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低下头

今岁天气极寒, 只一场大雪便封了整座山头,宋也只得在山苑中待几日。时至今日,已经出了两日的太阳了, 雪化的差不多了, 山路也通了,京中事务繁忙,亟待解决,今日也该回去了。

青松在外头整顿行囊,修整马车,确保马车厚实,能挡风, 不至于令才出生的婴孩冻着。

山中无事,又极其清净, 宋也坐在桌前看了会儿书,听见门外的叩门声,将笔撂下, 便走出了书房, 去抱孩子。

宋也着了一身白狐裘,将女儿挡在披风下, 护的严实, 便登上了车辕,坐到了车内。没一会儿, 马上便开始发动, 稳稳当当地朝外头走出去。

还未走几步, 矗在小道旁的光秃树枝倏地挂在了车壁上, 发出了咔嚓一声, 宋也凝眉, 挑开帘子朝外看去,怀中的孩子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越哭,声音便越响。

宋也将帘子放了回去,揭开披风,只见孩子脸上刚出世时的紫红之色渐渐褪了下去,脸上越发莹润瓷白,此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尖红红,连带着眉梢都泛红。

和她娘亲一样,爱哭,难哄到棘手。

宋也垂下了眼眸,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哄了好一会儿,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地捏了捏鼻梁,吩咐青松道:“唤奶娘来。”

没多久,奶娘便到了马车内,面色略显拘谨,“奴婢带着姐儿下去喂奶吧。”

宋也错开眼睛,“就在这吧,外头冷,孩子受不住。”说着,便下了车。

奶娘局促了一会儿,才掀开衣襟开始喂着,孩子也只吃了一口,便哭闹着再不肯吃下去。

宋也略等了一会儿,上了马车将孩子接到手里,蹙着眉头,就这么看着她哭。

出世至今已有十余天,这十天内,只认温迟迟与他,更是丝毫不肯喝半口奶娘的奶水。

直到孩子脸哭得脸涨得红得像一只苹果,再这么哭下去,迟早得背过气,况且不足月,身体尚且还虚弱着。饶是有诸多手段,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他也无可奈何,宋也黑着脸,令车夫回程。

孩子像是极聪明的模样,听见宋也吩咐,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待到山苑之时,抓着宋也的手指,咯咯地笑了出来。

宋也唇角噙上了淡淡的笑,用食指刮了刮孩子的脸颊,“小小的年纪,心思就这般多了?”

说着,便重又将孩子裹得严实,带着往竹楼上去,推开门之时,温迟迟恰好伏在窗牖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外头看,就如同当初在国公府之时,她守着门窗等着他下值,回府用膳。

宋也蹙了蹙眉头,抱着孩子进来,到底没说什么。

温迟迟回过头,看着宋也带着孩子折返,愣了愣,接过孩子,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沉默了片刻,问:“不回去了?”

“她吃不下旁人的奶水。”宋也走到窗边,将窗牖关了起来,就半靠在桌边,盯着手指上的玄玉扳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你身子是什么样的,你自己也得当回事。”

话音才刚落下,便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宋也没抬头,眼前却浮现了那根纤细的玉指轻轻拨开前襟扣子,撩开肚兜,**丰腴饱满雪团子的模样。

耳边传来孩子喝奶时发出的呜呜声,宋也眼睫轻颤,忽生一种隔世的恍惚之感。

“我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宋也顿了顿道,“叫怀柔。”

温迟迟低头看孩子吃奶看的津津有味,闻言,也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已经知晓了。

宋云看惯了温迟迟始终处之淡然的模样,也只是道:“孩子要吃奶水,当初答应你的事情,还是算了。”

温迟迟将前襟拨回去,理了理衣裳,拍着怀柔哄她睡觉,等怀柔睡着了,才唤奶娘抱了下去,看着宋也道:“孩子是什么样的,大多是长辈教的。”

温迟迟面色平静,冷淡的就好像孩子不是她生的,宋也看着她,眼睛一眯,“你觉得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我能教给她什么?”

“你不会当真将我当作一条离不了你的狗了吧?摇着尾巴讨好你,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待在你身边?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没骨气的人?”宋也脸色冷了下来,盯着温迟迟,神色桀骜得像一只凶狠的鹰隼。

“我没有这样觉得你,”温迟迟淡淡地道,“我的意思是,孩子怎么样,以后可以教,毕竟我不能待在她身边,给她喂一辈子的奶。”

宋也觉得心内闷闷的,轻呼出一口气,“只要她想,有什么不行?”

温迟迟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片刻,道:“那怀柔先跟着我吧,待到日后断了奶,你可再发落。”

宋也来到桌边,给自己斟了盏茶,盯着茶盏里头沉沉浮浮的沫子看,半晌后,懒懒地笑了,“就一定得这样?你是她母亲,我是她父亲,以前能盖一床被子,如今就不能睡在一张榻上了?”

温迟迟被他看着心内发毛,只撇开了脸,不说话。

“你以为,一个没有母亲跟在身边的孩子,过的又能有多好?”宋也垂下眼眸,呷了口茶,用极淡的口吻道,语气漫不经心,细听来,却又藏了几分认真。

温迟迟点了点头,“若是郎君同杜姑娘的好事将近,迟迟也由衷地祝愿你们。”

宋也倏地便被温迟迟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气得笑了出来,他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才平复了心中的恼怒,“你说的是,我要成婚了,你有什么表示?你好歹也是我跟有过一段的女人,霞帔总得你绣吧?”

温迟迟点了点头,“绣得,只要尊夫人能赏怀柔一口饭吃。”

“我的女儿吃不吃饭,又何须看别的女人的脸色了?”宋也紧紧捏着茶盏,关节处已是一片青白之色,“若是她吃不饱,穿不暖,吃饭都要问主母的意见,这样的女人我娶回来做什么?即便我要娶,你难道不能跟我闹?你就这样处变不惊,就像这孩子不是你的亲生骨血一般。温迟迟,我待她比你上心万倍,你认不认?”

温迟迟憋了口气,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让你不娶,你能不娶吗?你娶谁,纳谁,我无权置喙,就像这个孩子,即便我央求你不要带走,你也不会听我的。更何况,她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处。”

温迟迟用尽了耐心,一字一句道:“至于我回到你的后院,也是更不可能的事情。往昔发生了这般多的事情,你我之间的情分便如同这逝水一般,信任也一样,早已经随之一泄而尽了。没了信任,便会滋生猜忌,到头来只会两看生厌,对怀柔,又何尝不是一点伤害?”

“你能有正妻,怀柔能有主母,便是最好的结局,我没有旁的意见。至于是谁,人品如何,郎君有眼睛,自会分辨清楚。”

宋也冷笑道:“你又怎么知道我们没法过下去?我给出的让步已经够大了吧?而你呢?你一个劲地将我往外推,说起来这样的冠冕堂皇。其实你就是这般的冷情冷性,没有将我们父女放在眼里,从来没有。”

宋也说到最后,笃定冰冷的语气,也染上了难以压抑的无力感。

温迟迟如鲠在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这样的话刺的,眼底有些发涩,她将头撇到一侧,任由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从眼眶滚了下来。

宋也立在一旁,沉默地看了一会儿,见着温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想到了将才女儿哭得梨花带雨,眉梢染红的模样,心内遽然一抽,他无力地扯了扯唇,拿了帕子,细致地给温迟迟眼梢悬着的泪珠一一擦去。

端详了温迟迟一会儿,下意识地将她柔软的身子揽在了怀里,只圈着她,半晌都没说话。

“别气我了,行不行?”宋也抬头望天,声音是难以言喻的嘶哑。

温迟迟只感觉到了难以沟通的心累,她默了半晌,将宋也的手从她腰侧拿了下去,直起了身子,温声道:“没必要,本就不该是这样的。”

“待你娶正妻之日,我会奉上霞帔,以贺新婚之喜。”温迟迟将眼角的泪水擦干,掩下了眼中的疲倦之意,“若是你无暇顾及孩子,便可放在我身边养到断奶,到时候你再抱回府内。”

宋也收起落在半空的手,盯着温迟迟看了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转身离开。

温迟迟听见宋也离开的声音,这才抬起头,朝外头看了过去,她推开了床边的窗子,只见青松牵着一匹马过来,宋也一身单衣,头戴玉冠,翻身而上。

只看了一会儿,温迟迟便遽然将窗子推了起来。无他,宋也走时,往竹楼上看了一眼,温迟迟与他视线相触之时,心脏便猛地一阵跳动。

静了一会儿,心内才渐渐地平缓了过来,温迟迟而后又给怀柔喂了一会奶,才吩咐跟在身后伺候的丫鬟去拿针线与红色的布匹来,为宋也的新娘赶制布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