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秦若欲要拉开门的手一顿, 身影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她并不是想探听什么私话,只是貌似争执与她有关, 她就这么走出去, 双方都尴尬。
就在这时, 贺钧剑一句话十分清晰的传了进来——
“妈, 我本来可以瞒着你, 可是我不想你伤心,你知道我现在不论和谁结婚都是耽误人家姑娘,你催的没办法我才娶了她, 如今按你的要求给你找了个性子绵软家庭成分好人还善良的儿媳妇,你还想怎么样?”
他的声音冷冷的, 这样的贺钧剑秦若没有见过, 显然十分生气, 也不知道前面于忆梅说了什么。
这一刻, 秦若收起了所有的感动。
也放下了心里的愧疚, 结这个婚她自己本就目的不纯, 当然她也不会不自量力的要求贺钧剑一心一意为了她才结婚。
贺钧剑在凌阳县做的一切,让她心软感动的那些瞬间,原来只是为了, 他需要应付家里的催婚, 秦家世代贫农成分好,她又说个柔弱好拿捏的性子,那正好, 她也不必觉得占了便宜辜负了他和他家的善意而愧疚, 她结婚为了守寡,他结婚为应付家里的催婚, 娶她只是她身份性格适合,不舍得耽误别人,他们真的是绝配。
想起傍晚贺钧剑说的借口她还小,所以一年后回来再圆房的话,秦若弯起唇角在黑暗里满眼讽刺,其实他不必如此费心撒谎的。
“你当我想操这个心吗?”于忆梅哽咽道:“你爸生死未知也不知道哪年才回来,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你的工作又那么危险,要是你们父子出了事,我以后见了你爸怎么交待?他为了我跟家里闹翻,我于忆梅最终以让他断子绝孙来报答他一腔深情吗?!”
秦若懒得再听下去,转身脱了鞋上了床,抹下腕上的镯子装进了床头柜最底层。
还是放好的好,万一不慎打了贺家的传家宝,她这个挡箭牌可就说不清楚了。
第二天早上,秦若起的挺早,主要是昨晚忘了拉窗帘,如今的首都夜晚还没有后世的喧嚣与热闹,哪怕半夜她起来那一次,房间也是黑漆漆的。
只是今早,她早早地就被太阳叫醒了。
秦若洗漱了到一楼,刘嫂做的早餐正好端在桌上。
“若若起来了呀,”于忆梅一脸的笑意,仿佛昨晚半夜跟儿子对峙的哽咽只是秦若的幻觉,“钧剑还说让我别叫你呢,刘嫂做了早餐他特意让给你热在锅里。”
等秦若走近,于忆梅主动拉过她的手,让人坐在了她身边,关切道:“若若这是认床不习惯吗?”
“没有,昨晚忘了拉窗帘一觉睡到这会儿被太阳叫醒了,”秦若抿嘴轻笑,眼神不着痕迹的仔细打量了一下于忆梅的神情。
于忆梅目光柔缓清正,对她的善意和喜欢是真的,只是她和贺钧剑说假的。
“那正好陪妈妈一起吃早餐,”于忆梅道:“若若要不要尝尝咖啡?”她面前桌上的白色咖啡杯里,赫然是一杯褐色的咖啡,一股浓厚香醇的咖啡香味冒着热气在空气中挥发出来。
“我喝白开水就好,”秦若道:“早上喝咖啡容易胃酸,您身体不好还是少喝点。”
于忆梅笑着点头,“好,听若若的,以后有若若陪着我,咱家终于有了鲜活气儿,我这也不用喝这东西忆苦思甜了。”她说着就把咖啡杯推开,扬声道:“刘嫂,给我也来一杯白开水。”
刘嫂笑容满面端着烙的软香的葱花饼和两屉小笼包放在桌上,应了一声,“哎我这就换,还得是若若劝了才有用。”
然后麻利的收走了咖啡杯端了两杯温热的白开水出来,放在了于忆梅和秦若跟前。
“镯子太过珍贵我怕一不小心给打碎了,好好的收在抽屉里了,”秦若露出右手空****的手腕,做了解释,又道:“贺大哥人呢?他不吃早餐的吗?”
于忆梅听她询问儿子,脸上笑意加深,“钧剑他有事出门了,他早起都习惯了,早早吃了几个包子就走了。”
“怕打扰了若若的好梦,他还特地跟我说你醒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秦若听着这话微微垂头,如今羞涩的情态她做的很熟练了,人设也牢牢地焊死在身上,至于心,纹丝不动毫无波澜。
贺钧剑也不错,毕竟长得帅人也还不错,目的达到了也愿意继续演戏,真是个好人。
到下午六点多,一天没见人的贺钧剑才进门,吃过晚饭,于忆梅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叫了秦若出门,说是带她去转转。
秦若以为他又有话要说,正想着不如戳破窗户纸告诉他不用这么费尽心思的隐瞒,可是出了门,他却道:“我明天要走了,若若没来过燕城,我带你转转熟悉一下路线,以后想买什么或者想去哪里,虽然可以让妈或者刘嫂陪你一起,但若若如果想一个人去,就要记住路线。”
就这样,贺钧剑牵着秦若的手,坐了一趟又一趟的公交车,走了好些的街道,回来的时候已经夜幕降临了,“我今天太忙了回来太晚,不然还可以带若若逛的远些。”
他也是今天赶着回来的,幸好在公车停运前带着小姑娘转了转周围。
“不晚的,以后贺大哥回来还有机会。”秦若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
贺钧剑沉默了下,没有说话,只是牵着她的手走的慢了些,可是再慢,兴安路那条巷子总有尽头。
到了小院门口,他停住了脚步,侧头,借着一缕月光看她,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照的人影清晰,美的充满了不舍和遗憾。
“怎么了贺大哥?”秦若一抬头,正好捕捉到了一丝他眼底尚且来不及退去的汹涌情绪,可不等她分辨那是什么,已经倏然消失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没事,走吧,回家了。”然后放开了秦若的手,上前推开门转身看她,“回家了若若。”
在贺钧剑二十六岁的生命里,很多时候是缺少父亲这个角色的,母亲那一场大病之后破碎了为国奉献的梦想,也终日疾病缠身,他没有过和女孩子这么亲近的经历,他粗糙的手中那一抹柔软,像一捧月光。
却是他如今没有余生去肖想的月光。
在这一瞬间,他想了很多,把她从水里救起来的画面已经很模糊了,最清晰的,是她吃力的提着兔子来谢她,是她满面苦涩的说她没家了的画面,是她轻轻伏在他怀里时的安然……
明明自己那么胆小,可是为了不让赵汗青冒领他的功劳,勇敢去公安局说明情况,结果把她自己陷入险境,那一刻他听到小姑娘差点出事时的后怕和后悔,至今都不敢想。
秦若走进门,贺钧剑还在原地,她回头看他,“贺大哥?”
“嗯,来了。”贺钧剑笑了下,掩下心里所有思绪,迈开长腿走到她跟前,一起上了楼。
于忆梅已经回房间睡觉了,刘嫂也休息了,秦若跟贺钧剑道了晚安,回了房,这次,她回的是于忆梅给她准备的向阳那间卧室,既然他们母子已经摊开讲了,她也没必要再做遮掩。
贺钧剑望着她关上的门良久,转身推开新房的门走了进去。
第二天,秦若隐约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可是她昨晚做了一夜的梦没睡好,这会儿困得要命根本睁不开眼睛,烦躁的翻了个身用被子裹住头,又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毕竟住在别人家里,她洗漱完下楼有些不好意思。
于忆梅却笑着道:“钧剑走了,他走之前还嘱咐我叫我不用叫醒若若了,若若正在长身体,错过了早餐那午饭得多吃半碗饭。”
“贺大哥今天要离家了,昨晚……我睡的晚了些,今天都没赶上送他。”
秦若脸上一抹恰到好处的懊恼与黯然,于忆梅起身,牵着她的手把人拉过来做到身边,“若若还小,睡眠充足一天三顿饭吃好才能长身体,至于其他的事,看命随缘吧。”
于忆梅说完,眼神看看的看了一眼窗外,重新恢复了笑容。
秦若乖巧点头,与于忆梅和刘嫂一起吃了午饭,歇过晌她就提出想出门去看看。
于忆梅这才一拍额头笑道:“妈妈年纪大了都忘了正事,”她起身带着秦若来到院子里楼后面一间临时搭建的小平房里,里面收拾的很干净,放着些农具,地上,停着一辆崭新的女士自行车。
“这是钧剑一大早推回来的,说是等若若学会了去附近也方便。”
秦若晕车的事于忆梅也听儿子说了,公车人多又拥挤,总是一停一停的不晕车的人也坐着不好受,有个自行车也方便些。
“还有,他给你留了信,在你们卧室的抽屉里,说是等过完年要是他工作忙回不来,你再打开看。”于忆梅说到这里语气顿了顿,隐在小楼的阴影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还在抽屉里给你留了东西,说是若若亲自去取。”
“好,我这就去看看。”秦若和于忆梅一起出了杂物间,扶着她的手边走边道:“我在凌阳县认识一个下去插队的知情,托我带了口信给她家人,自行车我倒是会骑但我路线不熟悉怕摸不到回来的路,等我熟悉熟悉之后再骑车出门。”
“贺大哥体贴我,我却不能帮他做些什么。”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反正面上该有的感动该说的话她不会吝啬,毕竟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么,两句好话可当钱使。
于忆梅拍拍她的手,道:“咱们娘儿俩好好的等他们父子回家,在这之前咱们先把咱们的小日子过好,就是最好的事了。”
秦若回到新房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床单也没有一个褶皱,她拉开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面是一大卷的各种票,还有厚厚一沓钱。
她随手一拨,只觉得那票券里下面那十多张她好像没见过,不由好奇,抽出一张一看,上面写着“月经带壹条。”
兑换地址是兴安路供销社,时间是一九七七年十二月之前有效。
粗粗看过去,这一叠票里这样的很多。
其余的,都是些糕点,糖果和布票之类的。
秦若捏着那张票思绪莫名,不用说这是贺钧剑给她准备的,瞧那数量也足够用个两三年,她穿过来一个月了,原主生理期还没来过,记忆里原主这方面也不太准,从十五岁第一次**之后,这五年时间一年能来两三次,也是营养不良身体不好的缘故。
这个年代别说全燕城,就是全国都找不到一片卫生巾,有这个东西,也能解了她的困境。
索性今天也要出门,秦若把手中那张票塞进了裤兜里,先兑换一条看看吧,至于抽屉里那厚厚一卷大团结,她没动。
拉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袋,秦若看了一眼也没打开,最底层第三个抽屉,一个褐色的信封上放着翠绿的翡翠镯子,既然贺钧剑说了时间,那就到时候再看吧,如果她还在燕城的话。
合上三个抽屉,秦若下楼跟于忆梅说了一声,后者给了她一把钥匙,“若若把家里钥匙带上,虽然我和刘嫂天天都在,但咱家的钥匙若若得有。”
秦若迟疑了下,终是接了过去,于忆梅又要给她钱,秦若好说歹说才让她相信自己真的有钱。
出了门,正好巷子里没人,方便她卜卦。
她要去黑市逛逛,当然她现在没有可交易的兔子,但不影响她去里面找生意,住在贺家不是长久之计,她没打算久住,等明年情况安定下来之后,她要拥有自己的落脚点,如今,赚钱才是硬道理。
她随手摘了一朵伸在墙外的紫藤萝花,层层叠叠的小花正好八个花瓣,秦若撕下花瓣随手往空中一扬,心中念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地下黑市在哪里?”
花瓣在空中打着旋儿的飞舞了几秒,落地全朝着一个方向指路似的排成了一排,指的正是西南方向 。
兴安街道在燕城的东区,算不得市中心,却是老牌子的富庶区,西南方向则不一样,胡同串着巷子,人流混杂是文化运动开始之后的大杂院聚集区。
后世的外地游人提起华夏的首都燕城,有两个地方充满了神秘色彩,一是封建王朝曾经官方盖章是文化圣地是古玩天堂的琉璃厂,二,就是民间的潘家园,捡漏儿的传说层出不穷。
但是现在,一个还是冷清的能撞鬼的地方,一个还没有发展起来,卦象指路的西南区有黑市,但是有没有古董贩子,她得去了才知道。
正在这时候,一阵风掠过,地上排队指路的八枚花瓣在风中碎成了细小的碎片,然后迅速落在地上,拼凑成了三个字——新南桥。
秦若心下若有所思,正好看到右手小臂上兽头九环刀的纹路一闪,地上的花瓣随风飘走了。
打从出现在她小臂上之后一直不声不响的这位,如今终于动弹了一下,这个导航功能也不错。
秦若知道了具体地址,出了巷子,往前走到公共汽车站,没等多久正好一辆车过来,她花五分钱上了车,车子一路就是一路向南开去的。
走了一个多小时,秦若正估摸着应该差不多到地方了,就听见司机道:“前头就是新南桥区了,下车的同志注意了。”
正说着,车就是一个急刹车,这一下把秦若中午吃的饭差点抖了出来,她忍着恶心盯着一张苍白的脸下了车,除了这条主要的大路,周围很多老旧的巷子看的她一阵眼晕。
秦若左手轻轻一点右手小臂上的大刀纹身,“哎导……啊不对,接下来怎么走嫩找到黑市?”
口中好险才刹住一声导航,胳膊上微微一凉,秦若脑海中自动出现了答案——正前方第三条巷子进去第二个岔路口左拐再右拐。
她抬步开始往里头走,还没走到第二个岔路口,遇上了一个女人迎面走来,手中抱着个布包裹,脸色蜡黄憔悴,一身沮丧。
而引起秦若注意的原因,是这个女人印堂处那一条犹如实质的因果线,已经红的发黑了。
“大姐,你着急出手的东西我能看看吗?”秦若决定出声拦住她。
女人听见秦若的话,急匆匆的脚步一滞,停了下来,正好停在了与秦若迎面一步之遥的地方,眼看着再有两步就错过了。
“没,没有东西!”她说着慌乱的抱紧了怀里的包裹,甚至秦若看到她用力到指甲都泛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