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瑶台

慈宁宫外的晚菊开得正盛, 宫女内侍们仔细地照料着,不敢让这些金贵的晚菊多落一片叶,或是少开一朵花。

太后喜菊是阖宫皆知的事情, 尤爱名品瑶台玉凤,寿诞将近,成元帝责各地呈上了数种珍稀名贵的**盆栽送至慈宁宫,太后甚感欣喜, 着人日夜看守。

季时傿到的时候,慈宁宫内的宫女正小心翼翼地将花搬到有光照的地方, 其中一个盆栽内的枝叶繁茂, 捧着它的宫女身形娇小, 看着不过十四五岁,被叶子遮着视线看不清路, 尽管小心翼翼, 还是与刚拐弯的季时傿撞在了一起。

“啊——”

季时傿伸手一把拉住她, 花盆若是砸到脚只怕骨头都要被砸碎了,小宫女被她拉着才堪堪站稳身体,只是听到一旁“啪”的一声盆栽落在地上,顿时脸色煞白。

“完了完了……”

太后喜菊,着人严加照看不得有丝毫松懈,她却把花砸了,翠绿洁净的枝叶上沾了泥尘, 根也摔坏了。

远处负责照看**的总管太监闻声赶来,见此状况, 立刻吹胡子瞪眼, 尖声细语地喊道:“这是谁干的!”

说罢看向旁边脸色苍白如纸的小宫女, 手里浮尘柄捏得“咔咔”作响, 抬手指了指她喝道:“来人啊,把这毁坏名菊的小贱人拖下去杖毙!”

“总管饶命啊,总管……”

“等等。”

季时傿上前拦住他,“她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株花而已何必夺人性命。”

总管太监挤了挤眼,“季将军,您可知被她打碎的是名品瑶台玉凤,还是纯白的,各地仅上供出这么一株,尚来不及开花全被这小宫女毁了。”

季时傿弯下腰,捧起碎土中的花根,仰头道:“也并非完全毁坏了,是可以养好的。”

“将军,原本这花可以不必遭受损根之痛,如今可能再也开不了,一个小宫女的贱命尚不足以抵消。”

话音落下那名宫女哭得更甚,竟惊动了屋内正在休憩的太后,近身女使掀开门帘,面色不虞,冷声道:“吵什么!”

总管太监立刻跪下,颤声道:“回姑姑,方才有个小宫女将瑶台玉凤砸了。”

“谁?”

说话者声线慵懒低沉,接着一名气质华贵的妇人从后面走出,头上未佩钗环,肩披薄衣,目光微蒙,俨然一副刚睡醒之姿,虽额角略有皱纹,却更添几分雍容风韵。

总管太监指了指旁边抖得跪都跪不稳的宫女道:“回太后娘娘,就是此贱……”

“娘娘,不是她。”

季时傿抬起头,打断太监的回话,沉声道:“不是她,是我听闻那会开出纯白的名品瑶台玉凤,硬要抢过来看,不小心摔碎的,请娘娘责罚时傿吧。”

“原来如此。”太后微微眯起眼,目光慈爱,招了招手柔声道:“一盆花罢了,时傿,不要跪着,来皇奶奶身边。”

季时傿并未动作,仰头道:“太后娘娘能不能不责罚那个宫女,是我硬要抢去的,她不敢不从。”

太后将手搭在一侧弓着腰的女使手臂上,腕上的朱褐色佛珠在日照下光耀夺目,她目光缓缓移向跪地的宫女,“是这样吗?”

那名宫女一连磕了好几个头,额头上都浸出了血珠,飞快道:“是……是将军想看,奴婢不敢不给……”

“既然小时傿为你求饶,哀家便免了你照看不周之责。”

“谢太后娘娘,谢将军!”

太后收回视线,唇角微扬,又一次招了招手,“快过来。”

季时傿站起身,迎上前搀住她的另一只手,低声道:“时傿打扰娘娘休息了。”

太后拍拍她的手,“哪里打扰,哀家喜欢你来,你要是住在宫里才好呢。”

季时傿低下头,讪笑道:“娘娘说笑了,时傿已非几岁的小儿。”

“如今怎么不行。”太后摸了摸她的脸颊,神情柔和,“你总是往北边跑,哀家一年都见不到你一次,嘉礼那些孩子都出宫建府了,哀家孤零零的,身边一个孩子都没有。”

“时傿如今不是在京城嘛,只要我还在,便会多进宫陪太后您说说话。”

“哀家说得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太后紧紧握住季时傿的手,按在自己掌心,身体往前倾了几分,“你是哀家看着长大的孩子,同嘉礼他们一样,就是哀家的孙女,哀家看着你这些年来一个人那么苦,哀家心疼啊……”

季时傿垂下目光,轻声道:“娘娘,时傿不苦。”

太后抬手拂开她鬓角的发,“过了年关你就二十二岁,哀家如你一般大的时候,皇帝已经五岁了。哀家现在只希望能看到你嫁人生子,只是哀家已经年老,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季时傿一惊,“娘娘,不要这么说,您会长命百岁的。”

“小时傿啊……你是皇奶奶的心肝丫头。”太后捧起她的脸,眼里雾气氤氲,“可是你的归宿在哪里呢……”

季时傿犹豫了一下,随后偏过头,脸颊挨上太后的掌心,“有的皇奶奶,只是他母亲刚走,他要守孝,不然您寿诞的那天,我便带他来见您了。”

太后闻言手一颤,混沌的眸子里亮了几分,“是……”

她随后仔细一想最近谁家办了丧事,目光顿了顿道:“是梁家的那个孩子吗?”

“是。”

太后紧了紧握住她的手,神色僵住了一瞬间,很快回过神道:“也好,你们有婚约的,只是他守孝怕是要个一年两载,你怎么办呢?”

季时傿道:“四境尚未安定,外敌虎视眈眈,我哪有心思成家。”

太后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小姑娘家的,你又不是男人,说这种话。”

“不是男人怎么了,不是男人就不能建功立业啦?”

季时傿吐了吐舌头,太后佯装恼怒地捏了捏她的手背,“哀家的花原本寿诞前能开,先下被你打翻了,你说怎么办吧!”

“皇奶奶,能不能给我带回去,我一定细心照料,到时候还您一个漂亮的瑶台玉凤。”

太后半信半疑道:“你还会种花?”

“试试嘛,要是种不好,您罚我。”

“行,要是哀家看不到纯白的瑶台玉凤,哀家可会狠狠罚你!”

再说笑了一会儿,太后便有些疲乏,季时傿只好躬身告退,随后在方才那个总管太监的帮助下,将瑶台玉凤的花根仔细用新的盆栽收好,然后便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出了宫。

季时傿离宫之后径直往博文馆,去时的路上恰巧经过张母治病的地方,看到陶叁正在着人抬棺木,季时傿愣了愣,随后意识到张母怕是重病不治,已经身亡了。

预料之中的事情,季时傿难免仍有些惆怅,抱着盆栽走进博文馆的时候,嘴角还是垮着的。

梁齐因正在院里给李倓检查功课,听到动静后抬起头,李倓率先站起来,眼睛一亮冲上前,抱着季时傿的腰道:“小舅母!”

梁齐因站起来的身形一顿。

“诶……”季时傿将盆栽捧高些,探头笑盈盈道:“看书呢。”

“嗯嗯。”李倓点点头,见她转身捧着盆栽绕了一圈,亦步亦趋地跟上前,不解道:“小舅母,你在做什么?”

“挑个光照好的地方养花。”

梁齐因从案前站起身走过来,顺手将牵着季时傿指尖的李倓拉到一边,含笑道:“回来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瑶台玉凤么,阿傿从哪儿弄来的?”

“宫里,据说是地方孝敬太后娘娘的,是纯白的花色,还没开呢不小心被我撞翻了。”季时傿拍了拍沾了泥的手,“我就求太后娘娘让我带回来看看能不能养活,好将功赎罪。”

话音落下,袖子忽然被人拉了拉,季时傿低头一看,见李倓仰着脸,手里举着他的小方帕,踮起脚道:“小舅母,擦手。”

“哎呀,这么乖啊。”

季时傿弯了弯眼角,蹲下来伸出手,“倓儿给我擦吧。”

梁齐因转过身,李倓的帕子是梁慧芝做的,上面还绣着他的名字与一只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李倓握着季时傿的手指,凝眉一丝不苟地将她每一个指缝都擦得干干净净。

季时傿微笑地盯着他,打趣道:“倓儿长大后一定很招小姑娘喜欢。”

李倓红了红脸,季时傿一时兴起,捏着他的脸上的肉道:“哎呀,可爱死了,快给舅母亲亲。”

李倓任她捏捏耳朵,亲亲脸,哼哧哼哧地给她擦完手后,鼓着包子一般的脸颊,眼神里满是期待道:“擦好了。”

季时傿如他所愿地夸奖道:“哇,真干净,谢谢倓儿。”

李倓害羞地眨了眨眼。

梁齐因终于忍无可忍,指了指后院的书桌道:“李倓,功课还没做好,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李倓吓得连忙正色,“倓儿这便去!”

说罢赶紧跑回后院了。

季时傿望着他跑远的背影嘿嘿一笑,抬头朝梁齐因揶揄道:“你还会凶人呢。”

紧接着视线便被挡住,梁齐因在她面前蹲下,好笑道:“还看呢。”

“白白嫩嫩的,多可爱。”

梁齐因不置可否,直言道:“阿傿喜欢小孩吗?”

季时傿收回视线,不假思索道:“我只喜欢别人家的乖小孩。”

闻言梁齐因哑然失笑,伸手拉她起来,“今日太后娘娘有和你说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盼我能早日成婚。”

梁齐因道:“你若是嫁人生子,就得留在京城,多少人这么盼望着。”

谁娶季时傿谁便最有可能从她手里拿走西北十数万大军,不然之前端王也不会冒险设出那么下三滥的手段。

季时傿冷哼一声,“那他们算盘打空了,因为我今日已经和太后娘娘说了我和你的事,我还说你要守孝,至少一年两载的不会再有人来打我的主意。啧,太聪明了。”

梁齐因故作神伤,语气下沉,幽幽道:“阿傿只是将我当作挡桃花的借口吗?”

季时傿摊了摊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原只是逢场作戏,阿傿说抽身便抽身。”梁齐因越说越起劲,语气哀怨,“可我竟将那露水姻缘当了真……唔。”

季时傿一把捂住他的嘴,压着声音失笑骂道:“再胡言乱语,小心我拿鞭子抽你。”

梁齐因声音捂在她手心里,眼睛一眨不眨,还颇为期待道:“抽吧。”

季时傿登时如同被雷劈了一般。

遂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把原来的梁齐因还给我。”

梁齐因吃痛地眯了眯眼,不敢再□□。

季时傿抱臂而立,不再理会他,转头正经道:“对了,我来时的路上看到陶叁和几个人抬了口棺木去医馆,是不是老夫人……”

“嗯,徐大夫来了也没救过来。”梁齐因沉下声,缓缓道:“我会将她的后事安排好。”

季时傿轻轻点了下头,转身去看瑶台玉凤紧闭的花苞,“齐因,你知道怎么养花吗,现在一想我在太后面前好像托大了,我对种花可谓是一窍不通。”

“算不上精通,你给我试试。”

季时傿摇头,“不行,你教我,我学了后我自己来。”

梁齐因依言走上前,淡淡道:“你对太后娘娘这么上心,还要亲力亲为?”

“那是自然。”季时傿轻笑道,“太后娘娘是除了我爹之外对我最好的长辈,你不知道,小时候我住在宫里的时候,太后娘娘对我有多好,说句不敬的话,太后娘娘就如我的亲祖母一般,她的事情,我不想敷衍。”

“这般。”梁齐因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声,随后低头看了一眼瑶台玉凤有些受损的花枝,“那我也会好好教你,绝不敷衍。”

话音刚落,身后便倏地有人唤道:“世子,夫人的病我已经诊治过了。”

季时傿一愣,回头见是温玉里提着药箱站在廊下,她抬手拉了拉梁齐因的袖子,“是姐姐吗?姐姐怎么病了,严重吗?”

梁齐因还未答,温玉里便开口道:“不严重,实在是很普通且治疗简易的病症,夫人正在里面,你们可以先进去瞧瞧。”

作者有话说:

我想改文名了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