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在秦若的注视下, 那辆车后座车门打开,先下来了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中年人,约摸四十五左右的年纪, 紧接着, 这中年男人躬身, 扶着一个头发全白的老人下了车。
那老人也是一身黑色中山装, 左手手上拄着个黑色的拐杖, 与附庸风雅拄拐杖象征地位与身份的人不同,这个老人,他走路走得很慢, 腰板挺得笔直,但这一切也难以忽略他左脚微微的跛。
这一位前来, 秦若确实没想到。
她站在原地, 一时也忘了反应。
等两人走进, 中年男人道:“你就是给我女儿算命的那位大师?我是来道歉并且道谢的。”
“您言重了, 钱货两讫的关系, 我收钱办事, 道谢就不必了,”秦若微微一欠身,继续道:“没想到惊动您二位, 至于道歉, 也不必了,事过境迁,已经过去了。”
那老人也道:“孩子, 查你的事是我下令让我儿子去查的, 贺家这件事确实做的不妥,希望你原谅。”
人已经来了,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秦若恢复了平常心。
对于救国救难得民族英雄,秦若自然心怀敬佩,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这位老人前来震惊的情绪她确实有,但倒不至于愧疚。
儿孙惹祸家长收拾烂摊子,华夏不都是这样的传统么。
“没想到您老能来,”秦若对老人道:“我希望您能明白,我对这件事的处理态度不影响对您功勋的敬仰。”
老人呵呵一笑,点头,“你这种心有方圆又性子强硬的孩子,很不错,我老头子这一把年纪了不至于是非不分。”
“我和家父前来,既没有来给儿孙后辈找场子的意思,也没有以势压人的想法,”中年男人眉间悬针,显然也是个惯常皱眉多思的主儿,他此刻却展颜一笑,“主要是大师帮了贺家这么一个大忙,想请大师到寒舍一叙,还望大师赏光。”
说话的是贺君竹的父亲贺迁,贺家第二代的老三,老大贺远是贺钧剑的父亲,老二贺逸是贺钧钺的父亲。
至于老人,当然是战功赫赫位列开国十大元勋的贺安邦。
“您二位来都来了,我要是再拿乔倒是我的不知好歹了,劳烦了。”
秦若一颔首,点头应下,随即看了眼自己的自行车,贺迁道:“大师请放心,你的自行车一定给你妥善带回去。”
说着一挥手叫来那警卫员,嘱咐了两句就引着秦若往汽车的方向走去。
秦若走的极慢,刻意照顾着贺老爷子的脚步,见此,贺老爷子胳膊一抬,放开了儿子扶着他的手臂,贺迁退后一步让开了自家父亲身边的位置,贺老爷子看向秦若,秦若心下一叹,到底是往人跟前走了两步,“那晚辈扶着您吧。”老人家小心思得逞,呵呵一笑。
秦若心下叹息,就这样有点老顽童一样性子的老人,当年为什么会固执的与大儿子各执己见甚至儿媳于忆梅和大孙子没登过贺家门呢?
当然,人的性格会面对不同的人会在不同的年龄有所改变,而且,人往往对外人宽和。
上了车,贺迁甚至去了副驾驶位,把后座留给了老爷子和秦若,一路到了贺家。
如秦若猜测的那样,车子停在了一处四合院门口,警卫员荷枪实弹的敬礼目送下车子又再次启动行驶了进去。
因为早有猜测,所以秦若从头到尾都很平静。
走进贺家,坐到会客厅里,秦若又再次见到了眼眶通红并且一脸不好意思的贺君竹,以及站在一面墙下似乎在面壁思过的贺钧钺。
桌上已经先一步端上了水果和冒着热气的茶水,贺老爷子坐在了北边的单人沙发上,秦若被让在了西边的沙发上,贺迁坐在了她对面,之后,在她坐定的前后脚又进来了一个男人,看着比贺迁年纪大些。
“调查秦大师的事是我手下人去做的,只查到秦大师送西北秦省宁阳市下辖清河生产大队的社员,从小在清河村长大,再没有涉及其他了。”
秦若接过贺迁递上的那张纸,一目十行的看过去,里面都是一些原主的成长轨迹,主要还提了和赵汗青的恩怨纠缠,至于结婚,只提了一句——路过凌河救了秦若的一个挖煤工人。
她看完,把那张纸放回茶几上,看向贺家的当家人贺老爷子,“那么您老今天要我来,是想问什么?”
她喜欢开门见山,而且彼此交锋两次也没有了拐弯抹角的必要。
“好,孩子你这爽快刚烈性子对我老头子胃口!”贺老爷子赞了一句,开门见山直接问道:“我孙女小竹的对象是他国间谍的事,你真的是算出来的吗?”
这就是捏了贺迁命脉差点让贺迁夫妇丢官坐牢的事,如果是个小间谍,还罢了,问题是米国的那个间谍,已经来过他们家里见过他们了,甚至,搜捕到那间谍没来得及传出去的资料,有秘密武器的研究进度。
当然,这肯定不是贺君竹泄露出去的,她没有这么大的权限能接触这些,但是,在那人似是而非别有用心的套话,贺迁主管这方面内容,他的加班出差,都是蛛丝马迹,贺君竹不知道这些,在闲谈间泄露出去,再一个原因那间谍利用贺家准孙女婿这一身份,能接触的人能接触到的消息就十分的广阔,杂乱的看似无用的各种消息经过一番专业间谍的汇总分析,就是一份十分机密重要的的情报。
如果这份情报传出海外,贺迁夫妇引咎辞职都是轻的,他们二人必然坐牢,何况,贺家能牵扯到的还不至于只是一份秘密武器研究进度,还有军中一些武器实力,这些都是保密资料,一旦传出去,贺迁夫妇作为主要被间谍利用的对象,他们就是通敌卖国的大罪。在这个敏感的当口,哪怕满身功勋的贺老爷子,不仅保不住二人,甚至连他自己,都得沾上连带责任。
“以您老的阅历和身份,这张纸上的东西说是全部那必然不屑于诓骗我一个后辈,”秦若垂眸扫了一眼桌上的纸,“查过我的身份,想来您老更加疑惑,从小清河村长大,虽然上过夜校但字也没识多少,我这样的阅历算得上空白干净,应当跟他国间谍扯不上关系,但也同样的,命理玄学这些高深的学问,也不是一个自小生活在乡下的女孩子能接触的。”
“所以您老心下的怀疑更甚,哪怕有贺君竹解了各位头疼的事打底,也还是依旧不信,这才有了新南桥巷子口等我那一幕,晚辈猜的不错吧?”
秦若没有直接回答,却一语道出了贺老爷子的心理历程。
贺老爷子也点头,“我老头子也清楚,你对我贺家有恩在先,我们却调查你,这事儿做的不地道,但是再来一次,我依旧还是会下这个命令。”
“您的立场没问题,”秦若点头,“如今我们坐在这里开诚布公的谈,想来前因后果您已经了解,如果不是贺钧钺贸然前来,在我救人之后给我扣上邪、教分子的帽子要抓我,我也不至于因为一个调查而生气,事赶事赶到一起了,所以双方都有理由,那么贵方不必道歉,您老亲自来一趟我也不会愧疚。”
俗话说万事先把丑话说在前头,逼得一个满身功勋的老人来纡尊降贵见自己,这事儿任谁看了都得指责她,但是秦若不想担这个责任,那么先把双方立场捋清楚,把丑话说在前头,再来谈其他。
贺老爷子点头,认可秦若说的话,说到底是他二孙子鲁莽了,退一万步讲秦若真是个邪、教分子,可是明面上她确实治好了全家人没有由来的头疼,就算他们家心有怀疑,也该证据确凿的时候抓人抓的心服口服,结果他那傻孙子,跑去人家跟前一顿说教,凭借的是自己的见识和猜测,这就很难服众。
何况这小姑娘性子倔强不吃亏,可不就把好好的关系弄僵了么。
如果没有小竹对象是间谍这回事,治个头疼,也可以说给了钱两方不相欠,过去了也就过去了,可是那么一个消息,帮助他贺家度过了这么大一个潜在的危机,往小了说,事关贺家荣辱安危,往大了说,牵扯到了国家机密,不论哪方面,贺老爷子都不能等闲视之,于是他们就坐不住了。
小辈道歉只是试水,没想到这孩子一连消失近乎十天,就在二儿子问他要不要动用手段全城查找时他阻止了,如果这孩子真是一位身怀绝技的能人,他们贺家已经得罪了人,不能把人再得罪死了,今天两个小辈去可是这孩子直接不搭茬儿,那只能他这把老骨头倚老卖老亲自上阵。
秦若看了眼他对面正襟危坐的两个长得很像的中年男人,又看向贺老爷子,道:“俗话说耳闻不如眼见,我会玄学的原因我不能细说,但我不是国外间谍,语言总是苍白的,我说破大天去不亲眼所见还是难以置信,毕竟这是人之常情,所以,”说到这里她傲然一笑,“那就验证一番吧。”
“如何验证?”说话的是从进来到现在一直很安静的贺家老二贺逸开口发问。
比起眉间悬针的贺迁,贺逸面上比他多了些刚毅果决,在军中任职的贺逸虽然没有穿军装,但军容肃穆依旧。
“我要是算诸位的生平,或者贺家各位女眷亲戚,难免有我早就查好了资料的嫌疑,那就由贵方来找人,我来算,无论任何身份,但凡有一处错处,我任由各位处置。”
秦若眉目坦**自有傲气,“我一天的规矩是不过三卦,所以最多您可以找三人来验证,之后,我还有计较。”
她其实可以在指尖弹出一缕符火,但这种和邪、教口中喷火的情形太像了,当然,还有其他的比如说拍一张真话符能现场展示,可是是人就会私心,虽然万事论迹不论心,但当众说出阴暗面,这种社死的事也没有人会愿意,还是算了吧。
所以她想了这个折中的法子,既不得罪人,又能验证她的能力绝无掺假。
能让她帮了人还得自证清白,这也就是涉及国家大事,但凡贺家私人的事,秦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给,还别说找三个人来算命。
谁让她是个爱国的守法公民呢。
“好,有魄力!”贺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对贺逸道:“你去找吧,就按这孩子的办法,让我这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头子也开开眼界。”
打了一辈子仗的老革命,是最坚定的唯物主义者,虽然有贺君竹的极力劝说,但他不亲眼所见他无法全信。
“爷爷,如果验证了秦姐姐确实很厉害,你心服口服之后要把我二哥狠狠揍两拐杖,”贺君竹盯着自家老爹吃人一样的目光挨挨蹭蹭的蹭到贺老爷子跟前,伸手抱住了他脖子摇了摇,又撒娇道:“我二哥也是为了我,那我可以替他挨一拐杖。”
“呵呵,我哪里舍得打我小竹啊,”老爷子呵呵笑着拍了拍贺君竹的手,“那一拐杖我打你爸。”
贺家三代独独这么一个姑娘,贺老爷子那些死于战乱的叔伯家没有姐妹只有兄弟,他自己生了三个儿子,只有三儿子独独得了这么一个娇女娃儿,哪里舍得打。
贺君竹偷偷看了眼一脸苦笑还瞪她的老爹,吐了吐舌头,又察觉到秦若在看她,想着秦姐姐和她差不多大那么厉害她还在撒娇,不由得有些害羞。
秦若收回目光,怪不得贺君竹天真,贺老爷子宠出来的。
“孩子,上次我们头疼,还幸亏你给了解那头疼的方子,不然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交待了。”
贺老爷子也没有干等着儿子找人来验证,而是与秦若拉家常一样叙话闲谈。
他们查清楚了小孙女的对象是间谍,自然也查出了买卖木雕故意纠纷的那伙人就是那间谍的圈套,对于那金钱豹的木雕变成了什么凶兽像,说那个能伤人,他还是信了两分的,毕竟他亲身经历。
“您老福泽深厚,遇事自能逢凶化吉,我正是恰逢其会罢了。”秦若笑着应了一句但却并不居功。
来到贺家的几句话,秦若的态度贺老爷子已经明白了,这孩子是真的没有跟贺家要有牵扯的打算,哪怕对上他,也是态度不卑不亢,说话滴水不漏,自信而内敛,有胆有识,行事张弛有度,确实不是等闲之辈。
可是反观他那自小军队里长大的二孙子,刚正有余谋略不足,明明比这孩子大了几岁,却差了那么一大截,小竹又是个女孩儿被他惯的难免娇憨了些,第三代三个孩子,唯一出彩的那个长孙,却是因为他早年的执着如今自立门户几乎不认他这个爷爷。
想到此处,贺老爷子心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您老何必执着,您身逢乱世立下不世之功,我们这一代人却是在安稳和平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虽说现在艰难了些,但总归会好起来,不同时代造就不同的英雄,有您榜样在前,自然您的孙辈后代自有大放光彩之处。”
秦若作为一个晚辈,自然无法点评置喙贺家第二代,但贺老爷子的孙辈她还是可以提的。
这女娃儿好生厉害,他不过看着孙辈的一声叹息,这位就洞悉了他的心思,就算是贺迁,也几乎才察觉老父亲的心思。
“但愿如此,你这孩子机敏灵巧的让人心惊。”
贺老爷子的感慨秦若微微一笑,算命的必修课就是察言观色。
正在这时候,贺逸领着三个人进来了,两男一女,有身着军装的,有身着普通衣裳的,但看外表年纪各有不同,都是面目平和没有特别吸引人注意的普通长相。
“三个人都是可靠可信的,你请。”
贺逸朝秦若一点头,就在他先前坐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心下也是疑惑的紧,他一个铁血汉子,坚信枪杆子的男人,一边觉得荒谬,可儿子的痛苦以及痛苦消失他亲眼所见,还有那件差点让贺家陷入危机的事,他也是雷厉风行一顿整顿亲自去抓的人,自然明白那分量,一边又似乎不得不信,所以对于这个验证,他十分期待。
秦若点了下头,目光看向三个人,“那就从离我最近这位开始吧。”
“看骨相周岁三十六岁,五行命属己土,两眉间间距宽,性子宽和敦厚,与人为善,但容易相信别人,夫妻宫生丧偶纹,头一个妻子病逝五年,新娶的续弦刚出月子,子女宫子孙纹繁盛,家里三儿一女,两儿为亲生,长子和女儿是收养,廉贞入主财帛宫天相星辅佐,做生意的料子,如今职业应当是供销社售货员。”
秦若说到这里停下了语气,看向贺逸,“第一个,还需要继续算吗?”
再算算的可就是隐私了。
那被看相算命的当事人哪怕尽力稳住了神色,眼神也难掩震惊。
“她算的对不对?”贺逸了解了大概,但至于子女有收养这个事,他还真不清楚。
那男人这才迅速点头,“太对了,真的没有一点说错。”
“好,”贺逸一点头,朝秦若道:“你继续第二个吧。”
中间站着的正是唯一一个女性。
秦若只一眼,就叹了口气,看向贺逸,“首长,这位同志的身份我在这里说合适吗?”
这位大校同志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个国家培养的特殊工作人员来测试她,她这是说还是不说呀?
贺逸哑然,半晌,点了下头,“第三个吧。”
秦若目光移向第三个,赫然是穿着绿色军装的那个小伙子。
这位列兵同志,却是贺逸小舅子的儿子。
“二十五岁,五行命属庚金,父母宫日角凹陷,父丧,职业……”秦若停顿了下,“电报员。”
秦若话音一落,又深深看了贺逸一眼,虽然没明说,但那眼神就是在说这位和你有亲戚了。
“你们三个辛苦了,各自去忙吧,”贺逸出声先打发了三个验证的人,然后才看向秦若,“分毫不差,我服气了。”
能让贺逸服气的人真的不多,他刚毅的眉目间毫不掩饰对秦若的赞赏。
秦若目送那三人背影,左手似乎不经意间轻轻点了点右臂。
“如今,您老放心了吧?”她笑着看向贺老爷子,又道:“我不仅能治头痛,还能帮你把腿上骨缝里困扰您多年的弹片取出来,如果您有需要的话。”
“我老头子今儿个可真大开眼界了!”贺老爷子感叹一声随即眼睛一亮,倒不是为自己的腿,看向秦若道:“孩子你算了一卦就抓住了一个间谍,那如果投身国防事业的话……”
秦若没有急着反驳,只是笑着看他,“您老觉得我这个能力当下露出来人尽皆知的时候,是福还是祸?”
随着秦若的话,贺老爷子一愣,之后惋惜的长叹一声,眼里的激动寂灭了,秦若却神色不改继续道:“华夏这百年间,经历了从半殖民半封建乱世到反侵略战争胜利,再到两党之争结束走到如今成功建国,每一步都是党和人民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出来的,没有玄学与非人力的能力相助华夏人民依旧走到了如今,哪怕现在艰难了些,但总归会好,人民的智慧与力量能改写历史能挡住战火能抗拒滚滚洪流,人定胜天,所以我的这点微末能力能不能用于国防建设都不影响国家大局,您也不必遗憾。”
秦若的一番话,激起了贺老爷子沉寂已久的雄心,想起曾经命悬旦夕炮火连天的峥嵘岁月,顿时豪气冲天道:“说得好!”
秦若始终含着笑,站起身道:“如今,既然事情已经了了,那我就回家去了。”
贺迁眉头皱的死紧,看看贺老爷子的腿再看看秦若,几番欲言又止,看的秦若心下好笑。
贺钧钺和他这位三叔也是两个极端,一个直的跟椽一样,一个肠子像九曲十八弯,得亏贺君竹被贺老爷子养着,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天真的性子。
她只作不知,她可以给这位老英雄解决了病痛,但是没有上赶着一而再再而三去提的道理,多疑的人还当她心怀不轨呢。
比起父亲来,贺君竹直接多了,她抱着贺老爷子的胳膊撒娇道:“爷爷,秦姐姐敬佩您,求求您再倚老卖老一下让秦姐姐把那个木雕送走吧,我现在看着就害怕。”
贺老爷子笑着摸了摸孙女儿的头,“因为她敬佩爷爷,所以爷爷更不能再麻烦她,你闯的祸全凭她救了咱们贺家一劫,人要懂得感恩,你和你二哥从头到尾的做法都让爷爷很失望,是爷爷没教好你们,如今,不管任何理由,你们不能再去麻烦她。”
他说着目光淡淡扫过三儿子贺迁,后者神色一凛,微微躲开了他的目光,羞愧在眼中一闪而过。
“孩子你放心,贺家任何人都不会再打扰你,你帮助贺家的恩情贺家一直铭记于心,如果有需要,你派个人来上门说一声,只要不违反国家大义,我贺安邦代贺家祖孙三代人应下你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贺老爷子说完,把一块小半个巴掌大仿佛铜制的打磨的十分平滑上面刻着贺字的铁片递到了秦若跟前,这是一枚炮弹的弹片,从他腿上取出来的,还有一点卡在他左脚踝的骨头里,陪了他几十年。
这半块碎片是贺家的信物,别说在座的儿子孙子,就是他那倔强自立门户的长子长孙也是认的。
“当时已经收了钱了,您老这半生戎马勋章我受不起,”秦若执意不要。
“拿着,听话!”贺老爷子严肃了神色,“我贺安邦一辈子不欠人情,今天叫你上门多方试探已经失礼了,如今再不做些什么,那有违我老头子为人处世的标准。”
贺老爷子一直举着手里的铁片,大有秦若不收他绝不让步的趋势,贺逸道:“你就收下吧,这是我父亲作为贺家大家长为不肖子孙收拾烂摊子给出的承诺,与其他无关。”
“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少不得还得来打扰一趟,”秦若这才双手接过,今天她也没带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只决定明天一定把这位老人的腿上顽疾治好,把那獓因请出去。
贺老爷子哪里不明白这孩子明天的来意,他张了张口,到底把劝阻的话咽了下去,这孩子固执强硬不亚于他,算了总归已经欠了,让他不成器的儿子看顾着些这孩子吧。
两方都暗下决定,然后贺逸出口留秦若吃饭,秦若拒绝了,“家里大人担忧,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她起身告辞,贺老爷子看了贺逸一眼,贺逸会意,厉声道:“贺钧钺!”
“到——!请首长吩咐!”
面壁思过的贺钧钺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差点吓了秦若一跳。
“把秦若同志亲自送回新南桥巷子,能做到吗?”
“保证完成任务!”
秦若本来拒绝的话就被这么堵在了口中,行吧,那就送吧。
“我也去,”贺君竹满面祈求的看着贺逸,贺逸却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看向秦若,秦若道:“我无所谓,随便。”
反正也不会深交,多去一趟少去一趟没什么关系。
“贺钧钺,贺君竹,把秦若同志好好送到目的地,能做到吗?”贺逸下令道。
“能——!”贺君竹也慌忙站直,双手贴着裤缝放好,小时候她也被二伯这么训练过,都被训哭了才被爷爷解救,死去的回忆瞬间回笼,她加紧双腿站的格外的用力。
秦若被这一幕差点逗笑了,之后她和贺君竹以及贺钧钺一起往出走时嘴角还是弯着的。
等人走了,贺老爷子对贺逸嘱咐道:“今天那三个人虽然是自己人,你也一定把后续保密工作做好。”
“爸你多虑了,”贺迁淡淡的道:“你明儿派人去问,那三个人保准忘的一干二净了。”
他是个合格的政客,该注意的细节逃不过他眼睛,尤其在女儿的对象身上差点栽了大跟头之后,他是一点也不敢再放松警惕。
贺老爷子和贺逸不约而同看了贺迁一眼,在他点了点头之后,贺老爷子叹息,孙辈鲁莽,错过了与这么一个厉害的小辈交好的机会。
他没有什么野心,但为儿孙前程还是会多谋划几分的。
“那女孩子是个胸有丘壑的,哪怕不能交好,至少不能再交恶,如今咱家确实得了大实惠,你们兄弟二人暗中照顾着些,”贺老爷子说完,又严肃的看向贺迁,“把你那政客的毛病收一收,少再对那孩子刨根问底,就算她身怀什么绝技,只要不危害国家那就是仙人转世你也只当不知道。”
贺迁苦笑道:“我没有这个想法,你儿子虽然多疑但也不是这么不知道轻重的人。”
果然老爷子就喜欢继承他衣钵的,他这闲气受的,“您这也太……”面对老爷子瞪过来的目光,贺迁乖乖住口,惹不起根本惹不起。
这头,贺钧钺和贺君竹跟着秦若上了车,来时开车的司机一路把她送到了新南桥巷子口,一个警卫员推着自行车正好从巷子里出来,秦若没跟贺家兄妹多做寒暄,骑上自行车就走了。
到了下个路口,她往后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跟踪,但她还是决定回去布下一道隐匿身份的符咒以防万一。
回到家,秦若借着洗漱的名头,上到二楼,首先,走到窗台前,对那黑色的紫檀木雕关公像一拱手道:“关公爷,我需要您助我一臂之力隐藏我住在这里的事,不管谁探查都不能查出来,我力有不逮需要您帮助。”
“可。”木雕上一道微弱的暗光一闪而过,一声应允响起。
并不是秦若非得麻烦他正在修养恢复的神魂,只是她布下的符阵不如这位一刀劈下的效果,她道:“我牵引一缕杀气做辅助,请关公爷助我。”
说着,秦若左手抚上右臂,口中故意道:“亲爱的小刀啊,需要你一口气帮……”她还没说完,右臂上兽头九环刀图腾纹所在的那里微微一凉,紧接着一股浓郁的杀气从那里以她小臂为媒介汹涌出来,正是不偏不倚的朝着那关公木雕像泳去。
然后,只隐约听见一声战马的嘶鸣声响起,那关公像周身亮起一道血光,他挥刀一斩,血光四散向四面八方,就在这时,秦若迅速借着血光掐诀画符,以右手手指做笔,这兴安路贺家院子为纸,呼吸之间笔走龙蛇。迅速画下了一道隐匿符,借着关公爷诛小人镇邪祟的那一刀,自此可以安枕无忧了。
“多谢。”
一阵冰冷冷的道谢飘出,那木雕又陷入了沉寂,不过周身的暗光微微强了几分。
秦若出了门,点着右手臂,轻笑,“小刀还挺会来事儿的嘛,知道那位身体不好,你还给送了补品还了他相助我的人情,棒极了。”
当然她的碎碎念高冷的某刀魂是不会回应的。
布下这个隐匿秦若气息身影的符阵只是借了关公爷的刀,需要的血气都是兽头九环刀魂提供的,不仅提供了符阵需要的,还输送了多余的,这才有关公爷帮助秦若反而他开口道谢那一幕。
有这个符阵在,任何人想打探秦若,都会受到小小的教训做警告,任他本事通天也绝不可能查得到秦若住在这里。
秦若如今能在贺老爷子等人面前保住这最后一层马甲,得亏了这个年代的人淳朴或者说贺老爷子没想把她得罪死了,也可能贺君竹有心维护,总之那调查才只查了对那件事来说最关键的地方,如今,就算他们再想细查,也是查不到了。
这件事上她过于大意了,在玄学之外还有一个东西叫权力,在人间,权力的能量比玄学要大,幸好险而又险没让贺家知道她在这里,不然,把于忆梅夫妇牵扯进去,那真的就是她的罪过了。
布下这个符阵,谁再来查她,那就是在自讨苦吃。
做完了这一切,秦若这才匆匆洗了个手下楼吃饭,今天刘嫂做的三菜一汤,红烧肉,清炒小油菜,洋芋泥,豆腐鱼汤。
于忆梅以前吃的清淡,桌上的肉都是特地给秦若做的,如今身体一天好过一天,竟也跟着秦若一起养成了无肉不欢的饮食。
吃完饭,秦若并没有急着上楼,而是亲手泡了助眠养生的花茶,跟于忆梅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妈妈,尝尝我的手艺。”
把茶双手递给于忆梅,秦若道:“瞧着您这两天气色越来越好,可以跟我讲讲您和我爸爸的爱情吗?”说着她又撒娇似的抱着于忆梅的手臂轻轻摇晃,眼巴巴的道:“想听。”
于忆梅呵呵一笑,手摸着她的头,欣然同意,她也想好好讲一讲她曾经那些浪漫又波澜的岁月。
秦若这么说并不是无的放矢,也并非是有窥探人隐私的爱好,只是于忆梅如今心结慢慢打开了,胸闷气郁痊愈的最后一关,把曾经的苦与难爱与恨倾吐出来,才能让新鲜的活力进入心底深处。
“小时候,我过得比较富足,和你爸那贺家贫苦人家出生不同,我家以前江南苏杭的绸缎以我家为最,刺绣手艺最好的绣娘就是我祖奶奶,到了我父亲这一辈,身逢乱世,当时救亡图存的各个势力兴起,我出生那一年正好是新文化运动开始那一年。”
于忆梅细细啜茶,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神色唏嘘。
曾经江南有“苏杭十里锦绣,姑苏于氏为魁”的说法,足见于家在绸缎锦绣一行是多么举足轻重的地位,晚晴之后战争迭起民不聊生,于忆梅的父亲虽然商人出身,但国不将国之际都是有血性的男儿,又加之江南深受戊戌六君子等人思想影响,他也曾经说维新运动背后的参与者,也曾出国留洋,是在辛亥革命前一年回来的,捐钱捐粮,积极支持那些先驱者的救国运动。
在这样的背景下,于忆梅在一九一五年出生,她是于家这一代的老二,她上面还有哥大她八岁的哥哥,虽然出生在乱世,但于家几百年的底蕴在那里,生意虽然做不成了,但吃老本也足以三四代人过得富足。
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从小,一边听祖父讲诸子百家,一边听父亲讲新文化运动,一边还要跟着祖母学刺绣,祖母常常抱着她念叨:“我的梅儿呀,咱家的手艺啊祖母也没学上精髓,给我梅儿教一教,能学多少看缘分看天意吧。”
老人家那时候只期盼着乱世也别断了这一门手艺的传承,毕竟是多少代人传下来的。
于忆梅就这样长到十六岁,虽然于家之外并不安稳,但她在于家的保护下过得安稳富足,也是好好娇养着学着诗书礼乐长大的,那一年,九月十八日,所有华夏民族都不该忘记的日子,鬼子的屠刀挥向了华夏民族,战火开始波及全国,富足的江南成了鬼子觊觎的第一站,于家也不安稳了,于忆梅在父亲新文化运动和留样思想的影响下,胆子大的不像个十六岁女孩儿。
她拿绣花针和毛笔的手也是会打枪的,偷偷拿了一把父亲书房里的枪,她偷溜出门报国去了,她想的简单又明了,既然哪都不安稳,那就打出安稳来,于忆梅也硬气,一路跟着当时的有志学子北上。
就这样略带儿戏的一腔爱国情怀,没有成就她女将军救国的梦想,却成全了她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