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治病

九月中旬, 正是丹桂飘香的好季节,菱角成熟,天气彻底转寒。

梁齐因忙完丧事, 孝衣倒是不用穿了,只是着装仍旧素净,束发的发带也是白色的绵麻。

季时傿站在路边张望了几眼,侧目看向他道:“你姐姐是今日回来吗?”

梁齐因轻声道:“信上是这么说。”

李家的事情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也算尘埃落定, 梁慧芝虽嫁到李家,但到底姓梁, 成元帝最后没有让她与李家其他女眷一般充作官奴, 也赦免了她儿子李倓的死罪。

风波过去之后, 梁慧芝便带着李倓从锦州回来,只是梁弼硬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不准梁慧芝回府住, 李家又被抄, 如今她暂时没有去处。

“对了,你姐姐之后住哪儿?”

“先待在博文馆吧。”

季时傿皱了皱眉,“那她出入博文馆的话,别人不就想到东家是你了吗?”

梁齐因温声笑道:“司廷卫大张旗鼓地来查,旧东家被吓跑了,我低价接管了不行吗?”

“行吧。”季时傿转过身站直望向城门,见一打扮简素的妇人牵着名六七岁的男孩从马车上下来, 季时傿松开二人牵着的手,指了指对面道:“那是你姐姐吗?”

梁齐因戴起叆叇,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清晰地见着人脸, 点点头道:“是。”

恰好梁慧芝也看到他们, 面色欣喜,招了招手道:“小六!”

说罢牵着李倓跑过来,梁齐因颔首道:“长姐。”

“诶。”梁慧芝莞尔一笑,低头拉了拉李倓,“叫人。”

李倓依言唤道:“小舅舅好。”

“倓儿好。”

梁慧芝又顺带拉他看向一旁的季时傿,临到开口却想起自己并不知道这是谁,愣道:“这位是……”

季时傿微微一笑,“姐姐好,我是时傿。”

“呀……”梁慧芝惊讶地瞪大眼睛,觑了觑一旁的梁齐因,见他面色如常,才迟疑道:“是、是季将军啊……”

她毕竟只是个从来循规蹈矩的妇人,纵然季时傿同她一样是女子,也不敢太过放肆,脸色一变,当下就要欠身行礼,一手拉了拉李倓,急道:“倓儿,快给季将军行礼。”

李倓被她拉得一踉跄,小小年纪也学着他母亲一般神色敛住,磕磕绊绊道:“李倓见过季、季将……”

“诶别别别!”季时傿见状连忙弯下腰,一手搀起一个,“现在不是在军营也不是朝堂,夫人不要对我这么客气。”

话音落下,又偏头瞪了梁齐因一眼,梁齐因这才开口道:“长姐,阿傿不是外人,你对她太客气,她会不自在。”

梁慧芝被他口中亲密的称呼激得一愣,小心翼翼地看了二人几眼,才逐渐咂摸出了一点别的意思,试探地看向季时傿道:“时傿?”

季时傿笑眯眯道:“对,姐姐就这么叫我就行。”

李倓个子矮,站在梁慧芝身侧,艰难地仰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拉了拉季时傿的袖子道:“小舅母……”

一旁的三个人顿时被雷劈了一般。

梁慧芝率先回过神,拍开李倓的手,呵斥道:“怎的如此没规矩,乱叫什么!”

季时傿眼神闪烁,下意识低头摸了摸眉毛。

李倓有些委屈道:“倓儿看见小舅舅和她牵手,老师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只有夫妻才能……”

梁慧芝打断他,“李倓!”

“等等。”季时傿见她神色不虞,怕她要打孩子便连忙开口劝阻,只是眼神飘忽不定,瞄瞄脚尖又瞄瞄天,“那啥没事,其实他也、也没叫错嗯……”

梁齐因闷笑一声,闻声低头牵住季时傿,晃了晃二人十指紧扣的双手道:“嗯,阿傿说得对,倓儿没叫错。”

李倓仰面一笑,得意地看向梁慧芝,“阿娘,倓儿聪明吧,那就是小舅母!”

梁慧芝:“……”

她只能扯了扯嘴角,讪笑道:“是……”

之后梁慧芝就带着李倓暂时于博文馆住下,她本就不怎么抛头露面,夫家死光后更是没了去处,娘家又不能回。李倓在的时候她还能有人说话,李倓若是去上学了,她便只能坐在廊下弄些绣活,偶尔书肆内人手不够了会帮着打理。

又过了几日,临近太后寿诞,季时傿忙着给她准备寿礼,很少往博文馆来,梁齐因也不怎么能见着人影,因为张振的母亲病得越来越重了。

尽管梁齐因着人无时无刻不细心地照料张振的母亲,甚至许多时候都是他亲自侍奉左右,张振被处斩之后不到半个月,张母的病情仍旧急转愈下,最后竟是吐血身亡的,连温玉里从南边赶回来都没能保得住。

“老夫人是自己不想活了。”

温玉里将张母已经僵硬的手腕放回锦被内,叹声道:“她本就久病缠身,之后又忧思过度,即便再拖下去,也不见得比死了舒服。”

梁齐因抿了抿唇,轻声道:“不是将张少卿的事情瞒着她了吗?”

“血脉相连的母子,更何况这么大的事,瞒着她有什么用,她自己能猜到的。”温玉里擦了擦手,回头道:“对了,老夫人家中可还有其他亲人,她的遗体世子打算怎么处理?”

“张家族亲凋零,我原本找到了张兄的一名远房表叔,但……”梁齐因顿了顿,无奈道:“弑君的大罪,陛下没诛张家九族已是开恩,他们不敢来收尸。罢了,我来也是一样的。”

温玉里只是点点头,弯腰将药箱收好。

梁齐因微微躬身,“劳烦温姑娘跑一趟。”

温玉里一时怔住,随后想起以梁齐因之聪敏,只要仔细一想就能想清楚她是谁,便淡淡开口道:“无碍。”

半晌又道:“我早已被逐出温家,世子以后还是称我为徐理。”

“好、好……”梁齐因没料到这一出,惊讶地睁大眼睛,随后讪讪地低下头,“对不住,我没想到是这样,唐突了。”

温玉里摇摇头走出房门。

“等一下。”梁齐因上前一步,“徐大夫打算现下便离京吗?”

“老夫人既已去世,我留在京城做什么?”

“我有件事情想请徐大夫帮忙。”梁齐因有些犹豫,斟酌了片刻道:“只是病人顾虑太多,且她的病又非同寻常,一般大夫没法治,她本人也不愿就医。”

温玉里好奇地抬了抬眉,“什么病?世子说明白些。”

“是这样……”梁齐因定了定神,“年初的时候地下赌坊与妓院一案徐大夫听说过吗?”

温玉里回想一番,颔首道:“略有耳闻。”

“李寅元在妓院里得了病,我长姐似乎被他传染了,但毕竟男女大防,她又怕被人说三道四,所以一直不肯看大夫。”

温玉里凝眉道:“妓院得的病?”

梁齐因点了点头。

“那不能拖着。”温玉里沉声道:“劳烦世子带路。”

梁慧芝前些时日带着李倓去了锦州避难,等到李寅元被处斩之后,又过了几日她才回来。距离她第一次将得病的事情告诉梁齐因开始,已经过了几个月,如今具体病情到何种地步了谁也不知。

梁齐因带着温玉里到的时候,梁慧芝正坐在后院的石桌前做绣活,先前一个多月的劳途奔波与担惊受怕,使得她苍老了几岁,仔细看两鬓甚至有几根华发。

廊下正温习功课的李倓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从案前站起,欣喜道:“小舅舅!”

梁齐因手指微抬,“你先去后面温书,一会儿舅舅去检查你功课。”

李倓重重点了点头,“好!”

“长姐。”

梁慧芝放下手中的绣活,抬起头看到梁齐因身后的温玉里,面纱外只露出的半张脸都清丽动人,梁慧芝面色倏地一僵,扯了扯梁齐因的袖子,压低声音斥道:“你这是做甚么?”

梁齐因不明就里,神色怔住。

梁慧芝愤然道:“小六你怎么能……怎么能背着时傿往博文馆带女人呢。”

“啊?”

梁齐因意识到她误会了,摆了摆手解释道:“不是,那是大夫,阿傿进宫了,她知道的。”

“大夫……”梁慧芝松开扯着他袖子的手,怔愕了一瞬后忽然反应过来这个大夫是过来干什么的,顿时后撤两步,慌乱道:“我不、我不要看大夫……”

“不行。”

梁齐因拉住她的手臂,不容分说道:“不看大夫怎么治病。”

“我不看,我不要。”梁慧芝用力地想要扯回自己的手臂,“不能让别人知道,不能我……”

这时一旁一直沉默的温玉里开口道:“夫人不必觉得那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病症,不用怕就医,我只是大夫,我只负责治病救人,仅此而已。”

梁慧芝目光闪躲,将落不落地望向温玉里,她心里虽动摇,但这种私密的病情又岂是能让外人知晓的,且不说这小丫头能否给她治好,她自己也不愿意在旁人面前**,这种病让外人知晓了,无异于是对她自尊的践踏。

温玉里见她不愿,只好再次开口道:“夫人,令郎尚且年幼,您也想陪伴他长大吧。”

这话戳到梁慧芝的痛处,她闭了闭眼,嘴唇嗫嚅说不出话来。

温玉里走上前,拉住她的手柔声道:“夫人,别怕,没什么病见不得人的,你只要明白,生病就得医治,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