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比试

不怪阮灵萱吃惊。

萧闻璟这几日忙前忙后, 小棉花都给他跑出了小脾气,累得够呛,体谅他忙碌, 阮灵萱又怎会用自己的事情去烦扰他呢?

“我要负责父皇乃至所有皇亲安全, 你自然也是我负责的一部分。”

阮灵萱轻轻“哦”了一声,悔改没瞧见多少, 只有一种被抓住小辫子的微窘, 背着手晃了晃身子, “我知道分寸的, 肯定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萧闻璟望着她并不尽信。

恰好旁边一名皇家禁军侍卫拿来一本册子供他查看,他领着阮灵萱往旁边走了几步,就当着她的面翻了起来,一一细说:“这才六天, 你就离队五次,与人骑射比试四次,这般有精神, 倒不如随军急行……”

话还未说完, 萧闻璟自己就先打住了。

那个接连做过几次的“梦”, 让他对于战场不得不介意起来。

“你也觉得?我外祖父也说过同样的话!”阮灵萱不知萧闻璟的心事, 反而像找到了知音,又高兴起来,指着自己眉飞色舞道:“就我这骑射水平, 不比一个百夫长差吧,若是有机会,我也能一样建功立业!”

她还很骄傲。

萧闻璟“啪”得一下合起册子, 有种难言的心烦意乱,沉声凝眉道:

“战场凶险, 不是可以玩闹的地方。”

“我没有当是玩闹,我是认真的,你不是说过保家卫国不分男女吗?为什么就说我是玩闹的?”阮灵萱还不服气,提醒他:“我记得很清楚,你别想抵赖!”

萧闻璟没想抵赖。

说不分男女之时,是本心,说“玩闹”却是私心。

世上或有了不得的女将军,可他也不希望是阮灵萱。

“战场不是比试,是要杀人,你连只兔子都不敢射死,还说不是当玩?”

阮灵萱一时语塞。

她一个小姑娘,即便再厉害,突然要她去杀人,她肯定是做不到的。

萧闻璟又语重心长道:

“这次秋猎除了大周的人,还有北虏的使者,他们来者不善,所以你切不可以胡来乱跑,若是惹上什么事,让自己身处险境,那当如何?”

“你不是参加过这一次的秋猎么,他们会做什么你还不是一清二楚?”阮灵萱见旁边没人,也不顾及说出口的话。

“以前发生的事情未必都会发生,以前未发生的事情也未必不会发生。”萧闻璟本是要说服阮灵萱,可是自己却先为这一句话怔了须臾。

因为上一世的经历,他能够有意规避掉许多对他不利的事情,也能提前解局、排除麻烦,可有些事虽不是按着正常的时间或者一样的轨迹进行,但隐隐也有走向统一结局的倾向。

就好比田婕妤,即便没有他传信给了沈皇后,上一世的她也会死,可是加入了他的参与,也没有改变掉她的结局。

甚至一些他有意想保下的,又会以别的方式落进别的危险,殊途同归。

“如今陛下只剩下一位公主,他们要公主和亲就是冲着燕书来,既然我们能改变其他的事,那能不能不要让燕书嫁给那些蛮夷。”阮灵萱想起这件事,替她的这位好友担忧,她这频繁的离队也有是带着萧燕书散心去了,可是这件事总是要面临,但她却暂时没有解决方法。

“他们早已背信弃义,就连安宁长公主在也无济于事,如今又为何还要大周嫁公主过去!”

“当初太.祖南征北伐,驱逐北虏、制衡南夷,国力消耗殆尽,已是强弩之末,为百姓能够休生养息方采用和亲之策,这位新上任的可汗想要比肩先可汗的战绩,所以才以和亲的方式逼迫大周承认他的正统。”

对于大周来说,区区一人能换取千万人的太平是很值得,可对于那一人而言,却是彻骨冰寒。

而对于北虏而言能让大周送公主与财帛,无疑不是有让大周低头让步的意义。

阮灵萱虽然明白,却也很难赞同。

“反正这次要想办法,不让萧燕书和亲。”

萧闻璟还未答。

“阮灵萱!——”远处有人挥着手在喊她。

阮灵萱马上知道是他们约好了要趁着队伍休整的空隙去看不远处的七彩仙女池。

她挥手回应,“就来——”

余光一瞟,萧闻璟还站在旁边看着她。

阮灵萱想到他那么计较那五次,就问道:“我要去看仙女池,你去吗?”

“不去。”

“?”

“我没空。”

阮灵萱无法理解:“那你还让我问你?!”

“我去不去和你问不问我是两回事。”萧闻璟慢条斯理道,低头看了她一眼。

“魏啸宇不去,你不是照应问了他?”他一顿,强调:“五次。”

阮灵萱:“……”

他真的很怪欸。

三日后,大部分队伍抵达猎场。

这个伊佃猎场位处天山山脉以南,曾经一度是北虏的领地,被建武帝打下后就成了大周的马场,为大周的骑兵源源不断输送着健壮的军马。

如今正值夏秋交替,猎场里的牧草逐渐枯黄,远处的林子也绿叶换红妆,犹如天边的火烧云,红艳艳的连成一片。

顺天帝领着几人正在刚搭建起来的看台上观赏眼前这壮丽的美景。

一支队伍越过天山,在大周军队的挟护下疾驰而来,进入围场。

他们穿着带有毛领的戎甲、头上戴着青铜鹰盔,衣服上还挂着铜牙、彩石等装饰,与大周人的服饰截然不同。

这是北虏的使团,由现今大可汗的侄子,前可汗之子卓尔亲王带领着。

这位二十来岁的卓尔亲王有一半周人、一半北虏人的血统,所以他既有深目高鼻的特征也有大周人的黑发黑眸。

他大大方方站在顺天帝的面前,把手成拳,抵在左胸上,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北虏礼节:“小王卓尔携宝嘉郡主见过大周皇帝。”

站在他身边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北虏姑娘,眼如琥珀,唇似染朱,长得十分漂亮。

不过比起卓尔亲王礼节周全,这位宝嘉郡主就颇为傲慢,面对皇帝也不发一言,只草草随着卓尔亲王行了一礼,好像是不情不愿来到这里。

顺天帝看在眼里,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把头偏向一侧,介绍自己身边的人,“这位是贤德皇太后。”

卓尔亲王目光凝视着她片刻,屈膝道:“卓尔见过贤德皇太后。”

“快快起来。”贤德皇太后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亲眼见见自己女儿的孩子,企图在这个陌生的孩子身上找到一点熟悉的感觉。

只可惜她连自己的女儿什么样都快不记得了,看这个孩子也毫无感觉,但想到两人血脉相连,还是感觉到了亲切。

“我听你母亲在信中提前过你,说你能写的一手好字,也熟读故典诗文。”

面对慈祥的皇太后,卓尔亲王态度更温和,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

“是,母亲说过,无论身在何处也不能忘记父母的教诲,所以她将自己所学的东西都尽数传授于我,望我不要忘记这些宝贵的财富。”

贤德皇太后连连点头,眼含薄泪。

她费尽心血教育出来的孩子,哪能不心疼。

被冷落在旁的沈皇后抽空看了眼沈贵妃,见她还是一副懒洋洋、凡事不争的模样就恨得牙痒痒。

若她不争,六皇子萧闻璟又怎会变得如此拔尖,样样都要和她的萧宗玮抢,那些心机手段,定然是她传授的!

萧燕书扶着贤德皇太后,面色苍白。

皇太后心疼亲女儿,连带着对这个不曾谋面的外孙爱屋及乌,顺天帝又是孝子,到时候这个卓尔亲王再提出和亲一事,还会有谁来保下她?

想到这里萧燕书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本想着趁人没看见,赶紧擦了去,不曾想有人一直盯着她。

宝嘉郡主故意开口:“你就是七公主吧!”

她的大周话说的不太标准,带着一点口音,但也不妨碍她的嗓音十分清脆,就好像她额箍上的宝石撞在一块的响声。

萧燕书一惊,来不及擦掉眼泪就被七八双眼睛齐齐注视,顿时脸色又红又白。

贤德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像是没有看见她的失态,“这是燕书,大概比宝嘉郡主小一些,是个乖巧的孩子。”

“好呀,原来是个妹妹。”宝嘉郡主高兴地拍手,昂着头对着顺天帝道:“大周皇帝,我们到猎场上来不是要骑马比试的吗?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始?!”

“宝嘉。”卓尔亲王拧眉,想要制止她的无礼。

“无妨,郡主说的对,既来了猎场就是要骑马射箭的。”

“没错,我想和大周的公主比试比试,看看是我们北虏的马快还是大周的马快,是我们北虏的箭准,还是大周的箭准!”

虽然她的语调奇异,但是周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这个宝嘉郡主好大的口气,竟是想要以此来压过他们一头。

萧燕书不擅骑射是众所周知的,如今被这个宝嘉郡主盯上岂不是要丢了大周的颜面。

“书儿,既然郡主有心切磋,你就去吧。”顺天帝斜睨萧燕书一眼,语气慈和,可神情却并不松快。

萧燕书想到他的严厉,脸色更白了。

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希望自己表现好还是不好。

卓尔也不能随时跟着宝嘉郡主,因为贤德皇太后还想同他说说话,只能无奈地目送她趾高气扬地跟着一群大周人离开。

萧闻璟因为巡查迟到了片刻,听侍从说起宝嘉郡主把七公主带去比试一事,暗暗蹙眉。

宝嘉郡主的骑射水平如何他不知晓,但是萧燕书的水平他相当清楚,远远不到能与人比试的程度。

“慎行你去看着七公主。”慎行的武功好,可以在不惊动人的情况下保萧燕书周全。

慎行迟疑了片刻,还是领命离去。

萧闻璟又问侍从,“阮六姑娘呢?”

萧燕书出这样的事,阮灵萱居然没有出现,实属不正常。

“好像是和章公子他们还没赶上来。”这侍卫很欣赏阮灵萱,怕萧闻璟会怪罪,主动帮她解释:“都是那北虏的人来的太快了,几乎是陛下一到他们也跟着到了,让人没有防备!”

萧闻璟思忖了须臾,“去找到她,告诉她七公主的事。”

宝嘉郡主还带着十来个平日里陪她玩耍的少年少女,他们簇拥着她,叽里咕噜讲着北虏的话,一起从萧燕书的面前经过。

萧燕书听不懂,可是能感受到他们眼神语气里的嘲笑。

“公主,别怕,我们陪着你呢!”

北虏人在这里,大周的贵女公子们就空前团结,与他们行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同仇敌忾。

萧燕书眼圈还红着,抽了抽鼻子,看着自己刚换上的骑装,十分难过,“我想先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们先去看看场地准备的如何了,免得让那群北虏人做了手脚。”

萧燕书坐在帐子外的木桩上,抱着弓点点头。

等人走光了,她就悲从心来。

她待会就要丢人了。

“你就这么怕和那郡主比试?”身边忽然落下一人,哼道:“那我帮你杀了她,你就不用比了!”

“万万不可!”萧燕书吓得一咯噔,抬起头,看着许久不见的青年,又结巴道:“你、你怎么来了?”

虽然知道他一直跟着六皇兄,但是赶路这么多天都没怎么见他露过脸,还是像从前一样神龙不见尾。

“殿下怕你被那郡主伤了,要我来看着你,我看不等你上去比试,你就要在这里用弓弦把自己吊死了吧?”

萧燕书红着脸,“你、你别胡说,我贵为公主,怎能如此没有骨气,不战先怯!”

“呵。”慎行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逞强。

刚刚还在偷偷掉小珍珠,现在又想起自己是公主,要坚强了?

“我只是怕丢了父皇的面子,丢了大周的面子……”萧燕书把脸靠在弓上,叹气道:“早知道我就和灵萱一样好好学骑射了。”

“阮灵萱背不出诗词来的时候都没有像你这样掉眼泪,你射不好箭又哭什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慎行抱着双臂,并不在乎,但是看着萧燕书眼泪又要掉下来,又皱眉道:“这有什么,大不了我在后面帮你!”

萧燕书噗嗤一声笑,擦了擦眼泪,“谢谢你,慎行。”

慎行看了她一眼,又别过头去。

“我是公主,就要堂堂正正的。”

就算是输也是堂堂正正。

整顿好了心情,萧燕书背着弓往比试的场地去。

那边热闹的欢呼声不断。

是北虏的少年少女在给宝嘉郡主喝彩。

至于大周的这边则可以说是灰头丧气,毫无斗志。

“七公主来了?”宝嘉郡主弯眼一笑,忽然把搭箭的弓移了方向,对准了萧燕书,一松手就放出一箭。

这位郡主对她的箭术应当是相当自信,不过萧燕书并不知情,顿时两眼圆瞪,一声惊呼还卡在嗓子眼里,箭簇转瞬即至,慎行伸出一手,箭就牢牢停在萧燕书的右侧偏前的位置,只剩下尾羽还在震颤。

“你好无礼!居然敢对公主动手!”有人立刻嚷了起来。

这还是在大周的国土上,这帮北虏人太嚣张了!

“开个小玩笑,放心好了,我的箭术伤不到公主!”宝嘉郡主理直气壮,还故意道:“难道堂堂公主连这点胆量都没有?”

萧燕书余光看着被慎行抓住的箭,脚都快要软了,但是宝嘉郡主说的对,她不能没有勇气,不能让北虏的人看见一个被吓趴的大周公主。

她深深吸了口气,握紧手里的弓,“郡主好箭术,只是箭不该往人身上射。”

“在这里是不该,可是在战场上就该往人身上射。”宝嘉郡主把弓斜握在手上,意味深长道。

萧燕书脸色微微发白。

知道他们这里要比试,皇帝后妃乃至一些大臣都纷纷从营帐里出来,渐渐汇聚到准备的场地上。

“殿下,我看公主快要撑不住了,这个郡主娇纵蛮狠,公主哪里是对手……而且我还怕……”谨言担忧地看着七公主旁边的慎行,就怕他一个不高兴会拔出刀。

“岂有此理,这里岂是他们能放肆的地方!”魏啸宇也愤愤不平,若不是对方是个姑娘家的,他不好出手,现在只怕已经拍马上前。

“不急。”萧闻璟拦下他们两人。

“皇帝陛下,我这堂妹最是顽劣,若有冒犯,还请宽恕,回头我定会好好管教她。”卓尔亲王适时开口,可口里说着管教却还加了一个“回头”,意思是现下他是不会去管教的,还堂而皇之请陛下宽恕她的无礼举动。

顺天帝微微扯开唇角,“无妨。”

贤德皇太后担忧地看着萧燕书,低声吩咐旁边的嬷嬷,“去告诉书儿,让她切莫逞强,不要伤了自己。”

远边轰雷声由远而近,一群黑点逐渐转大,是一群马奔至。

几人骑马从人群中纵出,迎着那马队而去。

“什么人?”宝嘉郡主在马上远眺。

忽见那奔来的马队里一人一骑飒沓如流星,疾驰而出,刚看清来人样貌,一支箭就冲着她破空而来,尖锐的尾哨声让宝嘉郡主都花容失色。

还未及反应,箭擦过她握在手里的弓,夺得一声钉在她身后的靶子上。

差之分毫就要伤到她的胳膊。

卓尔亲王蹙眉走出一步,忧虑道:“宝嘉!”

丹阳郡主立刻越众而出,连忙向顺天帝告罪:“陛下,都是小女刁顽,不知分寸,等臣妇下去狠狠责罚。”

顺天帝唇角慢慢勾起,笑道:“无妨。”

卓尔亲王看了眼皇帝,暗暗咬牙。

宝嘉郡主侧头看了眼靶子上的箭,气鼓鼓地扭回头。

一匹膘肥的黑马驮着一位红衣耀眼的少女,神采飞扬地横马在她们前方,在她身后陆陆续续跑马上前一群少年男女,皆跨着高头大马,手持长弓,背着箭篓,朝气勃勃。

“想与我大周公主比试,先过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