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退休之前, 阿休是在地府赶鬼魂的鬼差,多年的赶魂生活让他有了个很顽强的职业病——只要鬼魂在他面前逃跑,就忍不住去追, 对方不跑的话还好, 一跑他就忍不住来个锁魂链服务。
曾经苏云还试图给他治一下,毕竟都退休了,干嘛这么拼呢?努力工作又不能加工钱,当然能偷懒就偷懒啊。
结果并没有成功, 抓住逃跑的鬼魂已经成为鬼差阿休的一种娱乐项目,他从中享受抓人的乐趣, 苏云考虑到他一把年纪了就这么点爱好,不好剥夺, 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反正只要别老对着顾客霍霍就行。
苏云看着在停尸间里横七竖八的漆黑锁链, 可以想象昨晚经历了怎样的大战。
乌姑姑被人做成了没有思想的活僵,到了晚上肯定想跑, 然后继续去杀乌家人,偏偏鬼差阿休就看不得这个, 乌姑姑仰卧起坐一次估计就会被他按回去一次。
一晚上下来,怕是两只鬼都玩得很开心。
她逃, 他追,她插翅难飞。
苏云揉揉自己发疼的脑袋:“我不是很想知道,你先把这些都收一收, 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哦。”鬼差阿休从半空中的锁链上跳下来, 随后抓住其中一根, 就将满屋子的锁链收了回去,露出停尸间的原貌来, 温度也慢慢回到原本的零上三四度。
没东西阻拦后苏云才走进停尸间,径直走到棺材旁,昨晚她并没有另外再写黄符贴棺材头,反正都拦不住,不如就直接让鬼盯着,没想到乌姑姑还真试图跑了一晚上。
因为天又亮了,所以乌姑姑恢复了白发苍苍的老年模样,身形小了一大圈。
从表面上看,乌姑姑的身体没有出现任何问题,苏云检查完,回头问鬼差阿休:“阿休,她昨晚跑了几次?”
鬼差阿休回想了一会儿,说:“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就会想跑一次,但是时间不太固定,会早一点或者晚一点,像是……在等自己恢复体力。”
苏云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鬼差阿休去休息,她这边重新点一下莲花灯,临近葬礼,就算已经到了白天,也不能掉以轻心。
昨晚刚给乌瑾跟乌瑜见过世面,两人同样早早就醒了过来,不过等到其他员工都开始活动后才敢出门,怕撞鬼倒是其次的,主要是现在殡仪馆里闹的鬼是他们亲姑姑,真碰上他们都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还不如就老老实实待着。
才五月底,滨城已经很热了,也就早上八点之前能凉快一会儿,整个殡仪馆全天开着中央空调一样凉爽,只有院子里能感受到夏初的炎热。
艳鬼一大早就去了停尸间准备给乌姑姑加防腐药剂和做尸体处理,今天要给乌姑姑修复尸体,把她断裂的四肢重新用特殊材料给撑起来,身上如果还有其他暗伤,也尽量修复一下,让尸体呈现相对来说最好的状态。
入殓师的工作一直被人当不吉利,可是在殡仪馆的员工心中,这是葬礼中最不可或缺的一环,入殓师让死者能够以自己最好的、体面的模样离开,无论对死者还是家属,都是一种安慰。
殡仪馆里担任入殓师的一直是艳鬼,她有画皮的经验,作为艳鬼,她最懂如何给自己画一张貌美的皮去骗人,而无论是什么样的死者,进入殡仪馆后,都会希望自己走后也能暂时拥有一张体面的皮。
苏云刚准备离开,就看到艳鬼过来了,她有些诧异:“阿艳你来这么早?平时看你都耍赖偷懒的。”
“哪里有啦馆长?我很努力工作的好不好?是从前的尸体损伤程度不高,不废什么时间,可是乌女士伤得重,我一下子也没想好要怎么把她的四肢给处理成正常的样子。”艳鬼苦恼地说。
昨天给乌姑姑清洗身体的时候艳鬼就摸过了她尸体上的骨头,无论是不是作为一个老人来说,乌姑姑尸体的骨头都断得很厉害,如果是艳鬼自己断成这样,那肯定连骨头都换掉算了。
可乌姑姑是人,如果她自己还有意识,那肯定是更希望自己完完整整转世,而不是为了好看,就把身上的骨头换掉。
艳鬼要做的,就是在人间的技术范围内,尽量把乌姑姑断裂的骨头给重新拼起来,至少不能让她继续佝偻着且四肢扭曲,躺进棺材的话,还是能够伸展四肢比较舒服。
苏云赞同地点头,又问:“你检查过,乌姑姑大概需要修复多少处地方吗?”
提专业内容,艳鬼严肃了一些,她走到棺材旁,撩开了乌姑姑身上的白布给苏云说:“大的有好几处,小的就不算了,首先是她的四肢,馆长你看,乌女士的手肘部位和小臂骨头都是被折断又长合了的。”
这处是肉眼可见的骨头支楞,小臂跟肘部都有骨头顶起来,像是生长畸形,不知道是被人活生生打断的还好,知道后苏云就有些不忍心去看。
“除了两条的手臂的骨折,还有手指,我检查了才发现,乌女士的掌骨跟指骨也断过,而且是粉碎性骨折,她的两条腿又有五处伤口,分别是跳车受伤的骨折和被人同时打断了两次的骨折,因为被打断了两次,所以她本身应该已经完全无法走路了。”艳鬼越说越气,说完就先扶着棺材消气。
乌姑姑身上的伤口哪怕是及时救治,都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她被一个恶心又龌龊的男人偷回去,从此便一辈子都走不出那个狭窄的阁楼。
苏云捏紧了手里的折扇,觉得自己当时下手还是轻了,缓了一会儿,她才继续问:“除了这些,还有吗?”
气鼓鼓的艳鬼摆摆手:“剩下的都是小伤了,很好修复,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我就不说了,怕气死,差不多都是被打的,然后有个比较特殊的伤是怀孕留下的,我之前处理过孕妇的尸体,这种情况,是胎儿过大,把孕妇的骨头都给挤移位造成的。”
说到孕妇的尸体,苏云有印象。
继承殡仪馆之前,苏云被父母救回来先是在殡仪馆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伤,那个时候殡仪馆的生意就不怎么好了,她看父母一直给她非常优渥的生活,但殡仪馆经常不开张,她很担心父母的钱是抢银行得来的。
在苏云养伤期间父母接到的少数单子里,就有一个很特殊的孕妇,她是难产死的,送来时白布下盖着一个高耸的肚子,看起来跟炸|弹一样。
公婆一家说担心她生不出来孩子跟着孩子一起怨恨他们,又觉得媳妇儿难产死亡太丢人,就打听到西城殡仪馆这家没什么名气的小殡仪馆,希望给孕妇跟孩子偷偷办一个葬礼。
人一做亏心事,就担心被鬼报复,那家人过来的时候遮遮掩掩,对孕妇的死因也说得含糊,问就抱怨孕妇没福气,拖累他们家了。
殡仪馆当时的规矩还是男性死者由苏一翎接待,女性死者跟小朋友由季微棠接待,因为有些死者引渡的时候并不希望接触男性,以防万一就分开了。
季微棠听那家人前言不搭后语就觉得奇怪,但是孕妇大着肚子死了被送到他们这来,不管怎么说都要先入土为安,所以就接了这一单。
刚好那段时间苏云可以下床走动,加上对殡葬流程很好奇,就跟着母亲跑,看看办一场葬礼的流程是什么样。
接着他们就在接手孕妇后发现,孕妇的肚子居然被剖开了,里面还有个憋死了的、超过二十斤重的死胎,因为孕妇被送来的时候身上穿着完好干净的衣服,也没见太多血迹,他们都忘记提前检查一下。
半个殡仪馆的人和鬼看着手术台上肚子裂了一条口子、宫口撕裂的孕妇,一时间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反应。
那天季微棠赶忙问了魂才知道,孕妇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她母亲早亡,父亲常年在外工作一个人拉扯她长大,什么都照顾到了,偏偏出于男女有别的思想,父亲没教育过孕妇关于生产上的知识。
没有母亲的孕妇长大后正常谈恋爱、结婚、生孩子,然后住进了婆家,父亲为了不影响女儿的正常生活,平时就电话联系,逢年过节才走动一下。
孕妇很快怀孕了,她没有经验,加上害羞和内向,怀孕后除了跟父亲报喜之外,她完全是被婆婆一个人照顾的,一般的女孩子在怀孕后因为精力不济,并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意识到应该提前学习孕期知识。
于是孕妇就在婆婆的“照顾”下,没有去医院做过产检,只有刚怀孕的时候为了确认结果去医院检查过一次。
婆婆那个年纪的人哪里懂什么正经的怀孕知识?就算是他们那个年代,也是大夫跟接生婆懂一点。
老一辈的人只知道要把孕妇给喂胖,觉得这样孩子才能有营养,然后长得白白胖胖身体强壮,完全不懂怀孕知识的孕妇在三个月的时候就被喂到超重。
肥胖跟怀孕几乎消耗掉了孕妇所有精力,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的状态不对,反正有人照顾,她就听话吃。
吃到后面,五个月的肚子已经是正常孕妇快临产那么大,当时婆婆还夸赞说孕妇做得好,这样的孩子最强壮、有福。
随着孕期时间增加,孕妇越来越感觉到体力不济,她在怀孕六个月左右就开始昏昏沉沉,每天好像都没怎么有清楚的意识。
孩子始终没有生产征兆,婆婆不会算日子,觉得十月怀胎就是十个月的意思,所以过了产期还在让孕妇多吃,觉得不吃的话到时候没力气生。
就在这样喂猪一样的照顾下,孕妇在孕期九个月整零三周的时候忽然阵痛,羊水一下子就破了,孩子挣扎着要出来。
本来孕妇跟丈夫说好,她如果要生了,就开车送她医院,不然就打120,不能吝啬这个钱。
偏偏孕妇运气不好,她阵痛准备生孩子那天,丈夫要去隔壁市参加一个会议,大概三天才能回来,这丈夫跟世界上大多数没脑子的男人一样,什么都听妈的,也不会想着送老婆去医院做产检,甚至觉得浪费钱跟麻烦,婆婆建议不要去,丈夫立马就同意了。
去隔壁市前丈夫还装模做样地担心会不会赶不上孩子出生,婆婆就保证说一定不会的,两人一唱一和演戏一样做了决定,中间孕妇能够提的要求就是让丈夫快些回来,回不来的话,到时候婆婆要给她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
结果孕妇真的在这三天内生产,婆婆本来想着,毕竟是自己的孙子,为了安全,还是得叫救护车,结果打完一听救护车是要钱的,四公里以内四十块一次,每增加一公里要加十五块,路上要医生随行的话,加六十块请一位医生随车。
他们家距离最近的医院也要五公里,婆婆一算这个钱,顿时心疼坏了,想着她当年也是在家生下了孩子,那媳妇儿为什么不可以生?还可以给她儿子省钱呢!
于是婆婆骗孕妇说已经叫救护车了,让她耐心等,其实根本没叫,就想着,让孕妇自己扛一扛,等扛过去,孩子就出来了,那救护车来不来也无所谓。
孕妇疼得神志不清,根本不知道婆婆在说什么,她躺在**,羊水和鲜血流了一床。
婆婆还在旁边根据自己的生产记忆让她用力,同时伸手推她的肚子,想把孩子推出来,结果孩子没出来,孕妇忽然惨叫一声,立马晕了过去。
这时婆婆终于害怕了,她去试了试孕妇的呼吸,发现人还活着,又赶紧去看腿,此时孕妇的腿|间血肉模糊,口子都裂到肛|门了,结果连孩子的踪影都没看到。
鲜血一股股涌出,在垫了吸水布的**都积了一个小水洼出来,流得跟水龙头没关似的。
婆婆这下不敢再不找医院,她害怕自己的宝贝孙子被憋死,于是赶紧找了公公打电话叫救护车,没一会儿救护车到了,他们将已经快断气的孕妇送上了救护车,医生在车上做了急救。
孕妇勉强坚持到医院,被推进手术室后医生发现孕妇的胎儿不仅是臀位,而且超重,超了特别多,以至于刚开产道没多久,就把母亲的身体给撕裂了,直接大出血。
医院当时下了病危通知书,让公公婆婆给签字,说是同意剖腹产,结果两个老人都不同意,他们想顺产,认为顺产的孩子更聪明、更健康。
就在双方拉扯的时候,孕妇直接失去了生命体征,急救不回来了,主要原因还是送到医院太晚,本身就很急,可是涉及到肚子里的孩子,医院怕被医闹,就想让公公婆婆先签字,只要他们签字了,后面他们就没理由医闹。
谁成想,拖这一会儿功夫,孕妇就断气了。
婆婆一听孕妇断气了,立马问孩子怎么办,问能不能趁现在赶紧把孩子剖出来,不想让孙子给媳妇陪葬。
刚才两人抗拒得跟要他们命一样,现在听说孕妇已经死了,立马同意把孩子给剖出来,所以本质上,他们根本不在乎孩子到底是怎么出生的,他们只是想在最大程度内压榨媳妇儿价值而已。
遇上这种事,医生都想破口大骂,可是孕妇急救不过来了,他们必须继续抢救可能还活着的孩子。
然而孕妇已经被婆婆拖得太久,就算是医生立马将孩子剖出来,依旧没能救下孩子——胎儿被喂得过于肥胖,本身就影响了她的呼吸功能,产妇大出血混合羊水造成了羊水栓塞,胎儿是臀位头在上,婆婆又在家里拖了很久,生生把孩子给憋死了。
本来看到孩子被憋死之后医生们心中都有一瞬间的恐惧,这一场手术下来,孕妇跟孩子都没救回来,肯定要被医闹了,可随后医护们注意到,胎儿是女性。
虽然知道这么想不好,可当他们发现是女孩儿的时候,确实松了口气。
孕妇怀的是个女孩儿,公婆只会觉得她死得好,还把赔钱货孙女给一块带走了,省得还要让他们养。
事实也如医生们所想,那一家人在听说孩子也没保住的时候瞬间哭闹要让医院赔偿,后面一听发现是女婴,又不闹了,甚至很开心,婆婆立马跟公公商量怎么给儿子再找个好女人,最好是个能生儿子的。
现在死的这个晦气还没福气,照顾得那么好,生不出儿子就算了,还难产一尸两命,果然不该娶进家门。
医护们冷漠地看着他们喜上眉梢,甚至觉得跟儿子也有了交代,要不是护士提醒,他们连孕妇跟婴儿的尸体都不想带回去,是医院一再强调不会帮忙处理,要家属自己联系火葬场,他们甚至想一走了之。
世人都知道女鬼跟婴儿鬼最可怕,因为杀得最多,怨气最重。
那家人把孕妇跟胎儿接走后不敢告诉孕妇的父亲,担心那个一直没娶第二个老婆的男人找他们麻烦,所以到处找人问到西城殡仪馆的存在后,想直接把孕妇跟胎儿给烧掉,下葬了再通知孕妇的父亲,这样木已成舟,谁也不能怪到他们头上。
最让苏云想不到的是,那群人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重新撕裂了孕妇的肚子把胎儿塞了进去,医院本来都重新给孕妇缝好了,现在送来的尸体肚皮被撕裂得血肉模糊,里面的器官完全都被弄烂了。
苏云不能理解,就这么问了季微棠,然后季微棠摸摸她的头,解释说:“因为殡仪馆是按尸体算工费的,烧孕妇的话,算一具尸体,烧孕妇跟胎儿就是两具,要加钱。”
这种事,在殡仪馆里早就见怪不怪,多的是人为了少给点钱,各种想办法省,有些人连骨灰盒都不想买,问能不能拿塑料袋装。
如果说医院最能看清世间百态,那殡仪馆,就是**裸地将世界上每个人最丑恶的一面都暴露出来,伪善的面孔之下,每个人都面目可憎。
最后孕妇的尸体跟胎儿的还是分开了,殡仪馆出钱,帮忙给胎儿办葬礼,他们这边收婴灵,遇上了就不能不管。
艳鬼当时处理孕妇尸体时一边骂一边修复,孕妇被喂得过度肥胖都不是问题了,最大的问题是她盆骨错位,从肚皮到大腿都撕裂了,如果处理不好,甚至不用到葬礼,直接就会生蛆、腐烂发臭。
不得已,艳鬼清理了孕妇所有的内脏,包括那个没取出来的胎盘,本来想收拾一下重新给她换进去,结果发现根本拼不好,因为都被人捏碎了,破烂到这个程度,与其给孕妇拼,不如直接做一副假的给她换上。
后来艳鬼跟苏云说,那些内脏应该是婆家人给孕妇塞胎儿的时候顺手发泄捏碎的,不然不会碎到她都难以修复的程度,因为觉得孕妇没有顺着自己的心意,还要让他们花钱送来火化,所以趁塞胎儿偷偷泄愤,反正尸体很快就会烧掉,以为不会有人发现。
这件事最终他们没有说出去,孕妇已经死了,父亲又一把年纪,没必要让她的父亲徒增怨恨,那家人会有自己的报应,不应该脏了孕妇父亲的手。
处理完孕妇的尸体,那家人也没来参加葬礼,而是打了钱,让殡仪馆看着办,所谓看着办,就是直接烧干净,别废话。
孕妇跟她没能出生的倒霉女儿葬在一起,三个月后她父亲才一脸疲惫地赶来,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女儿见上最后一面,他还在等女儿给他报喜,准备了礼物跟补品,就算不好去照顾女儿,至少物质要到位。
结果等来的,却是女儿已经下葬三个月的消息。
一周后,滨城报纸上多了一个父亲谋杀一家人后自首的新闻,季微棠跟苏一翎去帮了下忙,父亲被判死缓,他们即使什么都没说,依旧没能阻止一个父亲去报仇。
殡仪馆的死者里很少看见孕妇,毕竟女性要传宗接代,怀孕后就算出事,也会等孩子出生之后。
现在乌姑姑的情况就跟那个孕妇一样,盆骨被过大的胎儿撑大了,加上没有做复健,即使已经过去十五年,依旧没有长合一点点。
艳鬼跟苏云说,她估摸着,乌姑姑的胖儿子应该也是被喂得非常大,而且看胖男人的体格,他们家可能有肥胖基因,所以乌姑姑怀这一胎肯定非常辛苦,能活下来真是她命大,很多女性如果怀上这样的孩子,几乎是必死无疑的。
听艳鬼说完,苏云久久不能回神。
在殡仪馆就是这样,每个死者都可能有自己的悲惨故事,就连好像寿终正寝的老人,死亡前后也是被家属嫌弃的存在。
人一辈子,有时候真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苏云想起乌姑姑曾经爱漂亮,便问:“能修复吗?至少让姑姑看起来,跟自己年轻时候接近一些。”
艳鬼点点头:“盆骨是可以的,所以我才说除了那几个大的伤口,其他都好处理。”
断掉的骨骼需要用钢条扎进身体里,就像给一个破碎的娃娃安装新支架,让它在表面上看起来像没断裂过。
这部分材料的钱往往会算在入殓费用里,之前苏云只收了普通入殓的钱,现在要加材料就需要乌瑾他们多补一部分钱,不过苏云考虑了一下,干脆就不收了,算是她给乌姑姑的告别礼吧。
安排好艳鬼这边,苏云准备去吃早饭,依旧是在院子里,她喜欢殡仪馆开阔的院子,在院子里吃饭有种闲适感,胃口都能好上许多。
吃过饭苏云就继续安排工作,首先是鬼新娘要带乌瑾跟乌瑜去选礼厅,葬礼会在礼厅举行,选定之后由鬼新娘来装扮。
接着是骨灰盒、墓碑、墓园位置,骨灰盒可以在殡仪馆这边买,也可以去墓园那边买。
西城殡仪馆现在没什么生意,跟墓园却还有合作,而且内部有自己的火葬场,墓园那边也有,客户一般是对比着价钱决定在哪里火化。
殡仪馆跟墓园之间距离不算太远,开车用不到半小时就可以抵达。
苏云带着乌瑾跑了遍流程,尽量在今天把这些琐碎都办好了,到了葬礼那天才不会手忙脚乱。
午饭时艳鬼回来了,她在饭桌上汇报情况:“我已经尽力给乌姑姑调整骨头跟一些明显的伤痕了,不过效果可能依旧达不到她年轻时候那样。”
乌姑姑年轻时候什么样苏云和乌瑾兄弟俩都见过,那是一等一的大漂亮,除非艳鬼给她重新画张皮,不然以乌姑姑现在的情况,连做出“正常老去”的模样都很困难。
听艳鬼说完,乌瑜有些难过:“不能恢复到像昨晚年轻的姑姑那样吗?”
“能啊,昨晚你不是见过了?只要让她变大就可以了。”艳鬼笑眯眯地说。
就算昨晚已经见过姑姑一面了,乌瑾跟乌瑜顿时还是一僵,他们第一反应依旧觉得那个姑姑是鬼魂,难免有些恐惧。
苏云喝了口果汁,开口道:“阿艳,别逗他们了,乌瑾,昨晚我让你们考虑怎么拍遗照,你们想好了吗?如果你们想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那我可以画个符让她暂时变回去,但不攻击你们。”
乌瑜眼睛一亮:“还可以这样吗?”
昨晚时间紧迫,乌瑾跟乌瑜又各自躲在了房间里,是在手机上商量的,他们想给乌姑姑拍年轻模样的遗照,毕竟那才是乌姑姑最真实的样子,相信乌姑姑也希望自己从来没被坑害过。
不过乌瑾跟乌瑜都担心这个要求会很麻烦苏云,乌姑姑变年轻后凶得很,给她拍照看起来就像个很危险的活,他们不想让殡仪馆的员工冒这个险。
现在苏云主动提出可以拍乌姑姑年轻时候的模样,乌瑾兄弟俩再一次心动了。
乌瑾犹豫了一下:“苏云,如果很麻烦的话,其实我们去乌姑姑以前的照片里P一张就好了。”
“不麻烦的,我们有经验,并且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呢,遗照是很重要的东西,当然是现拍的最好。”苏云看出乌瑾兄弟俩的担忧,直接给他们吃了颗定心丸。
人一辈子确实就只能死一次,乌瑾没办法反驳,就同意下来,随后又给苏云打了拍照的钱。
苏云听见手机提示音,拿出来一看,顿时忍不住笑容:“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定给姑姑拍最好看的照片!”
就算苏云能让乌姑姑暂时回到年轻时候的模样,在葬礼上依旧是乌姑姑苍老的尸体参加,不然的话容易吓到人,入殓师只是修复一下死者的样貌,不是让死者重返青春。
拍照的事放在了明天,因为今天艳鬼还要处理乌姑姑的身体,过程不好给家属看,那场景普通人看了会做恶梦的,家属应当回避。
下午的时候乌瑾打电话给乌父乌母,跟他们说了这两天发生的事,问了他们同样的问题——乌家到底得罪了谁?为什么会有人绕那么大的圈子来杀他们?
刚听说这个事情的乌父乌母根本不信,他们认为乌瑾跟乌瑜肯定是在殡仪馆里被吓到出现幻觉了,还想着要不找个医生,最好连带着苏云也看一下。
乌瑾却很冷静地说,如果不信,那明天乌姑姑拍遗照的时候,他们过来看就行,顺便在这住一晚,后天刚好可以参加葬礼。
再坚强的唯物主义战士,见到尸体重返二十岁,估计都要怀疑一下自己的三观,说再多劝解的话都不如直接让父母亲眼看见。
苏云在殡仪馆不怎么干活,多数时候是个躺在院子里当个睡觉的吉祥物,也可以说是招财猫,懒洋洋的,一天可以睡二十个小时,中间醒了就在手边的小茶几上扒拉东西吃,半躺着吃够了继续睡。
现在殡仪馆除了苏云,还有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乌瑜,他坐不住,乌瑾去找父母说明情况,他又去逛了一圈,发现员工们都有自己的工作后,又跑回苏云这,坐在苏云的躺椅旁边打游戏。
打了一小时,输上头的乌瑜气得骂骂咧咧把苏云吵醒了。
苏云直接一抱枕砸过去:“你吵着我睡觉了!一天天的,你除了骂骂咧咧还会干什么?”
抱枕没什么重量,乌瑜一把抓住,狠狠在上面砸了几拳:“因为我输了好几把啊!队友跟死人一样!我恨不得顺着网线穿过去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啊——”
“游戏而已,你要实在生气,我教你,只要你一输,就卸载,然后等回归礼时间到了再下载回去,输了继续卸载,差不多三五次下来,至少你的队友大半都会是活人了。”苏云打了个哈欠说,然后又迷迷糊糊准备睡过去。
“真的假的?可是我以前卸载都没让我赢啊。”乌瑜还是很生气,就在茶几上找水喝,这两天在殡仪馆里住着,他发现凉白开还真比各种饮料茶水解渴,尤其是天气这么热,吨一杯下去身心都舒服了。
苏云翻了个身:“游戏也会拿捏你的心理啊,知道你输多了卸载是气上头,回头不服输还是会下载回来,反正你怎么样都不会跑,那干嘛还要让你赢?所以你卸载就要超过回归礼的时间,每输一次就卸载两周以上,你又充钱的话,会一下子少了两周以上的流水,这时候游戏才真正不会给你安排脑残队友。”
在苏云的怂恿下,乌瑜就恼怒地把游戏给卸载了,卸载完他才发现,没了游戏他在殡仪馆更无聊了,可是这偌大的殡仪馆加上他自己跟乌瑾也才九个活人,大家还都很忙,没空理他,自己走动的话,又觉得那么大的楼空****怪让人害怕的。
乌瑜发了会儿呆,凑到苏云那边问:“苏云,你不无聊吗?平时你就这么一睡一整天?”
有这么个多动症在,苏云估计是睡不好了,她无奈坐起来:“能睡是福,多的是人每天只睡三个小时为生活拼搏的,能睡觉还不好,要什么自行车啊?”
“可是很无聊啊……”乌瑜小声嘀咕。
“那要不我让二师傅去仓库里给你找个躺椅,你也睡?”苏云慢吞吞问,其实她还想继续睡。
乌瑜思考半晌,觉得反正他也没事干,不如就睡觉算了:“那好吧,睡觉也比没事干强。”
苏云好笑地看着他,随后拿出手机问烧火师傅有没有空,有的话拿仓库里的躺椅过来给乌瑜,大少爷无聊了,让他睡觉的话就不会乱跑。
过了没十分钟,烧火师傅就扛着躺椅过来,还给乌瑜架好了,随后又递给乌瑜一个大竹筐和一大叠纸钱。
乌瑜疑惑地看着这些东西:“给我这些做什么?”
烧火师傅回道:“这些是葬礼时要用的纸钱,一般我们会提前帮客户折成元宝等模样,到时候方便烧,你要是实在没事干了等会儿还睡不着的话,可以折一下,折完了再去找我拿。”
从来没折过纸钱的乌瑜跟找到了新玩具一样,向烧火师傅表示感谢,顺便学习了怎么折出一个好看的元宝。
大少爷就是容易哄,教会他折元宝了他就真的开始一个一个认真地折,不会像老手那样一捏一个,敷衍得要死。
趁乌瑜折起来,苏云倒了下去,闭上眼还没睡沉,忽然又听见乌瑜叫她。
“苏云苏云,你快醒醒!”乌瑜远远地越过茶几戳苏云的胳膊。
“你又怎么了?是纸钱不好玩?”苏云没好气地坐起来,再吵她一次,她就真的要生气了。
乌瑜将手机转过去给苏云看:“我看到姑姑那个儿子的家被找出死人了。”
手机忽然就怼到了脸上根本看不清,苏云稍稍往后退开一点,这才看到是滨城的媒体发了消息,说一个初中生家里阁楼上的冰箱藏着两具老人尸体,目前初中生问了什么都说不知道,父母不详,正在调查中。
这件事苏云昨天忘记跟乌瑾跟乌瑜说了,他们那时候心思都在乌姑姑身上,加上这事还没个定论,干脆就没说,谁知道昨天报的警,今天就被媒体发了出来,只能说媒体跑得是真的快。
苏云举起折扇推开乌瑜的手:“这事我知道,昨天我不是去了一趟他们那吗?我在乌姑姑住的阁楼里发现了两个大冰箱,里面是两个老人,我猜测是胖男人的父母,他将父母藏起来可能是想继续领父母的养老金,所以好心帮他们报警了。”
根据胖儿子的状态,苏云猜测,胖男人跟胖儿子一直靠父母的养老金生活,后来父母死了,没人照顾他们也没有经济来源,于是胖男人想到可以不让父母死亡,这样就能继续领养老金。
胖儿子才十几岁,肯定不懂这个,只有胖男人能做到。
但是家里老人忽然被装进了冰箱里,胖儿子就算是个傻子都明白家里死人了,他不声不响,却在父亲中风后跑掉,估计是觉得父亲这么偷爷爷奶奶的养老金很自由、很快乐,平时他都从父亲手里拿钱,现在父亲没了,那就是他继续领养老金,根本不想让父亲回来,所以当时他在私立医院里直接跑掉。
乌瑜没想到是这么回事,他愣了一下,然后抓住重点:“等等,姑姑不是住在一个四平米的小阁楼上吗?你都站不直,怎么还有两个大冰箱啊?”
“是真的,你姑姑睡九十厘米宽的木板床,旁边就是两个冰箱,整个阁楼可以走动的地方只有这么粗,我小腿胖一点都站不进去。”苏云比划了一下那个可以走的宽度,细到林琅的腿都过不去。
林琅进去的时候唯一能站的地方是冰箱跟床错开的两块空地,他那个体格倒是能进去,却无法转身,很憋屈。
乌瑜都听懵了,他从小锦衣玉食,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生活在一个五平米不到的阁楼,在床旁边还要塞下两个装着死人的冰箱,如果是他的话,大概第一天就疯了。
好半晌,乌瑜回过神,咬牙切齿地问:“那接下来这家人会有什么惩罚吗?要不我让我哥去给局长打个招呼,把我姑姑的事也一并清算了?”
之前因为乌姑姑自己的要求,乌家人并没有去找那家人,乌姑姑实在不想再见那家无赖,说死前不想跟他们有瓜葛,就当她是失踪了多年终于回来了,过去的人不用接触。
所以乌家人对胖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乌姑姑很快死亡,胖男人反而自己找过来,他们一时间没顾上报警抓他们呢,要不是姑姑死亡、要办葬礼,已经用□□罪跟拐卖罪把胖男人一家都送进去了。
现在胖男人父母的尸体被发现,是个不错的时机,可以趁他病要他命。
苏云知道乌瑜生气,但这事没必要插手,便说:“没必要插手,他们现在这个状态才最好,你想想,家里唯一能干活的青壮年中风了,两个可以领养老金的老人死亡,现在警方自然会上报政府跟地税局不再发放养老金。
“剩下个胖儿子,他为了不被人发现自己遗弃了中风的可怜父亲只能装傻,他偏偏又满十四岁了,不能被送进孤儿院,需要自力更生,这样的家庭,你不去管,胖儿子迟早会忍受不了杀掉拖累他的父亲,如果这时候乌家跟他们扯上关系,他们就会赖上你了,最好的做法,是不管。”
不去管这家人,不承认那个胖子是乌姑姑的儿子,不管将来胖儿子是否攀咬乌家,只要乌家表现得乌姑姑从来没被人拐走过,别人就只会以为是那个胖儿子痴心妄想,自己疯了,而不会要乌家证明他们跟胖儿子之间真的没有血缘关系。
乌姑姑早就安排好了,没有关系,就是对那父子俩最好的惩罚,他们最怕的东西是穷,所以,应该让他们得一辈子的穷病,才能稍微抵消乌姑姑受的罪。
经过苏云的分析,乌瑜听明白了:“你说得对,他们跟我们又没关系,我们为什么要管啊?那小胖子忘恩负义不是好人,亲生父亲都能丢下,现在他为了不被关起来,肯定会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不知道,那以后就算忽然知道了,也没人相信他了。”
苏云欣慰点头:“孺子可教也,就是这样,不用管,他们自己就会痛苦一辈子的。”
“那行,我跟我哥说一声,小胖子心术不正,不管他最好。”乌瑜说完,立马拿着手机去乌瑾的房间,烦乌瑾去了。
这下终于没人打扰苏云睡觉,她可以再睡一会儿,然后下一次醒来刚好吃晚饭。
跟乌瑜这种脑回路不同,乌瑾看到这样的消息,第一反应是必须要把两个老人的死落实下来,然后断掉养老金,同时让私立医院那边联系警方,说终于找到中风病人的家属了,把小胖子知道要交钱就跑了的事情说出去。
只要小胖子抛弃中风父亲逃跑不交钱的事传出去,还被每天报道,所有人都会调转矛头对准小胖子,看过新闻的人不会给他工作和伸出援手,一来他年纪不到,算童工,二来他名声不好,一个可以放弃亲生父亲的人,谁知道还会做出什么偷鸡摸狗的事呢?
一个人活成什么样,环境占很大因素,只有命够重、够强的人才不会受环境影响,就像乌瑜,他经常跟着苏芸那一批人混的时候,就被吸走了运势,活像个二傻子。
在乌瑾身边待着时,虽然依旧蠢蠢的,但不会让人觉得蠢坏讨厌。
这也是苏云即使跟他吵了许多年始终没真正痛下杀手的原因,要是乌瑜真的无可救药,她有的是办法整治,也不会答应给乌姑姑办葬礼还一直帮忙解决问题。
晚饭时乌瑾向苏云表示了感谢,感谢她报警了,现在他们全家都看那对胖父子不爽,他们能倒霉自己就开心。
苏云举起果汁跟他碰了碰杯:“举手之劳,任何一个有正义感的人都会伸出援手帮忙报警的。”
“还是很感谢,对了,我父母明天过来住一晚可以吗?他们想看姑姑拍照,我们会付食宿费的,连带我跟乌瑜的一起。”乌瑾没忘记要给父母也开开眼的事情。
“没关系,来了正好,乌姑姑的事虽然可以过去,但是背后黑手还没找到,让他们过来亲眼看看,说不定会有人选。”苏云真挚地说。
乌瑾点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跟乌瑜都不知道的事情,父母或许知道一些,但肯定不会跟我们两个小辈说,如果他们自己清楚有危险,就可以提前防范了。”
不管怎么说,乌家这边肯大力去查,就迟早会找到给乌姑姑下怨气种子的人,也是苏云想找到的,如果对方还是害死自己的人之一,或者是杀手,她可不会轻易放过。
晚饭过后艳鬼来说,她已经修复好了乌姑姑的身体,请乌瑾跟乌瑜去看看,要是没什么不满意的,明天就要给乌姑姑确定妆容,做最后的准备,还有拍遗照。
乌瑾跟乌瑜不太敢去,他们敬重、怜悯姑姑,可面对一个随时会起飞的僵尸,还是很害怕。
见两人面色犹豫,苏云就主动说:“我跟你们一块去看看吧,毕竟我也喊一声姑姑呢。”
就这样,苏云领头走在前面,身后是艳鬼跟乌家兄弟。
艳鬼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等会儿你们看见了不要太失望哦,说实在话,乌女士的身体已经破损到这个程度了,无论怎么修复,都是老太太的模样,或者你们想给她把头发烫染一下,今晚也能做完。”
“没关系的,我们能理解,阿艳你辛苦了。”乌瑾忙摆手,他看过乌姑姑的检查报告,知道她的身体有多差,医院都救不了的情况,艳鬼能弄个假的出来已经很好了。
说话间到了化妆室,殡仪馆的化妆室跟别的不一样,这里的化妆室都是给死人化妆,有化妆台,但没有镜子,给尸体化妆的地方是手术台,旁边还有小推车装着各种工具,手术刀、铁丝钢条,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
艳鬼有些害羞地把小推车推远一点,说:“不好意思,我赶着吃饭没怎么收拾,不过人是已经修复好了,你们可以看一下她的四肢跟脸,毕竟到了葬礼上,也是这几个位置露出来。”
乌家兄弟不能触碰尸体,就由苏云代劳,她掀开了乌姑姑现在穿的白色大褂——做修复的时候为了不弄脏寿衣,会给尸体换上殡仪馆特质大褂子,宽松又舒适。
现在的乌姑姑脸上的皱纹被处理了一些,看起来接近她的真实年龄,而不再是一副老太太的苍老样子,身体比原先高一些,因为腿部的骨折被艳鬼弄回了正常的长短,里面架了十几根钢条,不然都没办法把已经长合的腿骨跟肌肉掰回去。
还有乌姑姑的手,原本骨头错位处处都是断裂的骨骼在皮肤上顶出鼓包,现在却是正常的一双手,除了瘦得青筋凸起骨节明显,根本看不出来被人打断过骨头。
乌瑾将视线转到乌姑姑的脸上,轻声说:“这就是我想象中,姑姑优雅老去的模样,阿艳,谢谢你妙手回春。”
“不用谢,客户满意就行,对了,头发要不要染一下?我这有现成的染发剂,有些客人死后会被家属要求把头发染黑,认为那样比较好看,死者本人也会比较满意。”艳鬼说着,从小推车上翻出了几盒染发膏,每盒颜色都不同,可以由家属挑选。
在经过一番挑选后,乌瑾做主选了黑色,不管怎么说,黑色会更显年轻,让乌姑姑接近曾经的自己一点。
看过尸体没有问题,又到了殡仪馆的保留节目——今晚谁守夜。
乌姑姑这情况晚上不能没人守着,鬼差阿休跟鬼新娘都守过了,艳鬼今晚要连夜给乌姑姑做头发,只能从剩下的员工里挑选守夜的人。
不过两位师傅是不守夜的,于是就剩林琅一个人自己跟自己猜拳。
林琅平静地与苏云对视一会儿,默默转身去拿家当,今晚注定是他守夜,还得保护艳鬼的安全,因为殡仪馆就这么一个入殓师,可以没有杂工,但不能没有艳鬼。
准备回去睡觉前,苏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算去化妆间看看,叮嘱林琅,晚上别太努力,她不希望明天早上起来看到的是烧焦的乌姑姑。
时间还不到子时,乌姑姑安静地躺在推车上,艳鬼把她推到了洗头池那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洗头,水流开得很小,还时不时给乌姑姑补一点防腐药剂,免得水流冲掉了药剂后尸体会出现尸斑。
林琅抱着自己的剑严肃地站在一边,时刻防备的模样。
苏云看到这个场景,深深叹了口气,不管多少次,她都觉得自己的员工们一个个的天赋异禀,说直白点就是脑回路不正常。
“打扰一下二位,你们是准备就这么度过子时直面僵尸形态的乌姑姑吗?”苏云礼貌询问。
闻言,艳鬼洗头发的手一顿,她惊恐回头:“等等……对哦!那怎么办啊馆长?我感觉我已经要被戳出十个洞了……”
苏云走过去,在化妆桌上拿了支细的化妆刷,点了朱砂准备下手在乌姑姑身上画符,却被艳鬼湿淋淋的手拦住。
不是很能理解的苏云疑惑抬头:“你干嘛?不是说害怕吗?”
艳鬼欲哭无泪:“馆长,我花了一天时间修复好的,你这一下笔,我还得给她重新做一张皮……”
这个回答震惊了苏云跟林琅,苏云都愣住了:“不是,我以为你正常给乌姑姑化妆的,你现在说你是给人画的皮?”
“我就画了一些难以修复的,不是全部替换了皮,就是馆长你这个符敌我不分的,一下去我明天还得重新画。”艳鬼可怜兮兮地解释,谁都不想返工,打工人已经这么辛苦了,能不重复的工作最好永远别重复。
“……”苏云缓缓收回了手,平静问她,“那你想办法吧,怎么让你今晚给乌姑姑染好头发,还不会被她戳十个洞。”
很显然艳鬼没办法,她犹豫着看向林琅,希望这位大佬能给个主意。
林琅与艳鬼对视半晌,沉默地把头低下了。
苏云笑出声来:“你别看他了,我今晚过来就是叮嘱他别靠太近把乌姑姑给烧焦的,他那一身修为,废掉了都不可能想出折中的办法。”
艳鬼委屈地去拉苏云的袖子:“可是馆长,画皮真的很辛苦的,你想想办法嘛,一定有办法的!”
然而苏云都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办法,乌姑姑现在是僵尸,一具已经变成了僵尸的尸体是不可逆的,倒是有解决僵尸的办法,既要又要的办法她想不出来。
可是艳鬼看着确实很可怜,苏云想了想,说:“你要愿意,我找绳子把她绑起来,然后她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就可以继续给她染头发了。”
听完后艳鬼有一瞬间的呆滞:“可是她四肢刚打了钢条,一挣扎我打的钢条就全断了,明天还得取出来重新打……”
苏云摊手:“那要不你出去拜神吧?求老天保佑乌姑姑今晚不诈尸。”
诈尸是一定会炸的,僵尸的生存情况就是入夜变身,还很能打。
眼看着子时即将到来,艳鬼纠结许久,忍住悲痛:“好吧,馆长你画得小一点,这样明天说不定还能补救不用画新的皮……”
于是苏云在乌姑姑的喉部到心口画了一道比较长的符,刚画完,乌姑姑瞬间就老了十几岁的样子,一点都没有刚才的精气神。
“你还真是给乌姑姑画的皮啊?这一下从四十岁知性大美女变成老太太了。”苏云说着,叹了口气。
被迫改变的人,居然到死都没办法再变回来,何其可悲。
艳鬼看符已经画完了,她给乌姑姑做的皮一点没留下,认命地继续洗头发:“是啊,她这个尸体情况光凭化妆技术没办法回归正常年龄模样,只能靠画皮让她更接近理想的状态。”
在不专心保养的前提下,四十岁的人跟六十岁的人一定不同,四十岁的人会年轻许多,同样的,有没有结婚生孩子的四十岁,差别有时候可能比四十岁跟六十岁之间的差距还大。
生孩子需要调动母亲全身的激素,被激素控制、被激素吸收营养,同样是四十岁的年纪,生过孩子的人看起来就是会比不结婚的四十岁女性要老很多,仿佛不是一辈人。
乌姑姑身体最大的问题就是遭受过虐待和生了个过于肥胖的儿子,在鬼门关外进进出出这么多年,身体状态堪比八十老妪,化妆只能让乌姑姑看起来像五六十岁,画皮才能让她更年轻有精神一点。
苏云提着笔静静看了会儿艳鬼给乌姑姑洗头,最后没再说什么,沉默地离开。
人生无常,死亡和痛苦总会在不经意间到来,像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中二时期苏云也曾跟着看一些好像很哲学但其实没什么道理的句子,精神状态不好的中二病时不时问:死亡是不是人生的终点呢?
那时候大家嘻嘻哈哈,说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当然是终点,痛苦就结束啦。
等到在西城殡仪馆醒来,苏云才发现,死亡有时候并不是终点,只是另外一段人生的开始,依旧要看是否幸运,幸运的人享受第二段人生,不幸的人做另外一场看不见尽头的噩梦。
前者是苏云自己,后者是乌姑姑。
——
晚上乌姑姑确实又闹了起来,不过有苏云画的符在,至少没逃出去,被艳鬼按着洗干净了头,还把染发膏都涂到了头发上。
乌姑姑变大后头发是黑色的,涂上染发膏也看不出来到底有没有效果,不过艳鬼的染发膏需要染很久,等天亮洗掉再看看有没有完全染好,没染好的补一下就行。
苏云一开始都没想到乌姑姑这么凶悍,将她做成活僵的人肯定是下了血本,所以昨晚她给乌姑姑画了个镇压力非常强的符,避免出现第一天晚上乌姑姑直接撕掉了黄符逃跑的事情。
有了符文,乌姑姑跑是没跑掉,身体却依旧活了过来,而且试图挣扎开来。
折腾了一晚上的艳鬼早上还得等乌姑姑“睡”过去后给给她洗掉染发膏,看看染得是否均匀。
所幸,艳鬼手艺很好,头发都染成黑色了,接下来,就是对尸体进行最后的处理,让姑姑变回年轻时候拍遗照。
乌父乌母接近中午十一点到达,刚好乌姑姑把头发染好,艳鬼给她梳了个稳重的发型。
今天情况特殊,乌瑾跟乌瑜想让父母相信乌姑姑是真的变成僵尸了,就亲自到殡仪馆门口迎接,而苏云则早早在照相馆研究怎么让乌姑姑在不发狂的情况下变大只。
林琅跟鬼差阿休在旁边守着,他们的存在是为了安全,一旦苏云失败了,他们直接武力镇压。
艳鬼在调试相机,鬼新娘在弄打光灯之类的设备——她们俩兼任殡仪馆的摄影师跟助理,摄影师是艳鬼,鬼新娘是助理,拍完照片后也是她们两个P图、打印、剪裁。
殡仪馆员工确实少,几乎每个人都身兼数职,有空有能力就上,不会的就现场学。
苏云研究了好一会儿的尸体,觉得可以利用控制的符文暂时让乌姑姑以为已经到了晚上,这样她身体会变年轻,但因为白天有日光,她肯定没办法正常活动,就像电脑开机开一半死机了似的,只会加载中。
黄符几笔就能画完,苏云就扶着乌姑姑坐到拍照片的位置上,后面已经布置好了白色的背景布,死者靠在椅背上固定好,拍照的时候就不会掉下去。
乌父乌母被乌瑾兄弟俩领来殡仪馆内部的照相馆,他们还是不相信乌姑姑会变成僵尸,进门时一副担忧的模样,儿子们可能出现了幻觉。
苏云看到他们进来,直接打招呼:“叔叔阿姨,来了啊,稍等一会儿,我们马上就可以拍照了。”
此时苏云还在调整乌姑姑的姿势,想让乌姑姑坐得直一些,这样等会儿拍出来的照片会显得乌姑姑很有精神。
乌父不能理解,他皱着眉头:“苏云,你们打算就这么给她拍吗?闭着眼的遗照,不吉利吧?”
按之前苏云迷信的样子,不应该不知道这种事情。
不等苏云回答,已经打开了打光灯的鬼新娘笑着回答:“放心吧乌先生,我们拍出来的照片一定是睁着眼的。”
苏云终于把乌姑姑的脸摆到了满意的角度,她又拿过提前画好的黄符贴到乌姑姑脑后,下一秒,乌姑姑浑身抖动,瞬息之间,就变回了年轻的模样,不过因为是白天,眼睛并没有睁开,也没有挣扎要逃跑杀人的动作。
“这、这……”乌母惊恐地看着变年轻的乌姑姑,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妈——”乌瑾跟乌瑜眼疾手快地去扶住晕倒的乌母,愣了一下后赶忙七手八脚地做急救、掐人中。
本来说是今天让乌父乌母看一下,让他们相信乌姑姑是真的被人做成僵尸,没想到这才刚变化,乌母就晕了。
苏云赶忙摘下黄符,避免对还算□□的乌父造成持续性刺激,结果乌父看到乌姑姑又变回了中年模样,他也一个白眼晕倒在地,这回是林琅闪现过去接住的,不然就磕地上了。
正在调整相机的艳鬼一脸茫然:“不、不是……这怎么回事啊?怎么看一眼就晕了?那、那还拍吗?”
鬼新娘站在椅子上低头看:“啊哦,馆长你把乌先生也吓晕了。”
“别说风凉话,”苏云没好气地瞪她一眼,随后将手里的黄符递给艳鬼,“你们继续拍,两个模样都拍几张,我怕叔叔阿姨可能接受不了,乌瑾乌瑜,你们带上叔叔阿姨跟我去客房,我那有香薰,过一会儿就可以醒过来,没事的。”
乌瑾跟乌瑜还慌呢,还好有苏云这个冷静的,当即听话地跟林琅一同扛起乌父乌母去客房。
殡仪馆的客房许久没打扫过,还是乌瑾跟乌瑜要过来住,临时打扫出来两间,是以乌父乌母暂时送到乌瑾的客房**。
苏云趁这个时间跑回房找到清心静气的香薰,赶紧去客房点上。
点上香薰后乌父乌母的脸色明显好上不少,呼吸也均匀许多。
看到父母没事,乌瑾跟乌瑜都松了口气,乌瑜直接就趴床边了,他现在才发现自己腿软得不行,如果父母出事,他们兄弟俩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苏云也稍稍放下心,她拉了乌瑾到门口:“乌瑾,你没跟叔叔阿姨提前说吗?我以为他们知道才直接贴的黄符,他们没个心理准备,真会被吓死的。”
这跟苏云在私立医院说她请了乌姑姑魂魄来不一样,那个到底看不见,谁知道鬼魂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啊?
选择相信鬼魂存在,在普通人心里,这不过是一个自我安慰,觉得有鬼魂的话,那世界上就是有报应的,等到毫无准备地看见鬼,吓晕还是轻的,万一心脏、血压不好,说不定当场就被送走了。
乌瑾抹了把脸,惊魂未定地说:“我说了,但是他们不相信,我就说今天会给姑姑拍年轻时候模样的遗照,让他们来看看,我以为他们听我这么说会做好心理准备了,谁知道……”
谁知道乌父乌母完全就是敷衍着说的,他们自己根本没信,所以一进门看到死去的妹妹突然变成年轻模样,直接就被吓晕了。
苏云顿时哭笑不得:“这……算了,人没事就行,总之,等会儿你们好好说,照片现场呢,就先不去看了,我直接让阿艳拍好送来。”
香薰点上后人过一会儿就能醒,苏云让乌瑾进客房等父母醒来解释,她去跟林琅收拾新的客房。
殡仪馆客房不少,可真的太久没客人来,随便打开一扇门,里面的灰尘都厚得可以把人给埋起来。
苏云打开折扇,挥走脸前的灰尘,忍住咳嗽:“怎么这么脏啊?那天你跟阿休也是这么打扫的?”
“是,客房都不太干净。”林琅回答完,已经开始捏清洁术的手诀了。
有林琅这个大师级别的天师在,打扫不成问题,苏云就是检查一下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不能用的赶紧让两个师傅来换掉。
幸运的是,殡仪馆采购的东西质量都很好,纵然已经很久没收拾,也没有坏掉的东西。
新收拾的客房就在乌瑾房间旁边,要是晚上乌父乌母不打算挪动,乌瑾至少可以一出门就能拐到自己的新房间睡觉。
苏云回到乌瑾房间门口,等了一会儿才进去,刚好乌父跟乌母都听完了乌瑾的解释。
“叔叔阿姨,你们还好吧?都怪我,没确定清楚就直接动手了。”苏云有些自责,她应该先问清楚乌瑾跟他们的对话内容,要是两个长辈真被她吓死了,以后都不知道怎么在滨城混。
“没关系,其实乌瑾都说了,是我们自己没有相信,人老了就容易固执己见。”乌母扶着心口轻声说,她确实是被吓到了,现在还慌着。
旁边的乌父已经冷静下来,他脸色跟乌母一样发白,不过他考虑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云云,如果我老妹变成僵尸是真的,那你说有人故意陷害她,也是真的?”
醒来之后乌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妹妹变成僵尸这件事多可怕,而是乌瑾昨晚一再强调的有人针对他们乌家,甚至为此找到了被人囚禁的姑姑,趁姑姑死了把她做成僵尸,然后让她回到乌家杀人。
苏云忙点头:“是,我在乌姑姑死前待的阁楼里发现了属于僵尸的怨气种子,那些东西平时看起来就跟霉菌一样,其实是怨气的一种,一般吸食人的精气或者寄生到人体内而活,既然出现了这样的怨气种子,那乌姑姑成为僵尸,一定是人为操控的。”
听完苏云相当笃定的话,乌父沉默起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母注意到他的脸色,悄声问:“老公,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顿时苏云也期待地看着乌父,她十分想知道,她死前接触到的人是谁。
客房里就这么突兀地安静下来,好半晌,乌父终于开口:“我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走到我们这个位置的,多多少少信点鬼神,所以圈子里有个师傅很有名,他道行高深,收价更是高昂,但只要他愿意接单,就一定能成功。
“这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特征,就是他去过的地方,半个月内,都会莫名其妙长很多霉菌,这个师傅会提前跟雇主说,他走后必须每天打扫家里的霉菌,一点都不能留下,云云你刚才说霉菌,我就想到了这个人,你觉得会是他吗?”
苏云眼睛一亮,忙问:“我不确定,但是我知道霉菌长什么样,可以现在画出来,您有见过吗?”
可惜的是,乌父摇了摇头:“我没见过,我们家不信这个,平时就是听一些老朋友提到,或者,你画下来,等葬礼结束,我拿去找人问问?”
本来没抱太大希望的苏云一听,立马说:“好啊,我现在就去画,叔叔阿姨你们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说完,苏云兴冲冲拉着林琅离开,将空间留给乌家人,他们肯定还有很多话要说。
从客房到苏云住的小楼要经过院子,现在烧饭师傅已经把午饭摆上了,光是远远闻到一阵阵饭香,肚子里的馋虫就被勾出来了。
苏云现在心里都是那个霉菌的模样,完全不想吃饭。
林琅一直跟在苏云身后,在她进楼前,忽然开口:“馆长,能给我画一副吗?我想拿去问问我的师兄师叔们,或许他们有见过的,胖儿子家里阁楼太暗,当时也没想起来拍个照片。”
“可以啊,过来吧,不过我画的就是应个急,等葬礼结束,咱们再偷偷去一趟。”苏云招呼一声,直接进楼。
“还去做什么?拍照片吗?”林琅赶忙跟上。
闻言,苏云站在楼梯上回头笑着看他一眼:“是去看看还在不在,如果消失了,那我们的一举一动,大概都在凶手眼里。”
上楼后,苏云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找出毛笔跟墨条,磨墨调整了一下深浅就在宣纸上画了起来。
在苏家那些年,苏家确实给足了苏云一个千金小姐该有的学习资源,比如说国画、围棋、马术、乐器,只要是苏云想学的,老师当天就能到家里。
国画就是小时候在苏家学的,苏云在绘画方面不算有天赋,好在人比较能静下心,加上喜欢漂亮的东西,慢慢画,至少能画出一两幅合格的工笔画来。
知道自己不是苏家亲生女儿的时候,苏云很震惊,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歉疚,对苏芸的歉疚,她以为自己偷了别人的人生,本来想跟苏家计算好这些年她的开销,将来她有钱了可以全部折现还给苏芸。
结果没多久,苏云就发现,自己其实是刚出生就被苏家抱走的,为了能顶替苏芸命中劫数,两人命格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是,谁作为苏家大小姐活到了二十岁,谁就要承受那场致命的劫难。
苏云从前根本不信这些,反而觉得苏家有病,她别人家好好一女儿,被偷来当挡箭牌了,苏家给的优渥生活其实都是买命钱。
真相暴露后苏家还坚持让苏云留下,美其名曰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多少有点感情,苏家愿意养苏云到死,哪怕她这辈子都一事无成,也会给她跟苏芸相同的待遇。
然后苏云呸了一口就跑了,根本不管苏家的那些甜言蜜语,苏家付了报酬,她在苏家待到二十岁,刚好钱货两讫,再留下来她是傻子,谁知道苏家是不是抱着让她继续当挡箭牌的心思?
知道了对方别有所图还不跑就是脑子有病,建议直接住精神病院。
可谁知道,苏云就算离开了苏家,自己生活了两年,大学毕业准备去寻找亲生父母的时候,还是发生意外死了,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这场意外到底怎么回事,再次醒来就在西城殡仪馆了。
按照苏一翎跟季微棠的说法,他们俩从前并不知道苏云是被抱走的,因为护士给季微棠看过,说孩子脐带绕颈,生下来就断气了。
季微棠哭得差点眼瞎,苏一翎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颓废了好久,直到后来他们去山里散心,在一个道观借宿,里面的道长问他们是不是出来度蜜月,所以没带女儿。
这时候两人才意识到什么,赶紧找道长算了一卦,他们的女儿是富贵命,长命百岁一生富贵事事顺遂的命格,怎么会出生就断气了呢?
除非那个死婴不是他们的孩子,护士把孩子掉包了。
从道观回来后,苏一翎想尽了办法重新找到那个护士,威胁诈骗,什么手段都用上了,那护士才说,那天医院里,同样时辰只隔了几秒钟出生的,有三个女婴。
一个是苏云,一个是苏芸,一个是死婴,那个死婴甚至不是一开始就死的,她同样好好来到了世上,但她不是苏家要的命格,为了能从季微棠这边换走苏云,苏家让人勒死了那个倒霉的女婴,替换到季微棠的手术室里。
就这样,三个死婴的命格全部被打乱,用两条命,保下了苏芸的命。
苏一翎知道后本想去将女儿换回来,可是他们根本接触不到苏家的人,那跟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想要回女儿,至少得能跟苏家说得上话吧?
于是季微棠跟苏一翎决定,他们要一边努力往上爬,一边给女儿不亚于苏家的生活,将来女儿被苏家抛弃了,生活水平也不会下降。
让苏一翎跟季微棠没想到的是,他们在拼命奋斗研究怎么把女儿要回来,没想到苏云一过二十岁就知道了真相,自己跑掉了,还努力打工上学,万事不知愁的模样,人也过得乐呵。
苏一翎跟季微棠本准备找个好日子去认亲,可他们对去认亲的事很紧张,担心他们突然出现会被苏云打走,毕竟经过了苏家的事,苏云怎么还敢相信陌生人?
这一犹豫,就拖到了苏云大学毕业,她手里有了点闲钱,也准备去挂寻人启事找父母。
那一头的苏云准备找亲生父母,这一边的苏一翎跟季微棠在准备如何出场能让苏云接受他们,双方都展望未来的时候,苏云失踪了。
失踪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无论是苏云还是苏一翎夫妻俩,都不知道,前者是死过一次忘记了,后者是找到苏云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他们用了特殊手段才让苏云重生回来。
醒来一段时间,苏一翎跟季微棠问过苏云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好给她报仇,结果苏云也不记得,报仇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
苏云重新活过来后觉得生活挺好的,没有给自己找凶手、找苏家麻烦的想法,反正她亲生父母给她赚了几辈子都花不完的财产,她躺平一点怎么了?
谁成想,她才刚继承殡仪馆三个月,线索就来了,好像冥冥之中,她注定会想起来,自己消失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思绪回笼,苏云已经在宣纸上画了两簇小花,左边的是乌姑姑死亡阁楼里的,右边是她记忆里在地面上看到的。
如果不说出来,两簇小花看起来没有任何区别,仿佛就是长在同一根系上的双生花。
苏云搁下毛笔,将宣纸拿起来吹了两下,转而递给林琅:“喏,拿去吧。”
林琅接过后观察了一下,发现跟他的记忆没有出入,就打算收起来放兜里,结果听见苏云幽幽问:“你在做什么?”
“……收起来啊,怎么了?”林琅一脸茫然,动也不敢动。
“上面两簇花,右边那簇才是你的,左边你记得剪下来给叔叔阿姨送去,”苏云绕过桌子,拍拍林琅的肩膀,“剪整齐点,别让叔叔阿姨发现这是半拉宣纸。”
看着手上并不大的宣纸,林琅艰难开口:“馆长,那要是剪不干净被发现了怎么办?”
苏云上下打量他一番,理直气壮地说:“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被发现你不会说这纸本来就这么大吗?珍品小一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