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于忆梅道:“若若这两天别出门了吧, 这女人杀了这么多人,怕不是受了大委屈或者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毕竟一把年纪了阅历丰富,虽说她是个搞化学的, 但一些匪夷所思的事她还是见过的
秦若乖巧道:“好, 我今天不出门, 在家看书学习。”
对于陈美婷这个人, 如今这番操作与其说是在为父母和珠珠报仇, 不如说她没了活路。
从头到尾,她都只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她爱的人只有她自己。
出生江南世家, 家族的荣华富贵与她而言只存在于回忆里,当地主土豪和文化人成为过街老鼠的时候, 三代贫农的齐思贤就很符合她的择偶目标。
齐思贤光看外表也是一表人才长得不错, 又温柔小意会说话, 还有脑子懂钻营, 珠珠今年周岁没满九岁, 九年前文化特殊运动开始, 陈美婷的驾驶面临的只有一条路,要么下乡,要么像父亲一样被心术不正的人举报之后得到像母亲一样的遭遇。
彼时燕城大学的高材生迅速下嫁三代贫农的齐思贤, 一个图陈家可能存在的遗产等着吃绝户, 一个图成分好的家世避过时代浩劫,就这样一拍即合爱的轰轰烈烈。
陈美婷带着家里的陪嫁从苏州城远嫁燕城,摇身一变成了贫农家的儿媳妇, 成了纺织厂的书记员, 按时上工下班一个月还有三十块工资,年末大女儿珠珠出生, 婆婆和丈夫想要儿子她未必不知道。
可是她本身就不是为了过日子嫁的齐思贤,生了一个是为了稳固自己成分好的地位,珠珠与囡囡相隔那六年,是她在观望,如果浩劫过去,她还能回江南陈家。
可是一晃六年过去了,这次大革命还没有结束,她绝望了,认命了,这才打算给齐家生个儿子,所以婆婆的一应想要孙子的念叨她十分清楚,蒙氏对珠珠的嫌弃她借口工作逃避,直到囡囡出生,她在齐家很尴尬。
两个孩子的指标已经用完了,儿子没生出来,回娘家也回不去,她娘家没有藏宝图,陪嫁的古玩也成了破铜烂铁扔的扔堆进仓库,她在齐家的地位很尴尬。
自来贫贱的蒙氏靠着时代浩劫一朝翻身,与身为儿媳的陈美婷立场天生就在对立面,她看不起儿媳,因为生不出孙子更加嫌弃,陈美婷没了倚仗翻身无望,能仰仗的只有以爱为名,所以她爱齐思贤。
大女儿的死她未必没有察觉到异常,但是,第一她没有底气去寻找原因,第二,她也没有这个想法,戳破了女儿被婆婆伤害的真相,并不能改变她的处境,可是大女儿没了她只有一个孩子,她可以再生一个,或许能生个孩子,然后让自己好过些。
所以在新南桥巷子里的黑市卖木雕的时候,她张口闭口提的是丈夫齐思贤的生死,至于昏迷不醒的小女儿,不在她最紧要的首选关心对象之内。
丈夫齐思贤是蒙氏的心头肉,是一家之主,是她过得轻松些的依靠,所以她把自己装成一副恋爱脑的模样,这一切的目的都是为了她自己过得好。
昨晚关公爷木雕显灵戳破了真相,齐思贤撕破脸皮直接承认自己做的事,并一语直指她的真面目,彻底断了陈美婷的后路,就像齐思贤知道她的冷漠与利己,她也明白齐思贤的虚伪与记仇。
陈家她父亲的死和她母亲的遭遇赤、裸、裸的真相摆出来那一刻,成了横亘在她和齐思贤之间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就算再恋爱脑,也不会置父母的生死于不顾,齐思贤不信她不恨,陈美婷也不信齐思贤能继续善待她。
父死母疯,家里成分不好,丈夫与自己有仇,婆婆看自己不顺眼,当这一切摊在明面上的时候,陈美婷发现她没路走了。
从垃圾桶里找回那一块丢掉的破布,也许是良心未泯,也许只是给自己找一个下定决心结束这一切的理由,所以她第一次正视珠珠的遭遇。
珠珠的仇视,囡囡的抗拒,证明陈美婷的心思只在齐思贤身上,而归根结底,只是为了自己过得好。
秦若不讨厌任何爱自己的女性,毕竟爱自己,才是终生浪漫的开始,哪怕是单纯的利己主义,也并没有错,但陈美婷对于生她的父母,和她生的孩子过于冷漠,她的利己在与伤害真正爱她的人来成全她。
先是父母和身份,再说可怜的两个女儿。
秦若在昨晚看她那一眼面相的时候,已经预见了陈美婷的结局,这样的人她不同情,只是可怜了珠珠,活的那么痛苦死的那么可怜,所以她牵引了一丝功德之力送给珠珠,这个小女孩儿也是关公爷要救的人。
至于囡囡,有关公爷亲自劈下那诛小人镇邪祟的一刀,陈美婷随便找个人都能遇上一个心性正直善良的人收养她,也能保她这一世平安。
陈家一天三炷香供奉的关公爷,陈父怜惜女儿给了她保平安的,结果落在齐家角落里吃灰,珠珠死的时候陈家血脉的血气才唤醒了没了香火陷入沉睡的那一丝神力。
然后关公爷木雕那一丝神力救下了珠珠的魂魄让她得以保护自己的妹妹囡囡,并把齐家全家恶人一刀劈进了医院里,独独放过了陈美婷。
陈家供奉了关公爷二十四代人,关公爷几乎散尽自己那一身血光杀气为陈家报了仇,又用那一丝神力保住了陈家的血脉囡囡的命。
始于陈家祖先,终于陈美婷,这关公爷木雕与陈家的香火因果,用昨晚最后对囡囡那一刀的祝福与庇佑断干净了。
秦若看了一眼窗台上的木雕,那周身一层岁月沉淀的光几乎暗淡的看不见了,但并没有完全消失,用日精月华再养一养,神魂应该还在。
秦若拿起于忆梅给她找来的书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昨天答应那算命的男人的事,今天要去给他他亲戚家看事情。
从**翻身而起,秦若下了楼,于忆梅在午睡,她跟刘嫂说了一声,就骑着自行车出了门。
本来她以为公共汽车一个半小时才到是十分的远,结果昨天忍着看了看窗外,主要是车绕着能通行的路都走了一遍,还一会儿一停浪费了时间,就是后世公交车的雏形。
如今天也凉了下来,骑着自行车不是太热也少受些晕车的罪,最重要的是于忆梅不至于在念叨她不用贺钧剑留下的东西。
到了新南桥巷子,秦若把车推进去放在了东侧管理人员那儿,她今天没要那小马扎,临走前对那个男人道:“我不仅会算命,还会捉鬼,你亲戚打八折。”
在管理员诧异的目光里,秦若去了九区。
她多次提醒这个管理人员,就是为了跟黑市的人交好她的生意才能做大,而这个男人人品还过得去,最重要的是会做生意还对她当初散发了善意,这就是很好的拉拢对象。
低等的拉拢是送礼,而高级的交好方式是转换高低关系,她要从下位变为被这管理人员感激欠人情的上位者。
走到了九区,那算命的男人正在四处张望,显然也是在等她。
走到近前,秦若道:“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今天的事,现在走吧。”
算命的男人叫刘大顺,他爹是个赌徒,他爷爷辈是个小地主,曾经家里良田百亩佃户上千,还有伺候人的下人,不过在建国前就被他爹在赌坊里摇碗子压大小赌上了大半的身家,只给刘大顺留下了一个六六大顺的花名和一身清贫。
当年他爹死于赌债,他和他娘两人过得艰难,全凭他外婆外公的接济拉扯,才磕磕绊绊在燕城站住脚,本来他学了这门手艺还不错,靠三寸不烂之舌赚钱也不用下苦,可是如今世道艰难,他这钱赚的也是饥一顿饱一顿,不过总体算下来比在水泥厂里做苦力的强。
他说的亲戚正是他的外婆,八十二的老人了,身体原本一直挺硬朗的,结果前两天出门去山上捡野菜,回来之后当晚就发高烧说胡话还不认识人了,他妈也去伺候,起初,他舅舅和他妈以为只是人老了所以得了老病,八十二了老糊涂了不认人也是正常,可是前天晚上,外婆嘴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尖叫,那种声音人类绝对发不出来。
亲戚都知道全家就他学过这行,连夜把他叫了起来,可是他虽然学的相面,但相面只占玄学一角,他又只学了这一角的一点皮毛,更何况,外婆与他有血缘亲情,牵着因果也算不出准确的命数来。
昨天亲自验证了这位的能力,他当即心下就起了心思,想叫这位去给外婆看看,克到底才出言不逊得罪过,他又不好意思张口,结果大师就是大师,一句问话显然已经对他心下所求的事成竹在胸了。
“没有没有,本来大师约的就是下午,只因为我那亲戚对我十分重要所以急切了些。”
刘大顺慌忙摆手,把那算命幡卷吧卷吧往怀里一揣,就对秦若道:“那咱们走吧大师。”
“走吧。”两人从东侧往出走,遇上那管理人员,那人看了眼她又好奇的问了一嘴刘大顺,“你二位这是?”
如果要走,这位女同志应该会推自行车,可是她并没有来推车的意思。
如今人思想淳朴,也不会觉得一男一女一起进出个小巷子有什么带着颜色的事,故而他也是单纯好奇。
刘大顺看了秦若一眼,见她没阻止,于是道:“请这位大师去看个事,今儿算命摊就不摆了,”他说着还朝管理员招了招手,“明儿个见。”
秦若瞥了眼那管理人员眼中的惊讶,不动声色的收回了目光,她的目的想来也快达成了。
两人出了新南桥巷子,刚走到前面站口处,一辆公共汽车刚好开了过来。
上了车,因为从这里再往南走就出城到城郊了,所以坐车的人一路几乎没有,车子也就没停,到了郊区武家屯站的的时候,下午两点半。
刘大顺的外公家姓武,就这武家屯土生土长的人。
进屯的小路第二家就是。
刘大顺上前敲门,平时家里都不闭门的,但是外婆这两天这个情况,也不敢随意开着,要不是这特殊时期,门口该挂上筛子和红布闭门谢客的。
开门的是个六十多岁的女人,眼下浮肿带着些熬了大夜的疲倦,“大顺儿,这女同志是?”
这是刘大顺的舅母,身材微胖个头中等的一个妇人,鬓角里也微微掺了几缕,昭示着也已经不年轻的年纪。
外甥说要带个大师来瞧瞧,可是……这个女同志,私心里说句惹人骂的话,这模样儿,如果不是端庄沉稳的眼神,比起大师更像个下山魅惑书生吸人精气的山鬼狐狸精,这也长得太好了些。
秦若只一眼就看穿了这妇人的心思,不过人皆下意识的选择相信固有印象,如果她是个留着八字胡一把年纪的老爷子,这妇人肯定口中唤着大师请她进门。
刘大顺有些尴尬,歉意的看了一眼秦若,上前扶住他舅母孙氏的手臂,道:“舅母,这就是我说的大师,年龄比我小本事比我大十几个燕城。”
听外甥这么一说,孙氏脸上瞬间浮起了一丝笑,“是我这老眼昏花不认人了,大师快请。”
并不是她非得堵在门口盘问得罪人,主要是家里老太太现在这个情况,万一遇上一个有心思了,把他们举报了去邀功,那真的一窝端了。
秦若略一颔首,也不以为忤,对普通人她总是包容多些,才走进院子里,一阵尖锐的叫声就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那叫声似乎像鸟,又像老鼠,但不管怎么说,都不是人能发出来的。
才走近北边的堂屋,还没上台阶呢,又一个和孙氏差不多年纪的妇人打起了帘子,“这是大师吧,快请进。”
是刘大顺的母亲武氏。
秦若进了房间,是一个正堂带着左边隔间的房,隔间里才是住人的,外面上饭厅也是待客的。
进了隔间,秦若这才看清里面的事主是什么情况。
一头白发的老太太蜷缩在炕与两个山花墙的夹角那里,双脚并的齐齐的蹲在炕上,拖着身体全部重量,两只枯瘦的手拢在胸前,脸上一脸的怪相,口中可见舌尖抵着上颌半张着嘴发出一声一声的怪叫。
这个年岁没有裹脚的老人,要么家里孤苦无依无父无母,要么性子要强极有主意。
秦若伸手朝老太太眉心印堂处隔空一点,老太太口中的怪叫戛然而止,她收回仔细瞧着老太太面相的目光,她只看出一缕异魂附身,其余内因却是被这一丝异魂遮蔽只能看到一团雾。
这一手,瞬间就镇住了孙氏和武氏,二人心下的怀疑顿消。
“大师,我妈这是怎么了呀?”
武氏一脸关切的凑上来,她妈人老了八十二岁了,说句不孝的话就算现在平顺的闭眼也算喜丧,可如今临了临了却出了这事,她这个当女儿的都已经当了奶奶,自己都半截身子入土说不定哪天也就闭了眼,哪里还舍得让一头头发都全部花白的老母亲受这个罪。
“阿姨你没觉得老人家这个举动,有点熟悉吗?”
秦若这话当然不是无的放矢,这老太太,这样的模样儿就像一只猫头鹰蹲在树上对着月亮咕咕鸣叫。
“像……像夜鸽子!”武氏脱口而出之后脸色一变。
夜鸽子就是猫头鹰在民间的别称。
有夜鸽子三更叫,阎王五更到的说法。
不过这句俗语里的夜鸽子却不是猫头鹰,而是一种极少见的鸮,名望月鸮,与猫头鹰在华夏文化里象征着不详不一样的是,这种东西是真的邪门儿,以前明明是祭祀的祥瑞,可是却一叫必死人,能让它们开口,那就是惹上事了。
秦若点点头,“像猫头鹰,却不是,是望月鸮。”
武氏听她这么说,虽然不知道望月鸮是什么,心下的担忧越发的重了。
“老人家出事那天,是不是九月十六?”
月亮十五十六而圆,山精鬼魅吸收月华总喜欢在月圆夜出来,但是一般这些灵物邪物都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不会主动与人结仇。
毕竟天道钟爱凡人,那些开了灵智修了道行的灵物,谁没事儿吃力不讨好折损自己修行去找人类不痛快。
“对对对,大师好本事,”孙氏走进来一叠声的应和,“我妈刚强了一辈子,虽说八十二了,可是身体硬朗着呢,我娘儿俩一起挖野菜我甚至挖不过她,就那黄花子,她眼睛亮手稳,要不是一头白发,都不像个上八十的老人。”
孙氏话语间和婆婆极为亲近,武氏也点了点头,她嫂子虽然性子厉害却是个讲理孝顺的,对她妈那确实是没得说。
“九月十六那天,我妈说是想吃黄花菜,就提了个小笼拿了个铲子上山去了,下午饭点的时候提了一小笼的黄花子回来,吃饭的时候都没事,晚上忽然开始发烧。”孙氏叹了口气道:“我们村就在山下,说是上山也就几步路,她也走惯了,前头我还劝,后来劝不住也就随她去了老人家闲不住,一直都没出过事到底是我大意了,让八十多的老人一个人上了山。”
黄花子就是蒲公英,能入药,去根清洗干净在水里焯熟之后可以凉拌做菜。
虽然是在燕城城郊,但这年头的人其余的本事不敢说,哪种野菜能吃那是一挖一个准儿。
武氏劝道:“嫂子你也别自责了,妈要强惯了说又说不听。”
秦若也略一颔首顺带目光扫过孙氏的脸,唇边有痣爱与人犯口舌是个厉害性子,却没有奸恶心思,面相比较平和。
“望月鸮一缕魂附身在老人家身体里,答案就在山上,但我傍晚得赶车回家,去山上找答案来不及了,你们等下见了任何异请不要声张。”
秦若说着视线看过几人,刘大顺先忙不迭的表态道:“你放心吧大师,我吃饭的营生也涉及玄学,就算见着观音菩萨下凡了我们家人也会当做没看到的。”
孙氏和武氏姑嫂俩也附和的点点头。
“把老人家平时吃饭的碗端给我,再找三根线香,如果没有的话,就要取老人家指尖一点血。”
秦若说完,武氏听后却有些迟疑的皱眉,“大师……我妈她一把年纪要是折腾这些伤了身体,要不……您给安抚一番就不整治了吧。”
刘大顺慌忙道:“妈,别说我外奶八十二,就是一百零二岁取一滴血也不折损寿数也不妨事的。”
“你放心,按原本的命数老人家寿数还有五年,如果没有什么大仇,这个劫能解开,”秦若说了,看了一眼炕角里自从她来之后再没发出怪叫的老人,道:“如果任由这一丝望月鸮的魂附身在她身体里,不出十天老人家必出事,故去之后还会在月圆夜诈尸。”
在这说话的空挡,孙氏已经端着一直搪瓷大碗来了,“大顺儿妈不是我当儿媳妇的对婆婆离心远,你也知道我与咱妈关系一直还成,如今这个当口,妈这样的情况要是被人听见了,咱们一家子被打成封建余孽拉去批、斗,其他都不说了,老太太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武氏脸上愧色一闪而过,歉意的道:“是我想岔了。”
孙氏点了点头,知道母女连心小姑子不想老人受苦,也没多做纠结,对秦若道:“线香确实没有,大师你取我的血行吗?”
比起武氏来,孙氏显然更有主意,行事也更果决。
“不行,就得老太太的,你们放心,就针扎一下取一滴血,不妨碍健康和寿数。”说着,秦若接过搪瓷碗手指轻轻一动,掐指一算口中念叨了一句那山在西面,然后在碗底轻点了三下,然后把碗递给刘大顺道:“出门朝西面走十六步,遇上树枝草叶或者任意的东西,拿三个进来,给这碗里在捧一抔土进去。”
见刘大顺神□□问,不等他开口秦若主动道:“至于土无关数量多少,一抔就行。”
刘大顺快速出了门,孙氏又道:“大师我们做什么呀?”
这个大师虽然露了一手能力没得说,但还是个小姑娘,还要按时回家,能快则快吧。
秦若道:“你们不用做什么,等下把东西拿进来再说。”
刘大顺端着碗里的东西进来,心中的佩服却是更浓了,刚才他向西走了十六步,却是被一个有大人两个巴掌大小的黄花子挡住了去路,一步不多一步不少,就好好的长在那里。他手中碗里端着的,碗底的一抔土上放着三个蒲公英杆儿,其中两支上的种子都在,第三支上毛茸茸的种子却是被风吹的七零八落的,瞧着凌乱一片。
秦若看了眼碗里的三根蒲公英杆儿,目光落在了第三只蒲公英上,因为那落去大半种子的蒲公英,却形成了一卦。
俨然是一副坎上兑下的卦象,困卦第四十七卦,文王失子。
困卦出现在她还未成型的问灵香上,蒲公英的种子又散落远方。
这老太太那流落远方的亲子在阻挠她问灵。
而且那卦象显示,人已经死了。
秦若看向孙氏,问道:“老人家看面相应该两子一女,你可是长媳?”
“这下大师就算错了,”孙氏摇头,“我是长媳,不过我婆婆就生了两个,我家掌柜的和我小姑子。”
武氏也点头道:“我妈就生了我和我大哥,我大哥叫武忠勇,我叫武山花,我都六十二了,这种事肯定知道的。”
“不对,老人家还有个儿子,虽然没序齿,但按年龄那位才是长子。”
秦若这话落下,还不待孙氏和武氏反应,炕角里的老太太忽然口中“嗬哧嗬哧”的,眼睛也瞪的老大眼底充血红彤彤的看着好吓人。
正在这时,堂屋门一响,一个看着六十五岁上下的男人进门来了,他头上黑发里夹杂着白发,一脸的土气,刘大顺和这男人脸上轮廓神似。
都说外甥像舅舅,他就是老太太的儿子武忠勇,今天本来去上工去了,可是下午总也心慌就提前请假回来了,他担忧的看了眼炕上的老娘,这才对秦若道:“大师算的不错,我确实应该排老二,我上头还有个大哥。”
就在这当口,秦若画了一道安魂符已经让老太太重新安静下来了。
她转头,看向武忠勇,后者才道:“当年八国联军侵华战争之后,我爹和我娘都各自没了家,一起往南逃难的时候,几年的相处两个没了家没了亲人的人就搭伙过了日子,那一年一九零八年,我妈十五,生下了我大哥,取名武大勇,三年后一九一一年生了我,我爹给我取名武仲勇,一九一三年那年,眼见南方也不安稳,我爹娘决定北上回家,索性哪里都没有活路,死在老家还算落叶归根,抱着这样的想法,我爹娘带着五岁的哥哥和两岁的我往北走。”
武忠勇那时候不过才两岁不记事,还是后来听他爹娘一次晚上怀念才知道的,“南方春天来的早些,我们出发的时候土层刚解冻,路上,走到九月,还离燕城大老远,我哥哥得了痢疾,吃不饱再加上年龄小,我爸妈都没来得及治,他就昏死过去没再醒来,我爹挖坑就把他埋在了路上,我妈怀着我妹妹差点一尸两命,我这妹妹那时候还才七个月就早产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她活了下来。我爹取名山花,其实是三花,因为她本该是老三。我哥哥死的时候还不到七岁,没有序齿,我就成了武家老大,名字排行的仲字也改成了忠。”
说完这段过去,武忠勇看向秦若,“大师,我妈这个情况,和我哥哥有关系吗?”
当年武大勇死的时候太小,世道乱又天天在死人,人都麻木了,自然也不会惦记一个五岁就夭折的小孩子多久,日子还得过,所以哪怕武家老两口偶尔会想起,却也没有找过,再说找了又能怎样,大半个世纪都过去了,几小节骨头一捧土罢了,徒增伤心难过,就这样,那小小的尸体在那条逃难的路上沉睡了六十二年。
秦若看着那蒲公英上的困卦,叹了口气道:“你哥他……当时,可能还没有咽了气。”
也就是说,武大勇昏死过去之后,老太太当年怀着孕惊痛过度差点一尸两命,武忠勇的爹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就把大儿子挖坑草草埋了赶紧救妻子,然后那还没咽了气的孩子就被活埋了。
秦若的猜测显然武忠勇也想到了,他脸上闷痛惊惧之色一闪而过,他也已经当了父亲,甚至当了爷爷,如何能不明白这句话代表的意思。
“那……那怎么办?”武忠勇也慌了神,如果是哥哥当年被活埋时还活着,活活闷死在底下必然满心怨气,虽然就算没有活埋他也一定活不了,那年头得了痢疾就是个死,可是他如今像抛下他的家人发难,也是在理的。
“你想岔了,他要是满身怨气怨你们,你们还能好好的活到这时候儿孙满堂吗?”
秦若感慨了一句,又道:“我先问灵看老太太说怎么了,她身体了望月鸮的一丝阴魂附体,不是你那哥哥的鬼魂。”
说完,也不管武家人作何感想,把碗递给刘大顺,道:“端着,跟我去取老太太一滴血。”
刘大顺慌忙接过,安抚的看了一眼陷入悲伤自责的舅舅和母亲,跟着秦若走到了炕边,秦若牵起老太太枯瘦的左手,她自己的左手摸了下右手小臂,借了那兽头九环刀的一点刀锋,划破了老太太手指,一滴血珠滴进碗里,取血完毕老太太手上的伤口也不再渗血了。
一滴血滴进碗里,看似没有任何的用,连一点土都没打湿,秦若,拿起那三只蒲公英杆儿,插.进了碗底的土里。
然后把碗往面向西面的桌子上一放,指甲掐了个问灵诀在那三只蒲公英上手一拂,蒲公英头顶掠过一丝火焰,顶着一点猩红的火星就像三支燃起的线香,甚至有袅袅青烟升起。
武家人看着这一幕,屏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青烟越来越浓,开始在空中交织,几人大惊的看着这一幕,因为那烟开始凝聚画面,正是老太太提着小笼上山挖野菜的画面,虽然简略但让人一眼就能瞧明白,就像……就像戏台上看幕布后的皮影儿戏。
画面上本来一切正常,结果变故发生在老太太勾着身子拔了一株盘子大小的黄花子,是在两个山坡的夹角里那山水冲刷出的崾崄里够着手拔出来的。
只见那青烟形成的人影拔完黄花子之后放下笼子摸了摸手臂,似乎打了个寒颤,也就几秒的事,恢复正常之后就是老太太继续挖野菜的画面,没有再出现任何异常。
青烟形成的画面到最后老太太进家门戛然而止,三支蒲公英已经燃烧到了根底,碗底的土也变成了香灰一样的灰色。
“老人家拔那黄花子那里风水局上叫聚阴走水局,她打寒颤是阴气入体,本来老人家魂火不旺,加上沾惹了那崾崄里的阴气,就让那望月鸮有了可乘之机,如今源头与你们的大哥武大勇有关,但是为什么牵扯这个望月鸮,老太太面相上看不出来。”
秦若话音落到这里,武家人无比焦急,孙氏道:“那把我那早夭的大伯子尸体迁回来入武家祖坟,能解决吗?”
秦若赞赏的看她一眼,“我猜那武大勇若有执念也是在这里,想回故土入土为安,他入土前没断气,这么多年悄无声息也没折腾你们按理没有怨气,那么他没去投胎的原因可能就跟这望月鸮有关。”
望月鸮,殷商时期用以祭祀的一种祥瑞之鸟,但祭祀总有三牲甚至奴隶,所以它出现,必死人,几千年前存在于传说中的一种鸟,现在一缕魂附身在老太太体内,这就是棘手之处。
显然青烟里看到的聚阴走水局只是表层原因,可是更深处的却被这一缕魂遮蔽,她相面看不出因果,这种情况极少。
“那……难道我妈就没救了吗?”武氏怔怔的看着她。
“别急,我是说这会儿解决不了,今晚,请老太太大儿子托梦,问原因。”
秦若看了眼武忠勇,转而对刘大顺道:“我听见你舅舅提及当年正是九月,你母亲生日是不是九月十七?”
不等刘大顺点头,武氏自己道:“对,母在不过生辰,我也就几个日子,就是九月十七。”
“那九月十六那天算是武大勇的祭日,老太太正好又是那天出了事,”秦若沉吟了下,道:“那我画一道请梦符,请那位梦里一见,具体如何明天自见分晓。”
武家众人脸上一松,就听秦若看着他们道:“你们谁今晚跟老太太共梦?”
“我来!”孙氏第一个道,随即她看了眼丈夫和小姑子,“你们因为感情和愧疚难免梦里情绪激动万一影响了效果那可牵扯着妈的命。”
而且,她男人要上工,这几天担心老太太都没睡好,她婆婆和男人对她好,这时候她不出手还待何时,小姑子虽然也六十二的人了,但遇事容易慌,还是她更合适。
刘大顺和武忠勇以及武氏三人都积极表态自己愿意,可是秦若道:“孙阿姨是个性子沉稳有担当的,就她吧,这个没有危险,就是要在老太太梦里见武大勇,明儿个晒晒太阳就行了,主要是现在老太太身体里那一缕魂还在,她不能自主说话才来这一遭。”
秦若解释完,武氏和武大勇满眼感激的看着孙氏,他们二人的亲妈,却是与老太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儿媳妇在忙前忙后,几人也都不是奸恶之人,自然心下感念。
“行了,这大师虽然厉害但也是个姑娘,太晚了错过公共汽车回不去城里她家人可不得担心,别婆妈了,赶紧请大师画符吧。”
孙氏见自家男人和小姑子眼中那好似有千言万语的感激,一挥手,直接对秦若道:“大师你画符吧。”
秦若微微弯了弯唇角,“好,把你手伸出来攥住你婆婆的左手,你随便哪个手都行。”
她说完,孙氏忙不迭的爬上炕,左手握住了老太太的左手,秦若左手点过右胳膊小臂,然后在老太太的手心开始画请梦符,同时口中道:“乱世战火催,骨肉终流离,漂泊一甲子,如今请梦还,是非恩怨请君梦里一见。”
话音落符脚最后一笔也成了。
孙氏直觉掌心里先是一烫,然后一股微微地凉意在掌心里浮动。
“好了。其余的事明天等我来,我早上无法出门,再一个孙阿姨明天起来九点半之后就要去院子里晒太阳,到我明天下午来时间刚好。”
请阴魂入梦,直系血亲不要紧,可是孙氏跟武大勇只有伦理关系,要晒晒太阳去阴气,不然容易做噩梦。
秦若叮嘱完注意事项,就告辞了,“我先回去了。”
武忠勇让孙氏取了一个小箱子,道:“大师您辛苦这一趟,辛苦费多少您直说。”
“事情还没处理完,现在谈这个太早。”秦若笑了下,“等事情结束再说吧。”
见她坚决,孙氏道:“那也成,大顺儿啊,你去把大师送回去,晚上就不来了。你媳妇儿也怀着身子呢有我们在呢,你哥下工了也回来,你就别来了回家去。”
秦若直言自己不用送,可是孙氏和武忠勇以及武氏三人执意要刘大顺把她送到城里,刘大顺也是这个意思。
他已经对秦若的能力佩服的服服帖帖,自然想着交好。
见此,秦若也没再推辞,两人赶上最后一趟末班车坐车回了新南桥,刚走进那黑市的巷子里,秦若眉头一皱,看着最西端九区那神色不善的年轻男人,冷着脸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