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元庆微微睁大眼睛, “您说的是……长星姑娘?”

不怪他不敢胡乱揣测周景和的心意。

只是算起来周景和仿佛已经许久未曾提过这个人了。

元庆以为,他早已将这个一时兴起得来的小宫女忘得干净。

可若不是这个小宫女,元庆便也实在想不到他说的那个“她”还能是谁?

周景和瞥了一眼元庆, 还未言说,元庆便已是明白过来,连忙躬身应下。

今日虽是端午宫宴,但因着孟娉瑶并未带着她一同去赴宴, 长星反倒比平常时候要清闲许多。

她如今和从前可不相同。

虽说都是在永祥殿里头伺候,但是在主子面前得不得脸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事。

从前宫里头随便一个太监宫女都能将她欺负了去, 可如今好些宫人见了她还得乖乖叫一声“长星姐姐”。

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

长星像往常一样去御膳房里要了一份吃食,御膳房里的芳苓见了她却追了出来。

长星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转身一瞧却是芳苓,顿时有些惊喜,“芳苓, 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你了。”

芳苓苦笑道:“姐姐才离了冷宫没多久,我就在御膳房犯了错,被罚去洗了好些日子的恭桶,也就这几日方才回来。”

“竟是这样。”长星不由得叹息,“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芳苓摇摇头, 脸上带着笑意的将长星拉到一边,神神秘秘道:“长星姐姐, 我有一桩好事要与你说。”

见长星有点没回过神来,芳苓便又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压低声音道:“姐姐可还记得御膳房里头的秀荣,秀兰两位嬷嬷?”

听了这两个名字, 长星的脸色微变, 点头道:“自然是记得。”

她入宫之后, 就是多亏了这两位嬷嬷的“照拂”, 才过得那样艰难。

到今日,长星后背都还有她们二人鞭笞留下的疤痕,虽然已经日渐浅淡,可那些日子被折磨的痛楚与屈辱,她是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这两人的名字她虽然平时不曾挂在嘴边,可却是刻在了心上。

芳苓凑近长星道:“她们已经死了。”

“死了?”长星微微睁大眼睛,“怎么回事?”

说起来她确实也是有些日子没有在御膳房见着她们二人了,不过长星也没太将这事放在心上。

左右想着不过是被安排去了别处。

谁曾想竟是死了?

芳苓点点头,然后幸灾乐祸道:“说是偷了主子的东西,一双手都被剁了去,又挨了毒打,一日都不曾熬过去就没了气息,被丢到乱葬岗去了。”

又有些惋惜道:“可惜那时候我不在御膳房,否则就能亲眼瞧见她们二人受折磨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儿?”长星虽然觉得她们二人活该,可又止不住的觉得有些古怪。

芳苓思索了片刻才犹豫道:“大约,大约是新帝登基那会儿吧。”

长星本来想说秀兰与秀荣二人虽做了不少欺凌宫人的事,可却也并非是全然没有脑子,偷主子东西的事儿,她们应当不会去做。

这么些年以来,她们从底下宫人的手中搜刮的油水不少,何必去冒这种风险?

况且她们二人从前能在御膳房这样横行,定是头上有人照拂,便是真的做了什么,说不定那人也能帮着她们掩下,又或是像从前那般推脱到旁人身上,怎么会这样轻易的就被处置了个赶紧?

可见芳苓满脸喜色的模样,她到底还是没有将那些话说出来,只笑着道:“那也算是恶有恶报了。”

芳苓连连点头,“谁说不是?整个御膳房几乎就没有人不为这事儿高兴的。”

“对了。”长星忽然想起来什么,正色道:“你在御膳房待得可还好,若是不行,我可以求一求皇后娘娘,将你调来永祥殿做事也不是难事。”

芳苓犹豫了片刻,还是摇摇头道:“算了,自从秀兰和秀荣出了事之后,御膳房里边也没什么人为难我了,我也不是个想往上攀的,既然习惯了在这儿做事,也不想再麻烦。”

听她这样说,长星也没有勉强,只道:“日后若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那是自然。”芳苓笑着答应,瞧着时辰差不多才回过神来,“哎呀,怕是不能与姐姐多说了,今日是端午宫宴,御膳房里头的事情多,我得先回去忙了。”

“那你快去忙吧。”长星也与她告别,“我也差不多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长星还是一直想着那两个嬷嬷的事。

她们从前做了不少恶事,沦落到如此地步也是活该,长星对她们并不会有半分同情的心思,只觉得痛快。

只是她们的死法……

长星忽然想起还在文阳殿的时候,周景和曾对她说过的话。

“若有朝一日我得了权势,定要先将她们那一双手剁了,然后再用鞭子将她们打得满身是血,看她们能熬几时……”

按着如今她们二人的下场来看,难道……

这样的念头只是在长星的脑中出现了一瞬便被掐灭。

她苦笑着摇摇头,如今的周景和早不是从前的那个人了,他怕是连自己都已经忘记,怎么还会记得那么多年前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长星这样想着,左右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也不再为难自个。

不管这秀兰秀荣二人到底是真的偷了东西还是只是得罪了人都不重要。

她们过去本就做了不少恶事,也算是死有余辜。

自然是件好事。

夜色渐深。

长星回了揽星阁打算烧水沐浴。

她在揽星阁这边住不了几日便要搬去永祥殿的撷芳阁了。

原来听绿玉提了一回,长星以为搬过来之后要与好些个宫人同住,心里便有些犹豫。

可后边绿玉解释一番,方才知道撷芳阁里边有好些个屋子,她同长星既然是皇后娘娘看重的宫女,自然是与旁人待遇不同,都是能一人一间屋子的。

听了这话,长星也就没再犹豫,打算过了端午就搬过去。

简单沐浴了一番,长星便开始整理屋里的东西。

屋里的东西其实并不算多,几件简单的衣物加上一些零碎的小物件,还有几样孟娉瑶的赏赐,装在一块连一只木头箱子都填不满。

只是她收拾这些东西的时候,意外的将当初欣妃留给她的木头盒子拿了出来。

她将这木盒子拿在手里手里掂了掂,依旧是轻飘飘的,又屈指敲了敲,里头传来了咚咚咚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长星摩挲着盒子上边的木扣,心里想着,这里头莫不是空的?

正想着,门外的一阵敲门声响却将她的思绪打断,她有些紧张的将那木盒子塞进床底下,正要开口问一句,却听外边先传来了声音,“长星姑娘可在?陛下请您过去。”

长星辨出那是元庆的声音,便简单的披上外衫,快步走过去开了门,见来人确实是元庆,才问道:“这会儿不正是端午宫宴么,陛下应当在鸣鉴宫与朝臣们在一块儿吧,怎么会突然召奴婢过去?”

“端午宫宴已是差不多结束了,陛下先回了承文殿歇着。”元庆想起周景和如今模样,忍不住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陛下还在承文殿等着姑娘,还请姑娘不要误了时辰。”

长星心里自然是不乐意的。

可她也知道这元庆公公在别的宫人眼里再怎么高人一等,在周景和眼里也不过就是个太监,去与不去这种事,自个与他说了也是无用。

他做不了什么主。

便也只能勉强应下,“公公稍候,奴婢先去换件衣裳。”

元庆点头,又有些着急的催促道:“姑娘快些,莫让陛下久等了。”

长星答应着关上房门,一边取来干净的衣裳,一边想着方才元庆的话,她实在琢磨不出来周景和这个时辰了要见她又是意欲何为?

大约是碰上了什么不如意的事儿,便又要折磨她来消解?

正想着,外边又传来元庆的声音,“姑娘可好了?”

长星便只得加快动作系好腰间的系带,然后又拿了外衫穿好这才去开了门,“姑娘家的衣服繁琐,让公公久等了。”

元庆勉强挤出笑意道:“无妨,姑娘快些跟我前去承文殿便是。”

长星心中虽还有疑虑,可也只得点点头跟着元庆往承文殿的方向走去。

路上,长星见元庆一直很是着急的模样,心下越发觉得古怪,便趁机向他打听,“公公可知陛下此次召奴婢前去是有何事?”

元庆笑着瞧了她一眼道:“陛下召姑娘过去,自然是伺候人的。”

“奴婢也不过在陛下跟前伺候过几日笔墨。”长星并未懂的元庆话中深意,听到这儿只觉得更是奇怪,“承文殿中怎会缺了侍奉笔墨的宫人?”

元庆没料想她会这样说,便也不好再与她细细解释,只能道:“姑娘只要知晓这于姑娘而言,是件好事就够了。”

元庆的话说得含糊,以至于直到到了承文殿,长星还是未曾搞清楚这一趟到底是为何而来。

元庆将人送进了承文殿便很识趣的退了下去。

殿中没有别的宫人,只有他们二人。

周景和少见的并未坐在书案边上看书或者批折子,而是坐在软塌上,他将手撑在案几,眼睛微微阖上,泛黄的烛火光亮洒在他的身上,让他原本冷硬的轮廓好似柔和了许多。

长星胡思乱想着,有些怪异的气氛让她多了些不自在。

“过来。”他睁开眼睛,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长星看着两人隔着本就不算远的距离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往前迈了一小步,周景和皱眉,似乎对这样的距离还是有些不满,索性一伸手,直接将人捞入怀中。

长星被禁锢在他的怀中,有些惊恐的望着他,“陛下……”

周景和没有应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克制不住的用指腹摩挲着那抹嫣红,眼里的欲色渐渐浓重,他哑声道:“记得朕教你的,怎么伺候人吗?”

长星的身子与他紧紧贴在一起,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身上滚烫得有些骇人的热意,她意识到了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有些慌乱的不断摇头。

可他却在下一刻猛地贴近,仿佛有些急不可耐的吻上她,他的唇混着灼人的气息好像要将长星吞吃入腹,长星的心跳得极快,慌忙想要将他推开,可即便是竭尽全力,却也依旧不能让已经贴近的身子分开分毫。

她这样的挣扎举动,于此刻的周景和而言,更是无异于四处点火。

他将她纤细的手腕扣在软塌上,而后俯身压了上去,另一只手探入她的腰间,轻易的将她腰间的系带解开。

长星的身子瞬间僵住,她隐约明白周景和这次并非只是浅尝辄止,而是……

她心头的恐惧瞬间蔓延开来,她伸手想要去拉他的衣袖,可是却什么也抓不住,只能呜咽着哀求他,“求求你,别这样对我……”

周景和却仿佛已是听不到她的声音,他的唇贴近了她敞开的衣襟,衣裳一件件从他手中滑落,直至双腿被分开的时候,她依旧在做着最后却也依旧无力的挣扎。

她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冰与火之中,周景和的每一次触碰都是灼热的,滚烫的,让她身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可她的身子又是泛着凉意的,从肩膀到双腿,无一处不在发冷,冷得她甚至在微微的颤抖。

周景和仿佛将她身上所有能给予的尽数撷取,她微微低头看着俯在自己身前的人,那种压抑的屈辱感压得她近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很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可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最后也只是任由眼泪落下,在软塌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而后消失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无休止的折磨才终于停止。

她缩在软塌上的角落边上,竭力的用被褥将自己的身躯完全掩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安定。

周景和已经换上干净的亵衣,他又恢复原本淡漠疏离的模样,好似方才那个压在她身上任意索求的人并非是他一样。

“穿上衣服。”周景和皱眉望向她,似乎对她的反应有些不满。

长星没应声,依旧是沉默的缩在角落里,似乎是在做着无声的抵抗。

见她可怜兮兮的缩在那里,周景和难得又些心软,他叹了口气道:“朕可以给你一个位分。”

长星终于是抬头望向他,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怜悯,恩赐……

半晌,她有些嘲讽的一笑,而后移开了目光。

周景和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瞥了一眼地上凌乱的衣裳,“穿好你的衣服,滚出去。”

说完,他不再多看长星一眼,已是转身去了外间。

长星知道自己又惹怒了他。

可也已经不在乎了。

她躲在那被褥里吸了吸鼻子,到底还是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衣裳,麻木的一件件往身上套。

等她离开承文殿的时候,周景和正坐在书案边上看书,并未多瞧她一眼。

长星对着他福了福身,道了声告退方才退了出去。

门口,元庆正候在那儿,见了长星出来,便带着笑意迎了上去,“长星姑娘,厨房给您熬了汤药,您先用了再走吧。”

说着,元庆一摆手,身后那小太监便恭恭敬敬的将那碗汤药端了上来。

长星见他们这幅模样好似生怕自己不肯将那避子汤药喝下去一般,不由得冷笑,二话不说便端起那碗汤药喝了个干净,又看向元庆道:“我可以回去了吗?”

元庆原以为长星会纠缠一番,不想她如此痛快,便也不再多说,只侧身让开道:“这是自然。”

长星没再多看他一眼,快步出了承文殿。

等回到揽星阁,长星又重新烧水洗沐,她在浴桶里泡了许久,可浑身的青紫痕迹却是越洗越让人觉得刺眼,她轻轻叹了口气,还是草草擦干身体,裹上干净衣裳躺上床塌。

夜里,她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如何努力都无法将方才如同梦魇一般的事忘却。

曾经,她不是对于这事没有期待。

也希望过那个人是周景和。

可她总以为,这是洞房花烛夜的夫妻才会做的事儿,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被当作了宣泄的物件,没有感情,也没有生命。

她想起离开,又点了烛火将那个木盒子翻了出来拿在手里来回瞧着,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欣妃娘娘,您在天有灵,能告诉奴婢,奴婢还能有打开这个木盒子的一天吗?”

四周寂静无声,唯有窗缝里钻进的一缕风将火苗吹得摇摇晃晃。

长星愣愣的坐了好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吹灭了烛火躺上了床榻。

一夜未眠,第二日起身时她更是浑身酸疼,她强忍着爬了起来,又对着铜镜小心拉了拉衣领将脖颈处的青紫痕迹全然掩盖方才出了门。

到了永祥殿,长星与绿玉一同服侍着孟娉瑶盥漱完毕,绿玉帮孟娉瑶挽发,长星依着她的喜好将簪钗从妆匣中取出。

孟娉瑶刚从长星手中接过一支金钗便正好瞧见她的脸色不太好,便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瞧着脸色不太对?”

绿玉闻言也往长星的方向看过去,开口道:“是啊,整个人瞧着无精打采的,昨天没睡好么?”

“许是昨日太清闲了。”长星垂下眼睑将眼里的慌乱掩盖,“平日里忙活惯了,有时候清闲下来反而有些不自在。”

绿玉并未多想,听了这话只咯咯笑着调侃道:“娘娘您可听着了,往后可要多给长星安排些活,免得她觉得清闲,竟是连夜里都睡不好!”

孟娉瑶听到这儿也扑哧一声笑了。

听着她们的打趣,长星积压在心头的愁绪不觉驱散了几分,也跟着她们笑了起来。

元尧将孟婉莹审了一夜。

将刑讯室里边能用的刑罚尽数用了一通。

全然未曾因为她是个女子而对此有分毫顾虑。

若是被折磨得晕倒过去,便让人用凉水泼醒。

如此反复,孟婉莹早已是奄奄一息。

等到第二日清晨,连元尧都生出些倦怠之心的时候,她才终于是松了口。

不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若是再这样审问下去,她即便是死死守住那个秘密始终未曾开口言说,也落不着什么好下场。

甚至要承受更多折磨。

而她气息已是渐渐微弱,依着元尧这般动作,便是死在这刑讯室也并不无可能。

才终于是松动开口。

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元尧又一一前去查证,确认她所言非虚方才跟周景和禀告。

待元尧将事情细细禀告,周景和也觉得有些意外,“不曾想这孟婉莹确实有几分本事。”

元尧不住点头,“她知晓陛下凡是要入口的东西,均是要经过一遍查验,所以便在只是在香料中动的手脚。”

说着,他又啧啧几声道:“只是闻见接触过承文殿洒扫宫人的婢女身上的气味便能将承文殿中焚的香的方子一点不差的说出来,精确到每样香料的分量,再用旁的香料一一调和,竟是配出需得用酒催化的催情香,她料定昨夜便是端午宫宴,陛下虽不喜饮酒,可宫宴上群臣敬酒,有几杯,却是不得不喝的,酒无毒,香无毒,偏偏凑在了一块儿却有了这催情之效。”

周景和并未反驳,只浅浅抿了一口茶水,“那承文殿的扫洒宫人与孟婉莹贴身婢女已经审问过了?”

“是。”元尧应声道:“都招了,那婢女本就怕得不行,属下没来得及多问,她就老老实实将孟婉莹吩咐她做的那些事儿全都说了,那洒扫宫人更是无辜,直到属下将他擒住之时,他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就连那香囊,也依旧是藏在他袖子里,他还说是端午节用来驱邪避灾的物件,确实是被孟婉莹和她身边的这婢子诓骗了一回。”

“与宫外女子私相授受也不是轻罪,一并处死吧,给他们个痛快,也算是恩典了。”周景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决定了他们的生死。

元尧点头,又道:“那孟婉莹,您打算如何处置?”

婢女与扫洒太监都为这事丢了性命,孟婉莹这个主谋怕是更落不着好下场。

元尧以为周景和会开口说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却不想他开口却道:“女儿一夜不曾归家,想来家人定是着急得不行。”

元尧未解其意,可还是应道:“是,昨夜宴会结束时,孟堂已经与几名小吏喝得酩酊大醉,早分不清东西南北,连女儿是否与他一同归家都不知晓,只是孟堂的夫人见女儿不曾归来正四处找寻。”

孟堂的正头夫人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疼爱得不行,可孟府中却还养了几房美妾,庶出的又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于孟堂而言,嫡出的孟婉莹虽能在物质上多得些偏爱,可庶出的三个小女儿更是乖巧懂事,心是早已往那边偏了去。

所以这会儿孟堂依旧是宿醉未醒,只有孟夫人遣了府中家丁四处找寻。

周景和“嗯”了一声,道:“那就将孟婉莹送回去吧。”

“送回去?”元尧有些惊讶抬头。

“对。”周景和重复道:“送回去。”

孟婉莹被送回了孟府。

她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子外边熟悉的道路时,还总觉得这会不会只是一场幻梦。

她被砍去了一半的手掌虽然已经被包扎,可却还是剧烈的发疼,那种疼痛感在清晰地提醒着她昨夜发生的事,那个年少的君主又是如何残忍的用匕首将她的手掌砍断。

想到这儿,她不禁浑身一颤,又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都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可是,真的都过去了吗?

她下了马车,负责将她送回孟府的马车转了道,很快消失在街角。

而她只能捂着被鞭子抽得褴褛的染血衣物,赤着脚一步步往那上方挂着孟府二字牌匾的大门走去。

街道中来往的人不算多,可但凡见了这种景象的,无不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孟婉莹听到周遭人议论声,心里一慌,顾不上周身疼痛,加快步子走到门边上有些急促的叩门。

很快,一个府中家丁开了门。

只是瞧见眼前狼狈不堪的孟婉莹,一时竟是未曾辨认出她来,便有些厌恶道:“哪里来的臭叫花子?竟跑到孟府来讨要吃食,我看你是嫌命长了!”

孟婉莹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自家府中的奴仆如此羞辱,脸瞬间憋得通红,在那家丁要将府门关上之前恼怒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那家丁听着有些熟悉的声音,手中的动作一顿,这才仔细的瞧了瞧孟婉莹的模样,顿时大惊,“大小姐,夫人正到处找您呢,您怎得弄成了这副模样?”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门将人迎了进去。

而外边街道上正看热闹的人见了这一出,更是议论纷纷。

“我方才瞧着那女子模样就像是孟家那位大小姐,你还说不可能?”身穿绀色麻衣的老妇提溜着手中的菜篮子,满脸得意的扭头去看边上三大五粗的壮汉。

壮汉懊恼的叹气道:“谁能料到金尊玉贵的孟大小姐能这么狼狈,竟像是被山匪打劫了一般。”

穿着洗得有些发白青袍的书生啪地一声展开手中折扇,压低了声音道:“瞧她那副模样,到底是遇上了何事,难道还需要说么?”

说罢,折扇一收,又是一阵令人面红耳赤的哄笑声。

……

孟夫人为了找寻昨夜不曾归来的女儿,已是生生熬了一整夜。

为了能得个入宫寻人的机会,还厚着脸皮往丞相府去了几趟,可却连人都不曾见着。

这会儿见孟婉莹回来,又见她模样如此狼狈,止不住的抱着她大哭了一场。

好端端的女儿变成这般模样,确实不怪她心里难受。

等稍稍缓了情绪,又急忙遣人请了大夫来一一处理了伤势。

这些事儿了都处理好了,孟夫人才咬着牙开口问,“你老实同我说,昨夜,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

见女儿这般模样,孟夫人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到些什么,可又有些不敢往那个方向细想。

听孟夫人问起,孟婉莹一瞬便红了眼眶,话还没说,眼泪倒先是掉了不少。

孟夫人见状,只能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又是好生安慰着。

便也将细问之事先放在了一边。

左右就算是真的出了那事,他们孟家也还算是宽裕,大不了往后不再提嫁娶之事,就算是在家中养一辈子也不是难事。

可不曾想,这边孟夫人好容易将遭了大难的孟婉莹安抚睡下,正拖着疲累的身子要回屋去,却先见了刚才外头回来的孟堂。

她连忙迎上去,刚唤了一句“老爷”,便见他怒气冲冲道:“那个孽女是不是回来了?”

“是……”孟夫人刚应了声,便见孟堂转身要往孟婉莹房中去,又急忙将人拦下,“老爷,婉莹她受了不少伤,这会儿才好容易歇下,您有什么事儿非得这会儿说啊?”

孟堂冷冷瞧她一眼,“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生了天大的胆子,竟敢算计陛下?”

说着,一把将她推开,又是要去见孟婉莹。

孟夫人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颤,冷汗霎时冒了出来,可还是跟在孟堂的背后问道:“婉莹只不过是个方才十六的小姑娘而已,如何能算计得了陛下?这其中莫不是又什么误会?”

“误会?”孟堂脸色愈发难看,“丞相大人亲自遣人来提点的我,能是误会?”

孟堂今日起身,便觉昨日与那几个小吏饮酒饮得不够尽兴,便又要约着几人到花楼组局,不曾想人刚到花楼,便遇上了丞相的人。

那人丝毫不给他留面子,当着几个小吏的面将孟婉莹之事一一说了,让孟堂羞得面红耳赤,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头去。

也顾不上再饮酒,气冲冲地便回了家中。

其实孟呈知道此事时也有些恼火。

这事本来与他关系其实不大,只是这孟堂不仅算是他远房亲戚,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头才混了个八品小官,他之前虽说知道这事,可却也不曾在意过。

毕竟是一朝丞相,每日需要忙的事务颇多,哪里会为这种小事费心。

可不曾想这孟堂这女儿胆大包天,竟是闹出了这档子事来。

孟家虽说势大,可越是到了他们这样的位置越是要小心谨慎,不说朝堂中有无数双眼睛在背后盯着,就连周景和似乎也没有表面上瞧起来那么容易糊弄,一旦行差踏错,孟家这滔天权势,就此毁于一旦也并不无可能。

孟堂或许不懂,可孟呈却明白,有这一层关系在,他更是不得不提点一番。

免得再牵扯到他的身上。

孟夫人听了这话,身子也是已经瘫软下去,自是不敢再阻拦着孟堂。

孟婉莹忍着周身的疼痛,好容易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却听到砰的开门声响,她本就睡得并不安稳,一听到声响便猛的睁开眼睛来,裹着被褥缩进了角落,眼里都是惊恐。

孟堂便在这个时候脸色难看的迈进了屋子,身后还跟着孟夫人。

见了他们二人,孟婉莹神色方才稍稍安定,轻声唤道:“父亲,母亲。”

孟夫人见她起身艰难,连忙走过去搀扶,又道:“婉莹,你父亲有些话要问你,你可要如实说。”

孟婉莹闻言有些慌乱的抬头,正欲说些什么,却听孟堂有些不耐烦道:“昨夜你到底是做了什么?真是爬了陛下的床?”

这种话说起来实在丢人,只是孟堂满心怒火,哪里顾得上孟婉莹的脸面。

“女儿,女儿没有……”孟婉莹怎么敢承认这事,自然是连连摇头否认,眼泪也随之落下,那泪珠挂在苍白的脸上,倒确实是惹人怜爱。

可惜这事已是让孟堂在外边丢了他最为在意的脸面,他怎还会生出怜爱之心,只冷哼一声道:“你便是咬死不愿承认又能如何?丞相大人都已经遣人过来与我说了,让将我自家的事儿处理个干净,承与不承认都是一样的下场!”

孟婉莹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身子一软,又是哀声道:“父亲,我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您……”

孟夫人也是在边上抹起了眼泪,“难道竟是没了别的法子了吗?婉莹是我十月怀胎,好容易生下来的,若是真要如此,可叫我怎么活啊?”

“这是她自个做的孽。”孟堂虽心中也有不舍,可声音中的不容置疑却未曾改变,“若是她不死,不说旁的,便是丞相大人都不会放过我们孟家,这其中轻重,夫人,你心里应当也有数。”

听到这儿,孟夫人已是说不出话来。

孟婉莹见孟堂铁了心要让自个赴死,又连忙去拉孟夫人的手,哀哀道:“母亲……”

孟夫人此刻已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孟夫人顿了片刻,到底还是将她的手拨开,“你莫要怪我这个做母亲的,你做了错事,总不能真的连累了整个孟家。”

孟婉莹终于明白她已是彻底被舍弃,难怪陛下连那两个奴仆的命都不曾留下,却放了她一条生路,还遣人将她送回了孟府。

原来,竟是要让她家人亲手将她了断。

思及此处,孟婉莹自知已是无力回天,浑身瘫软的倒在了那儿,脸上一片灰败。

孟婉莹被一条白绫缢死在闺房中的消息终于传回到孟呈耳中,孟呈才算是稍稍安了心,“这孟堂别的事儿都做得不怎么样,唯独这回对他那女儿动手倒是一点不见拖泥带水。”

底下人听出孟呈话里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讥讽道:“不过是一个女儿,怎么能与他那好容易得来的荣华富贵相比?”

孟呈未言,又接着逗起了笼子里的虎皮鹦鹉,虎皮鹦鹉学着那人的声音连连喊了几声“荣华富贵”,这才让孟呈脸上有了笑意。

孟婉莹的事闹得不大不小。

该知道的大约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人却不一定都不知晓。

孟太后知道了这事的时候,虽说有几分意外,没料到那孟婉莹竟是能有这种胆子的人,敢算计到周景和的头上,可这事儿到底是没牵扯到她的身上,所以也只是叹了口气,并未多说些什么。

而孟娉瑶听说这事的时候却觉得那孟婉莹实在可笑。

“她那父亲便是个不知廉耻的,只是与本宫家中沾了那么一点点的亲故,就在外头攀起亲戚来。”孟娉瑶说着,神色越发嫌弃,“生出个女儿更是不知廉耻,竟是连爬床的事儿都能做得出来。”

绿玉在边上听着忍不住八卦道:“听说那孟婉莹还给陛下下了药,娘娘,这是真的假的?”

长星正在一边帮孟娉瑶打着扇子,一听这话,手中的扇子下意识顿住,又听孟娉瑶点头接着道:“听说是在周景和用的香里头动的手脚,难怪端午宫宴那日本宫瞧着周景和的脸色不对,想来那会儿已经是中了招,只是即便如此也未让那孟婉莹得逞。”

说到这儿,孟娉瑶又是不由笑道:“这样说来,也不知周景和最后到底是如何排解的。”

华冬一听这话不由得羞红了脸,嗔道:“娘娘说什么呢?”

孟娉瑶见她羞怯模样,又忍不住说了些打趣的话,直到华冬捂着脸跑了出去。

只是长星却克制不住想起那夜之事,也总算明白他为何忽然对她……

想到这儿,长星的心里竭力忘记的那段记忆又再度涌上心头。

她头一回那样真切的觉得自个那么像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玩意儿。

明明周景和可以有那么多的选择,宫中愿意受这宠幸的女子不知凡几,可他偏偏还是选了她。

直至今日,长星还是未曾想明白,陪在周景和身边这样多年,她到底是哪儿对不住他了。

要让他待她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