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新生儿

清歌向来忠于宋也, 从不会违背他的命令。她低头将婴儿身上的襁褓裹紧了些,便要抱着下楼。

刚下了楼,便见着外头风雪更甚, 走到外头去, 数尺深的雪都能没到小腿肚往上,清歌便抱着孩子在门口等着丫鬟去拿伞。

宋也垂下眼帘,斜靠在凭栏处,静静地看着苍茫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略等了一会儿,见温迟迟睡得正熟,便洗了帕子, 一一将她额上的汗滴拭去。旁边的丫鬟熬好了药端了上来。

温迟迟一会儿醒来,大概是不愿看见他的, 宋也看了会儿,便下了楼,恰好清歌抱着孩子站在廊下等人拿伞拿斗篷。

宋也朝门口走了过去, 没往旁边看一样, 青松即刻撑伞上来跟着宋也一同走了出去,“公子, 雪大封山, 今夜怕是出不去了。”

风卷着雪粒子呼呼地刮了过来,宋也脚步顿了下来, 回头问道:“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什么声音?”青松静下心来, 又听了一会儿, 面露困惑之际, 便见着宋也迈着长腿, 踩着雪往回走了回去。

宋也立在廊下, 默了一会儿,从清歌手里将孩子接了过来,“风雪大,先不带走了。”说着,便抱着孩子往一旁的耳房中去,风很大,呼啦啦地吹着,宋也将孩子护在怀里,白狐裘挡着,护的很是严实。

才到耳房内,便见着内里堆满了孩子出生时候的用物,尿布口水巾,襁褓肚兜,冬衣棉鞋,陶瓷小马.......不知不觉,竟已令人堆了这般多的东西了。

宋也沉默地立在耳房内,这才感受到了手上托着身子有多小,有多柔软,竟头一次觉得这般手足无措,压根不知道手往哪儿摆。

只抱着她,略显笨拙。这么小的孩子,天又这般冷。宋也想着,不禁有些发涩。

宋也低头,将附在孩子脸上的小被子揭下来,拿手指靠在孩子的鼻侧,等了一会儿,心中酸涩得更加厉害。他蹭了蹭孩子的脸颊,尚且还热着,摸上去亦柔软细嫩。

他生怕碰坏了孩子,手便停在了一边,喉头微微发紧,哑声道:“怪不怪阿爹?”

明明,这是他的孩子,是他这世间仅存的一个至亲之人,他却只能看着她在自己怀里身体逐渐冰冷,无能为力。

机关算尽,即便他放弃了对权力的追逐,如了长公主的愿,助李永琅登上皇位,那又如何?身边的亲密之人还不是一个一个离他而去,宋也有些笑不出来。

正垂眸看着,门外便传来了清歌的叩门声,“主子,温姨娘醒了,说要见您。”

宋也掀开眼帘,轻柔地抚了抚孩子小小的身体,将她放在**,紧了紧她身上的襁褓,正要往外走,只觉得手上一软。

他低头,便见着了一只小小的手将他的食指包住了,宋也愣了片刻,便见她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宋也忽就没法走路了,弯腰俯首,就这么盯着孩子看,看着她皱巴巴的小手轻轻地裹着他的手指,看着她悄无声息地打量面前的人,心中软成了一团。

宋也抬起手指放在孩子鼻侧,指尖忽然颤抖,他感受到了一阵温热的气息,一行滚烫的泪水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淌了下来。

清歌在门外等了半晌,不见有人应答,只好重又敲了敲门,试探地问:“主子?”

“令青松将郎中与奶娘叫过来,你留在这儿照看孩子。”清歌疑惑了一瞬,还是依着宋也的意思照办了。

宋也生怕弄疼了她,便不敢再抱她了,只僵硬地站在了床侧,由着她抓着他的手。

听见清歌从外头进来的动静,宋也将孩子的手拨开,刚出世的婴儿手上尚没有力气,只轻轻一下,便将它的小手拿了放了下来。

宋也转身,还未走出几步,便听见了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声音听着尚且虚弱,却很是清脆。

清歌还未从惊喜中反应过来,便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对宋也点了点头,道:“郎中与奶娘很快便来了。”

宋也颔首,走了好些远,仍旧能够听见自身后清歌手忙脚乱的声音,以及孩子那令人心碎的哭泣声,宋也心稍稍安定之余还感受到了一丝焦急的错乱之意。

他匆匆上了楼,见着温迟迟已经醒了过来,昏黄的灯光打在她的面颊上,更显得苍白憔悴。

“孩子很好。”宋也靠在门扉处,静静地看着她。

温迟迟颔首,默了一会儿道:“为什么要留下我?”

宋也扯唇一笑,“到如今这样的份上了,你自己难不成还不明白吗?”

“没必要,宋也,那也是你的孩子,而我是你什么人?一个联合外人,数次要杀你,还害了你母亲的人,你上赶着来,贱不贱?”温迟迟产后还虚弱着,说话都有些气若游丝之感,只说出来的话,像一把绵密的刀子,狠狠地扎在了他的心间。

宋也忽觉得一口气梗在了心间,“那你呢,为什么要给我生下这个孩子?”

“我身子骨是什么样,那时能不能落胎,我心中有数。”温迟迟眼角浮过一丝冷意。

“你既不喜她,你又何必给她做衣裳做鞋?”

温迟迟道:“兔子的衣裳我都能做得,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给她做两件衣裳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温迟迟静了一会儿,冷淡地哦了一声,“任何一个仆人的衣裳我都能做得,只不会做你的罢了。”

宋也知道温迟迟有意刺他,低头把玩着手上的玄玉扳指,轻笑出声:“可你替我挡刀了。”

言下之意,你若当真丝毫不在意我,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替我挡刀呢?

温迟迟冷笑了两声。

“你什么意思?”宋也掀开眼睛,里头浓重的墨色翻涌。

“没什么,我现在能安稳的躺在这儿,不用在阴暗潮湿的牢狱度日,不正亏了你吗?”温迟迟见着宋也浑身肃杀走过来,也不再掩饰眼尾的厌倦之意,“但后来我发现,在竹楼,哪儿也不能去,似乎跟下狱没什么分别。”

宋也立在床边,静静地俯视温迟迟,黯淡与灰败在他眼里转瞬即逝,“你刚生产完,身体尚且虚弱着,我不和你计较,睡吧。”

温迟迟定定地看着他,又继续问:“你知道我为何早产,又为何生的这样艰险吗?”

宋也垂下眼眸,没应。

“你知道的,你心里什么都清楚,”温迟迟道,“思虑过重,心气郁结。你将我困在这儿,彼此相互折磨有什么意思?既已经两看生厌,不如一别......”

“温迟迟,孩子都有了,你想跑到哪儿去?”宋也眼梢尽是浓重的冷意,“有时候我当真厌恶你,厌恶到恨不得掐死你。”

“你说得对,你设计杀了我三次,逼走我身边所有亲近之人,将我身世之事告诉付家,在我名声上泼脏水,令我有家不能回,我都没舍得动你一下,你觉得我待你怎么样?嗯?温迟迟?”

温迟迟僵了一会儿,眉头微微蹙起,“你身世之事并非是我说出去的。”

宋也冷笑了两声,显然不相信她的话,“是吗?看来那日醉酒后,我当真同你说过此事。”

温迟迟懒得同他争辩,只是道:“我没做过之事,我不会认,你若要怀疑我,那便随你,但知道此事之人非亲即近,你若不揪出你身后的那个背叛你之人,你今夜还能睡得着吗?”

宋也盯着温迟迟看了会儿,错开了目光,“我不想同你吵,也并非是来同你争辩这些的,你若是不想见我,我便不会再来,只一点,孩子姓宋,我得带走,你作为她的娘亲,不能见她,也别想再见她。”

温迟迟轻轻地翻了个身,半阖上了眼睛,“也好。”

宋也紧紧地握着拳,小指关节处泛起了一片青白之色,“你舍得?”

“我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样,为什么舍不得?”温迟迟道,“你且当她是个没人要小狗,没事的时候,赏她几口吃的就行,等你正妻进门,便叫过去,跟在身侧伺候。”

宋也低低地笑了出来,说不上是愤怒还是心酸,“你真行。”说罢,便摔了门走了出去。

一路往外去,刚下了楼便听见了不绝于耳的哭泣声,宋也心就像被攥住了一般,即刻到了耳房内,推开门,只见两个郎中与几个奶娘都站在屋子内,一大群人围着一个孩子,束手无策得很。

宋也看着女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背过气,心内一阵抽痛,连忙接过孩子。

刚落到宋也怀中,孩子嗅到了安心的味道,手上抓着宋也的衣襟,哭声也渐渐小了下来,许是父女连心,宋也心内的气也一散而空了,他抬手拿着帕子将女儿脸上的泪滴擦了个干净,这才看向了郎中。

郎中道:“已然检查过了,小姐一切都好,只月份不足,身子有些虚弱。”

宋也颔首,低头看着怀中的孩子,脑中蓦然想起了那张冰冷无情的脸,对这无辜的孩子也更怜惜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