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算了,你去将她带来。”◎

孟太后端着茶杯的手微微发颤, 可她到底还是稳当的将那杯茶放回了桌上。

那两个装在坛中的人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目光中顿时充满了怨毒,情绪也不受克制的变得激动起来, 他们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可他们的舌头已经被割了去,这会儿张嘴只能含糊不清的发出一些古怪的声音,伴随着嘴巴的一张一合, 还能看见殷红的血伴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不断的淌了出来,模样极为可怖。

站在孟太后身边的华冬瞧见这般景象, 慌忙低下头去,尽可能不去瞧这令人恶心欲吐的景象。

那两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大约发现了他们即便是再怎么努力也是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便开始用尽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着坛身,竭力的想靠近孟太后。

他们知道自个已经是生不如死,却也不想让那个害他们到如此地步的人还能全然不受影响的活着。

他们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坛身, 发出来的声音就如同厉鬼索命一般凄厉。

因为手足皆断,这种对于寻常人来说极为容易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却难如登天,可他们还是赤红着双眼坚持着,竭力的让装着他们身体的坛子一点点靠近孟太后。

“啪……”

左边的那只坛子因为里边的身躯的动作而倒向了一侧,里边的泡着药草的尸水就这样撒了出来, 因为靠孟太后比较近,甚至有一些已经溅到了她那双嵌了南海珍珠的绣鞋上。

而更加可怕的是即便如此, 那个被装在坛子里的人也依旧没有放弃靠近孟太后。

他一点点从坛子里挪动出来,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在地毯上蠕动,随着他的动作, 带出来一些泡得已经露出白骨的断肢。

孟太后努力维系着脸上的笑意, 她与华冬不同, 华冬觉得可怕, 可以低下头去不看,可她不行,她就算是再怎么恶心,也只能抬头看完这一场周景和特意为她准备的表演。

“母后。”周景和意味深长道:“民间有人彘之说,听闻是将活生生的人断了手足,挖去一双眼睛,又割去鼻子,再用药物使耳不能听,口不能言,可朕想着,能不能言不要紧,若是瞧不见听不清了,那岂不是下辈子连自个的仇家都辨认不出了?”

“母后以为如何?”

“皇帝说得是。”孟太后强压着想要呕吐的欲望,脸色惨白的应着。

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喝了口茶水,道:“其实也不要紧,只是若是身居高位却也不能耳聪目明,不能认清形势,可就麻烦了,自个因此遭了难倒也罢了,连累了身边人岂不是冤枉?”

孟太后闻言猛得攥紧了手中锦帕,又听他接着道:“襄王府听说修缮得不错,二哥过不了几日就要搬进去了,倒也是喜事一桩。”

“皇帝的意思,母后明白了。”孟太后明白了他话中深意,心里也隐隐有些后怕。

若是真的惹得周景和对自个儿子动手,她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见此,周景和才终于不再为难,“母后瞧着脸色不太好,今日的戏便就瞧到这里吧。”

闻言,站在孟太后身边一直低垂着头的华冬也是止不住松了口气,连忙上前搀扶着孟太后出了承文殿。

外边虽然依旧是灰蒙蒙的模样,雨势却已经渐小,孟太后坐上轿辇,脑子里一直翻腾着方才瞧见的那些景象。

刚回到慈盈殿就克制不住呕吐起来,直将肚子里的东西都吐了个干净还未曾停歇,依旧是不断犯恶心,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才肯罢休。

请的太医来瞧了也只能说是心病,开了个安神宁心的方子却也起不到太大效果。

旁人或许不清楚,可孟太后和华冬自然明白这病症因何而起,说是心病真是再准确不过,所以也是无法,只能生生这样熬着。

事儿传到了永祥殿,孟娉瑶听着绿玉绘声绘色的描述,也是乐得不行,“本宫就知道这事是那老妖婆做的,本来还想着若是想不出法子来治她,也就只能将这事和血吞下,却不想周景和倒是出了手。”

说到这里,她轻轻喟叹道:“这周景和啊,总算是办了一桩像样的事!”

绿玉闻言笑着道:“陛下这是在为娘娘您出气呢。”

“噗。”孟娉瑶忍俊不禁的看向绿玉,“为本宫出气?你这意思是周景和心里有本宫?”

绿玉想起往日周景和一整个月甚至都不曾来过自家娘娘这儿几回,每次都总是说若是得了空,若是得了空……

可这一日日等下来,竟是没有一日是真正得了空的。

就算是前几日孟娉瑶落了水,周景和也只是吩咐底下人送了些昂贵草药过来,到今日,也还未曾来瞧过。

若说真的有什么情意,实在是有些牵强。

便只能勉强道:“若不是为了您,陛下何必将这事闹得如此难看,私下将那两个奴才处置了不就是了。”

说到底只是孟娉瑶与孟太后之间的一场争斗而已。

孟娉瑶思索了片刻没想出一个答案来,又是满不在乎道:“谁知道他的心里怎么想的,不管如何,他这回也算是帮了本宫一个大忙,想着那老妖婆呕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本宫这心里就舒畅。”

绿玉也是笑着点头道:“是。”

又道:“长星那丫头说是身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想着回永祥殿来做事。”

孟娉瑶闻言,便问道:“太医那边怎么说?”

绿玉回忆着太医的话道:“说是身上的伤倒是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腿上的伤势怕是要严重些,那丫头也真是狠得下心来,那根钗子是实实在在的在她腿上留下足足有一寸深的伤口。”

“那便还是歇着。”孟娉瑶叹息道:“这丫头划伤了她自个跳进太湖里的时候,怕是豁出了那条命去,她救了本宫这一回,本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

绿玉听着,又是点头应下。

孟太后连着病了几日,胃口一直很差。

素食还稍稍好些,若是荤腥,只是闻见了便止不住要呕吐。

这身子本就亏缺,却还不能用些补身子的东西,只能靠着药物弥补也是难事。

主子出了事,底下的宫人也不好过。

这几日慈盈殿的宫人进进出出的,全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往日因着各种事来求见孟太后的人也少了许多。

除了那位孟家旁支的表小姐孟婉莹。

来的时候孟婉莹的脸上本是堆满了笑,身边婢女月桃还满脸不解道:“如今太后娘娘遭遇了祸端,旁人恨不得都躲得远远的,生怕惹了祸事上身,您可倒好,竟还是上赶着去。”

“你懂什么?”孟婉莹轻嗤一声,“因为这事儿生出疏远心思的那叫什么,那叫墙头草!而我偏偏与旁人不同,就算是姑母如今遇了事儿,我也依旧愿意在她跟前尽孝,谁对她真心谁对她假意,经历了这一遭,姑母的心里也该有个明数了。”

“往日我进宫的事儿,姑母也能再多费些心思帮衬。”

虽说都姓孟,勉强都算是孟家的人,可孟婉莹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却是姑母前边再加个“表”字都是勉强的,可她人前人后的,却偏偏抹了那个“表”字,总是亲热将孟太后唤作“姑母”,有不知情的宫人听了,自然就真将她当作哪位孟家嫡出的小姐了。

孟太后也知道她的心思,不过觉得无伤大雅,倒也没有说过什么。

月桃听了孟婉莹的话,虽说心里可能觉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但见自家小姐这幅模样,却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等见了孟太后,孟婉莹还是一口一个姑母,又是帮着捏肩捶背又是帮着喂药的,还送了亲自调的安神宁心的香过来,忙前忙后,殷勤得很。

孟太后听她还旁敲侧击的问起入宫的事情,便也就不同她拐着弯儿了,“哀家知道你一心想进宫,若是从前,哀家还能帮衬着你,可如今,哀家怕是有心无力了。”

孟婉莹听了这话,脸上的笑意一僵,“怎么会呢,姑母如今您只不过是身子不好而已,等歇息个几日身子恢复了,后宫的事儿,不还都是您说了算嘛!”

“今时不同往日了。”孟太后长叹了一口气,又道:“现在哀家也没有心力再去折腾这些事了。”

孟婉莹心里自然不甘,正欲开口在说些什么,孟太后却先开口唤了华冬进来,“华冬,送孟小姐出去吧。”

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孟婉莹暗自咬牙,只能勉强笑着福身退下。

华冬将人送到慈盈殿外头,刚要回去,却被孟婉莹叫住,“华冬姑姑。”

华冬微微皱眉,正欲开口问她还有何事,手里却被塞了一对翡翠耳坠子,“姑姑,姑母那边,还请您帮着说说好话。”

华冬瞥了一眼她那空****的耳垂,不由得在心里有些鄙夷,面上却不显,只是不动声色的将那对耳坠子塞了回去,“太后娘娘如今的情况您也是瞧见了的,怕是真的没了心力帮衬着您,华冬只是个奴才而已,主子若是有这种心思,推波助澜倒也罢了,指望着别的,怕是有些太看得起奴婢了。”

孟婉莹在孟太后那里吃了瘪倒还不算,如今华冬也一改往日的好脸色,竟是翻脸不认人了,自然是憋了一肚子的火。

可她也知道华冬毕竟是孟太后跟前的人,与孟太后之间的关系不知道比她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亲戚好多少,所以就算心里头再怎么憋屈,也不敢真的如何。

看着孟婉莹的背影,华冬倒是觉得有些可惜,方才那对翡翠耳坠子应当是个值钱的物件。

这孟婉莹家中并不富裕,可每回进宫,用的应当都是能拿出来的最好的行头。

这回的翡翠耳坠子是,上回的玉镯子也是。

可华冬到底是明白什么能收什么不能收的道理。

所以这会儿也只是惋惜的叹了口气就转身进了慈盈殿。

往后,大约是再也见不着这位孟小姐了。

出了慈盈殿,孟婉莹终于是能将脸上那僵硬的笑敛下。

月桃知道自家主子心里头不痛快,便只能硬着头皮宽慰道:“许是这太后娘娘正在病中,心里不痛快所以才不愿帮您,等她身子好些,定是会想起来您的好,到时候还是会像从前那样帮着您的。”

孟婉莹闻言却是嘲讽一笑,“女儿家的好年纪能有几年?我今年已经十六,连及笄礼都已经过了,等她身子好,我得等多久,一个月两个月,还是一年两年?”

说着,她轻哼一声,“到那时候太后即便再有这种心思,孟氏旁支中适龄女子岂不是随她挑选,哪里还能轮得上我?”

孟婉莹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孟氏旁支之中,有想着把自个女儿往宫里塞的可不在少数。

谁也知道如今陛下后宫空悬,若是能将自个的女儿送入宫中,能得了陛下宠幸那是最好,就算是不能,也能沾着荣光。

她能在这些女子中脱颖而出,被孟太后所看重,不仅是因为资质,更是因为性子也好拿捏。

但若是再过个一两年,她年纪大些,又如何还能争得过旁人?

月桃听了这话,心底也不觉有些担心,“若是这样,可该如何是好啊?”

她明白孟婉莹是一心要往皇宫里头钻的,可如今连孟太后也已经不愿帮衬,这事如何还能成得了。

“靠人不如靠己,这个道理,如今我算是瞧明白了。”孟婉莹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月桃的身上,忽然道:“我记得你有个表哥在御前做事的?”

月桃点头,眼中露出几分嫌弃来,“说是在御前当差,不过是做些洒扫的粗活罢了,偏偏还没个自知之明,都已经是个没了根的东西了,还总缠着奴婢,硬着让奴婢要在外头等着他。”

说着,她又有些奇怪道:“小姐好端端的提这晦气东西做什么?”

孟婉莹心中有了主意,面上露出古怪的笑,“既然你这表哥心里一直牵挂着你,待会儿你便去见见他,与他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在御花园里头走走,你尽快回来便是。”

月桃一愣,“小姐,这……”

“你放心,并非是让你真的与这太监如何。”孟婉莹知晓月桃在担心什么,于是便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只是要你同他说几句话缓和缓和关系,过些日子,我有用得上他的地方。”

月桃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不敢违抗孟婉莹的意思,只能是应了下来。

长星因着腿上的伤,愣是在揽星阁里休息了月余。

中间好几回长星自个是觉得身子已经没了大碍,便想着回永祥殿里去做事,可每回去问,孟娉瑶总是要先问过太医的意思。

只要太医这儿并未松口,孟娉瑶便也就不会松口。

如此一来,长星便还是只能乖乖在揽星阁待着。

好在这几日长星瞧着腿上的那道伤疤都已经是渐渐淡了下去,终于是按耐不住,便先是让绿翡去请了那位李太医过来瞧瞧。

按理来说是没有随便让太医院的太医来帮一个小宫女瞧病的道理,只是长星却不算寻常宫女,她那日近乎是豁出性命去救下的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又是将她当作救命恩人来对待,所以太医院这边自然是不敢怠慢。

绿翡一到那儿说了来意,李太医便放下了手头的事,拎着药箱子跟绿翡去了揽星阁。

等李太医瞧过了腿上的伤,长星才让绿翡去禀告了皇后娘娘。

如此,也就省得皇后娘娘再多遣人去问一遭了。

等确定了长星腿上已是没了大碍,皇后娘娘才算是松了口让长星回永祥殿做事。

虽说已经过去月余,可永祥殿也还是从前的模样。

唯一的区别应当是院子里栽的那颗桂花树,这会儿已是枝繁叶茂的长着,显然一直是被底下人精心伺候的。

绿玉见了长星,便笑着道:“日日吵着要回来,这下可算是回来了。”

长星却忍不住道:“那李太医瞧得太细致了些,其实这腿上的伤早就结了痂,若是他能早些松口,我怕是早就回来了。”

绿玉听着扑哧一笑,“这你可怪不到李太医头上,娘娘特意与他说了要仔细着些,他哪有胆子敢糊弄?”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进了永祥殿。

见了孟娉瑶,长星恭敬的正要行礼,却先被她搀扶了起来,“不必如此客气。”

长星只得起了身,开口道:“娘娘,如今奴婢身子已是痊愈,往后还像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

孟娉瑶没有马上应下,反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心里……真是这样想的吗?”

“这是自然。”长星连忙表了忠心,“皇后娘娘待奴婢这样好,奴婢愿意永远留在永祥殿伺候。”

如今要想离开皇宫已是不可能之事,留在永祥殿,显然已经成了最好的选择。

孟娉瑶叹息道:“这样说来从前确实是本宫误会了你,这次你拼死救了本宫一回,这份恩情,本宫记在心里了。”

“往后,你便同从前一般留在永祥殿伺候吧。”

长星连忙低头应道:“是。”

五月。

上京的夏日仿佛总是比别处来得早些。

还未真正入夏,空气就已经杂糅了丝丝缕缕的热意,让人心里止不住生出燥意。

宫中的太监宫女却比寻常时候要忙碌许多。

因为临近端午。

宫中备下了宫宴。

除却皇室众人,朝中大臣亦可带家眷同来。

算是君臣同乐。

端午宫宴的前一日,孟婉莹去了一趟慈盈殿,可却连孟太后的面都没有见着。

华冬着实未曾想到孟婉莹竟是还能厚着脸皮再来,便面露不屑道:“太后娘娘身子一直不好,太医说了需要静养,怕是不能见孟小姐了。”

华冬说话的语气并不好,可孟婉莹脸上却依旧挂着温婉的笑意,轻声道:“是婉莹考虑不周了。”

然后又从袖中取出一样玉牌模样的物件来,双手递了过去,“此物是从前太后娘娘疼爱,为了方便婉莹入宫探望赐给婉莹的信物,婉莹这些日子也有细细想过太后娘娘提点的话,明白有些事儿确实是婉莹妄想,便想亲手将此物归还太后娘娘。”

“既是太后娘娘如今不便见婉莹,还劳烦华冬姑姑代为转交,再替婉莹谢过太后娘娘这些日子的照拂。”

华冬原以为她此次前来是还想着入宫的事,却不想竟是为了归还太后娘娘的信物,神色倒是变得有些古怪,可还是将那玉牌接了过来,“太后娘娘也是为了孟小姐考虑,孟小姐能将这些道理想明白,也算是不辜负太后娘娘的苦心。”

孟婉莹听到这儿又是微微福身应道:“婉莹明白。”

等孟婉莹走了,华冬才一脸不解的将玉牌拿到了孟太后跟前。

孟太后瞧见这玉牌也是有些意外,“她竟是将这玉牌送回来了?”

“是。”华冬点点头,“奴婢也觉得古怪,上回她走的时候,奴婢瞧着她还是一脸不甘心的模样,这回倒像是彻底死了这条心,竟是将这玉牌都送了回来。”

“日后岂不是……连想见您都是难事了?”

孟太后将那玉牌搁下,“本来也不打算再帮她,她若是认清了局势在外边找个好人家嫁了也算是好事。”

“那孟家的事……”华冬一边瞧着孟太后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道:“您当真就不再管了吗?”

孟太后叹息道:“只能让他们先嚣张一阵子了,再过两年,按照祖制选秀的时候,哀家再塞几个听话乖巧的女子入宫不是难事,时候还长着呢,何必拘泥于一时?”

华冬听着,点头称是。

“对了。”孟太后突然记起什么,开口道:“这孟婉莹送来的宁神香确实好用,回头让香药局按着现有的调配出一些来,免得还需再去孟家讨要。”

华冬目光移向正缓缓升起炉烟的香炉,自然是满口应下。

这孟婉莹没什么别的本事,调香制香却是一把好手,送来的宁神香也确实是讨了孟太后的欢心。

只是可惜,这些小玩意儿再好,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儿。

慈盈殿外的宫道上,孟婉莹早已敛下方才脸上的笑意。

月桃在她的身后跟着,头低得很低,好似在为什么事不安。

等到了进御花园的拐角处,孟婉莹方才停下脚步,低声对着月桃道:“我来时叮嘱你的事儿,你都记清了吧?”

月桃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磕磕绊绊道:“记……记清楚了。”

“那便好。”孟婉莹点点头,“我在这儿等你,你依着我说的去办吧。”

“是。”月桃答应着,可没走两步,却又面带恐惧的转了头回来,低声哀求道:“小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是杀头的罪,奴婢实在是害怕。”

孟婉莹见她如此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里有些恼火,可是想着还需要这婢子做事,便压下了心头的那股火气道:“你怕什么?来时我不都和你说清楚了吗?只要按着我说的去办,定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万一……万一这香弄错了呢?”月桃说着话时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显然是真的害怕。

孟婉莹微微仰头,颇有些自得道:“不会有错的,月桃,你自小跟在我身边,便也知道我制香的本事,那日你去见了你那表哥,身上便沾染了他身上承文殿焚的香的气味,我一闻就知道那是什么香,是由哪几样香料,又是各自加了什么分量制成的,绝不会有错的。”

听到这儿,月桃也知道这事是躲不过去了,便也无法,只能尽可能稳住心神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见表哥。”

孟婉莹点点头,“你能想通就好,往后你家主子飞上枝头了,也少不得你的好处。”

“是。”月桃低声应着,而后便是麻木的转了身。

承文殿的司礼居是太监居所。

除却身份高的几位,其余的的都住在这一处。

通常是几人或者十几人住在一处,环境十分简陋,连床榻都是连在一块儿的。

所以其中若是某一个有了些什么,想要瞒着同屋的其他几个,却是件极难的事。

丁仓从外头进来时怀里捂着一包还带着热气的白团,脸上洋溢着春色。

屋里的几人见了他这般模样,便大声调侃道:“你们快瞧瞧丁仓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定又是外头那小娘子来找他了。”

说着走近了几步,瞧见他怀里的点心,更是笑道:“这小娘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明日就是端午了,倒也真是有心。”

屋里的其他几人听了这话也都纷纷围了上来,“让咱们瞧瞧是什么好东西?”

丁仓却有些羞恼的摆手驱逐,“去去去,没你们的份儿,这是月桃特意给我做的。”

几人听了这话,又是好笑的嘁了一声,然后才继续去忙活各自的事了。

丁仓坐在自个床榻的边上,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软糯的白团,甜滋滋的味道瞬间盈满了他的心,他想着月桃的模样,没忍住嘿嘿的笑了。

睡在他边上,也是与他最好要的李茂实瞧见他这般模样,便凑得近些道:“前边不是说这小娘子不搭理你吗,还同我讨教如何哄她,怎么今日却转了性子?还给你送了东西来。”

丁仓将口中的白团吞咽下去,然后才傻笑道:“月桃与我说了,从前是没发现我的好,现在才知道只有我真心待她,所以愿意在外头等着我。”

“咱们做太监的,出不出得去还说不准,就算是出去了也不算别人眼里头的男人了,你那小娘子,她真不介意?”李茂实倒是有些意外。

丁仓点点头,“月桃说她会等着我。”

听他这样说,李茂实有些羡慕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可真是好福气!”

丁仓又往嘴里塞了块白团,含糊不清的傻笑着。

没过多久,李茂实瞧着时辰差不多了,一边起身收拾着一边提醒道:“得去承文殿了,可别误了时辰。”

丁仓反应过来也连连点头,用油纸将剩下的白团包好才站起身要往外头走去。

李茂实却突然拉住了他,又指了指他的袖口,那儿一道流苏穗子垂了出来,丁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这流苏穗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将东西往里头一塞。

李茂实皱了皱眉,“要不然还是放屋里吧,带在身上万一被哪位主子瞧见了可就不好了。”

丁仓却摇摇头,“月桃说是辟邪的,让我得贴身带着,总归就端午这几日,我小心着些就是了。”

闻言,李茂实也不好再多说,只能点头。

承文殿里的活看起来不多,其实真正做起来却是极为繁琐。

即便是分毫不见灰尘的地方,也依旧要每日擦拭,不敢懈怠分毫。

丁仓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书案,擦拭着桌椅之类,可他不曾察觉的却是他袖口处的那只精巧的香囊一点一点的散落一些近乎透明的粉末出来,落在了他清扫过的每一处地方。

翌日。

入夜。

鸣鉴宫中已是一派热闹之景。

周景和端坐在高位,身侧孟娉瑶亦是端庄得体。

不过身边却只带了绿玉。

绿玉跟在孟娉瑶的身边长,见惯了这些场面,自然更是知晓当如何应对。

若是孟娉瑶哪里做得有不得体的地方甚至还能提醒一二,这却是长星无法做到的。

所以虽说如今孟娉瑶也将长星当作贴身婢子来看,这种场合,却还是带着绿玉更是妥帖。

孟太后却意外的参加了这场宫宴。

说是身子稍稍好些了,日日呆在慈盈殿中也是无趣,方才来了宫宴。

周景和自是不会多言,只是孟娉瑶记着过去的事,便是顾着孟太后的身份,也难有个好脸色。

周景亭腿脚不便,像往常一样告了假。

周景文在宴席还未开始的时候就已经一杯杯的接着饮酒,这会儿已是要醉倒过去。

底下百官端坐,大多带着妻眷同来。

大周先祖时期便有皇帝宴请朝臣,而朝臣携家眷赴宴的先例,后头皇帝为表君臣情义,将这一规矩沿袭至今,每每宴席,必定设百余席坐,多时甚至能有两百之数。

宴席多在鸣鉴宫,鸣鉴宫殿内宽敞,大约能置一百八十余席坐,若是多出这个数,便会将一些微末小官的位置安排在殿外,而若是如此,他们即便是参加宴席,却是连遥遥瞧上端坐在高位之上的人一眼都是不能的。

孟婉莹也跟随父亲前来。

她父亲孟堂借了孟家的脸面,得了个八品秘书郎官职,席坐被安排在宫门边上,还算是在里头有个位置的。

周边的几个小吏知道孟堂与孟家算是有些关系,说话间对他多是追捧,他听着心头飘飘然,便也说了些吹嘘之言,又是连连饮酒,喝得痛快。

孟婉莹坐在身侧听着,眼底有着难以掩饰的嫌恶之色。

等宴席过半,她便频频抬头去瞧端坐在高位上的那人动向。

因为隔着有些远,加之席中歌舞扰人视线,她只能隐约瞧见上边的一道模糊身影,只是这已经够了。

她无需瞧清楚周景和的一举一动,只需知晓人还在不在便好。

周景和今日用的酒并不多。

他一向不喜欢饮酒,酒量也不算太好,所以除了席中有人敬酒他需要浅浅抿上几口,旁的时候他都并不多饮。

宴席过半,他总过喝了不过两三杯之数,可却隐约觉得腹中传来灼热之感,甚至还有些头晕目眩,他有些奇怪的瞥了一眼手中酒杯。

这酒用之前便验过,定是无毒的,难不成真是因着今日这酒太烈,所以不过三两杯,就有了如此效果?

周景和微微皱眉,挥手将身侧元庆叫过来道:“朕出外头去透透气。”

元庆虽然奇怪,但还是低头应道:“是。”

眼见那个位置上的人离开,孟婉莹心中一喜,本来想与孟堂说一声再跟着一同出去,可一转头见孟堂依旧与边上几个小吏在夸夸其谈,心里不由得一阵鄙夷,便也不与他多说,微微屈着身子从后边绕了出去。

她按着计划绕到了鸣鉴宫偏殿,途中遇到巡逻的侍卫盘问,也只说是席中喝得多了出来解解酒气,侍卫都知晓今夜是端午宫宴,见她穿着打扮,也知她应当是宫宴上哪位大人的女眷,便也只叮嘱早些回去,并不会刻意为难。

而鸣鉴宫偏殿往日并无人居住,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把守。

孟婉莹悄悄将偏殿的门推开一道缝隙,而后深吸了一口气,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方才钻了进去。

里边虽说是无人居住的,可毕竟是鸣鉴宫的偏殿,鸣鉴宫平日多是用来操办宫宴祭祀一类,若是宫宴中圣人需要换衣,歇息,都会选在这偏殿之中,所以这里边也是时时清扫,处处都是整洁干净。

孟婉莹顾不得多瞧,进了里边后就快步到了床榻边上,她先是褪去外衫,等将手放在里衣上的时候,却还是犹豫了一瞬,可想到这怕是自个唯一的机会,到底还是将身上的衣物褪了个干净,而后钻进被子里,又用帘帐将人掩住。

冰冷的被窝里,她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

她只能一个劲儿的安慰自个,今夜之后,她就是宫里的人了。

只要今夜她能让新帝满意。

那些伺候人的功夫她不仅问过府里的嬷嬷,甚至还悄悄去向花楼里的姑娘讨教过,那位花楼里令男子一掷千金的花魁教了她不少本事。

新帝或许并非寻常之人,可在男女□□上,怕是连寻常男子都是不如。

倒也不必如此惧怕。

孟婉莹这般想着,心里也好似有了底。

周景和在鸣鉴宫外边的园子里走了一圈了。

原以为在外头吹吹凉风,这酒意就能稍稍散去,可不曾想他外间的凉风吹来,反而让他身上越发冒着热意,心情也跟着有些烦躁。

察觉到他神色不对,元庆有些担心道:“陛下若实在身子不适,不如先去偏殿歇息片刻,奴才去请太医过来瞧瞧?”

周景和捏了捏发疼的眉心道:“太医就不必了,宫宴中人多眼杂,请太医过来少不了要惹人猜疑,想来也不过是多饮了些酒,朕去偏殿歇一歇便好。”

元庆低头应下,又忙搀扶着周景和往偏殿方向去。

所幸这园子距离偏殿也不过几步路,倒也方便。

等进了偏殿,周景和想起宫宴的事,又道:“算着宫宴的时辰也差不多了,待会儿你记着让人去跟皇后说一声,就说朕一时贪杯,多饮了几杯酒,先在偏殿歇下了,让她无需等朕回去。”

元庆又是应下。

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好容易安定心神的孟婉莹心底又开始紧张起来,听着说话声和脚步声不断靠近,她的手心湿湿黏黏的一片,竭力控制着身子不再发颤。

等人终于到了床榻边上,元庆先一步将帘帐掀开,瞧见**铺开的被褥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心下想着这负责洒扫鸣鉴宫的宫人竟是如此懈怠,往日倒也罢了,今日正好是端午宫宴,竟连被褥也不曾收拾齐整,等得了空,定要好生训斥他们一番。

一边想着,元庆一边搀扶着周景和坐下,周景和神色混沌,心里也不觉有了些猜疑,而被褥底下的孟婉莹却在此时伸出莹白如玉的柔荑,刚想要贴近他泛着热意的身子,周景和察觉到什么,原本带着几分醉意的眼神瞬间清明,只是一瞬,他便已抽出利刃砍了出去。

“啊!”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尖叫,半只被砍断的手掌滚落在地,在被褥上留下了一片鲜红的血迹。

床榻上,孟婉莹死死捂着被砍断的半边手掌,疼得脸上已经是没了半分血色。

周景和面色冷得好似结了寒霜,他盯着半边身子还掩在被褥下的孟婉莹,声音发沉道:“穿好衣服,滚下来!”

“是……”孟婉莹浑身一直在抖,可也不敢违抗周景和的命令,只能拿了衣服,有些艰难的往身上套。

一只手实在是无法将繁复的衣裳穿好,就算那只断了半只手掌的手已经是疼得不行,可她却也只能用那只手配合着穿衣,雪白的里衣已经被她手掌处流出来的鲜血染成了红色,她也不敢停下,生怕动作稍稍慢些会触怒了眼前人。

她知道,若是再惹了周景和不快,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好容易将染了血的里衣穿上,腰间的系带却又来回折腾了许久,最终只是将它松松垮垮的勉强系好,又将外衣罩上才慌忙爬下床来跪倒在周景和脚边颤颤巍巍的解释道:“臣女……臣女只是宫宴上贪杯,喝醉了走错了路,绝无旁的心思……”

元庆这会儿也是已经辨认出眼前女子的身份,便走近周景和耳边道:“陛下,这女子是秘书郎孟堂的女儿。”

“孟堂的女儿?”周景和微微眯起眼睛,这才想起来这孟堂是何许人也。

他和孟家算是个远亲,只是这个“远”是近乎隔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只是如今孟家势大,家中出了一个丞相,一个太后,一个皇后,这在大周历朝历代都是极为罕见的。

所以即便只是个同族的远亲,也能借着这身份沾了亲故,得了个八品秘书郎的官职。

元庆点头道:“是。”

见周景和脸色不好,又小心问道:“陛下身子不适,不如先回承文殿歇息,至于这女子,送去刑讯室,想来这细皮嫩肉的,撑不了多久便将一切都招了。”

听到“刑讯室”这三个字,孟婉莹差点没有晕倒过去,她顾不上别的,连声哀求道:“陛下,臣女说的都是实话,臣女……臣女只是走错了路,求您开恩,千万不要送臣女去刑讯室……”

孟婉莹虽说知道自个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可却也还明白喝多酒走错了路意外冒犯了陛下和步步为营安排了一切故意勾引陛下的差别。

所以是万万不会承认她是故意为之的。

可周景和仿若没听到她的话,只勉强稳住心神道:“让元尧来审,告诉他,留条命就行。”

孟婉莹闻言,吓得浑身瘫软,竟是晕倒了过去。

最终人是被抬去刑讯室的。

勉强回了承文殿。

周景和却越发觉得烦躁。

冰凉的茶水连喝了几杯依旧有口干舌燥的感觉。

其实他联系起方才之事,他心里边也大概能有个猜测。

过了半晌,他还是唤了被他赶出去的元庆进来,“帮朕备凉水,朕要沐浴。”

元庆一愣,正要应下,却又见周景和眸色微动,声音沙哑道:“算了,你去将她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