,翻译室的参赛队伍一共有七人。

英语组这边是汪妍妍,狄思科,以及刚陪领导出访回国的陈诚。

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四岁,主打的就是一个年轻记性好,反应快。

而且狄思科是个实习生,平时没什么工作压力,崔组长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把他加了进去。

毕竟他的资料检索能力还是很强的,能给其他人节省不少时间。

狄思科甚至还因为这次知识竞赛,被崔组长单独约谈了。

总结下来就是,多多努力,为翻译室的荣誉而战!

狄思科本就对这种知识问答类的比赛非常感兴趣,再加上部里竟然要大手笔地奖励第一名的队伍,每人一张电视机票。

那他就更得争取头奖了!

他虽然拍过电视广告,但他们家还没有电视机呢!

彬彬都是去邻居家蹭电视看的。

成功被画了大饼的狄思科,把已经压箱底的课本找出来,夜以继日地整理经贸竞赛的知识点。

偶尔还跟同样要参加竞赛的杜斌互通有无一下。

汪妍妍是从外语学院毕业的,以前学过一些经贸知识,也只是自学的皮毛。让她凭那点内容去参加知识竞赛,她是不敢的。

万一答不上来,那可就在全系统内丢人了!

所以,她这段时间在办公室里,开口闭口都是小狄。

有空了就要喊小狄考考她。

狄思科手上整理着资料,随口考她一个“什么是南南合作”或者“什么是外汇留成制度”。

汪妍妍若是顺利回答出来了,能乐呵一下午。

感觉冠军席位唾手可得。

这次的比赛规则非常变态,不但要求口述答案,采用的还是车轮战。

每个参赛队伍派出一人,轮番回答问题,答不上来或答错的成员直接淘汰,换同组的下一人上场。

若整组人都被淘汰了,那这支队伍就彻底出局。

据说,这是部里有史以来玩儿得最大的一次知识竞赛。

口试考的不但是记忆力,知识储备,还有语言表达能力。

你要是答题的时候嗯嗯啊啊,磕磕绊绊,还净是口头语,给大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的表达能力不行,或是不自信。

所以,大多数参赛成员都是年轻人。

初生牛犊不怕虎嘛,就算被淘汰了也不丢人。

如果有领导敢带头参加这种比赛,那至少说明这位干部的基本功扎实,业务水平高。

要是再拿个不错的名次,在下一次考察干部的时候,也许会得到组织部门的更多关注。

初赛在各司局的内部进行。

不知团委和行政司是如何考量的,交际司竟然是所有司局里第一个进行比赛的。

比赛时间是周日上午,所以来赛场看热闹的同志特别多。

一是看看这新鲜的车轮战到底如何进行,二是过来打探一下敌情。

团委为了打响知识竞赛的第一炮,还在各处室入场时,搞了一个盛大的入场仪式。

像运动会似的,每个处室选一个人在前面举牌,带着大家入场。

各处室都把本单位最漂亮的女同志选了出来举牌。

可是,翻译室的队伍,选来选去,选中了狄思科。

并不是选不出漂亮女同志,主要是一个队伍里有五位年轻女同志,选谁不选谁,都挺得罪人。

索性就由主任拍板,把室草狄思科推了上去。

是以,当翻译室由狄思科打牌,带领大家入场时,观众席那边立时就引起了轰动。

这小伙子挺帅呀!

狄思科本就长得高,仪态又在歌舞团专门培训过,为了让他高调亮相,翻译室主任还给他借了一套很精神的戗驳领西装。

那星光度可真是噌噌往上窜。

他穿服务员衣服的时候,都能被阅人无数的于童一眼相中呢,更何况是经过训练和精心打扮过的!

坐在观众席观战的翻译室孙主任,立马带领大家啪啪鼓掌。

看咱翻译室的姑娘小伙多精神!

长脸!

不过,毕竟是知识竞赛嘛,这些花里胡哨的内容也只是起到一个锦上添花的作用,大家真正想看的,还是车轮战。

正式比赛开始,翻译室第一轮派上去的是英语组的陈诚。

这位大哥多次跟随领导出国访问,是见过大场面的。

答题时不紧不慢,条理清晰,非常能压得住场子。

说实话,让他上场属实是降维打击。

翻译室算是交际司里最注重实践的业务部门,要是谈吐不合格,都站不到领导跟前。

陈诚一个人就淘汰了另外四组的十五个选手,赛场上的掌声一浪高过一浪。

直到被提问了国际贸易实务中的计算题,用保险费率常数表为货物改报CIF价,他才被难住,无奈下了台。

最终这道题由护照签证处的一位女同志解出了正确答案。

狄思科接替陈诚,第二个上台。

汪妍妍在他身后握拳大喊:“小狄,你争取血战到底啊!最好不要劳驾我们女同志出场!”

观众席上传来一阵起哄的嘘声。

这是看不起谁啊!

不过,狄思科虽然年轻,大家却并不敢小觑他。参加这种比赛,年轻才更有优势!

尤其是尚未毕业的大学生,知识还没还给老师,正是知识储备的巅峰时期。

狄思科上台后,特意放缓了答题语速,这是陈诚教他的。

他平时说话的语速有点快,上台答题的时候比较吃亏。

万一出现了卡壳就很明显,所以陈诚建议他答题时放慢速度,也给自己一些思考的时间。

狄思科对主持人的提问并不紧张,这种知识问答类的比赛,是他的强项。

所以当初文理分科的时候,他才选择文科。

凡是可以死记硬背的科目,成绩都没有低于九十五分的。

狄思科在台上,一道题一道题答过去,眼瞅着就能把隔壁几组全都熬到淘汰了,却突然冲出来一位劲敌。

正是他在书法比赛上遇到的那位徐姓领导。

这回他终于知道人家的身份了。

综合处的徐处长。

看年纪已经四十多,快五十了,但是答题能力非常强。

狄思科感觉得出来,他对那些知识是死记硬背,但人家已经融会贯通,可以用于实践了。

两人你一道题我一道题,一时间难分胜负。

不过,当狄思科被提问到有关《海商法》的内容时,终于卡了壳。

他对法律这块涉猎不多,提前准备的知识点里,并没有这方面的内容。

也算是他疏忽了。

只好无奈下台,换了俄语组的大姐大上来,跟那位徐处长鏖战了十几个回合,才为翻译室拿到了晋级名额。

经此一役,翻译室一战成名!

仅凭三个人就把其他四个处室淘汰了,其中还有个非正式入职的实习生。

在这次比赛中表现非常亮眼的徐处长,主动找到孙主任说:“孙大姐,你们翻译室都是精兵强将啊!恭喜了!”

孙主任丝毫不谦虚,骄傲道:“那是当然!我们翻译室的同志向来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

*

参加了一次知识竞赛,除了让狄思科小火了一把,也间接帮他拓宽了交际面。

在走廊和食堂里,他偶尔还能碰到几个在竞赛上认识的其他处室的同志。

但他也时刻提醒自己,他只是个实习生,做好本职工作,不要像个花蝴蝶似的到处乱窜。

所以,初赛结束后,他还得按部就班地做每天的基本功训练,得空的时候往知识竞赛的手册里,补充一些法律相关的内容,这也算是他的短板了。

这天中午去食堂吃饭,狄思科又是跟袁媛一起的。

崔组长见了他俩,就打趣问:“你们怎么总在一起吃饭?不怕人家误会你俩啊?”

袁媛被问得一窘。

狄思科则乐呵呵地开玩笑:“不怕啊,组长,您可别害我啊!我就这么一个饭搭子,要是把袁媛吓跑了,以后我就得自己一个人吃饭了!”

他也想跟男同志一起吃饭。

但是,刚来那会儿就是他们在陌生地盘抱团取暖,袁媛又是个不怎么爱跟人说话的。

他要是换了饭搭子,袁大姐八成就得剩下一个人。

崔组长招手让他们坐下,好奇地问:“你俩年纪也不小了吧?有对象了没?”

“我还没有呢,袁媛应该也没有吧?”狄思科像是不确定似的说,“她在我们学校还挺受欢迎的,有不少男同学想追她都没成功!”

崔组长意外道:“小袁不太爱说话,性格看起来有些内向,我还以为你没有对象呢!”

袁媛赶紧摆手说:“组长,我没有对象!您别听他乱说!”

“嘿嘿,”狄思科夸张道,“也不算乱说,组长,我们袁同学是一心为祖国的外贸事业做贡献的,平时只知道学习,不怎么关心身边的男同学。有些同学想追她,她可能自己都没感受到!”

“那还真有可能!”坐在崔组长旁边的女同志说,“小袁这样的姑娘最好了!年轻人就是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人生那么长,以后有的是时间谈恋爱!小袁,你别着急,等你进了单位,我帮你介绍个好的!”

狄思科笑道:“安处长,您可得好好帮我们袁同学把把关啊,像那感情史太丰富,家庭太复杂的可不行!”

“你人不大,懂得倒是不少!”

安处长是行政司的,之前跟团委联合组织活动,与狄思科这经常参加比赛的小伙子也算是熟悉了。

“你有对象了没?要不要我帮你介绍一个?”

“我才二十呢,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狄思科笑嘻嘻道,“您可不能男女区别对待啊,对女同志就说要多学习,对男同志就说要找对象!”

安处长像是要将他看透似的,对他上下打量两眼问:“看你的样子,不像没有对象的啊?你真没有啊?”

“真没有!不信您问袁媛,我俩是同班同学!”

袁媛对狄思科给她抬轿子的行为心有感触,连忙帮他澄清说:“真的,小狄年纪不大,在我们班里是专业成绩最好的,既要上学,又要勤工俭学,根本没时间谈对象!”

崔组长没问过他们的家庭情况,但只看这二人的朴素打扮,也知道他们的家庭条件应该不是特别优越的。

她关心地问:“小狄,你平时勤工俭学都做哪方面的工作?现在来实习就不能打工了,钱还够花吗?”

狄思科点头说:“够花啊,我除了吃饭也没什么开销。以前勤工俭学就是在学校食堂和图书馆干活,还有几个家教的活儿,寒暑假的时候给外国友人当过导游,还拍过广告,攒下了一点家底。”

至于去歌舞厅唱歌之类的,他就不说了。

崔组长听他居然做过这么多工作,诧异一瞬便继续问:“家教是给多大的孩子上课?都能教哪些科目?”

“文科类的都可以,那会儿主要是给高中生教英语,有两个学生去年考上大学以后,我就没再给新学生带过课了。”

他连自家四哥都辅导不出来,其实这教学水平也没什么说服力。

“老安,你觉得怎么样?”崔组长扭头问,“你不是想给家里那个小的找个外语家教吗?要不让我们小狄去试试?”

狄思科:“……”

这怎么还给他拉活了呢?

知道您是出于好心,但我现在不缺钱了啊。

安处长思索片刻问:“我家孩子读高一,想给他补补英语和数学,小狄,你数学怎么样?”

“还行,反正之前带的那俩学生都考上大学了。”

“那你要是乐意,就每个礼拜六晚上,还有礼拜天上午,来给我家那小子上两节课。”安处长笑道,“课时费我按照市价算。”

毕竟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之前在知识竞赛里表现得可圈可点,又是崔组长推荐过来的,她对小狄的水平还是有信心的。

狄思科挥手说:“既然您信得过我,那我就先去试讲两堂课,孩子要是乐意跟我相处,咱们再谈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