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吃鞭子
宋也不管不顾一切往台子边冲, 即刻便有数道冷箭自他身后追了上去,霎时间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有刺客!”
“守卫!护驾!保护陛下与娘娘!”
俄而彩楼底下便传来了妇女的尖叫声与婴孩的哭闹声,人相奔走, 混乱不已。
混乱成这样, 一瞬间诸班直、三衙、皇城司纷纷出动。
前些时候安排周密的计划全部被打破,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一步看一步。
长柏只得命人跟在前头,自己跟在了宋也身后,挥剑将箭矢斩去,一路掩护宋也,而预先隐在暗处的皇城司指挥使周若安即刻带着手下前去捉拿放冷箭的刺客。
宋也用尽了力气追温迟迟, 跟着她从彩楼上坠下,不顾及她剧烈的挣扎, 捞到她的衣角便一把将她带到了怀中,死死地托在了臂弯中。
彩楼高不过三四丈,于宋也这样的精通武艺与轻功的人来说, 即便是摔下去也能稳住自己, 然而他却像骤然失去了力气一般,没有凝神聚气, 只将温迟迟往怀中带了带, 而后便仰在空中,令温迟迟与自己摔了下去。
温迟迟此时觉得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跟那日夜里坠下山崖后灌入她耳膜中的一样, 然而心境确实全然不同的。
檐角风铃声响, 清脆悦耳, 风声淡了下去, 温迟迟耳边却骤然响起了袅袅而神秘的傩歌祭祀声, 以及尖锐刻薄的谩骂声。
温迟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坠楼后剧烈的痛感却没有像想象中一般向她袭来,她低头,入眼的便是一身紫官袍。
劫后余生的欢喜与轻松只因这一眼消失殆尽了。
而她的手腕已经不知何时被他扣在了手中,腰身亦不知何时被他托在了手中。
温迟迟只略微动了动,便听见身下之人“嘶”了一声,她这才淡漠看了下去。
与宋也的视线相接,便见着他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温迟迟迅速瞥下了眼睫,淡漠地推开他的手。
宋也松了一瞬,就在温迟迟即将将手抽离之时,蓦然重又攥住,生硬地将她捞了回去。
“你满意了?”宋也看着她轻颤的睫毛,凝眉问。
温迟迟坚持将手腕缩回来,一双眸子这才看向宋也,困惑道:“你这样,代价似乎太大了些。”
宋也只觉得嗓子眼堵得难受,涩得他半晌才挤出一句话,“你腹中还有我的种,我不救你难不成眼睁睁看你一尸两命?”
温迟迟低低地笑了:“那么丞相大人,救了我还要抓我会彩楼上羞辱我再杀了我吗?”
宋也没回,顿了一会儿,忍着骨架子像散了一般的剧痛径直带着温迟迟从地上站了起来。
这才看向温迟迟,见她脸上扬起的淡淡笑意,虽多半是讥笑,他瞧着却相当生动,活生生地一个人如今还在他面前。
还好温迟迟没事。
还好他没失去她。
宋也一把将她纤细的身子捞到怀中,低低地叹息,“你真是......”双手环上她的腰身,在她小腹处停顿了片刻,踌躇了半晌最终还是搭在了她的腰侧,宋也贴着她的额角,闻到了一股蛋清的味道。
他却并不忌讳,不自觉地亲了亲温迟迟的额头,哑声道:“别动,我抱会儿。”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温迟迟耳侧,激得她浑身一僵,抗拒地要推开他,“你再这样,同我的关系便再难以撇清了。你抱着一个杀人犯,一个不祥之人,那些百姓怎么想?”
他虽在乎名声,但是利益在先,旁人怎么想又如何呢。
宋也扯唇轻笑道:“妻子犯错,我身为丈夫再好生管教就是了。”
温迟迟听了他的话,心中简直要作呕,她用了浑身的力气去拨宋也的手,冷道:“我没错,你一早就知道。”
“你没错,”宋也心中本就不舒坦,如今听见她还是这样的态度,心中便更是恼火,嘴中重重碾过这三次字,不由地讥讽一笑,他沉声训斥道,“不拿我的话当回事,肆意行事,你还没错?外表瞧着柔弱,性子却桀骜得很,谁教你的?”
将才那一阵后怕之感仍笼在他心间,宋也恼怒道:“你刚才差点死了你知不知道!”
温迟迟被他凶得脸色一白,“我的意思是......毒不是我下的,我没杀人,你们这样众口一词,我甚至都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下过毒,杀了人,是不是我我记忆错乱了。”
温迟迟低下了头,面上没什么表情,语气淡淡地:“可是没有,我记得清楚,我没有。”温迟迟脸上扯出了一丝假笑,喃喃道:“我不会杀人。”
温迟迟反复申诉、不断重复的话在宋也心中却激不起任何波澜,他是坐在高台上的上位者,一路走来,脚上踩的死人骨头与烂泥血肉数也数不清。
在他看来,生命的流逝再正常不过,遑论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宋也走的太远,走的太高,以至于忘记了有一种东西叫良知。
他如今只觉着对温迟迟擅作主张恼火,心中也一直在强忍着怒意,将才甫一燃了起来,到现在还未平复,如今又见她惶恐、委屈的模样,心中闷闷的,更觉得不解与烦躁。
他凝眉看了她会儿,沉声道:“够了,我其实不太明白你在矫情什么,你既然这般懦弱,何必答应进宫?你是没杀人,挂个名怎么了?让你亲自动手了?纠结至此,内耗至此,何必呢?退一万步说,即便杀了又如何?”
“你......”温迟迟推开他的手,被他骤然冰凉的眸子唬住,身子不断地往后退。
宋也忍者浑身骨架子碎了的感觉,抬起手,一把钳住了温迟迟的后脑勺,即刻从她惊慌的表情中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你想说,我没有心。”宋也扯唇,一字一句道。
他垂下了眼眸,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猜的不错,你知道我刚刚是怎么想的么?”
心中将才要失去她时的惧意与恼意一时全部翻涌了上来,宋也冰凉的手指蓦然攀住了温迟迟的脖颈,他贴在她耳边,阴恻恻地道:“你不听话,我也会觉得管教你累,所以我在想干脆玉石俱焚算了。”
温迟迟浑身僵硬。
他问:“如今你告诉我,以后听不听我的话?”
温迟迟脸上血色尽是,只得不住地点头。
宋也见着她乖巧的模样,心中的恼火已然消散了大半。不由地轻笑,非得这样**,否则这女人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他如今觉得,只要人还在身侧,能抱着有种实在感就成。至于心在哪,宋也垂下了眼眸,人都拴在了身边,心又能飞到哪儿去?
他现在对温迟迟要求不高。
感受到怀中人不住地颤抖,显然一副害怕到极点的模样,宋也又亲了亲她红润的嘴唇,哪怕众目睽睽,他也再没有任何避讳。
他又缓和了语气,哄她道:“看在孩子的份上,过往的一切我都不计较。”又没忍住摸了摸她的额角,声音柔软:“我将才说你是我的妻子,你没有张牙舞爪地呛我,我很高兴。”
温迟迟被他亲的不舒服,也摸不清他阴晴不定的性子,但想起他将才的话仍旧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温迟迟问他:“难道你要娶我为妻?”
宋也默了一瞬,半晌后淡道:“以你的身份还不够,不过无论如何,你记着,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孩子生下来后,我也不会亏待你。”
温迟迟没应,心中也不意外,只她此时听着宋也这一番话,看他不像作伪的神情这才明白过来也许宋也当真没有想过杀自己。
可那又如何,她难道要因他不杀感恩戴德、结草衔环吗?
她暗自摇摇头,觉得有些累。
正思量着,温迟迟却隐隐听见了马嘶声,她朝四周瞧了一眼,除了肃穆的诸班直与三衙亲信便再没有其他人,场地已经空了一大片,百姓与权贵也被疏散了差不多了。
长柏站在不远处亦听见了,但此时人迹杂乱,打马乘车过来也是常有的,因而便也没往心里去,相反地,他盯着自家主子,眼里却尽是担忧之色。
犹豫了半晌,见着主子仍旧抱着温姨娘不撒手,而他背后的紫色官服下摆已经拖着一滩淋淋的血迹了,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只箭矢正中宋也后背,而因着他仰躺在地上接住温姨娘,箭矢尾部已然断了一截,剩下的一截斜插其后,隐没在血肉中更深了。
温姨娘不知晓,而主子竟像没事人一般,长柏在一旁看着,心中已然心焦得不行,按理,他不该打扰主子的事的,但如今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长柏上来道:“属下已命人将现场清理完毕,刺客的头目也已经落网了,如今周大人正亲自押往皇城司拷问。”
见宋也淡淡地嗯了一声,长柏又道:“主子,属下扶您处理下伤口吧。”
听着长柏的话,温迟迟终于明白心中泛起的恶心之意是从哪儿来的了,原来是宋也身上伤口的血腥气。
宋也一直盯着温迟迟看,自然没落下温迟迟听到他受伤时面上迟疑的神情,眉间稍稍舒展,嘴角扯了丝微不可闻的笑意,他握着温迟迟纤细白嫩的手亲了亲,“去吧,伤的重,伤口模样不好看,你还是别瞧了。”
温迟迟蹭了蹭将才被他亲过的手指,从他怀中起身,麻利地转身,往不远处去,当真没瞧一眼。
宋也看着她,脸上的笑僵了一瞬,只闻长柏的脚步声近了,他凝眉,长柏盯着箭矢瞧了一会儿,不由地大惊失色道:“主子,这箭矢上像是淬了毒。”
宋也面上彻底冷了下去,他吩咐长柏:“去瞧瞧温迟迟可伤到了......”
将说完,一只马匹冲开了人群过来,上头穿着一个身着凛凛寒甲的男子急急地在不远处迂马,继而马声嘶鸣。
宋也皱了皱眉,将看清来人,便觉着气血翻涌,他喝道:“长柏,备马!”
长柏见着付将军驾马停驻亦懵了,更令他目瞪口呆的是他还当着主子的面大张旗鼓地将温姨娘掳到了马上,这还得了!
宋也翻身上马之时,扯到伤口,一阵撕裂的剧痛传来,宋也不禁拧了眉头,继而唇角便扬起了满是恨意的讥笑。
她温迟迟为什么不反抗?她难道就毫不知情?
他许她丞相贵妾的身份,许她在正妻进门前生孩子,他还待她不够好?他都做到了这个份上,她还是要跟野男人跑!
宋也收起笑,周身气氛极其低沉,掀起马鞭,狠厉地抽了下去。
接着便是风驰电掣,宋也玩命地驾马,没一会儿便追到了付荷濯与温迟迟一同乘的马身后。
他扬起了马鞭,刚想要抽下去,便见着温迟迟双臂裹在了付荷濯身上。
护着他的意思。
一双藕白的双臂搭在寒甲之上,宋也马鞭扬在半空中,几乎要被气的背过去。
继而心一狠,扬了鞭子便抽了上去。
一声霹雳的鞭子声响,继而一道红痕骤然趴在了那藕白的小臂上,温迟迟一阵抽痛,却始终环在付荷濯身上,没有撒开手。
难言的滋味在他心中疯狂生长,宋也已然双目猩红,他失笑道:“你不会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吧,温迟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