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琅无法反驳, 只好去找了剪裁的工具小心翼翼把两簇花都剪下来,让图案在纸片中间,修剪过后的宣纸四四方方, 看起来就像是一张黑白色的明信片, 看不出是一张纸上分出来的。

随后林琅按照苏云说的,将宣纸左边的图案给乌父送去,他自己留下了右边的。

因为受过惊吓,乌父乌母没能下楼来吃午饭, 他们毕竟一把年纪了,突然晕倒是很危险的事情, 现在清醒过来,最好还是多休息。

烧饭师傅听说了这件事, 就又去做了点清淡的食物送到客房, 至于中午做多的饭菜, 只能他们努力点吃光。

有人帮忙调查怨气种子的事,苏云开心得多吃了一碗饭, 饭后被撑得倒躺椅上起不来,不过她一直都吃饱了就睡, 就没人拉她起来。

躺到下午三点多,艳鬼跟鬼新娘拿了好几张已经打印好的照片过来, 其中三张是乌姑姑年轻的时候,分别是微笑、露齿笑和不笑,还有两张是尸体的直拍, 有微笑跟不笑两张。

照片拍得很好, 盯着看的时候, 好像里面的人活了过来。

苏云一一看过后,感觉都很好, 决定不下来,于是说:“你们辛苦了,先去吃饭吧,这个我问问叔叔阿姨选哪张,然后再去装裱。”

装裱遗像的工作之前是鬼差阿休在做,他为人仔细,还在殡仪馆里学了简单木工,就被苏一翎安排做相框了,客人都不知道,其实他们拿回去的相框,都是现场做的,根本不是批发货,所以才会稍微贵上一点。

三张照片各有特色,都是乌姑姑死前最真实的情绪,普通相机却无法将照片的情绪转拍出去,苏云只能先通知乌瑾下楼来选,他要是选不定,再让乌父选,希望他不要再晕倒。

乌瑾的消息回得很快,他直接回:你送过来吧,爸爸说他现在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能接受了。

苏云迟疑了一下,回道:你确定?

对面显示“输入中”好几次,显然乌瑾也在纠结,不过最后发出来的是肯定回答。

于是苏云将照片叠起来,将苍老的照片放在上面,算是等会儿给乌父乌母一个缓冲,别又被吓晕了,他们一把年纪,再晕一次真得送医院去。

到了客房,苏云看到乌父乌母正在客房的茶几边吃饭,他们脸色还有些发白,神色也不太好,受惊吓很伤身,烧饭师傅给他们做了清粥和鸽子汤,不过都没吃多少。

苏云小心从门后探头:“叔叔阿姨,你们好点了吗?”

乌父乌母看过去,乌母对苏云招招手:“好多了,谢谢云云的熏香,刚才乌瑾说,照片已经拍好了?”

“嗯,什么样子的都拍了一张,确定要看吗?”苏云背着手走进客房,她将照片先藏在身后,如果他们后悔了,她就带出去。

“当然看,不管什么样子,都是自家的妹妹,没什么可怕的。”乌母深吸了一口气说。

两个长辈还是有些恐惧,不过他们努力克制住了,再者说,就算乌姑姑攻击他们,也是因为被人控制,其实这个妹妹从前跟他们关系还是很好的。

苏云将照片放到乌母手中,轻声说:“一共拍了五张,每个样子都有,给乌姑姑挑一下吧。”

最上面的照片是艳鬼帮忙画了皮的四十来岁乌姑姑,微微笑着,仿佛一生无忧。

乌母看着眼眶有些红,她看了会儿,去看下一张,接下来是乌姑姑四十来岁没有笑容的模样,很冷漠也很麻木,这应该是她在那个阁楼里唯一的情绪。

这照片无法多看,多看一种秒都觉得痛苦,好像乌姑姑的那种惨烈要从照片中溢出来,将所有人都溺死。

对着照片,乌父跟乌母都有不同程度的反应,旁边的乌瑾也是,只有乌瑜这个没脑子的看了后说:“姑姑好可怜啊……”

闻言,苏云缓缓偏头看他,忍不住腹诽:果然没脑子就是好啊,僵尸来了都找不到一口吃的。

有乌瑜这么一打岔,乌父跟乌母才从照片里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他们稍稍缓和一下,继续看下面的照片,接下来三张就是乌姑姑年轻的模样了,明眸皓齿、大方艳丽,黑白照片都不能遮掩乌姑姑的美丽。

乌母看见了,觉得很是惊喜:“这个、这个……是刚才拍出来的吗?”

照片上的乌姑姑露齿微笑,眼角微微眯起,整张照片都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氛围。

苏云点点头:“是的,我们殡仪馆用的照相机是老物件,它拍出来的照片可以把人死前的几种情绪给拍出来,乌姑姑的照片既然是这样的,那说明她觉得能够在死前回到乌家,很开心。”

“老物件?”乌瑾总觉得哪里不对。

“对,特别老的老物件。”苏云将重音狠狠落在“老”字上。

低情商:这照相机里有鬼还成精了。

高情商:这是特别老的老物件。

乌家人立马听懂了苏云的言外之意,他们愣了一下,猛地低头去看那几张照片,此时才发现,这些照片都非常真实,看久了就不觉得这是平面照片,反而觉得照片里面有另外一个空间,照片上的人就活在照片里。

苏云看见他们的神色,顿时抬手将折扇轻轻在茶几上一敲,白玉扇骨敲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陷入了照片中的乌家人听见了声音后瞬间清醒,却忘记了自己刚才是怎么了。

“下面还有两张照片,继续看吧。”苏云轻声说。

剩下的两张照片就不如前面几张的冲击大,乌家人没再陷入照片体现的情绪当中,经过一番挑选,最终决定用乌姑姑年轻模样露齿微笑那张。

乌母选定后对苏云说:“我从前跟你乌叔叔是自由恋爱,但那时候哪里能这么直白见面,我也害羞,就是小妹在中间偷偷给我们俩互相送信,每次来她都这么在我家围墙下等我,我从楼上探头,她就这么笑,好像时间还没过去多久呢……”

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谁都没想到乌姑姑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云听后笑着说:“那就这张,我让员工阿休去给装裱一下,用好一些的木头,然后再打印张小的,回头贴墓碑上。”

葬礼流程说复杂也不算复杂,说不复杂,又挺多琐碎事情,苏云拿了照片去找鬼差阿休,说这次的遗像相框木头就用桃木的,乌姑姑的怨气难散,这照片会被乌家人带回家,不用桃木的话,容易邪气入侵,对身体不好,还影响运势。

鬼差阿休用了好几个小时做好了相框,他如今也是熟练工了,效率很高。

做好后苏云拿去给乌父乌母,明天这个照片可以由乌瑾或者乌瑜拿着,也可以从员工里挑一个人帮忙抱着,因为葬礼结束后,要有人端着乌姑姑的牌位、遗照和骨灰盒一起去墓园,按照原来定下的方案,乌瑾到时候端骨灰盒,乌瑜端牌位,就没有人可以举遗照了。

乌母问苏云可不可以帮忙端,苏云无奈回道:“我也想,但是一般来说,这三个东西都是亲近的家属帮忙,毕竟是最后送一程了,哪里能让外人来?”

就算苏云跟着喊一声乌姑姑,那也是外人,她跟苏家都没有血缘关系,更别说乌家。

于是乌父决定,他来端遗照,作为兄长,送自己妹妹一程天经地义。

苏云想了想,点头:“也行,路上注意安全,遗照、牌位跟骨灰盒都不能出问题,不然乌姑姑的魂魄就很难被鬼差带走,留在人间平添折磨。”

说到魂魄的问题,乌父就想起现在乌姑姑已经成了僵尸的事,忍不住问:“云云啊,你乌姑姑已经成僵尸了,现在这么就烧掉她,那她会……”

按照常人看影视作品的了解,都觉得想要消灭僵尸就是烧掉,这等于是魂飞魄散没有来世,乌父担心乌姑姑悲苦一生,要是还因为变成僵尸就要被烧得魂飞魄散,他怕是下半辈子都睡不安宁了。

苏云一听,忙解释说:“您放心,乌姑姑是被人故意做成这样的,我一直没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想顺着线索帮你们找到幕后黑手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我们这的师傅有老手艺,可以把乌姑姑身上的怨气给烧掉,只留下她的魂魄,这样才是真正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去投胎。”

烧火师傅之所以是烧火师傅,并且永远不用守夜,就是他有这个本事,进他焚尸炉里的尸体,最终都可以烧掉一切累赘因果,让人清净投胎转世,人都死了,前世种种就当烟消云散,相信很少有人愿意还跟上辈子有牵扯。

得到苏云的答复,乌家人顿时松了口气,他们今天一直在担心这个事情,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问出口,好在苏云很靠谱,直接把他们担心的问题都解决了。

说完了照片的事,苏云开始跟乌家人讲一下流程,葬礼准备了三天,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尤其鬼新娘跟跟艳鬼,她们两个会的手工活最多,临时做各种花圈、挽联,还要给乌姑姑收拾身体,晚上都没怎么休息。

其实一般的单子都不会这么紧的,其他人都是早早估摸着时间就跟殡仪馆约定时间,奈何乌姑姑这单子急,又是大热天,苏云担心尸体腐烂才压缩了流程,偏偏其中又衍生出了许多意外,就显得这三天十分忙乱。

已经是停尸最后一个夜晚,艳鬼早早给乌姑姑打扮完毕,无论是头发还是衣服,都尽量弄出一丝不苟的模样,明天乌姑姑就要以这个模样参加葬礼,如果她今晚不乱动的话。

苏云这一晚也不好睡了,得盯着乌姑姑,她不确定是否有人一直盯着乌姑姑的情况,只是以防万一,不然等真出现了意外,他们就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葬礼明天开始,除了我们,叔叔阿姨跟乌瑾乌瑜都要凌晨五点起来给乌姑姑送行,这次的葬礼我们准备得并不充足,没办法像上一单那样做到最好,加上叔叔阿姨要求低调,所以无论是哭丧还是送葬,都没办法大张旗鼓,现在我们唯一的任务就是,别让乌姑姑今晚跑了。”苏云站在停尸间里做最后动员。

上一单她都随便手底下的人弄,最后还因为家属要求,剪了纸人抬棺材和哭丧,得亏那些家属没要丧戏,不然苏云害得去乡下找那种老师傅来唱。

跟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一比,乌家的要求已经算是简单的了,总共就两个要求:低调,乌姑姑不要消失。

烧火师傅听完,出列道:“馆长,请问乌女士是在我们这火化还是去火葬场?如果在我们这的话,我需要提前去预热锅炉。”

苏云点头:“批准,明天乌姑姑就是在我们这火化,我已经跟叔叔阿姨说过了,还有,烧干净点,乌姑姑应该一身轻松地去地府。”

“明白。”烧火师傅领命后立马去了殡仪馆里的火葬场,他要提前为明天的焚烧做准备去。

接下来是烧饭师傅,他问:“馆长,明天乌先生他们的席在我们这吃吗?还有供品,是否还要我做?”

苏云赶忙回道:“都在我们这吃,大师傅你辛苦些,供品还要做墓园那边的,菜单的话,就按照正常的来吧,然后加一道芙蓉酥,我记得乌姑姑爱吃,然后糯米饭也要准备一碗,给头七的。”

死者死后第七天会在鬼差的带领下回魂,也就是传说中的回魂夜。

讲究些的人家,从家属死亡之后,家中的蜡烛、灯、香火、长明灯都是不灭的,丧戏前三天、第七天回魂夜都要唱通宵,前三天是送亡魂上黄泉路,第七天是让回魂的魂魄吃得开心、看得开心,毕竟这可能是死者人生最后一次热闹。

不太讲究的人家就不做这些准备,最多就是在坟墓前点了能烧挺长时间的香烛,可能燃再长时间也不能烧七天,何况还有刮风下雨的情况,所以,不点长明灯的死者,往往找不到家,幸运的话会被鬼差带回去,不幸运,就成孤魂野鬼了。

苏云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提前就给安排好了回魂夜要吃的糯米饭跟长明灯,还有每天要换的香烛纸钱。

关于回魂夜摆在窗口的糯米饭,这个属于是不同的地方习俗不同,有些是放香米饭,有些是米饭就行,还有些放乱七八糟的,目的都是让回魂的魂魄有一口吃的,滨城的习俗是糯米饭而已。

烧饭师傅确定下菜单也急匆匆走了,他只有一个晚上准备,但吃席要做硬菜,他现在就得去准备。

停尸间还剩下艳鬼、鬼新娘、鬼差阿休、林琅,苏云看着他们,在思索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她的经验全部来自于养伤时期看苏一翎跟季微棠办的几场葬礼,业务还不算特别熟练。

林琅忽然开口:“馆长,乌女士还没有棺材盖,我今天又去试了一下,发现还不行。”

棺材盖的事,苏云也发愁呢,他们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状态——想要让乌姑姑乖乖听话,就需要一个完整的棺材,最好是丁兰尺给她量出来的,可偏偏乌姑姑怨气太重,做出来的每一个棺材盖都会裂。

老人们常说,棺材裂了就是有冤屈,最好的办法就是停尸不要下葬,把死者的怨气消散了才能下葬,不然一家老小都是要倒霉的。

乌姑姑的冤屈是被那个人贩子折磨虐待多年,但她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安静死去,也就是说,她本身的愿望是已经完成了的,要不是被人做成了活僵,她根本不会一直不肯消停。

而要解决别人下的怨气,就需要让烧火师傅把乌姑姑的尸体给烧掉,可以把因果连带别人的控制一并烧干净。

这直接绕成一团了,怎么做都会被前一个步骤给卡住,很难处理。

思来想去,苏云皱着眉头问林琅:“林琅,明天早上开始烧了,你再去做,来得及吗?”

“馆长,我也不是万能的。”林琅试图唤醒苏云的良知,他本来就不会做棺材,只是拥有丁兰尺使用理论。

在古时候,这些内容都分派系、类别,会堪舆风水的道士不一定会用丁兰尺做墓穴量棺材。

道教知识庞大驳杂,林琅是修道的,主要求飞升,其他的知识顶多是个入门级别,让他在一个小时内利用丁兰尺做一块棺材板出来,实在是为难他。

要是这些事情这么容易,古时候就不会分棺材铺、义庄、道观等不同的组织,甚至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独门的修炼方式,人家练风水堪舆的,练到后面同样能跟林琅这种天师打一打,并不是只修一个道就可以变成全能道士。

苏云嫌弃地看他一眼:“算了,求人不如求己,今晚我亲自守,你们别过来,明天早上五点,记得来接手。”

闻言,艳鬼不同意了:“馆长,这——”

“你有什么意见?或者,你有什么建议?”苏云挑眉看她。

“馆长,这确实不合适,哪里能让您守夜啊?”鬼新娘着急又小声地说。

就连平时只会“嗯”的鬼差阿休也抬起头,说:“馆长,不合适。”

林琅根本不明白他们在抗拒什么,他重新去打量苏云的面相,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苏云就是个普通人,要运势没运势,要修为没修为——

算到这里,林琅忽然背后一冷,苏云一直可以画符、用简单的道术,怎么可能是没修为的面相?

此时林琅怀疑,苏云是用什么办法掩盖了自己的命格跟修为,但是连他都看不破,那可能是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或许珍贵到,一旦出现就会让人打破头去抢。

苏云注意到林琅变化了好几次的视线,扫他一眼,随后说:“今晚就我守,没什么不行的,一个活僵我都对付不了,以后我怎么在这行混?”

“馆长——”艳鬼还想说什么,被苏云抬手制止了。

“别叫魂了,我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既然不想破坏乌姑姑的尸身,又想安全熬到明天,只有我来。”苏云说完,直接将人都推了出去,随后嘭一声关上了停尸间的门。

被推出来的鬼员工急忙转身想敲门,又不敢,因为他们还从来没惹苏云生气过,他们虽然叫苏云一声馆长,但实际上觉得这是自家孩子兼少主,他们根本不会拒绝自家孩子的要求,还担心孩子气坏了身体。

跟他们这种千年万年不朽的鬼魂相比,苏云作为一个人类,实在太脆弱了。

林琅不能理解他们的焦急:“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

艳鬼没好气地说:“因为馆长是个普通人啊,让一个普通人跟一个活僵关在一起,怎么想都是人吃亏好不好?”

“可是馆长会道术、能掐会算、还会画符,她到底那里普通了?”林琅还是不明白。

“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个普通人会这些东西,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艳鬼反过来问他。

顿时林琅一愣,他终于想明白苏云身上的违和感是什么了,是她作为一个普通人,却表现出来足够的冷静强大,这其中有家人给她的底气没错,同时也是她本身不服输的一种表现,她就像是那种平时带着无所谓态度的、温和的女孩子,可她绝不会就只当一个被动的人。

有实力的无所谓是真不在乎,没有实力的无所谓是找死。

苏云难道不知道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运道的普通人,参与这些阴私要付出多少代价吗?

她明白,但从她从小在苏家那样的环境下长大,更明白一个没有实力保护自己的人,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所以哪怕是为了自己活得自由顺遂,她都要先捏着力量在手里。

要是有人敢惹她,她就是废掉这条命,也得让对方一起陪葬。

这样的人天生就该是枭雄,只可惜在弱小时,被人换了命格,强大的灵魂如今被困在一具弱小的身体内,每时每刻都像是垂死挣扎的猛兽,每往前一步,都是死亡。

屋外的林琅和鬼员工们沉默下来,他们并没有去休息,等在外面,如果苏云有任何不测,他们可以及时进去救助。

而停尸间内的情况,要比他们想象得要好很多。

苏云知道艳鬼他们担心自己,哪怕她强调一百遍自己没事,他们都会把她当小孩子看,生怕她磕了碰了。

或许是刚来时苏云浑身缠满纱布躺在**不能动弹的时候,或许是脓水混着血水流了一床又一床艳鬼她们只能一遍遍收拾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或许是苏云忍着刺骨的疼痛等自己血肉皮骨长出来的时候……

那段时间,鬼员工们看见了苏云太多脆弱的样子,即使她慢慢一点一点恢复人形,重新变得漂亮又嚣张,他们还是担心苏云一个趔趄又重新散架了。

苏云拉了椅子在棺材边坐下,缓缓靠在棺材边上,将手中的折扇连带黑白环龙玉佩放到乌姑姑的胸口,她轻声说:“乌姑姑,今晚听话一些,我们都好过……”

说完,苏云缓缓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在苏云陷入睡眠后,黑白环龙玉佩上忽然逸散出浓雾,一黑一白慢慢将棺材和苏云都笼罩进去,随着时间推移,两种颜色的浓雾填满了原本空**的停尸间,连棺材前点的莲花灯都一并熄灭,整个停尸间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

凌晨五点,殡仪馆好像重新活了过来,乌家人的闹钟响起,在安静的殡仪馆中十分突兀,守在停尸间门口的林琅第一个惊醒,他猛地站起身,轻轻跺脚叫醒另外三个鬼。

“阿艳、新新、阿休,五点了。”林琅刚说完,后院养的公鸡传来鸣叫,太阳也在这一刻升起。

三只鬼顿时醒来,他们忙爬起身紧张地去看停尸间门口。

下一瞬,苏云打开了门,打了个哈欠:“你们来这么早?”

艳鬼急忙冲过去检查苏云的身体:“馆长,你没事吧?你要是超过五分钟没出来,我们就要通知老馆长了!”

鬼新娘猛点头:“就是就是,您太乱来了,要是真出什么问题,我们怎么跟老馆长交代?”

苏云无奈地在他们面前绕了一圈,说:“看吧,我没事,就是守个夜而已,难道乌姑姑还能吃了我不成?放心吧。”

门外的员工们打量了苏云一番,确定她身上没有血腥味也没有伤口才稍稍松了口气,不管苏云用了什么办法,至少她是安全走出来了,而且乌姑姑前一晚没有任何闹腾的动静。

“好了,就看到这里,现在你们收拾一下,把自己打扮利索点,抗乌姑姑去礼厅,等会儿叔叔阿姨他们就收拾好,葬礼在六点半准时开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苏云不想再被问东问西的,就直接让鬼员工们忙起来。

艳鬼跟鬼新娘叹了口气,只能先把乌姑姑的事情给处理了,她们俩进去查看乌姑姑的状态,结果发现乌姑姑头发跟衣服都好好的,只有胸口的布料出现一些褶皱。

鬼差阿休则是问苏云:“等会儿我们怎么送棺材一块去礼厅?还剪纸人吗?或者我请几个兄弟上来?”

平时抗棺材人手不够他们都是这么做的,要么请鬼要么剪纸人,看心情,请了鬼就得请吃饭跟打麻将,没心情打麻将才会剪纸人。

苏云直接说:“剪纸人就行了,乌姑姑这个情况最好不要见其他鬼差,他们也有职业病。”

鬼差的职业病五花八门,相对来说阿休的职业病已经很正常了,他只是爱玩你逃我追的游戏而已,他的兄弟里还有喜欢玩因果的,不好被他们看见乌姑姑,毕竟乌姑姑这一身的因果线跟线团似的,剪不断理还乱。

随后鬼差阿休剪了四个纸人抗棺材,艳鬼跟鬼新娘拿了唢呐铜锣,还有两篮纸钱,手一下子不够用了。

苏云点了香交给林琅,对他说:“现在你去做棺材盖,这次就不会裂了,从现在开始做,时间够吧?”

林琅接过香炉,静静看了苏云一会儿,点头:“一定够。”

不够他也会让它够的,连苏云一个普通人都在为这场葬礼拼命,他有什么理由不试试?

等林琅端着香炉离开,苏云又拉住艳鬼跟鬼新娘,说:“今天不敲锣吹唢呐了,乌姑姑应该不想这么吵闹,纸钱的话,只撒黄泉路,不撒人间道,明白吧?”

“好。”艳鬼跟鬼新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点头应下。

送葬时撒的纸钱是买路钱,撒黄泉路的是给鬼差,撒人间道的是给过路孤魂野鬼,让他们让开路,别为难死者魂魄。

而乌姑姑怨气重,一直没有孤魂野鬼来闹她,等进了烧火师傅的焚尸炉,乌姑姑身上没了因果还带着火的气息,不会有孤魂野鬼敢过来打劫,既然没有鬼会过来,就不用闹这么大的阵仗的让乌姑姑烦。

人间道的不撒,黄泉路的避免不了,毕竟鬼差就靠这种小费过日子,地府给的工钱可没比苏云开得高多少。

既然是撒黄泉路,就会出现艳鬼跟鬼新娘刚撒下纸钱,纸钱落到地上就消失不见的场景,看起来十分诡异,不过相当环保。

纸人将棺材跟乌姑姑抗到了礼厅,里面已经摆好了长凳,棺材是要架在长凳上的,变成了僵尸的尸体不能落地沾地气,否则会僵化得更严重。

乌瑾给乌姑姑选了殡仪馆中最大的一个礼厅,这个礼厅也是目前殡仪馆里最贵的,摆放的花圈、挽联都只用真花,为了装扮这一个礼厅,鬼新娘快把花房里的**都给薅完了。

殡仪馆有自己的花房种植葬礼、祭拜用的花,还有一些带有特殊寓意的花,比如红玫瑰、白玫瑰等,都是葬礼可能会用上的。

曾经殡仪馆也没有花房,后来苏一翎跟季微棠冬天办葬礼发现花特别贵之后,就花钱建了暖房养花,这样就可以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花装点葬礼,还不用跑遍滨城大大小小的花鸟市场才凑够一场葬礼用花。

乌姑姑的牌位跟遗照放在灵台上,苏云过去点了头一炷香、蜡烛跟长明灯,从这一刻开始,长明灯就不能熄灭,最短也要亮到乌姑姑头七结束。

烧饭师傅掐着时间送来了供品和糯米饭,这糯米饭也要每天换新的,直到头七结束,前面几天乌姑姑未必会吃,只是放在这,她想吃的时候,随时都能有。

供品放的是芙蓉酥、白切鸡、桔子、纸钱元宝,葬礼都会放肉类,苏云选白切鸡是她记得乌姑姑小时候在华南地区生活过,那边的祭祀习俗就是一定要有白斩鸡,其他都可以换,白斩鸡不能换。

除了这些,还有煮熟的香米饭,烧饭师傅手艺相当好,每一碗都堆得高高圆圆的。

苏云点了一遍,想起来还要放茶酒和衣物,茶酒是常规用品,茶半酒满几乎每个经常祭祖的人都知道,至于衣服,是要随着死者下葬的,这是给死者到地府的更换衣物,古时候会放在棺材里一并下葬,同时烧纸钱的时候还要另外烧纸衣。

现在人都基本火葬了,衣服就改成放在供品旁边一块供奉,同时烧更多的纸衣。

准备好这些,刚好六点半,乌家人已经等在礼厅外面,他们穿着差不多的黑色西装,乌母则是黑色的长裙,手臂上都戴了黑布证明家中有丧。

苏云和员工们则是穿着黑色的殡仪馆工作服,右手臂上绑了麻布条,表示他们是送葬的。

乌家人进入礼厅后第一眼就看到了他们选的遗照,接着缓缓往里走,来到棺材旁边,里面是安详躺着的乌姑姑,看起来大约四十来岁,不年轻了,可隐约带着他们熟悉的五官和脸型,如果乌姑姑没有被捡走,他们或许能看着乌姑姑一点点变成现在的样子。

以乌姑姑的脾气,她当时一气之下跳车,运气好自己到了医院,大概会养好腿回来大闹乌家,然后去把老爷子想让她嫁的男人也揍一顿,反正她不好过,那其他人都别过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乌姑姑这一跳,差不多就是永别。

苏云点了香像三天前那样递过去:“叔叔阿姨,先给乌姑姑上柱香吧,你们可以跟乌姑姑道别,这时候她没什么自我意识,但还是能听见的,幸运的话,后面她或许能记住。”

家属要说些话,苏云就带着员工们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

礼厅外,苏云缓缓抬头看着天空,良久,说:“我们或许就快有下一单了。”

艳鬼不解:“馆长你从哪里看出来我们还能有生意的?”

“猜的,人的生生死死,不就是这么回事?生时想不明白的东西,死了照样想不通,就像……乌家老爷子。”苏云平静地说。

“啊……您是说……”鬼新娘诧异地捂住嘴巴,不开口了,她小心回头看了眼礼厅。

苏云活动了一下筋骨:“总之,先做好准备吧,虽然以乌家老爷子的身份,不一定会在我们这办葬礼,但如果叔叔阿姨想照顾我们生意,那还是要办好,至少不能像这次一样,匆匆忙忙。”

鬼员工们都纷纷点头,表示会提前做准备的。

礼厅里的聊天一直持续到林琅做好了棺材盖回来,这次真的很顺利,在苏云点的香烧完期间,完全没有出现任何问题,棺材盖这才赶上了火化时间。

苏云看林琅送了棺材盖过来,就转身进入礼厅,她看到乌家人通红的眼眶,顿了顿,还是走过去:“时辰差不多了,叔叔阿姨……节哀。”

焚化时间是昨天就说好的,这种事,总要讲究个吉时,错过了,对谁都不好。

乌家人默默点头,凝视着乌姑姑的脸退开,而林琅跟鬼差阿休就扛着棺材盖,一点点合上,接着是棺材钉,乌姑姑生前枉死,得钉七根棺材钉才能让她安安稳稳地进入焚化炉。

林琅跟鬼差阿休一左一右,将桃木棺材钉一下一下打进棺木里,一时间,礼厅里只有他们锤子砸下的声音。

苏云趁这个时候,去点了香对着牌位鞠躬,敬完先人敬皇天后土,保佑葬礼顺利。

棺材钉敲完最后一下,苏云转身高呼:“起棺——”

四个纸人从礼厅角落蹿出来,一下扛起了沉重的棺木,摇摇晃晃往火葬场走。

苏云赶紧招呼乌家人:“乌瑾乌瑜,去端你们该端的东西,叔叔,照片就您来拿,我们现在跟着去火葬场,然后等焚烧结束,乌瑾你就去捡乌姑姑的骨头放进骨灰盒里。”

刚端起骨灰盒的乌瑾愣了一下,他回头问:“捡骨头?”

“对,焚化炉并不能将人的尸体烧成灰,一般是烧剩大块的骨头,一般都是捡大块的装进骨灰盒里,但是如果骨灰盒买得比较大,也有人要求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完。”苏云一边走一边解释。

他们匆忙跟上苏云的脚步,乌父问:“那我们可以全都拿走吗?连带骨灰。”

苏云看了眼他们挑的骨灰盒,点头:“行的,这个骨灰盒够大,我让烧火师傅给你们准备好工具。”

现在火葬场的焚化炉焚烧一具尸体基本只要四十多分钟,从推进去到捡骨头,全程就一个小时上下,乌家人就在外面看着,沉默不语。

殡仪馆因为偶尔要连棺材一块烧,焚化炉是定制的,可以直接把棺材推进去,烧火师傅合上门口,就开始操作,高压之下,棺材立马燃烧起来,五分钟后,焚化炉里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像是有人活生生被烧死。

乌家人听见了,他们蓦地睁大眼睛,随后就要往里冲,而早有准备的鬼员工们赶紧上手拦住他们。

苏云站在焚化间门口,缓缓开口:“叔叔阿姨,那是乌姑姑身上的东西在叫,乌姑姑已经死了,她不会再说话,而她身上的脏东西,只有这么烧,才能处理干净,不至于跟乌姑姑到下辈子。”

焚化炉里的惨叫声响彻天际,像是真的有人在里面被烧死一样,而苏云的声音同样清晰地传到乌家人耳朵里,敲醒他们一瞬间被声音控制的大脑。

纵然知道里面惨叫的不是乌姑姑,乌家人还是不忍心去听,纷纷侧开头,偏偏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怎么都避不开。

林琅忍不住去看一眼,问苏云:“馆长,要不我去?”

“还没分干净,你进去只会把乌姑姑一块烧了。”苏云摇摇头,拒绝了林琅的提议。

惨叫声整整响了半个小时,在半个小时后终于逐渐消失,殡仪馆又恢复了平静。

四十五分钟一到,烧火师傅高声说:“烧好了,家属进来拿吧。”

苏云这才让开身,让乌瑾进去。

乌瑾茫然又机械地走进焚化间,他在一个钢台上看到一堆灰烬和骨头,这时烧火师傅递过来几样工具,说:“喏,这些是工具,你可以把骨灰扫到簸箕里再倒进骨灰盒,还有大骨头装不进去的话,可以用这个锤子稍微砸碎一点。”

基本上为了不让家属经历这一遭,都是焚化员工提前把骨头碾碎,不过刚才乌家人说要自己来,烧火师傅干脆就不动了。

最终,乌瑾忍着悲痛将乌姑姑所有的骨灰骨头都装进了骨灰盒里,合上之后也没觉得骨灰盒有多重,明明躺在棺材里的时候那么沉,现在却连盒带人不到十斤。

后面乌家人要送乌姑姑去墓园下葬,那段路苏云他们一般是要跟着的,不过乌家这边另外带了保镖,之后会回来吃席,就不劳烦苏云他们还跑一趟,乌家人觉得他们花这么点钱,已经得到了足够好的服务,下葬的过程,就不麻烦殡仪馆了,并且,这一路上,他们还想跟乌姑姑说些话。

苏云知道家属们这一段路需要的是私人空间,就答应下来,说让他们注意时辰,墓园那边的员工她交代过了,会记得提醒的。

目送乌家的车队离开,苏云回头对员工们说:“这算是我上任以来正式开张第一单,所以今天的宴席也要矜持点,时刻准备着给客户最好的服务。”

员工们同声应下,又赶紧回去布置宴席。

苏云慢吞吞走在最后面,她是不会去干活的,谁让她是个脆弱的人类呢?

回到院子里,苏云缓缓在老位置躺下,烧饭师傅已经放好了她的日常零食,还没吃上两口,烧火师傅悄无声息地过来,做贼一样从躺椅后面探头。

矮小的躺椅并不能挡住烧火师傅伟岸的身躯,苏云扎了一块西瓜:“二师傅,正常点。”

烧火师傅点点头,随后伸出手掌,在他掌心里躺着一块黑色的不规则块状物:“在乌女士骨灰里发现的。”

苏云疑惑地捻起,放到鼻尖嗅了嗅:“哇哦,千年僵尸棺木的灵芝,难怪能挣脱我跟林琅的黄符,这东西野啊。”

“馆长,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找到的,不是行家就是祖上有庇荫,乌家这是惹到大人物了,咱们是不是避一避不要掺和比较好?”烧火师傅担忧地说,他很担心以苏云现在的身体,一直沾染阴私的话,不知道能撑多久。

“二师傅,”苏云大义凛然地阻止烧火师傅继续往下说,“我们生而为人、鬼,应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乌姑姑这么惨了,当然要给她找回公道将凶手绳之以法,不然以后凶手杀害更多的人,我们袖手旁观,难道不是一种私德有亏吗?尤其是这等不祥之物,一定要收缴上来让我们好好保存,不能再让它为害人间。”

烧火师傅认真听了一会儿,表情逐渐微妙,过了会儿,他幽幽道:“以前老馆长想去抢东西了,好像也这么说……”

苏云垂首将那一小块灵芝小心保存进自己的乾坤袋里,理直气壮地回道:“瞎说什么大实话?见义勇为的事,怎么能叫抢呢?换个词,以后这种事,都叫为民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