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行

“让你的人闭嘴。”萧宗玮径自闯进来坐下, 手里沾了血的剑也随意丢在地上,哐当一声响,引人瞩目。

他很狼狈, 身上的血污顺着长袍洇下, 在他脚边很快就凝聚了一汪血。

看见那鲜红的颜色,阮灵徴眼睛一跳, 仓促抬眸与萧宗玮对视了片刻, 最后还是忍住惊慌, 没有出言驱逐, 只掀起帘子,伸头往窗外看。

今日天气昏昏沉沉,太阳都被云雾掩盖,大宝相寺的山路上人烟稀少, 此时外边除了阮家的四名家丁护卫之外再无他人。

事发突然,家丁们没有及时阻拦下萧宗玮,眼睁睁看见他提着血淋淋的剑进到车厢。

此刻他们都拔剑对着马车, 神情紧张, 随时戒备, 可里面没有意料之中的混乱, 就好像那个可疑的人只不过是进去和他们的姑娘打声招呼罢了。

阮灵徵平静地安抚他们道:

“无妨,是我认识的人。”

听到她发话的家丁们才半信半疑地收起武器,阮灵徵放下车帘, 对着萧宗玮欲言又止。

萧宗玮低头看了眼伤口,明白她的顾忌,低声道:“放心吧, 我手下的人把他们都引走了,你们不会有危险, 我只是想借你的马车回城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灵徵不是怕被他的事牵连,只是她不想关心萧宗玮具体在做什么,又惹了什么人,只是看见他肩膀上血流如注,一支断箭触目惊心地扎在他的左肩胛骨上,他伤势不轻。

可偏偏伤者本人还能够面不改色,就好像不知道痛一样,又或者压根不把这当一回事,只是往后靠着摇晃的车壁,微闭上目,“有水么?”

阮灵徵示意自己贴身的女使小蝶倒一杯茶给他。

小蝶哪里见过这样的血淋淋阵仗,加上对方又是恶名在外的大皇子,手抖得不像话,还没递过去,半杯茶都抖了出来,撒了一地。

阮灵徵只好从她手中轻轻拿下茶杯,重新倒满了,亲自送到他手边。

萧宗玮一口就喝完了一盏,示意阮灵徴再倒。

阮灵徴干脆把茶壶都拎了过来,整个端给他。

“殿下你的伤……”

“死不了。”萧宗玮勾了勾唇角,把一壶茶都喝光了。

阮灵徵考虑了片刻,还是轻叹了一声,劝道:“殿下还是莫要再偏执行事,损人不利己,并非长久之法。”

“我从不求长久之法,我只想要一时的畅快。”萧宗玮毫不避讳自己的野心勃勃,目光炯炯地盯着阮灵徵,“历代帝王都想拥有千秋万代,可世上又何曾有一人如常所愿,所以我为何不能只求眼前的快乐?”

小蝶瑟瑟发抖,情不自禁地往阮灵徵身边又靠近了些,生怕眼前这个人疯起来,会做出什么对小姐不利的事情。

他只求眼前快乐,那岂不是更容易不管不顾,万一玷污了小姐名节……

小蝶不敢想。

阮灵徵是知道。

倘若萧宗玮会听人劝,他们之间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地步。

她只能无奈地低下眼睛,佯装休息,不再做这些无用功。

马车里再没有交谈的声音,只有有序的马蹄声和不疾不徐滚动的车轮声碾在林间的碎石头路上,发出一些稀碎的声音。

就当阮灵徴盼望着快点进城,把萧宗玮送到合适的地方,她仁至义尽就好。

可没过了一会,有人骑马从后面赶上来,还好巧不巧拦下了她们的马车。

“里面可是阮家的姑娘?”

阮灵徵一听来人竟是锦衣卫的冯同知,情不自禁地看向萧宗玮。

这人和大皇子向来不和,若是被他看见大殿下受伤,还藏身在她阮家的马车是,不知道会惹来什么后果。

但是不回答也是不行,外面是阮家的家丁,马车上还有阮家的标识,再加上不少人都知道今日阮家出门去大宝相寺的姑娘只有她。

这个有点死脑筋,爱刨根问底的同知大人绝不是好打发之辈。

“是我。”

外面的人停顿了片刻,“姑娘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阮灵徵一愣,还以为是外面的家丁泄露了,慌忙揪住了膝盖上的裙料。

“还恕在下冒犯,听闻附近发生了命案,担心姑娘安危,若是姑娘无事,不妨出来一见……”冯同知一路追着血迹而来,又发现阮府的马车和血迹混在一起,随行家丁的神情又比较复杂,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很难不怀疑现在马车里的阮大小姐是被歹人挟持。

“我……我无事。”

冯同知从马上下来,手按在佩刀把柄之上,慢慢走近马车。

萧宗玮斜睨着随风轻**的车帘,神情阴鸷。

坐在车辕上的车夫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下去,这更加让冯同知起疑。

小蝶紧张地握住阮灵徵的手,大气也不敢出,她现在害怕的并不是大皇子萧宗玮,反倒是外面那人若是见到已有婚约的姑娘和外男在一起,传出去会令家族颜面尽失。

阮家大爷严以律己,同样对姑娘也相当严苛,只怕不会轻易饶恕。

萧宗玮弯下腰。

阮灵徵一看他的动作,顿时猜到他的用意,惊呼出声:“不要!”

可是萧宗玮的手已经握住了刚被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剑,用力往外面一掷,锋利的剑瞬间穿透车帘,噗嗤一声,刺进意图上前探查的冯同知的胸膛。

猝不及防。

“死、死了……”家丁在外头惊慌失措地喊。

阮灵徵冷汗转瞬就落了下来,同时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却在下一瞬被萧宗玮温柔地扶了起来,他抚着她细软的乌发,低头在她耳边道:

“你看,我喜欢你这件事,从来不会成为你的困扰。”

钟粹宫。

午后的风从窗洞穿了进来,翻起了压在纸镇下的一叠宣纸,呼啦啦的声音就像是旗帜被狂风卷起。

呼——

他的呼吸好像是锻造兵刃的匠人拉动着沉闷的风箱,一声重过一声。

耳蜗里的嗡鸣,胸腔里的心悸,都让人举步艰难。

可他还是一步步走向蜷缩在血水当中的少女,她静静地抱着残破的弓,就好像是婴儿抱着心爱的玩具,沉入了甜梦。

轻轻拂开她脸颊上散落的发丝,一道细长的伤疤从她的眼尾划向耳垂,看疤痕的深浅,这道伤口也有两三年之久。

然而重点却不在这道伤口上,而是在他的手指下,她的皮肤——

“殿下!”

萧闻璟猝然惊醒,谨言担忧地望着他。

“殿下,快要下雨了,风凉,在这里睡久了可是会病的。”

萧闻璟下意识望向窗外,天上乌云密布,隐隐约约还有雷电闪烁,仿佛有一条电龙在墨染云海里翻涌。

他用手指点了点桌面,让自己因为梦而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是有消息了吗?”

“大殿下的人拼死相护,大殿下身中了一支箭仍逃脱了,我们的人按计划且追且避,有人伤重,并无死亡,也算是幸运……”谨言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不过,据他们描述,大殿下力大无穷还不知疼痛,让他们难以抵挡,十分奇怪。”

好在六殿下从未期望他们这些人能够把大殿下斩杀于剑,他们的这次行动更多不过是代表着一种反抗与挑衅。

以战止战、以暴制暴,从来不是萧闻璟口头说说的。

萧宗玮既然对他下手,萧闻璟也绝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他的力大无穷和不畏疼痛。

萧闻璟知道那都是血枯虫的“功劳”。

只可惜田婕妤是后妃,他不好自己处理,告诉皇后其实也并非想要田婕妤的命,只是想要萧宗玮知道自己的病。

可现在看来,萧宗玮即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会把皇位拱手相让,他们势必还要硬碰硬。

而最好的机会莫过于秋猎了。

酷暑已过,翻过天山的第一缕风不但带来了秋意,还带来了前线战败的军情。

北虏的王庭发生了大变故,年轻且好战的亲王毒杀了可汗,成为了新的可汗,第一件事便是重整旗鼓,向大周证明了自己的存在,其次还厚颜无耻地向大周提出和亲。

毕竟安宁长公主已经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没准哪天就看不见东边的太阳。

大周派公主和亲,会携带大量的牛羊马匹以及珠宝布娟陪嫁,那可是一大笔财富。

显然易见,这位意气风发的可汗也想学他的先辈,用几场胜仗威胁大周,促成这笔对他而言百利无一害的买卖,甚至为表诚心,还趁热打铁地派出了使者,一同参加大周的秋猎。

而这使者的人选正好还是与贤德皇太后血脉相连,安宁长公主的孙子,让顺天帝想要刁难或者伤害也要掂量一下他嫡母贤德皇太后的心情,可不是用心良苦。

虽说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可是魏家军败了,魏啸宇心情很难好起来。

在魏大帅给他的家书里并没有详细描述前因后果,只简略说他大哥受了伤,暂不能再上战场,具体伤势多重,提也未提,这让魏啸宇忧心如焚,恨不得马上赶回到军营去,而不是跟着皇帝,去参加这劳什子的秋猎。

可阮灵萱并不知道这么多内情,在随着大队赶路的途中,还一路呼朋唤友,和章元昆等人比试骑马、射箭,两帮人是势均力敌,互不谦让,打得乌烟瘴气,丹阳郡主都管不过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这让阮灵萱越发胆子大起来,有时还会干脆脱离队伍一段时间,去往沿途一些风景圣地赏景,阮灵萱邀请魏啸宇一同,可魏啸宇兴趣缺缺,接连拒绝,让阮灵萱心里七上八下。

“小姐,你为何都不找六殿下了?”看着阮灵萱接连碰了软钉子,云片都忍不住问。

虽然她喜欢魏小将军,可是六殿下不也是她最好的朋友吗?

云片不知道她为什么最近有点躲着六殿下的感觉,还以为他们这对“好朋友”是出了什么误会。

“他很忙,哪有空陪我。”阮灵萱理所应当地道。

“你都问了魏啸宇五回,一次都未问过我。”忽然萧闻璟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知我没有空?”

阮灵萱吓了一大跳,惊魂未定地转过脑袋,“……你、你怎么这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