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于童最近的生活, 那可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她以二十三岁的年龄坐上了服务公司外联主任的位置,哪怕放在整个歌舞团里,也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的。

正式升官以后, 于童表面谦虚淡定, 其实内心早已乐开了花。

要不是文学素养不太够, 她都想吟诗一首了。

只不过,有时候乐极生悲和否极泰来总在旦夕之间, 她刚因升职高兴了没几天, 便听人说,她家老于,于宝塔同志,花三千块钱买了一对和珅家门口的石狮子。

于童险些被这败家行为气得背过气去!

三千块呀!

她跑断了腿,也只给公司提成三千块。

人家可倒好, 弄了一对儿不知是真是假的石狮子,就敢扔出去三千块。

为了这事,她下班以后没回文化局家属楼,直接杀去了老于家。

“您有那三千块, 干点什么不好, 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买一对大贪官的狮子?”

这要不是亲爹, 于童都想扒开他脑瓜仁看看了。

“谁不知道和珅的府邸被查抄后就变成恭王府了!真有和珅的狮子,哪能落到您手里?”于童掐着腰运气。

若真是和珅府邸的石狮子,别说三千块了,就是三万块也值了。

关键是,这玩意儿一听就是赝品呀, 不知谁鼓捣出来忽悠大傻子的。

竟然还真有人上当!

老于正趴在鱼缸旁边,给鱼缸换水, 发现水草下面居然藏着一条蓝曼龙的尸体,心疼得不得了。

被闺女教训了,他也只是分神说一句:“恭王府门前的狮子不是和珅的那对。万一我这对就是真品呢?我看它长得挺好看的,跟我也算投缘。”

“您买了大贪官的狮子,不嫌犯忌讳啊?”于童怀疑道,“安姨没说您?”

“没有,我没敢告诉她那狮子是和珅的。”

“……”于童也被他闹得没脾气了,“您跟我妈在一块儿的时候不是挺能个儿的吗?有什么是您不敢的?”

这可真是蛇吞鼠,鹰叼蛇,一物降一物。

“有个闺女絮叨我就够了,我可不想听她絮叨。”老于将蓝曼龙的尸体清理了,又倒了小半杯**茶递给闺女,“消消火气,不就是一对狮子嘛,至于你发这么大的火!”

“这狮子要是三十块,我才懒得给您找不痛快,您这不是造了三千块嘛?您现在一幅画能卖三千块不?”

于宝塔摇摇头。

“那您还敢大手大脚地花三千块买俩假狮子?”

于宝塔轻咳一声,略带得意道:“前段时间我在荣宝斋寄售了一幅《雄鸡报晓图》,有俩老外出价五千块!”

于童:“……”

“等我死了以后,我的画能变成国宝也说不定,咱不能让国宝再流落到海外了。”于宝塔很有原则地说,“所以我没卖!”

“……”于童呼出一口气说,“算了,您没事多画两幅画给我。哪天我要是缺钱用,就拿去换钱。”

“那不成,我的画在市面上留存得少,才能叫得上价,要是一下子出现太多,那就不值钱喽!”

于童的视线从他的博古架上掠过,将那些不知是真品还是赝品的古董一一检阅一遍。

终于下定决心说:“您要是还有钱就别乱花了,我在团结湖那边看好了一套房子,让您出钱给闺女买套房,不为难您吧?”

“咱家有你的房间,你回来住吧。花那冤枉钱干嘛?”

于童望着他不吭声。

自打她小学那会儿父母离婚,又各自火速再婚,她跟大哥就没再跟父母生活过。

兄妹俩都是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她只偶尔在这边的家里留宿,但都不超过两天。

她大哥更是只来做客,从不留宿。

于宝塔在心里叹口气,故作心疼地问:“给你买了,是不是也得给你哥买一套?”

“行啊,您要是有钱就给我哥也买一套呗。”

于童坑起爹来从不手软。

与其让他搜罗一堆赝品,还不如花在他们兄妹身上!

“那房子多少钱啊?”于宝塔回忆一下团结湖的位置,“那已经过了工体,快到郊区了吧?”

“还行,以前的华侨公寓,划出来两栋楼卖给个人。最早的售价是一百八一平米,现在恐怕得翻番了。估计您得卖两幅画才能买得起。”

于宝塔狐疑地望向闺女,问:“你这么着急要房子,是不是有对象了?那小伙子家没地方住啊?”

“您可真能想。”

“还没找啊?”于宝塔心情复杂,既开心又失望地说,“雪茹都结婚了,我听说四海也有了儿子,你怎么还不找对象?我闺女这么优秀,不可能没人追吧?要不爸爸给你介绍一个吧?我们国画院也有不少青年才俊。”

于童笑道:“那您得给我挑个好点的,上个月我妈也要给我介绍对象呢!说她一个徒弟刚在国际上得了什么金奖,您挑的可不能被我妈的徒弟比下去啊!”

“那些跳舞的男人你还没看够啊?有什么好的!”于宝塔撇嘴说,“一个个都不会过日子。”

于童望着毫无自觉的老爹,心说,画画的男人也不怎么样啊。

还不是一个赝品接一个赝品地往家里划拉。

于暄半靠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偷听两人聊天,此时不由出言提醒:“姐,你可千万别让咱爸给你介绍对象!他介绍的肯定是他那俩学生,都留着长头发,一点也不好看!”

“现在国画家都这么洋气啦?”于童笑道,“我以为只有画人体写生的那伙人才留长头发!”

于宝塔不敢拿女儿怎么样,但在小儿子跟前还是很威严的。

见他瘫在那里坐没坐相,还插话搅和他的好事,便拉着脸轻斥:“这都几点了还看电视,怎么不去写作业?”

“我妈说给我找了个家教,今天来试讲。”于暄将电视关掉说,“我等他给我上课的时候,顺便把作业做了。”

“咱大暄暄的成绩不是挺好吗?怎么还得请家教啦?”于童笑着问。

于宝塔也觉得小儿子的文化课成绩不错,但老安的要求高。

“你安姨觉得他英语成绩不行,就从单位的翻译室请了一个小伙子帮忙补习英语。”

于童意外地挑挑眉,“这家教的规格可真够高的!”

“不是正式翻译,只是从经贸大学分去他们部里实习的学生,但水平也相当不错了。听说以前就当过家教,去年他教的两个学生都考上大学了。”

于童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隔了两秒问:“知道那实习生叫什么名字吗?”

于暄抢答道:“叫Disco!”

*

狄思科按照安处长给的地址,来到她家所在的胡同时,自动将地价换算成了小米。

等他发现门口那两只栩栩如生的石狮子,更是在心里“嚯”了一声。

安处长是大户人家啊!

放在过去,只有达官贵人的府邸前才能摆石狮子,普通老百姓家少有摆这玩意儿的。

他逛过这么多条胡同,还从没在哪个私宅门口瞧见过这么大的石狮子呢!

狄思科走过去仔细端详一番。

嗯。

跟太和殿门口那对还挺像的。

等比例缩小一对这么大的石狮子,怎么着也得两三百块了吧?

看安处长的面相,不像有那么大权力欲望的人啊,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

他整理好心情,上前敲了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气质儒雅,风度翩翩的中年美大叔。

应该是安处长的爱人,瞧着也不像是个有野心的人。

狄思科心想,自己看人的本领可真不怎么样,还是别瞎看了。

美大叔的态度特别亲切,绕过影壁后,穿过院子,一路热情地将他引向了客厅。

“小狄,你是下了班直接来家的吧?今天老安加班,一会儿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狄思科笑着婉拒:“您别忙了,我在单位食堂吃过晚饭才来的。趁着时间还早,先给孩子上一节课吧,别拖到太晚影响休息。”

“那成,你们先学着,我一会儿弄俩好菜,下了课咱哥俩喝几盅。”

若论年纪,他们算是爷俩,可是从安处长那边论的话,说他们是哥俩也不算错。

单位里对上了年纪的女同志,基本都是称呼姓氏加职务的,没有具体职务可以称呼,就喊人家一声大姐。

如果不是特别亲近的关系,谁也不会在单位里喊人叔叔阿姨。

所以,狄思科对他那“哥俩”的说法没有反驳,就算是默认了。

老于在门上敲了敲,冲屋里提醒道:“于暄,狄老师已经来了,你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赶紧过来认识一下!”

狄思科被他引着进了客厅,正想跟匆匆跑出来的小少年打声招呼,一偏头却瞧见斜对面的布艺沙发上,竟然还有一个人。

于童正抱臂靠坐在沙发里!

两人好长时间没见了,视线相遇时,狄思科下意识绽开一个笑容,还想跟人打招呼。

然而,当他反应过来这是哪里后,绽放到一半的笑容就瞬间凝在了脸上。

老于见他发现了自家闺女,便介绍道:“这是我女儿,于童,排老二,今天要上课的是我家老三,于暄。这孩子刚上高一,英语成绩有点拖后腿,麻烦狄老师多费心!”

于暄客气地喊了一声“狄老师”。

轮到于童时,她却用挑剔的眼神在狄思科身上来回扫视着。

“你叫迪斯科啊?”

狄思科瞅瞅老于和于暄,忐忑地“嗯”了一声。

“那你先给我扭一段儿吧!”

在场三人:“……”

“童童!”老于轻斥,“怎么跟客人说话呢!”

哪怕老于再怎么惯闺女,也不能容忍她在客人面前失礼,尤其是拿人家的名字开玩笑。

狄思科这回改口改得特别痛快,忙解释说:“叔叔,您别误会,我跟于童是朋友,她跟我闹着玩儿呢!”

他哪敢让人教训于童啊!

这以后的孽力都得回馈到他身上。

“呦,你俩是朋友啊?怎么认识的?”没想到请个家教还能请来闺女的熟人。

这就更好了!

有闺女的这层关系在,不怕老师不尽心。

“叔叔,我之前在歌舞团工作过一段时间,于童帮我出过录音带。”

老于知道闺女是靠着两盘录音带升官的,闻言自动将他划进了自己人那一拨儿里。

“童童,既然小狄是你朋友,那你帮忙招呼一下。”老于高兴地说,“我给你们做饭去,今天留小狄在家吃饭!”

老于去厨房忙活了,于童给杵在一旁看热闹的弟弟使个眼色,“你先回屋看书,我跟你狄老师聊两句。”

旁人都离开后,于童直截了当地问:“你到底叫狄二狗,还是狄思科?”

“狄思科。”他硬着头皮说,“于队,你听我解释……”

“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于童抬手制止,指向沙发前的空地说,“来吧,你不是叫迪斯科嘛,先给我扭一段儿再说别的!”

狄思科觉得今天这一关恐怕是难过了。

不下点血本儿的话,以于童的脾气,绝不会轻饶了他。

详情参见男主秦勉的下场。

书里的秦勉即使衣锦还乡,成了歌坛巨星,也没能得到于童的好脸色。

一直苦苦追人追到三十多岁才终于修成了正果。

瞥见于童眼里冷飕飕的寒光,狄思科心想,隐瞒身份这事确实是自己不占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那行,”狄思科在客厅里环视一周,确认没有第三人了,才豁出去似的说,“既然您想看,那我就献丑了。没有伴奏,我给您唱首《monica》吧?”

于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别浪费时间。

再磨蹭一会儿,老于的菜都要炒好了。

既然是诚心想要求和,狄思科倒也能厚起脸皮。

竟还真的脱了身上的外套,只穿了里面的一件黑色毛衣。

像在舞台上演出似的,边唱边跳,给于童一个人表演了一支《monica》。

于童瞪着在自己面前扭腰摆胯的狄二狗,直想捂脸。

她其实有点后悔了。

这狄二狗平时是个挺要面子的人,让他去参加能赚钱的健美操栏目,他都推三阻四的。

没承想,这小子还挺能豁得出去。

第一次来他家就敢在客厅里给她跳舞,这要是被人撞见,他俩就都不用见人了。

第一个八拍结束,于童正想挥手让他别跳了,于暄的声音却从侧面传来:“姐,狄老师,你俩干嘛呢?”

他在隔壁都听到歌声了。

狄思科和于童:“::::::”

“你先进屋学习去吧,没你的事。”于童一脸淡定地说,“单位里有参加青歌赛的指标,既然今天碰上了,我就顺便检查一下他节目的准备情况。”

于暄的视线有点飘忽,像是真的信了姐姐糊弄他的鬼话,问:“那狄老师能被选中吗?”

“这种台风比较前卫,不太适合青歌赛的舞台,选曲方面要重新考量了。”于童摆摆手说,“你先进去吧,我跟狄老师交代几句,就让他给你上课。”

于暄一步三回头地蹭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以后,模仿着狄老师的样子扭了几下屁股。

然后受不了的跺跺脚。

妈耶,这狄老师跟他姐,肯定有情况!

客厅里的狄思科,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后,终于成功坐到了于童旁边的沙发上。

于童问出了始终萦绕在心头的疑惑:“你为什么要弄个假名骗人?”

尽管她一直没说什么,但私下里已经将狄二狗的动机琢磨过八百遍了。

实在想不通,他这一出到底有什么用意。

对于于童的问题,狄思科也不知该怎么解释。

他思索片刻后,给出一个还算说得过去的答案。

“咱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歌舞厅,你当时正跟秦勉吵架,还声称要包我。我以为你跟那些大款似的,想搞些不正当交易,这才临时想了一个假名。”

“我把你带进服务公司以后,这个误会自然就解除了,你为什么不说明情况?”

“我说了啊,有一次在歌舞厅,试探着跟你说,我真叫狄思科。”狄思科控诉道,“但你说我这名字是来搞笑的。”

“哦,那还成我的错了?”于童斜睨着他。

“主要是我的错。”

“主要?”

狄思科立即识相地改口:“全是我的错。”

于童觉得对方给出的理由非常牵强,很多地方都经不起推敲。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还能是因为什么。

毕竟,对方除了阴差阳错从她手里骗了点演出资源,并没给她带来其他损失。

两人相对沉默着。

狄思科沉吟许久后,再次开口说:“于童,除了之前说的那些,其实还有些关于命理玄学的理由。但是这方面的事我也不知该怎么讲,一般人恐怕不会信。反正隐瞒真实身份确实是我不对,我向您承认错误!看在我没酿成什么大祸的份儿上,请求您原谅!”

“算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于童不想跟他因为一个名字纠结下去,“反正你现在也不归我管了,以后你认真读书,别弄那些乱七八糟的了。”

狄思科听这话隐隐感觉不太对,这是打算跟他分道扬镳啦?

他赶紧挽回:“于队,这么长时间没见面,我可想你啦!做梦梦见你好几回呢!”

于童:“……”

画风有点不对。

谁教你撒娇的?

“你好好说话,”于童嘟哝道,“你不专心实习,梦见我干嘛?”

“我在部委实习特别累,还没钱赚,比跟着你那会儿差远了。做梦都在背书背资料,睡得特别累,幸亏你突然从辞典里闪现,将我解救了出来。”

“听起来像阿拉丁神灯。”于童瞄一眼墙上的挂钟,抬脚在他小腿上踢了踢,“时间不早了,你进去给于暄上课吧。”

“那咱俩……”

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吧?

“别的事以后再跟你算账!”于童心烦地把他轰走了。

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闹得太难看也不像话。

*

狄思科给于暄试讲了两堂课。

于暄对部委翻译室的翻译有高知滤镜,狄思科对于童的亲弟弟也比较照顾。

所以,两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安处长来跟狄思科交流孩子的学习情况时,他如实地答了:“于暄之前好像没怎么认真学过外语,基础比较薄弱,单词量和语法都不是高一学生的水平。您得让他抓紧时间提高词汇量,否则上课会越来越吃力。”

闻言,安处长像是遇见了知音,可算是碰到了一个懂行的。

她和班主任都觉得于暄的英语成绩有很大问题。

但老于家是艺术世家,一大家子都是搞文艺美术的。

所有人都觉得于暄的学习成绩不错,她这样逼孩子学习就是小题大做。

“小狄,那你觉得我家于暄这英语成绩多久能提高上来?”安处长大气地说,“以后我就把于暄的英语补习交给你了,课时费包你满意。”

狄思科忙摆手说:“安处长,课时费就不必了。我跟于童是很好的朋友,要是给弟弟补课,还要跟您收钱,那我以后真是没脸见她了!”

他本就有点犯怵给单位同事的孩子补课。

每个孩子的接受能力不一样。

成绩有所提高还好说,万一成绩没有起色,他还收了人家的课时费。

那不是擎等着得罪人嘛。

他之前属实没料到,安处长会是于童的后妈,书里只说于童的妈妈是舞蹈家,爸爸是画家,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

至于这个后妈,只用一句“关系疏离”就一笔带过了。

不过,这样也好,有了于童这层关系,他能顺理成章地婉拒课时费。

补课时间也可以宽松一些,随着他的工作安排进行调整。

安处长已经听老于说了两人的关系,也听儿子跟她打了小报告,怀疑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年轻人之间的事她不懂,于童的事她更不便插手。

小狄坚持不收课时费,那她以后找机会还回去就是了。

既然要给高中生补习外语,狄思科回家就跟四哥借来了高中课本。

不过,随着英语课本一起放到他桌面上的,还有一盘印着他和老黄肖像的录音带。

狄思科拿起录音带,惊喜地问:“四哥,你从哪弄来的?”

“你这盘录音带昨天就正式发行了!你自己还不知道呢?”四哥在他头上推了一下。

“没人跟我说呀!”狄思科拆开录音带上的塑料封皮,迫不及待道,“我还没听过自己唱的歌呢!”

“我跟二哥昨天就听了,挺不错的!”四哥感叹道,“昨天正式发行,我跟二哥听到了消息,早上五点就去工厂门口拉货了。这两天时间就分销了一千多盘。”

狄思科不知这一千盘的数据是好是坏,便问:“这算是卖得好的嘛?”

“还行吧,要是港台那边的歌星发新录音带,一天就能销出去五千盘。”

狄思科:“……”

“不过,你俩是纯新人,大家都不认识你们。能有一千盘的销量就不错了。”四哥低声说,“为了帮你冲销量,我跟二哥可是下血本儿了!”

狄思科急道:“你俩还为我这盘录音带花钱啦?你们可千万别冲动啊,我当时签的是一口价。无论人家卖出去多少张,都不会给我分钱的。”

“不是。”四哥用更小的声音说,“二哥让送货的人跟那些音像门市部的经理交代,只要他们能在门口循环播放你们这盘录音带,下次送货的时候,就给他们十个点的让利。”

狄思科感慨道:“那你们得少赚挺多钱吧?”

“你这盘录音带,我跟二哥听了以后都觉得挺好。几个门市部的经理那边反响也不错。”四哥笑道,“既然咱有这个便利条件,肯定要给自家兄弟冲一下销量啊!”

他们虽然入行时间尚短,但一些业内潜规则也基本掌握了。

万一以后老五还有出录音带的机会,现在的销量就是以后谈条件的资本。

狄思科捧着那盘新鲜出炉的“黄炜狄道格首张合唱专辑带”,又被俩亲哥感动了一把。

他的录音带顺利上市,对老狄家来说是件大喜事。

郭美凤自掏腰包,买了二十盘正版录音带,送给自家的亲戚朋友们,以及单位里一些关系比较好的同事。

自家儿子在大衙门工作的消息暂时不能透露,但是发行了首张录音带的好消息总该宣扬一下了吧?

郭美凤这人吹牛也是凭实力的,人家只用几天时间就把自家儿子新专辑里的几首新歌都学会了。

出门拎着录音机有故意显摆之嫌,所以她不带录音机,跟人提起自家儿子的录音带时,随口就能唱上一段。

非得听人家夸奖一句“有其母必有其子”,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狄思科对此乐见其成,郭美凤这段时间确实被憋得够呛,也该给她找个由头显摆一下了。

受到亲妈的启发,他也自掏腰包,买了二十盘正版录音带,打算送给关系比较亲近的老师同学。

他原以为,录音带顺利发行这种大事,于童总该给他打电话说一声吧。

但是,并没有!

他在办公室里等了几天,也没等来哪怕一通找自己的电话。

这不禁让他怀疑,之前留给于童的电话号码是不是写错了。

久等不来于童的电话,拨她新办公室的电话又总是没人接,他便打给了杜金金。

“金姐,我跟老黄的录音带已经发行了,你们听说了吗?”

杜金金语气欢快道:“我早就知道啦!老黄还自掏腰包,给每个人都送了一盘呢!小狄,恭喜你呀!里面有几首歌特别好听,我最近在办公室一直放你们的带子呢!”

狄思科与她寒暄了一会儿便放下了电话。

心里有点犯愁,看来于童还没消气呀!

气性还挺大的。

被狄二狗盖戳很有气性的于童,在他放下听筒两分钟后,就给杜金金拨通了长途电话。

她正带着陈玉娇在广西出差,听说另一本录音带已经发行,便打电话叮嘱杜金金通知狄思科一声,顺便送他十盘录音带。

“童姐,你放心出差吧。小狄早就得到消息啦!他刚给我打过电话呢!”杜金金笑嘻嘻道,“人家小狄现在是款爷了,自己花钱买了二十盘。”

“嗯,那你也给他留出十盘,中唱送来的录音带里本就有他的一份。”

“知道啦,回头我就通知他抽空过来一趟!”

人家于童已经将事情安排明白了,这边的狄思科还在阅报室里天人交战呢。

今天的报纸没什么意思,他就一边翻报纸,一边琢磨如何让于大主任消消气。

这事确实不能怪人家气性大。

任谁被骗了小半年,都得发一通火呀!

于童已经算是情绪比较稳定的了。

“小狄,你怎么还在阅报室呢?”汪妍妍推门进来说,“组会时间快到了,赶紧过来开会!”

狄思科连忙答应一声,顾不得想那些有的没的,收起笔记本就回了办公室。

英语组的组会跟实习生的关系并不大。

主要是总结上一周的工作进展,点评每个人的业绩,尤其是在过去一周有过口译任务的翻译,会被重点关照。

崔组长不但要挨个点评大家在会场里的表现,还要将用人单位的真实反馈在组会上公布。

这个过程是相当折磨人的。

用人单位给了好评,那当然皆大欢喜。

万一当时出了什么纰漏,被用人单位指了出来,那可真是公开处刑了。

汪妍妍上礼拜被下面的一个司局借调去当技术会议的翻译,前半小时就被他们的技术顾问挑出了两个专有名词的翻译失误。

回来以后被崔组长点过三回名。

这个礼拜,她整个人都蔫巴巴的。

崔组长用半个小时的时间点评了大家上礼拜的工作情况,又马上将这周的任务安排了下去。

“下周有个发展中国家技术合作政府间协商会议,五十人的团,咱们英语组所有人都要打起精神来!该布置的工作早就布置下去了,大家抓紧完成。”

崔组长瞄了一眼蔫头耷脑的汪妍妍,终于收起了严肃语气,换上和蔼表情说:“有些年轻同志最近的工作压力比较大,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年轻同志要学会正确疏导自己的情绪。”

“除了工作,我也希望大家能适当参加体育锻炼和文艺活动,这也是能够释放压力的有效途径。最近部里的活动挺多,我上次去开会的时候,听说有网球赛和健美操比赛。”

她翻了翻记事本补充说:“还有个青年歌手大赛,听说是能上电视的。谁要是有兴趣,也可以报名去试试,丰富一下咱们的文娱生活。”

“妍妍,”崔组长点名,“你唱歌还不错,要不要报个名?”

这已经是她对手下最大的温柔了。

汪妍妍无精打采地摇头,工作出了大岔子,她哪有心情娱乐啊!

崔组长正有点尴尬,狄思科便举手问:“组长,这青年歌手大赛是什么规模的啊?咱们系统内部的,还是全国的?”

“全国的,每个单位可以选送歌手去参赛。”崔组长又在通知上确认了一下,点头说,“像咱们这样的非专业文艺团体的选手,可以参加业余组的比赛。”

狄思科再次举手问:“组长,那我能不能报名呀?”

“能啊!”崔组长对这个肯捧场的小伙子还是很喜欢的,笑着问,“小狄,你唱歌怎么样?这种比赛可不能勉强!”

千万别为了给她撑面子,跑去参加什么歌唱比赛。

心意她领了。

狄思科从自己的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十盘录音带。

首先送给了崔组长一盘。

“组长,这是我最近刚跟人一起发行的合唱专辑带。先送您一盘,请您批评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