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娘亲早产

久久的温存过后,叶可卿一问时辰,才知道自己竟然睡了三个整日,她赶紧将贺炳坤作弊一事和盘托出。

青阳尘璧叹息道:“务为不久,盖虚不长。我与周大人这几日也查出些眉目,我身为考生不好过多参与,但周师兄定会还天下考生一个公道。但衡王不是这么好动的,这次的武状元也是衡王的人,名叫卫辞,衡王不臣之心久矣,这是要笼住天下门生啊。”

等等,卫辞?

叶可卿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带着道疤的脸,少年的眼角戾气横生。

“你在想什么?”青阳尘璧见她发呆,关切问道。

叶可卿便问:“现在是要重考还是重新阅卷?”

“都有可能,不过,如今的贡院已经被一些愤懑的学子挂上了“泄题”的幡子,衡王估计焦头烂额。”

“怎会如此大胆?”叶可卿又惊又怕,“万一衡王犯杀孽该如何?”

青阳尘璧也皱了皱眉,“如何不敢?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再说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就算衡王抓得了一个,能都抓了?那他别想还能留住一位幕僚。”

怪只怪衡王低估了学子对公道的看重。

一时之间,京城掀起了一股反对衡王的情绪,特别是以读书人为首,许多暗讽衡王的诗词歌赋在坊间流传,衡王自然是气得不轻,要不是何耿拦着,他自是大开杀戒,叫这些兔崽子好看。

何耿建议道:“这件事归根结底是有周也在背后撑腰,让他们信赖的周大人犯下贪污的重罪,一能转移视线,二能釜底抽薪。”

衡王望着院外抽出新绿的枯树,指着那方命令:“这树挡在门口,着实碍眼,给我伐掉。”

“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丑树,确实该砍干净。”何耿附和道。

嘉承十九年四月,时任工部侍郎的周也因贪污霸州军饷一案被关进大理寺,证据确凿,株连九族,周也本人被判斩首。

周也之妻不知所踪,只知其大着个肚子。

青阳尘璧自从周也的消息传出以后,就不再有踪迹,叶可卿将京城找遍了也没有找到,只能兀自安慰自己,定然是躲避风头去了。

春夜里鸣虫交替响起,院子里一片安静。

叶可卿的伤主要是皮肉伤,按时擦药好得很快。

门外响起扣门声。

她再次见到孙莺。

孙莺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神色慌张。

“你能收留我吗?”

“可是周大人的事影响到了你?”

孙莺眉目间露出悲意来,掀开胸前的披风,露出一个娃娃来。

婴儿脸色微红,头顶只有几缕胎毛,纤细的绒毛昭示着这个婴儿恐怕还不足月。

仔细一联想,便不难猜出这个孩子的由来。

孙莺带着孩子把门关上,对发呆的叶可卿道:“她是个姑娘,很乖,不哭不闹,是周大人唯一的血脉。”

“她……她娘呢?”

“难产雪崩而死。”

自古女子生产就是九死一生,再加上遭遇家变,恐怕难上加难。

叶可卿将孩子抱在怀里,咬着手指玩的小姑娘伸出小奶手将她的手指捏住,两人之间瞬间生出些许欢喜。

“她对你笑了,你看,我说过她很乖。”

叶可卿拢了拢衣服,也笑了,抱着她进了里面,刚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伤口又开始生疼。

她问:“外面现在是怎样的?”

这话问得模糊,但孙莺知道她想问什么。

“你放心,并不太多人知道周大人和你家郎君的关系,再说,丞相大人是周大人的岳父,他不会坐视不管。”

叶可卿放下些心来,道:“你跟我想的一样。”

只是她想得还要多一些,周大人这件事来得突然,对于衡王来说恐怕太多顺利。

越是至暗之时,越是天色将明。

只是,周大人后日就要问斩,青阳尘璧不知所踪,丞相大人闭门不出,令人担忧。

两人说话间,巷子外人声喧哗。

“去搜,找到周也余孽,重重有赏。”

一连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隔壁人家的门被敲响,接着就是入门搜查,要不了多久,就会轮到她们。

孙莺的面色苍白,急得快哭出来了。

“怎么办?这可是周大人的唯一血脉,一定要保下来啊!”

院子里没有后门,只有一个狗洞,而孙莺身型丰腴,根本过不去,倒是叶可卿小巧玲珑,瞧着能出去。

叶可卿当机立断。

“孩子给我。”

“这怎么能行,我想救周大人的孩子,这是我敬重他,敬重他夫人,你与此事无关。”

叶可卿把孩子递给孙莺,在她啰嗦的时候就从狗洞钻了出去。

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叶可卿叫她“把孩子递过来”。

孙莺这才无可奈何地把孩子从狗洞推出去。

她一边应着门外“来了”,一边把狗洞掩饰好,再把头发披散下来,脱去披风,一副刚起来的模样。

拉开门,门外的士兵闯粗鲁地推开她,大步闯进来,搜索一番。

叶可卿带着孩子,躲过街道上的士兵,敲开叶府的门。

大晚上的,开门的是张富贵。

叶可卿没有多说,开门见山地问:“你家老爷,公子可在?”

“老爷出京进货去了,公子去医馆请人了。”

叶可卿这才注意到叶府灯火通明。

“医馆?发生了何事?”

“少夫人肚子疼。”

说话间,叶天光带着一名白胡子老医者回来,扯着人就进了后院。

叶可卿跟在后面,怀里的孩子被包裹在大氅里,倒不太能看出来。

屋里传来女子痛苦的吟声。

叶可卿见叶天光在廊下走来走去,“到底是怎么了?不是离产期还有些时候吗?”

叶天光担忧道:“我也不知道,你娘说这几日总觉得心里慌慌的,还说孩子在肚子里没什么动静,方才睡到半夜叫疼,我这只能去请医官,难不成要生了。”

不对,叶可卿明明是下个月的生辰。

怀里一动,叶天光往下看,问她:“你抱了只猫?”

叶可卿露出怀里的人给他看,吓得叶天光说不出话来。

“我……我的外孙子?”

有的妇人怀孕并不显怀,也难怪叶天光往那个方向想。

叶可卿被他的脑回路无语到,压低声音解释道:“是周大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吓死我了。”

想到最近传得沸沸扬扬的周大人贪污一案,他又嫌弃地睇了怀里的孩子一眼,“这是个烫手山芋啊。”

屋里的门打开,叶可卿把大氅合拢,遮住怀里的人。

大夫从里面出来,眉宇间带着愁,“叶少爷,实不相瞒,胎儿的胎心几乎听不见了,恐怕是个死胎。”

“什么?”叶天光和叶可卿都叫出声。

第四十九 偷梁换柱

大夫头上涌出热汗,他直言道:“少夫人的情况不大好,胎儿太大,现在只能催产赶紧将胎儿娩出来再看。”

叶天光不解,“当真是死胎?若不是死胎,你岂不是害了我的孩子。”

“哎,老夫也说不准,只能说大概率是个死胎,你还是自己拿主意吧。”

叶天光往后后退一步,几乎站不住。

他又看向叶可卿。

“你……你是不是骗我的?”

是不是骗他,她不是他的女儿。

“怎么会?”叶可卿也一时六神无主。

大夫又催促叶天光,“你快做决定,晚了恐要一尸两命了啊!”

“怎么会这样?”

内里,元沁骂了起来:“老娘怎么嫁了这么个磨磨叽叽的男人,你倒是快点下决定,老娘还难受着啊!”

叶天光一咬牙,“生,快催生吧。”

大夫得了主意,赶紧去准备接生。

叶可卿总觉得这件事不大对,她将叶天光拉至一处,低声道:“爹,我……”

“少叫我爹。”叶天光扯过自己的袖子,没好气道,“都怪我傻,怎么会相信你就是我女儿这种荒谬的事,我告诉你,我媳妇儿孩子若有什么事,我统统算你身上。”

这可真是冤。

叶可卿自己也没搞清楚这件事,怎还被爹怀疑了。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是历史被我改变了?”

“什么意思?”

叶可卿条条分析起来:“爹,你看,你现在活得好好的,都没死呢,我虽不知道你因何事在何月而死,却隐约记得爷爷说过,他本来在外做生意,按着临盆的产期回来,回来发现你已经死了。也就是说你在我出生前死的,。”

叶天光觉得她说得在理,摸着下巴催促:“你接着说。”

“我……我有可能不会出生了。”

说到这里,叶可卿把头低了下去,很快又抬起来,牵强地提起一抹笑。

如今她娘的肚子里很有可能是死胎,爹活了,她要死了。

这是对她改变别人命运的天罚吗?

叶天光没来由地想哭,于是真的哭了。

叶可卿嫌弃道:“泪水这么大颗。”

叶天光刚涌上心头的悲伤情绪一滞,他用袖子擦了擦泪,劝说道:“女儿, 你放心,我会再接再厉,把你生出来,你一定要往我这儿投胎。”

“切,谁还想当你女儿,就你这么不靠谱的爹,我上当一次就算了,再说,你不是说是五代单传吗,万一生儿子呢。”

叶可卿仰了仰脖子,把泪花憋住,见她爹听了她的话更加伤心,她心里一软,“好了,好了,我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叶天光一边哽咽,一边道:“有没有可能你回不去嘉承十九年,留在这里了呢?”

“呃……对哦。”叶可卿觉着他说得好像很有道理。

好吧,叶天光觉得自己的眼泪白流了。

一盆盆的血水从里面端出来,元沁叫得惨痛,让没生过孩子的人也能心生畏惧。

大夫终于从里面出来,他抱着个成型的孩子,面色青紫。

叶天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

“怎么样?”

“公子节哀,果真是死胎,可惜是个儿子。”

叶可卿难以置信地去看叶天光,叶天光也诧异地看她。

随后,里面传来元沁的喊声。

两人都拾步进去看她。

元沁哭得很伤心,任谁辛辛苦苦怀了这么久的肚子,竟然生了个死胎,不觉得难以接受。

“把孩子给我看看吧。”

叶天光为难道:“别看了,以后我们还会再有。”

元沁执着道:“再有也不一定是他了, 我想看看。”

没有办法,叶天光只能从大夫那儿把孩子抱过来。

元沁接过去,苍白着脸,用微微颤动的手晃了晃双眼紧闭的孩子。

“大夫,他为什么会死?”

大夫回答:“看样子是他不小心绕了脐带,把自己勒死了。”

“儿子,下次投胎可知道教训了。”元沁叹息一声,眷恋地再看孩子一眼,咬咬牙还给了叶天光。

“你找个好地方埋了吧。”

叶天光应下,又替元沁掖了掖被子,“娘子,你好好将息,别伤了身子。”

叶可卿怀里一动,小婴儿“呀呀”地叫了起来,她露出大氅。

“这是谁的孩子?”元沁问道。

“哦,这是……”叶可卿说到一半,看向收拾东西的大夫,“对了大夫,您觉得周也大人是好官还是贪官?”

大夫不解怎么突然问到这个,看了看外面,畏惧般道:“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自然是好的。”

叶可卿松了口气,这才回元沁的话,“这是周大人的血脉,她娘难产而死。”

众人皆望向她怀中的孩子。

元沁又摊出手,伸向叶可卿,“孩子给我抱抱吧。”

这个孩子很乖,去到元沁的怀里咬着手指傻笑,逗得元沁心里一软,“小姑娘真可爱。”

本来在怀有身孕以来,她心里就生出许多为母的慈爱,恰逢自己的孩子没了,正忧思难过。

她随着小婴儿的笑容露出几分笑来,对叶天光道:“稚子无辜,我们帮帮她吧。”

叶天光本觉得是个烫手山芋,但是看着娘子这样,他也心生不忍之心,点了点头,“好,听娘子的。”

随后两人又看向大夫,大夫有些犹豫。

元沁劝说道:“大夫可有孙儿孙女,可忍心她们受伤?既然您也是个能辨忠奸的好人,想来也不忍心忠臣之后被奸人所害。”

大夫自然是有子女有孙的,闻言叹息一声,“我的孙女也才出生,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说怎么做吧。”

众人一合计,决定将元沁的死胎换周大人的女儿。

但由于元沁是下个月的产期,还需要元沁和叶天光将周大人的孩子秘密喂养到下个月,再有大夫来接生,一切都水到渠成。

这么大的事情,几个人三两句就达成了一致,这让叶可卿有一种做梦的不真实。

并且,这还不是最要命。

叶可卿听着众人的话,望着元沁怀抱着的女婴,心中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可是,这怎么可能?

叶天光推了推神思不属的叶可卿,问她:“你在想什么?”

叶可卿复杂地去看叶天光,眼前浮现出一张周也的脸来,所以,叫了这么久的爹,结果叶天光不是他爹,而她真正的爹后日就要问斩了。

想到这里,顾不得能不能接受自己身世变幻的事实,她转身就跑。

回到家里时,天色刚亮,叶可卿推开门便见孙莺在院子里站着,神色焦急。

“你可回来了?孩子呢?”

叶可卿的神色不似走时,隐隐叫人看不懂。

这让孙莺暗叹恐怕是有了不测。

“周大人的孩子……”

叶可卿刚要答话,门被人打开。

青阳尘璧回来了。

距离他不告而别已经去了五日。

他回来就将叶可卿拢入怀里,眼里的思念化为丝丝缕缕的缠绵,神情专注。

叶可卿把其他事抛之脑后,也环过他的腰去回应他。

怀里的人带着男子特有的燥热体温,将她整个人烘烤得温暖起来。

“卿卿,我路过门口,来看看你。”

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还要走,叶可卿抬眸去看他,眼里全是不舍。

“这些天,你去哪儿了?”

“你别这么看我,我会舍不得走。”青阳尘璧叹息一声,“我现在还不能说,再过几日吧。”

叶可卿有好多话想说,周大人是她父亲这件事,要追溯到她来自嘉承十九年这件事,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

“我等你回来,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青阳尘璧时间不多,门外响起了“布谷布谷”的鸟叫声,是他的人在给信号。

他转过头向孙莺说了一句:“周大人不会有事,还劳烦你把孩子守好。”

孙莺急急道:“孩子……”

“孩子没事,你和周大人都放心,我们也会小心行事。”叶可卿赶紧道。

青阳尘璧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大步走回来,捧起叶可卿的脸,不顾旁人,吻了上去,这个吻来得突然,叶可卿脸色涨红,眼睛里还流露出懵懂。

青阳尘璧暗道要命,揉了揉她的发顶,“乖乖等我。”

这次真的走了。

等那道背影出了门,叶可卿才幡然醒悟,急急追了出去。

长长的巷弄里,那一点青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

待人离开,孙莺追过来道:“我没听错吧,他说周大人没事,真的会没事吗?”

“或许吧……对了,孩子没事,我藏起来了。”

叶可卿并没有把狸猫换太子的事告诉孙莺,这件事少一个人知道,少一个人有危险。

孙莺松了口气,惋惜道:“可惜了周夫人,年纪轻轻就没了。”

叶可卿追问:“她人在哪儿?我想去看看。”

孙莺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没发烧啊,这现在什么情况,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吧,周夫人已经入土为安,因最近局势动**,也没搞什么仪式,可怜那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哎。”

“那……那周夫人死前说了什么?”

孙莺又是一声喟叹,“就说,娘亲很爱她和她爹。”

叶可卿的鼻子生出酸楚来,她抿了抿唇,眼泪从眼角落下。

她不是没人疼的孩子,她也有娘,她的娘为了生下她难产死了。

即便素未谋面,她心里对爹和娘也是有感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