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怎么回事?”
姜望云额头上的伤看着有点显眼, 怕别人总是问,所以她今天也在家休息没有去上班,见小六这一身狼狈, 她与姜天仞对视一眼, 道:“你先缓缓, 到底怎么了?”
小六这孩子年纪不大但却是个机灵心有成算的, 什么时候这么慌乱过?连上次警察同志去西市抓人, 他都沉稳有序的把人群疏散了,最终只是虚惊一场,如今却一脸惊慌丝毫没有往日沉稳。
秦若也道:“前儿个不是还好好地吗?你先喘口气再说。”
只见那小六一惊魂未定的坐在沙发上, 端起姜望云给他倒的水一气儿就灌了下去,这才一抹嘴巴长出了一口气开始说话, “就是我前天跟你说的那个亲戚, 是我亲表哥, 在化肥厂的副厂长, 一个月前厂子里出了点事, 他处理完回来已经半夜了, 回来也没洗漱倒头就睡,结果这一睡,就做了一夜的噩梦。”
“他梦见有人杀他, 拿着一把刀专门对着他的头砍, 醒来之后甚至能看到枕头上渗出的血,可是明明我们看了什么都没有,折腾的我那表嫂和舅母一天给换一个枕头, 只要他睡着, 必然哭嚎着惊醒,看到角落里的阴影他甚至都说藏着杀人的鬼。”
小六指着自己腿上裤子裂开的口子苦笑, “这就是我表哥砍得,要是别人我就不管这闲事儿麻烦秦姐了,可是我那舅母对我妈好,我外爷外婆死的早,我妈是我舅舅和我舅母养大的,如今我妈见我舅母一天天愁的长吁短叹的,就跟我念叨说我看能不能找个能人给处理一下。”
秦若道:“不是说了今天过去看看嘛,他怎么砍了你一刀?”她说着指了指小六裤子上的裂口。
“我前天得了秦姐你的准话我晚上回去就跟我那舅母说了,让找了个能人能给我表哥看看,之后我今天起来想着来接秦姐,结果我妈说我表哥来了,我刚从房间里出来,他追着我就砍,给我爸妈吓了一跳,可是邪了门儿了他就只砍我,甚至一句话都不说就只追着我砍。”
小六想起早上那惊魂一幕现在心脏还不争气的狂跳,“我表哥比我大十八岁,平时对我很好,几乎当半个儿子疼,以前连重话都没说过现在竟然追着我砍,幸亏我爸人高马大的,把一百七的我表哥弄进我房间里锁了门才救了我一命,我妈这会儿去找我舅母,秦姐,得麻烦你一大早的就跑一趟了。”
“不妨事,只要我睡醒了就不影响。”秦若起身,看向姜望云,“我看你跃跃欲试的,你去不去?”
姜望云欢乐的一笑,眼神一亮又有些犹豫的看向小六,后者如今理智回笼,如何能不懂自家领导这意思,赶紧道:“走吧云姐,我妈正好也一直好奇我领导是谁,您就和秦姐赏光去我家露个脸吧。”
说着他又补充道:“姜哥也可以一起去。”妥妥的端水大师,面面俱到。
姜望云道:“哥哥你去东西市看着吧,偷懒偷了这么久该你好好劳动了。”
姜天仞眼神闪过一丝笑意,好脾气得的道:“好。”
秦若和姜望云以及小六三人出了门,一路跟着小六往东边建国大道的方向走去。
路上,秦若看到一堆人远远地迎面走来,似乎簇拥着什么热闹,乌泱泱的人群里伴随着嗤笑和议论,等他们走到跟前,本来不爱看热闹的秦若忽地福至心灵,示意小六稍等两分钟,然后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姜望云知道秦若的性子,旁人爱看热闹这位只想躲清静爱睡觉,如今主动进了人群,她也好奇跟着走了进去,小六也挤开人群随着二人走进了热闹中心。
“真是不要脸,抢人未婚夫,把无辜的女同志推下河差点淹死,抢着给人当后妈,听说连爹娘都不认了,我要是生出个这样的,我还不如一把掐死。”
“谁说不是呢,你说要是她死乞白赖要嫁的男人是个好的,咱也不说了,可是一个煽动群众搞迷信的坏分子,也值得她这么不要脸?”
“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啊这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得亏那个女同志清醒,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门!”
那个清醒的女同志就是秦若,看着张爱花脖子上挂着破鞋,低着头一脸麻木的走在道路正中间,两个女性红小兵满脸肃穆的一左一右押着她,周围议论声和嘲笑声络绎不绝。
张爱花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似的抬头,视线正好撞进秦若平静的目光里,她张了张嘴,却瞬间被羞愧席卷,又无力的垂下了头。
秦若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很平静,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她曾经救过张爱花三次,可是心高气傲的张爱花如何能忍受自己过得不如从小她就看不起的秦若,终究是到了这一步。
原书中,张爱花对秦若的羞辱嘲讽,在秦若跟前的炫耀,这一刻都还了。
秦若平静的移开视线,下一波更为密集的人群里,四个男性的红小兵押着的正是赵汗青,不同于张爱花只在脖子上挂了破鞋,他胳膊是向后绑起来的,脖子上也挂着写着封建余孽四个大字的牌子。
“就是这个人渣,坏种!听说差点拐卖了同村三个孩子!”
“不对,我听说是十个!”
“我呸,畜生!”
烂菜叶子和臭鸡蛋随着人群的谩骂毫不客气的往赵汗青的脸上招呼过去,他沉默的缩着脖子,躲着那四方八方扔来的垃圾。
赵汗青身上挂着一身的烂菜叶子和脏污,有人唾骂,有人指点耻笑,看到路边人群处的秦若,赵汗青一咬牙开始挣扎,却被身后一个红小兵一脚踹的踉跄两步向前趴在了地上。
他想不通他为什么跟上一世不一样了,上一世他娶了秦若,秦若听话乖巧,为他照顾两个儿子,劳动勤快伺候他舒心,两年后恢复高考他高上大学带着下乡插队的光辉回了燕城,一路顺风顺水,改革开放之后,他那出生高门的前妻也回国了,借着前妻家的助力他一路高升,五十六岁那年升任某省地委书记,却被政敌举报他在清河村里结婚最后回城却抛弃妻子的事,他被停职检查,纪检委找他谈话的当晚,他心想如果重来一次,一定把屁股擦干净,没想到一睁眼,就回到了清河村
可惜恨只恨回来的太晚,当年任由他拿捏的秦若竟然也提前重生了,他更是被那个狠毒的女人算计伤了根本,他借着重生的先知本来要绝地翻盘了,却被这个贱人害的满盘皆输。
上一世他的官途因为这个丧门星而受阻,这一世他被她克的即将面临牢狱之灾,他就是太过仁慈了,他应该一重生回来就弄死她。
秦若见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有些人渣永远把错归咎在别人身上,她收回目光前趁人不注意垂下的指尖一弹,然后那赵汗青闷哼一声疼的满头大汗。
她不过下了个小小的法术,只要赵汗青心中有恶意,就会受锥心刮骨之痛,如果这恶意是针对她的,那疼痛会加倍。
最后一个被游行批、斗的,就是罗爱军,同样脖子上挂的“封建余孽”的牌子,奇怪的是追着他骂的人比唾骂赵汗青的还多。
“听说这是某个大官儿的女婿呢,就这样的品德还推荐工农兵学员,我呸!”
“已经离了,被扫地出门了,听说那大官儿的女儿也是受害者,这小子吃软饭还不安分,啧。”
秦若走出人群,耳中还能隐隐约约听到群众津津乐道的吃瓜声,不过这一切,都跟她再没有关系了。
“走吧,热闹看完了就该办正事儿了。”秦若出声招呼那两个听八卦听得如痴如醉的人,“想问什么直接问我这个当事人不香吗?”
小六嘿嘿一笑,“秦姐,那……赵汗青拐卖儿童的事是真的假的?”
秦若轻笑,“我说小六同志啊,你这思想课要不得,警察同志能冤枉好人吗?”
反正赵汗青害小胖是事实,至于为什么数量从一个变成三个又变成了十个,这大概就是谣言的“魅力”所在吧。
“不该打听的瞎打听,你表哥还想不想救了?”姜望云拍了小六一巴掌,“我看你是刀还没挨够。”
小六摸着头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又走了约摸二十分钟,才到了地方,东区建国大道这边的房子院子整体看着要比西区干净整洁高档。
小六家是小院里建着个二层小楼,才走近,院子门口一个满脸焦急的中年女人走门口走来走去,脚下的步子踩得慌乱又急躁,抬头见到他们来了,慌忙朝他们迎了过来。
“小六,哪个是你说的大师啊?”
女人五十六了,中等个头微胖的身材,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发间隐约可见几根白发,脸上五官开阔略带皱纹,是个心态好性情爽快的人。
正是小六的舅母罗氏。
“舅母,这位就是我请来的大师,姓秦,您别看我秦姐年轻,那能力可是一绝!”小六上前扶住罗氏,介绍完秦若又介绍姜望云,道:“这位是我领导,姓姜,能力都是和舅母一样是能顶半边天那种女性!”
罗氏年轻当姑娘时是生产队培养的东方红拖拉机驾驶员,不论是四轮还是手扶,没有她拿不下的,只是年纪大了之后才回归家庭。
虽然现在儿子中了邪似的,但被后辈提起年轻时的劳动岁月,罗氏还是十分高兴。
“老了不敢当这句话咯,”罗氏摆摆手,“两位女同志快请进。”
秦若跟她点了点头,跟着人进了院子,才进院子一抬头,就见二楼窗户上两个人死命拽着一个男人吊在窗户上,那被拽着的男人腰部以上已经全部探出了窗户外面。
身后两个人死死的抱着他的腰,三人挤在窗口处乱作一团。
而院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气息飘过,再看那男人印堂处,一缕黄气绕着命宫不散,这是中了黄鼠狼的诅咒才会这么不怕死一样要跳楼。
男人口中“嗬嗬”的穿着粗气,大力的挣扎着,手在铁制的窗棱上都磨烂了,他好像不知道疼一门心思就往地上扑,也幸亏窗口不大,后面两个人也抱得紧,这才僵持着没有掉落下来。
罗氏见到这一幕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一边脚下踉跄着往楼上赶一边口中哭喊道:“维东啊,你这是要妈的命啊!”
窗口上吊着的男人苏维东正是小六的表哥,哪怕听小六说已经瘦了三十斤,一百七的身板子看着也是很壮。
窗户上另外两个拉扯的人自然是小六的父母苏爱红与刘成军。
就在这时,变故丛生,拉着的两人听到罗氏的哭喊刚一分神,那苏维东瞬间抓住机会往外窜出来一截,眼看在挣动几下就要掉下来了。
秦若掏出黄纸和朱砂,左手掌心展开把黄垫在手心,右手作笔,“刷刷刷”一笔到底,笔走龙蛇符纸眨眼睛画成了,一道亮光一闪没入符中,佶屈深奥的血色符线跃然纸上,她指尖捏着才画好的安魂符,掐了个符诀往空中一扬,前后不过几个呼吸之间,就在那苏维东要掉落下来的前一秒,符纸稳稳地贴在了他眉心处,他即将挣脱拖拽的身体猛地一滞,苏爱红两口子只觉得手上一轻,下意识的一拽就把人拽回了窗里。
然后就见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不动了。
罗氏正好奔到门口亲眼瞧见了这一幕,她腿一软被小六扶着才没有跌倒在地,虽然二楼也不高,可是若是头着地砸下去也会出人命的。
儿子一副中了邪谁都不认的模样,一心要跳楼哪里还会护着头。
喘了两口气,罗氏一把抓住小六的胳膊强撑着转身,她要去下楼迎一迎刚才救了儿子命的大师。
罗氏跌跌撞撞走到门口,秦若和姜望云正好已经上来了。
她动了动嘴唇,话还没说出来已经先流下了眼泪,一脸祈求的看着秦若,意思不言而喻。
“老人家你别急,”秦若伸手扶了一把,跟着进了门,她道:“问题不是出在这里,看你面相也应该没出在你家里,他做噩梦前最后到的地方有问题。”
小六家房间里的风水格局不错,温馨养人,自然不可能出现居住的人中邪的事,观小六舅母的面相,也没有沾染邪祟的迹象,那出问题的就是苏维东做噩梦前最后去的地方。
“那……那大师,要怎么处理啊?”罗氏急切道:“我儿子虽说是个副厂长,他就是吃的多了些贪口腹之欲,也没有败坏德行的行为啊,怎么会染上脏东西呢。”
苏维东印堂处贴着安魂符,就像睡着了一样安祥的躺在地上,命宫里的诅咒也被镇住了似的安分了下来,秦若走近,看了一眼他的面相,两眉之间间距宽阔平滑,是个仗义疏财好交朋友的人,但也容易被骗,双眼虽然凹陷发黑,但下眼睑有卧蚕,阴德宫生阴骘纹,为人积德行善私德不错,下巴方圆宽厚,地阁平阔,职场受人爱戴,但在左侧嘴角泪沟与腮部的交际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痣黑气缭绕。
奴仆宫生恶痣主朋党生变,再结合整个面相一看,这是轻信朋友被坑了,还是熟人作案。
“走吧,让他带我们去案发现场看看究竟。”
秦若说完,伸手往苏维东眉心贴着的符纸一点,他忽然睁开了眼睛,然后翻身爬了起来,双手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衣裳,出了卧室的门到门口穿鞋,然后开门下楼,如果忽略他视线掠过亲妈和亲姑姑姑父视若不见的情形,那他整个的行为丝毫瞧不出任何的异常来。
苏爱红扶着罗氏,姑嫂二人对视一眼各自担忧不已,只眼巴巴的盯着秦若等她下一步指示。
“我们跟上去看看。”
秦若说完,与姜望云二人并肩出了门,其余几人赶紧跟上,出了院门,苏维东在前头走,他们在后头走,小六机灵,快走两步赶上表哥,只落后他半个脚掌的距离,还时不时侧头装作跟他低声说话,一路遇上路人也无人怀疑。
“他这是去哪儿啊?”眼看再走就要从城东头出城了,姜望云好奇,低声问秦若。
秦若摇了摇头,“小六说厂子出事他加班处理回来晚了,可是这也不是去化肥厂的路啊。”
罗氏听见她的话慌忙凑上前道:“是化肥厂的事,听我儿子说要在城外建个什么地方,好像就是在城东外的山上。”
秦若点了点头,前面苏维东和小六已经上了山。
又往山上深处走了十来分钟,苏维东停下了脚步,又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眼前是一片宽阔的荒地,看着占地有十来亩,光秃秃的地上的草也半死不活的,甚至地皮都盖不住,东西南北纵横四个角落各自打了木桩,然后用带着小彩旗子的线围了起来,这是打了地标只等时间一到就开工的。
围起来的范围像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换个说法,就是像一口棺材。
却是个放在死地的棺材。
苏维东倒在这里,证明问题就是出在了这里。
秦若皱眉,这里的气场很怪异,她的阴阳眼能看到周围杂乱的黑气,可是又似乎被什么镇压住了黑气似的,有一种平静的违和感,她根据四面八方的山势走势起了一卦,然后把目光钉在北面那拴着小彩旗的木桩上,看出了门道。
“你们退出十步之外。”
秦若说着看了一眼罗氏,“放心,他没事。”
罗氏这才和苏爱红互相搀扶着惴惴不安的跟着小六退到了后面,姜望云和小六的父亲刘成军也退后了去,只留下秦若在原地。
她左手掌心摊开,右手食指为笔蘸着朱砂在左掌心几番描绘,一方血色镇山印出现在了左掌心。
“生灵开灵识极为不易,我无意打扰阁下修行,只为救人,请网开一面现身一见!”
秦若掌心的镇山印并没有打出去,这里气息交杂,北面那根做标记的木桩恰好打进了黄鼠狼的窝里,是苏维东亲手打进去的,捅了黄皮子的窝,他不遭殃才怪。
她朗声相邀,可是山林里静悄悄的,仿佛她的话说给了空气听,等了几秒,秦若皱眉,苏维东被人设局把木桩打进了人家家里,遭了难也算他识人不清活该,她也怜惜生灵修行不易不打算大动干戈这才出声相邀一见,但如果这位不打算和解非要苏维东的命,那她就只能出手了。
正在她抬起左掌心之际,“吱吱吱”一声急促的尖叫,山上奔下来了一只犹如成年绵羊大小的黄鼠狼,只见它跑到北面那根木桩子边,两个前爪捧起对着秦若一拜,又是“吱吱吱”的一阵叫唤,一只断了腿的略小些的黄鼠狼从那木桩后的土里钻了出来,却是浑身皮毛溃烂奄奄一息。
大的黄鼠狼焦急的舔着略小些的那个身上的伤口,鼻子一耸一耸的拱着它的身体,又转头朝秦若叫唤两声,又指一指木桩。
苏维东八字普通也不是玄学师,不可能钉个木桩有这么大能耐,能一下伤了一个修行二百年的黄鼠狼。
秦若皱了下眉头,迈开步子朝着两个黄鼠狼走了过去。
大的那个却尖叫一声如临大敌的看着她,哪怕怕的颤抖,却坚定的挡在伴侣身后,身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一股难闻的味道随之袭来,秦若恍然,攥紧了左手心,那黄鼠狼才停止了尖叫安静下来。
“我看看它伤口,”秦若站在距离两个黄鼠狼三步的位置,这个位置比较友好,不至于让它们产生危机感,能证明她没有恶意。
大些的黄鼠狼眼神很是人性化的流露出了祈求的神色,然后双爪合拢朝着秦若作揖似的一拜,这才让开身体露出了身后的伴侣。
后面小些的黄鼠狼左后腿有一道伤口,寒森森的几乎见骨,就这么一会儿,渗出的血濡湿了周边的皮毛。
秦若这才看清楚,看着像浑身溃烂的伤口是被污血黏住了皮毛,令它整个身体都看起来血呲呲的。
显然,这伤不是今天才受的,可是那伤口却看着格外新鲜,如果忽略伤口除泛着的黑气的话。
“这是哪儿受的伤?”秦若出声询问,“看着像是刀伤,又染上了怨气。”
大的黄鼠狼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左前爪拍了一下那木桩。
“在这木桩下?”
这又让她看不明白了,这木桩下一股黄皮子的味道,看风水就是这两只黄鼠狼的巢穴,要知道不管动物还是人,安家之地一定是安全的地方,如何能在家里受了伤?
正在这时候,那小些的带着伤口的黄鼠狼强撑着的头颅倒在了地上,只有干瘪的肚皮轻微的一起一伏昭示着它还活着。
那大的黄鼠狼一点头,焦急的舔着伴侣,眼神里充满哀伤请求的看着秦若,双前肢一屈,给秦若跪了下去。
黄鼠狼下跪,哪怕是秦若也皱眉躲开了,最是心气儿高又十分记仇的黄大仙,轻易给她下跪,她可受不起。
“你不必如此,”秦若伸出右手抚在那奄奄一息看着就要殒命的黄鼠狼身上,掌心下的身体微微颤动,一会儿冰一会儿烫,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她一指苏维东道:“你们两修的善道也没伤人性命,这人把木桩钉在这里是被人陷害,他也不知道下面就是你们的家,你给他解了咒我救你妻子。”
那黄鼠狼慌忙点了点头,几步跑到昏迷不醒的苏维东跟前,左前爪在他胸口处点了三下,张嘴朝他面上喷了一口气,然后又迅速跑了回来。
苏维东今天挣扎着要跳楼,就是惹了黄大仙被下了诅咒,但是他拿刀砍人做噩梦,是另有原因,和这只母黄鼠狼的伤来自同一个地方。
秦若说到做到,一边划开右手食指往黄鼠狼腿上那伤口除滴了两滴血,一边转头对小六道:“小六,你跟着你舅母回去取一趟五谷粮食,要一碗的量,给我尽快送来。”
“苏维东还没好,黄鼠狼的诅咒只是他执意跳楼的原因,他做噩梦还有其他的原因。”
秦若这话是解释给苏维东的家人听得,小六慌忙道:“秦姐,我跑得快我一个人去成不成?”
秦若道:“不成,五谷粮食不够的得你舅母亲自去邻居家讨。”
这样才能引回来苏维东的魂魄。
她说完,收回视线,右手蘸着朱砂在那母黄鼠狼的眉心画了一个固魂符,“让它好好休息吧,不要停在这里了,不然等下它会受影响。”
说完,她站起身踏着天罡步朝八个方位各迈出九步,各自取了一捻土放在了左掌心上,随着八方土入了左手的镇山印,山林似乎隐隐一震,又好像只是众人的错觉。
“云姐,等会儿如果有人上山,你们想尽一切办法要挡住。”
秦若虽然部下了障眼法,但万一坑了苏维东那人来搅局,他丧命事小,惹得地下那东西见血开了光,到时候又得费事。
小六走后剩下苏爱红两口子和姜望云,听见秦若的话,三人齐齐郑重的点头,另外叼着伴侣到了一边的那只公黄鼠狼,也“吱吱吱”的叫了一声。
秦若听见后嘴角一弯看它一眼,“好,有你守着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转身面向那北边那根小腿高的木桩,神色肃穆的抬起左手,然后反手打了下去,口中同时道:“镇山印出,邪祟必退!”
“轰隆——!”一声沉闷的巨响,然后秦若眼前一黑,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她睁开眼,右手捏紧了手心里的东西,只见黑暗过后,一声一声凄惨的哀嚎充斥在她的耳中,到处弥漫着血腥,到处都是白森森的头骨。
这里不是别处,正是那木桩之下。
或者说木桩之下的阵法里。
这里,几百年前是古代一处执行斩刑的刑场,所以怨气冲天阴魂哭嚎。
秦若慢慢往前走,有阴魂跃跃欲试,一个一个飘过她的耳边尝试迷惑她的七窍与灵识。
“大人……我错了,求求您饶命啊!”
“好新鲜的生魂,来,过来,留在这里……”
蛊惑的声音秦若充耳不闻,或微凉或冰冷的阴魂飘过也挡不住她坚定前行的脚步。
她一直往前走,仿佛这条充斥着阴暗罪孽的通道没有止境似的,走到她脚底发酸,才在前面看到一把刀。
一柄泛着血光的大刀立在前方,从刀尖到刀柄约摸有一米五高,刀背似是青铜的,上有阴刻纹路,宽大的刀刃略带弧度,刀锋雪亮锋利,吞口是一个狰狞威武的兽头,兽头口中吐出利刃,刀柄尾部衔环,一股冲天的血腥与阴冷扑面而来。
以龙九子之一的睚眦做吞口,又衔九环,刀背刻镇邪纹,这是经过道术祭炼之后的一把兽头九环刀。
相传古代刽子手也是一门职业,只有八字重煞气硬的人才能担任,而刽子手手里的那把刀,却是世代流传的,直到遍布缺口实在砍不动了才会被熔炼,甚至熔炼出的铁水去处都有讲究。
只有刀的煞气够重,才能压制住新斩的魂魄的怨气,才能不发生诈尸的事。
所以一把行刑的刀,传几代下来至少饮血千人。
明明会被熔炼的刀,为什么会在这里?若说是为了镇压这一片怨气滔天的刑场,那怎么会有这个聚怨阵?
秦若目光向四处一打量,地脉阻断,空穴生风,河流流向朝北,典型的走风漏水的局。
阵法里的时间空间都是无限延展的,那么这聚怨阵的样子,应该就是地面上被绳子圈起来的那一圈棺材样式的地皮。
她往那兽头九环刀跟前走近两步,然后一声“嗡——!”的声响袭来,震得秦若后退两步,心下气血翻腾终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瞬间,秦若的脸色变得煞白煞白的,是她大意了。
周围的阴魂见秦若受了伤,一齐朝着她扑了过来,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张开右手一道紫光冲天而起,扑来的阴魂瞬间一声惨叫化作了飞烟。
却是那枚齐国六字刀币,如果没有这个宝贝,秦若是不会这么大胆轻易涉险的,虽然受了伤,但至少她生命无忧。
秦若站直身体,掐了一个养灵诀再次往那大刀跟前走去,她有预感,这兽头九环刀不是邪器。
同时一滴指尖血朝着那刀背上的镇邪纹弹去,这次刀没有攻击她,只见血滴没入刀身那一瞬间,大刀轻轻一晃,一声兽吼响彻天地。
秦若的灵魂深处为之一颤,一股想要臣服的欲望在心间升起。
“来者何人?”
威严不可侵犯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威压,让秦若不自觉的低下了头。
她没有遇上过这么厉害的东西,她手中带紫气的功德钱这一看仿佛不值一提。
这把刀上的睚眦,不仅仅是吞口,还有一缕龙魂。
“晚辈玄门中人,有人设局作恶,无辜之人夜夜梦里被斩,晚辈来查看缘由这才误入此地,打扰之处烦请见谅。”
秦若低头拱手,十分恭敬。
怪不得那黄鼠狼腿上伤口深可见骨无法痊愈,这里的阴魂怨气是一回事,这把刀才是主要的原因,有一丝万兽之首的龙魂,黄鼠狼之辈只能算旁门左道的不入流。
“这里两千四百零一条阴魂皆斩于吾之手,其中一千二百人为叛国贼子,其余皆为罪大恶极当斩之人,在吾尚未察觉之时应了极九天命之数,被奸邪之人设下养邪阵,以未满月的男婴心头血祭炼邪器,吾被唤醒镇压于此,从此立于此地五百年矣。”
这睚眦的一缕龙魂让这兽头九环刀生了器魂,才能五百年不倒的镇压在这里。
听他说起祭炼邪器,秦若忽然想起了那枚抱鲤童子佩,于是道:“前辈可曾在此地见过一枚抱鲤童子佩?”
“见过,那玉佩已生了灵识,此处血煞之气过重,吾将他送出了此地。其余邪器,悉数粉碎于此。”
秦若心下猜测那抱鲤童子离开这里兜兜转转遇上了心术不正的玄学师,然后被送到了李莉娟身边祛除鬼气,最后遇上了她。
见这刀魂逐渐好说话,秦若又打着胆子问,“敢问前辈,这里的聚怨阵是怎么回事?”
“两千四百零一条阴魂聚之不散,加之应和了极九天命之数,吾五百年也只能镇压无法化解,此处怨气不散,五百年前有利用此地养邪器之人,如今,有玄门心术不正之人设聚怨阵害人也说得通。”
秦若一想便明白了,外面地面上那块被化肥厂圈起来的地盘,开工时所有的工人就是这里阴魂怨气的祭品,苏维东梦里那把刀,就是眼前这刀,等化肥厂开工,第一个被丧命的,就是苏维东。只要一沾染血光,这里的阴魂就会被背后的人操控,甚至这把刀可能都会失去理智成为人间凶器。
至于那黄鼠狼夫妇,万物有灵,这把刀上有龙魂又生器灵,那黄鼠狼自然能察觉到这里灵气波**,所以打洞建了巢穴,只是有心术不正的玄学师察觉到地下的怨气和那么多的阴魂,因此设下了聚怨阵,正是被彩旗和木桩标记的这块地方,等时间到了之后开工的工人就是祭品,至于苏维东,却是个变数,应该是有人知道这下面是黄鼠狼的洞穴,所以给苏维东来了一出借刀杀人,以黄鼠狼记仇的特意,那一道木桩打下去,拆家之仇自然会找苏维东报,然后苏维东就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解决了。
只是苏维东钉木桩那一锤子下去,不仅毁了黄鼠狼的洞穴,还惊醒了地下的阴魂怨气和这把刀,不仅他自己染上了,连洞穴里的那只母黄鼠狼也好巧不巧的遭了殃,作为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于是苏维东不仅梦里被大刀斩杀砍头,还被黄鼠狼下了诅咒自杀。
秦若明白的道理,这把刀自然也明白,这些阴魂斩于他之手,他却五百年也无法度化,只能强行镇压,等阴魂怨气见血,就像开闸的猛虎,他到时候束手无策自身难保,那梦里被斩之人,将会命丧于他手,届时他理智全失只知杀戮。
那兽头九环刀刀身一阵颤动,对秦若缓和了语气道:“你助吾净化此地阴魂,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好。”
秦若一口答应下来,就算这刀魂不托付,她也会这么做,不然假以时日这里的怨气阴魂万一见了血,那整个凌阳县都不够遭殃的。
想到这里秦若惊起了一身冷汗,幸好她来得及时救下了那母黄鼠狼,不然就算没有化肥厂里的工人当祭品,那有二百年修行的黄鼠狼做祭品也是一样能放出这些鬼东西来。
她右手掌心再次展开,紫气伴随着红光漫延开来,“此地阴魂听我号令,愿意去投胎的,我念往生咒送你们去投胎,不愿意的,魂飞魄散!”
秦若一声厉呵才落下,言出法随,就有心存贪念不愿投胎的阴魂“呲”的一声被红光紫气沾染化作了一缕尘烟消失在了天地间。
刀主杀不主生,所以兽头九环刀哪怕有一丝龙魂,哪怕生了器灵,他也度化不了这些阴魂,只能在长年累月的时间里等他们彻底散去怨气逐渐消亡,可是这些阴魂怨气极深没有一个善茬儿,自然不会被时间消磨。
秦若的齐国六字刀币作为功德钱,就是专职镇压邪祟度化怨气阴魂的,它在战斗上不比这把刀,但是在保命上,这红光紫气就是玄学师存活的底气。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阴魂安静了下来,秦若手里那东西太厉害了,他们不想魂飞魄散,只得等着被超度。
眼见负隅顽抗的阴魂已经全部被灭,剩下的都是识趣的,秦若收起功德币念了一段往生咒,那些阴魂一个一个减少,最后彻底消失在了人间。
两千多阴魂,还有庞大的怨气,秦若这一番度化损耗了不少的心力,她额角都沁出了汗,脸上也带了疲惫之色。
“为表谢意,吾可做你法器护你周全。”
不是,她虽然是个女汉子但好歹也性别女吧,跟人打架掏出个一米五的大刀来……
这个画面过于美丽,简直不敢想象,秦若正要拒绝,忽地右臂一凉,只见右腕上一个迷你的兽头九环刀的纹身出现了,这是根本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其实方才你弹出那一滴血吾已认主。”
那道声音这次出现在了秦若灵魂里,“吾过于虚弱,需要温养,无事勿扰。”
不是,到底谁是主啊?拥有了这么一把大爷一样的法器,秦若内心是拒绝的。
但拒绝不了只能接受,坍塌的碎石声响起,她把左掌心的镇山印又打了出去,下一秒,她出现在了地面上。
肚子里一阵饥饿感传来,秦若抬头一看,已经日暮西斜。
“若若你可吓死我了!”姜望云想上前却又不敢,急的在原地跺脚。
“我没事,就是好饿。”秦若苦笑着抹了一把肚子,然后左手掌心摊开,右手朝苏维东的方向捻起一缕因果线,之后朝端着碗一脸忐忑焦急的罗氏的方向指尖一弹,那盛着满满一碗五谷粮食的大碗朝着秦若-平稳飞来,落在了她摊开的左手间。
随后她从北面那根木桩下开始,左手端着碗右手抓着五谷粮食,一边朝外走一边往四面八方撒去,口中以奇怪的韵律唱道:“苏维东,一魂归,血亲因果系,身上怨气消!”
她一句一步,一直走到第九步,正好走到了罗氏跟前,把剩下一把五谷粮食的碗递给了她,“最后一魄要你来唤。”
秦若给她教了一遍唱词,罗氏接过碗眼泪直流,最后一步跨到儿子身边,口中换道:“苏维东,七魄还,多走人间路,不渡奈何桥!”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苏维东像是被惊醒了好梦一样,猛地睁开了眼睛,一手撑着地坐起身来,另一手捂住额头揉了揉,转头看到罗氏,叫了一声妈。
罗氏见此捂着嘴眼泪汹涌,一生好强的铁娘子,死了丈夫都没哭,这一次为了儿子,眼泪都流尽了,她抱着苏维东一边捶打他的背一边哭道:“这一场劫难,总算是过去了。”
秦若没有打扰苏维东和母亲姑姑等人的团聚,朝山岗上的黄鼠狼一挥手,和姜望云转身往山下走去。
走了几步,她忽地脚步一顿,刚才心下无端生了预感——她的天选老公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