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紫宵宫中飞鹰扬

第049章 四月寿宴

“你不必再说了!!”

俞岱岩低声喝断道。

他听见殷扬,先用“张五侠”、后变“姑丈”的明显区别称谓,哪里还不知道,眼前这位正处于黑暗之中的来者,正是要提醒自己,这个已然无法忽视与转圜的即定事实。

挣扎的神情,使俞岱岩的面色忽暗忽明,变换不定。那张由于虚弱而显得憔悴的脸上,早已因其起伏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源源不断地冒出细密的汗水来。

俞岱岩骨气极硬,自从受伤以来,从不肯呻吟抱怨半句。

在师傅的治疗下,可以渐渐开口说话以后,更是对当日之事,始终绝口不提。但在他此刻的心里,却是经受着自己矛盾心绪的接连冲击。若非他的自我克制力极强,恐怕早已心躁情狂地仰天高呼起来。

定定压抑了半晌时间,俞岱岩这才重新地冷静下来,哑着嗓音,嘶声言道:

“你来此地的用意,我已尽知。你且放心,我也不愿五弟和……弟妹,为了我这个没用的废人,生出什么间隙。再说,当初你姑姑交拖龙门镖局,护送我回到武当,本也是一番好意,并非为那残害我的真正凶手。以往种种……嘿嘿,往事不可追!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你亦不用担心,一个连床都爬不起来的废人……”

既像是为殷素素解释,又似是替自己宽慰,俞岱岩话说到后来,声音逐渐低沉,神色愈加落寞,就连他双眼中的神光,也又一次地暗淡下去。

“俞三侠,您不会一直是个废人的。”望着状似一切皆已看开的俞岱岩,殷扬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忍,出声打断道。语气之中,自有一股斩钉截铁的威势。

苦笑连连的俞岱岩,被他说得一愣。微然滞涩的大脑,努力并且小心地思索着对方话中的真意。自他心底,猛然浮现出一股极为激烈的剧大渴望。不过只是须臾,他就将自己刚刚升起的,做回正常人的念想,给牢牢压制住,反而寒声道:

“我武当俞三,如今虽然手足废残,但却也知道人无信不立,向来说一是一。答应了你的事,就绝对不会反悔!说过不认得弟妹便从未认得。你又来施饵引诱,欺我作甚!恩师能让我俞岱岩得以重新说话,已是上天之幸,俞某倒也不敢再多奢望其他。”

殷扬听出,俞岱岩的言下之意是说,就连旷古硕今的张三丰,也只能恢复他说话的功能而已,自己又凭什么可以肯定,能使他不再当这残障废人,恢复其行动能力?

“在下与俞三侠一般,同样亦是言出必行之人!”

这句话,殷扬虽是缓缓说来,但其口气却是霸道至极,令人丝毫不敢怀疑其中的坚定意味。

俞岱岩终于动容,干枯的嗓音,止不住地有些抖颤:“难道……你真的有办法,能够治好我?”

对于失去正常人的行动能力,已达十年的俞岱岩,忽然听见有人信誓旦旦地告诉他,自己不用再当废人了。心中的渴望与奢求,根本不是原本想以此缓和双方关系的殷扬,所能够预料的。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一直都一个身体健康,酷爱运动的人。

看见残疾人时,或许会生出些同情怜悯的心绪,但是无论他怎样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都不可能真正地了解到,俞岱岩此时此刻,那种既有渴求,却又生怕失望的忧患心境。

原书中,并没有描写到张翠山夫妇死去以后,间接促成了此件惨剧的俞岱岩,是如何的一个心情。不过,他的后半辈子里,想必是非常自责悲痛的。他的伤势,虽然是因殷素素而起,其实说到底,却还是被那朝廷鹰犬所为。

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张翠山夫妇的死亡,可以说是没有任何实际价值的。完全,是为了满足剧情发展的需要与故事合理性的增强。

觉得对不起俞岱岩而自杀身亡的张翠山,其实是很遗憾的。因为直到他横剑自刎的那一刻,依旧并不知晓,真正害得他三哥如此的罪魁祸首,其实确是那个汝阳王府属下,化名为“阿三”的金刚门老三——刚性。

这般大仇未报的替罪而死,却要怪张翠山貌似仁厚的外表下,真实的个性实在太过刚烈!

后来,俞岱岩在武当山上,见到了张无忌和赵敏手下的刚性比武,看出对方所使用的手法,正是当年捏断自己全身筋骨的大力金刚指时,那一句“我那可怜的五弟!”,充分地表明了他当时那种极为深刻的懊悔与悲伤。

往完美方面的可能性说,若是当年的俞岱岩,能够再大度一点,干脆装作不认识五弟妹。亦或者,干脆认了,心胸开阔一点主动劝解,也不会造成如此惨祸。

可实际上,真想让一个瘫痪十年,手足俱不能动,平时所做之事,只是在脑子里回忆过去,幻想复仇的极端抑郁者,如此豁达的不去钻牛角尖,却也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在殷扬想来,既然已经铸成大错,现在所能做的事,也就是尽己所能,努力挽回了。让俞岱岩重新恢复行动能力,甚至,恢复其当年的一身武艺……兴许,正是最确实的手段了。

“待张真人此次寿宴过后,俞三侠即可得以医治。想来不久之后,便可重新站立起来。”殷扬放缓口气,轻声说道。

“为什么定要在寿宴以后?”

听见对方的语气里似乎极有把握,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今夜面对殷扬的不请自来,都一直表现得极为沉着冷静的俞岱岩,在心中所欲,被对方牢牢把握住后,突然表现得非常的患得患失和急切失措起来。

殷扬知道他想问什么,也了解他想问的事情很多。但是现在,确并不是一个适合的时机。于是,只是简略地跟他说明了下大概的情况,便干脆地最后总结道:

“今日已是四月初七,大后天,就是令师寿诞。俞三侠只须安心静候即可,晚辈言出必践,绝对不会自食其言。话尽于此,在下暂且别过了。”

不等俞岱岩追问,殷扬一个倒纵,跃出内室。借着惯性向后倾倒之势,几乎平行着扭腰转身,单足在地下轻轻一点,身形宛如一缕轻烟,自一打开的窗柩处,无声无息地飞出了屋子。

身披着柔和的月色,以极快的速度,于武当派内,高低错落,格局紧凑的房舍屋瓦上横行而过,殷扬心道:

明天,就是偶像出关的日子了。

第050章 武当三丰

四月初八。

因为殷扬先前提出,要以天鹰教来客,以及殷素素亲属的双重身份,独自一人,跟随武当七侠,前往武当后山的张三丰闭关处敬礼拜见的合理请求,早已被七侠一致通过。所以,一大清早,就有人来叫。

会合相见之时,被人抬着的俞岱岩,经由张翠山重点介绍,发现昨夜的神秘人,竟是一个年纪只不过才十几来岁的半大少年,面色不由地变得古怪至极。

意识到自己的这张小脸,貌似信用度不高,自觉给人安全感不强的殷扬,只好抽了个空,隐秘地对这位俞三侠微微一笑,使得俞岱岩终于相信,这个今日正式见面以后,只是见了句礼,而后并无多余表情的少年郎,果真便是昨天晚上的那个年轻高手。

一行人,加上抬着俞岱岩软椅的两个道童在内,总共十人穿越过武当后山的一片青密竹林,到达了竹林深处的清修小院前。

这里修篁森森,绿荫遍地,除了偶闻鸟语之外,竟是半点声息也无。殷扬心道,这确是个闭关修行的好去处。看来张三丰的道法还是有那么一两下子的,此处风景秀丽,空气清新,正是武当山上的绝好之地,令人很有些仙气空灵的神往感觉。

进入院中,来到檐前,宋远桥正要出声求见,忽听竹屋内,隔门传出一声苍老而又闲逸的嗓音,说道:“是哪一位贵客光临寒居,老道未克远迎,还请恕罪?”

七侠听得师父的问话声,修为最高的宋远桥、俞莲舟两人,已知恩师的武功越来越是精深,竟从众人的脚步声中,判断测知出“新人”殷扬的到来。

呀的一声,竹门推开。

一个红光满面,但却须眉俱白的道装老人缓步行出。望着此位老者比起常人来,还要高大上不少的健伟身形,竟似跟自己的祖父殷天正差不多“强壮”,殷扬暗想,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张三丰了!

刚才,又听见这位实力派偶像,称呼自己为“贵客”,他的心不禁跳得飞快。

殷扬的内功,虽未达至由实反虚,自真归朴的入化境界,但也有别与如今武林中的各派寻常心法。不论是举止、眼光、脚步、语声,处处锋芒流转,瞬而毕露。这倒让张三丰反而听不出来,其真正的武学出处和修为深浅。

张三丰衣袖略振,举目望去,似乎是想寻找那个自己“听”不出来的贵客在哪儿。可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别人,竟是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张翠山。饶是他的武功修为已然深不可测,亦是情不自禁地一搓眼睛,还道是看错了。

这时,张翠山已经扑在他怀里,声音呜咽,连叫:“师父!”。心情激**之下,竟也忘了跪拜。宋远桥等人站在后边,皆是欣喜不已,六人齐声欢叫:“师父大喜,五弟回来了!”

张三丰刚才的心里还在想着,明日便是自己的百岁大寿,徒儿们必有一番热闹。虽然岱岩残废,翠山失踪,未免美中不足,但一生能享百岁遐龄,也算难得。

他活了一百岁,修炼了整整八十几年,早就已经是胸怀空明,不萦万物的有道真士。但和这七个弟子的关系却是情若父子,陡然间,见到自己最为疼爱的五弟子归来,忍不住紧紧搂着张翠山,同样欢喜得流下泪来。

众兄弟一阵殷勤,服侍着师父梳洗漱沐,换过衣巾。

骨骼清奇,身形伟岸的张三丰,显然心情大好,注意到因被团团围住他张老爷子的武当七保镖,挤得只能站在外围,正苦无机会插嘴询示的俊秀少年时,便和蔼地开口问道:“小朋友是?”

见张三丰关注自己,并且还主动询问,作为其忠实粉丝的殷扬,赶忙上前几步,用自身眼神逼退了热情非常连拍马屁的几人,恭恭敬敬地朝着正安坐于首位座椅上的张三丰,见礼道:“晚辈殷扬,乃是天鹰教的后学末进。此次是随姑丈张翠山,前来武当晋见张老神仙的。”

张翠山听殷扬上来见礼,态度恭谨,嘴也很甜,忙在旁道:“殷扬为天鹰教主之孙,乃是素素的侄子。”

先前的叙话中,张三丰已知张翠山早已娶妻生子,也很为自己的五弟子感到高兴。

对张翠山“弟子大胆,娶妻之时,没能禀明你老人家。”的请罪之语,直接就以“你在冰火岛上十年不能回来,难道便等上十年,待禀明了我再娶么?笑话!快起来,不用告罪了,张三丰哪有这等迂腐不通的弟子?”,给一句揭过。

至于,听见殷素素乃是天鹰教主之女,张三丰更是捋须一笑,说道:

“那有什么干系?只要媳妇儿人品不错,也就是了。便算她人品不好,到得咱们山上,难道不能潜移默化于她么?天鹰教又怎样了?翠山,为人第一不可胸襟太窄,千万别自居名门正派,把旁人都瞧得小了。这正邪两字,原本难分,正派弟子若是心术不正,便是邪徒,邪派中人只要一心向善,便是正人君子。”

张三丰生性豁达,于这正邪两途,原无多大偏见。

后来,之所以责令张无忌不准加入明教,确是因为张翠山自刎而亡,他心伤爱徒之死,对天鹰教不由得起了痛恨之心。

又想到,三弟子俞岱岩终身残废,五弟子张翠山身死名裂,皆是由那天鹰教而起,虽然勉强抑下了向殷天正问罪复仇的念头,但不论他胸襟如何博大,于这“邪魔”二字,却也开始恨恶殊深。

此时,悲剧尚未发生,对天鹰一教也还毫无成见的张三丰,见得这殷氏少年小小年纪,却是气度过人。一句话里,就透露了些许信息,心下不由暗赞了声“果然不愧为名门之后”,又听闻此番回归的张翠山在旁介绍,便微笑着道:

“老道不过多活了几岁,却是算不得什么活神仙。倒是令祖父,我却跟他神交已久,很是佩服他武功了得,是个慷慨磊落的奇男子。”

此话一出,殷扬听得舒服,张翠山听得安心,想到自己担了十年的心事,师父只轻轻两句话便又揭了过去,当下自是满脸笑容。一边的宋远桥等人,也是暗自感叹,师傅果然是爱屋及乌。

张三丰平时生性诙谐,师徒之间也常说笑话。这时候,最小的七弟子莫声谷,哈哈笑道:“师父您老人家就算不是神仙,也至少活到二百岁。到时候,就怕我们七个弟子,没有这么多岁数好活呢。”

众人听了,皆是欢笑。小小的竹屋内,其乐融融。

第051章 四方来客

当日下午,六个师兄弟分别督率火工道人、杂役道童,在紫霄宫四处打扫布置。

厅堂廊柱上,都自贴满了由“铁划银钩”张翠山,所亲笔书写的红色寿联。内外院落,观中厅里,皆是一片喜气。

次日清晨,宋远桥等弟子,换上了新缝的绸袍,正要去携扶俞岱岩,七人同向师父拜寿。一名道童进来,呈上一张名帖。

宋远桥接了过来。张松溪眼快,见帖子上写道:“昆仑后学,何太冲率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寿比南山。”,微微惊道:“昆仑掌门人亲自给师父拜寿来啦。他几时到中原来的?”

莫声谷问道:“何夫人有没有来?”

何太冲的夫人班淑娴是他师姊,据说武功不在昆仑掌门之下。张松溪答道:“名帖上没写何夫人。”

宋远桥便道:“这位客人非同小可,该当请师父亲自迎接。”

说着,忙去禀明张三丰。

张三丰道:“听说铁琴先生罕来中土,亏他知道老道的生日。”

当下,率领几名弟子,迎了出去。

无所事事的殷扬,见有热闹可瞧,就也带着同样闲得发慌的方西墨,一起出来看热闹。

只见这位人称“铁琴先生”的何太冲,虽是为一大派的掌门人,但观其年纪却也并不甚老,身上穿着件宽袍黄衫,大袖飘飘,神情举止间很是飘逸,一幅气象冲和内功有成的样子,俨然是个标准的一代宗主。

于他身后,两边各自分站着八名男女弟子。而殷扬的老熟人,草包剑客西华子和闪电娘娘卫四娘,亦在其内。

似乎,是对殷扬毫无遮掩的注视有所察觉,行在何太冲身后的西华子,突然一歪脑袋,一双牛眼即刻扫向了武当众人旁边,正自笑意吟吟的殷扬脸上。这矮墩墩的胖子,肥脸立时一青,目光中,也似有怒色喷薄而出,显然回忆起了上回的不堪遭遇。

可只一瞬之间,他好象更想到了对方的厉害手段。于是,又将自己的眼光,躲躲闪闪地斜避开去。这番欺善怕恶,转瞬即逝的有趣表现,落在殷扬的眼里,倒让他看得极为有趣,眼中的笑意,也不禁渐渐地浓了一些。

正站在殷扬身旁的莫声谷,由于靠得极近,正好把这一幕看在眼中。觉得这昆仑派的胖子,面部表情的怪异变化,显得非常滑稽之余,亦是偷笑不已。

那边的何太冲,背后没有生眼,自然便不知晓,身后弟子的拙劣表现。见到张三丰亲自迎接,脸色一喜,急忙前趋几步,向张三丰行礼致贺。

张三丰笑呵呵的连声道谢,拱手还礼。

而在他身后的宋远桥等六人,因为师训极严的关系,连忙按照最正式场合的规矩,欲要跪下磕头,大礼参见。

何太冲吓了一跳,也忙着跪拜还礼,急声说道:“武当六侠名震寰宇,这般大礼如何敢当?”

如今在江湖之上,无论名望还是武功,宋远桥与俞莲舟这两人,都丝毫不输于他这位罕至中原的昆仑掌门。

可现在武当七侠中,除了行动不变的俞岱岩以外,包括刚回中土的张翠山在内,竟都规规矩矩地对他施行如此大的礼仪,深知武林中人最重面子的何太冲,在心中暗叹一声,武当名门正派,果然不愧为中原泰斗的同时,确是有些受宠若惊。

张三丰刚将因被气氛感染,而显得愈加客气恭谨的何太冲师徒迎进大厅,宾主坐定,上杯献茶。一名小道童,竟又持了一张名帖进来,交给了宋远桥。

宋远桥打开一看才知,此次,却是崆峒派五老齐至。

在当世武林当中,少林、武当名头最响,是为中原的泰山北斗。而昆仑、峨嵋则要次之。至于这崆峒一派,则又再再次之。崆峒五老,若论到辈分地位来,其中的首老关能,也顶多只是能和宋远桥平起平坐而已。

但张三丰为人甚是谦冲,听了便站起身来,对何太冲说道:“崆峒五老到来,何掌门请稍坐,老道出去迎接宾客。”

何太冲嘴上连道不敢,心里却想:“崆峒五老这等人物,派个弟子出去迎接一下也就是了。张真人确是太过客气。”

少时,崆峒五老带了弟子进来。唐文亮和常敬之见到殷扬也在,先是一惊,后来想到这是武当地面,才又安下心来,随着老大关能落坐。只是那唐文亮一双眼睛乱转,似乎是在寻找唐斩的踪影。

殷扬坐在莫声谷旁边,对其露齿一笑,也不管唐文亮被他吓得寒毛一竖,便自不声不响,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莫声谷的外貌虽然粗豪,但绝非毫无心计的蛮莽之辈。心思细腻的他,将对面唐文亮的表现看在眼里,再联系到刚才西华子的情形,暗自里已是明白这几人之间,曾经定是发生过不少故事。而正坐在自己身旁,悠然饮茶的少年,无疑便是尽占上风的那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神拳门、巨鲸帮、巫山派等许多门派帮会的首脑人物,陆续来到山上拜寿。倒是让殷扬见到了许多熟人,像神拳门的掌门拳震山,一进大厅就看到了殷扬所在,于是他拜过寿后,便来到了殷扬跟前见礼。之后,更是索性坐在了殷扬位子的下首处。

而梅石坚,这位曾经由于消息闭塞,从而毫无意义地得罪过殷扬的巫山派掌门,更是在身旁贺老三的凑耳低语中,径往殷扬所坐之处行来。陪着笑脸,连连告罪,直至殷扬轻轻点头以后,着才肯安心地坐到一旁,拳震山的后边。

这么一来,场面上倒似是拳梅二人,皆为殷扬护驾的下属一般。

看见两位中型门派的成名人物,竟如此恭顺地朝一个少年人行礼致谦,敬伴而坐。不禁使得,在场的一些并不认识殷扬的武林中人大感诧异。就连武当七侠中的几人,见到这种情况,亦是暗暗生奇。

特别是,武当七侠中最为足智多谋,并且早就知道,这个少年恐怕并不简单的张松溪,心中更为一凛。暗地里,已将殷扬在己心中的分量,不由地又加了不少斤两。

而关能和何太冲,则早在门下知情人士的轻声汇报里,知道了眼前这个看似无害的俊秀少年的真实身份,正是此次海外之行中,让自己两派人马大吃一亏的天鹰教堂主。

只是,眼下大家皆是为了寿宴而来,倒也不必即刻翻脸。想到这里,何太冲微微一笑,不再看那殷扬,又转过头,和相陪自己的张松溪,随意地闲聊起来。

第052章 少林三空

随着时间推移,来客越来越多。

宋远桥等,事先只想本门师徒,共尽一日之欢,却没有料到竟来了这许多宾客。六名弟子分别接待,却又哪里忙得过来?

张三丰一生,其实最厌烦的便是这些繁文缛节。每逢七十岁、八十岁、九十岁的整寿,总是叮嘱弟子不可惊动外人。岂知,在这百岁寿辰,竟然是贵宾云集。

虽然他交游遍及天下,座下七弟子更是行侠仗义,广结善缘。但武当派真正的至交好友皆知张真人不喜铺张,此次只是送了些贺仪前来聊表心意罢了。现下的武当山上,许多三山五岳,两湖四海的江湖中人,倒是有不少借着武当张五归来的由头,前来凑凑热闹,混吃混喝混看的。

张三丰身为当今武林的天下第一人,因为常年闭关参研武学的关系,已有多年未在人前露面。更何况,这百岁寿宴确属稀少,对于武林中人来说,如此罕见盛况又怎能轻易错过?

客人流水般陆续达至,到得后来,这紫霄宫中,就连给客人坐的椅子,也已不够了。

无奈之下,宋远桥只得派人去捧些光滑的圆石,密密的放在厅上,权当座位。各个门派帮会的掌门帮主,当然尚有座位。而其门下众多的低辈弟子,门人徒众,就只好委屈着坐在石头上了。至于,斟茶的茶碗分派完了,也只得用些饭碗、菜碗来代替奉茶。

再过了一会儿,那个今天一早开始,便显得有些人来疯的小道童,又一次,兴冲冲地跑进来报道:“峨嵋门下弟子静玄师太,率同五位师弟妹,来向师祖拜寿。”

正站在厅前的宋远桥与俞莲舟听了,俱是微微一笑,望向了身旁正自满脸通红的殷梨亭。

这时,莫声谷正巧从外边陪着八九位客人进厅。而张松溪、张翠山两人,也刚刚忙完从内堂转出。几位师兄弟,听到峨嵋弟子到来,也都朝着殷梨亭一齐微笑。最后,还是张翠山见得殷梨亭神态忸怩,好笑不过,便拉过他手,笑道:“来来来,咱两个去迎接贵宾。”

两人一前一后,迎出门去。

只见那静玄师太已有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高大,神态威猛,虽是女子,却比寻常男子还要高半个头。在她身后,五个师弟妹中只一个是三十来岁的瘦男子,两个是尼姑。其中,静虚师太,张翠山已在天鹰教出海巨舟上会过。

而另外两个,却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

当先一个抿嘴微笑,憨态可人,见张翠山两人迎出,便即红着小脸,可爱地偷偷瞥了殷梨亭几眼。另一个,则是位肤色雪白、长挑身材的美貌女郎。她似乎与殷梨亭一般害羞,不停低头弄着衣角。

张翠山心思灵敏,只是一看,就知那身形修长的高挑女郎,便是殷梨亭的未过门妻子、金鞭纪家的纪晓芙姑娘。

张翠山拉着殷梨亭,上前见礼道劳后,陪着六人入内。

路上,腼腆男殷梨亭,一眼都不敢向纪晓芙瞧去。行到廊下,见众人均在前面,才忍不住向纪晓芙望去。而这时候,正巧纪晓芙低着头,也刚好斜了他一眼,两人终得目光相触。

当先的那个可爱小姑娘,纪晓芙的师妹贝锦仪,一眼瞟到,故意咳嗽了一声,直把正在相视的两人,羞得满面通红,一齐转头。贝锦仪见状,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凑到纪晓芙的耳边,低声道:“师姐,这位殷师哥比你还会害臊呢。”

本是姐妹间的嬉笑之语,谁想突然之间,纪晓芙的身子竟是一阵颤抖,脸色忽尔变得惨白,眼眶中亦有泪珠莹然。贝锦仪看得吓了一跳,还以为师姐脸皮薄,受不起自己的玩笑,当下吐了吐小舌头,不敢再说。

进入大厅,贝锦仪忽觉一道凌厉的眼光,猛朝自己师姐妹的方向扫来。一惊之下,侧首接上,才发现却是一个姿态俊雅的少年,正坐在那里,向着这儿微微而笑。

贝锦仪当是自己师姐妹哪里失态了,便看了身旁的纪晓芙一眼,果见她仍有些神不守舍的模样,忙拉了拉这位失神落魄的师姐袖子,才又让她清醒过来。

看到这个情形,殷扬的心里却是想道:这位心忧生愁的白肤美女,便是殷梨亭的未婚妻,光明左使的钟情人啦。而不悔小妹妹,现在也应有五、六岁大了吧。如此看来,这个纪姑娘恐怕还是未婚未姻未成年的低龄妈妈。

想到着里,殷扬不禁暗骂了句,杨大叔还真是个禽兽!

各路宾客,络绎而至,转眼之间,已是正午。

与原著中所不同的是,因为金毛狮王谢逊已“死”的缘故,此次前来武当拜寿的众人,并不是为了那屠龙刀而来。反而,前来长见识,凑热闹为主的江湖人士居多。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群谋共计,暗携兵器。

就殷扬卓越的耳力来说,便听见许多功夫不怎么样的末流人物,似乎正以见到犹如活化石般珍稀无比的张真人为荣。毕竟,于常人,于常时而言,他们这等小人物,又怎能有幸亲眼见着这位,早呈半退隐低调状态,久已足不出户的宅型宗师呢?

大厅之上,众宾客用罢便饭,火工道人收拾了碗筷。

宋远桥站起身来,特真挚地谦声说道:“诸位前辈,各位朋友,今日家师百岁寿诞,承众位光降,敝派上下尽感荣宠,只是招待简慢之极,还请原谅。”

吃得半饱的众人,连道不敢。

嘴早养刁的殷扬,心道那是……

正自热闹之间,忽听观前门外,突地传来一声:

“阿弥陀佛!”

这声佛号,压下嘈杂之声,清清楚楚的传进众人耳鼓。又清又亮,似是从远处传至,但听来又像发自身旁。

殷扬心头一凛,知道今日唯一的大敌到了。

张三丰笑道:“原来是少林派空闻禅师到了,快快迎接。”

门外那声音,接口道:“少林寺住持空闻,率同师弟空智、空性,暨门下弟子,恭祝张真人千秋长乐。”

话音刚落,厅中一片哗然。

空闻、空智、空性三人,乃是少林四大神僧中的人物。今天,除了空见大师早已身死,这三位神僧竟尽数到来,却让众武林人士为之惊愕。

第053章 四大神僧

少林寺源远流长,一向是为中原武林之魁首。

现如今的少林派,寺中空字辈的高僧虽然众多。可是,却也只有“见、闻、智、性”四师兄弟,能被桀骜不驯的武林中人,尊称为四大神僧。实是因为他们这四人,乃是当年无色禅师所传一脉,比起派内同辈僧人,多懂了一样神功。

而四位神僧之间,若论武功最高、佛法最深者,自是早已归天的大师兄空见无疑。

想当初,谢逊在冰火岛上讲起,他使狡计用一十三记七伤拳,错手打死身具“金刚不坏体”的空见大师,语气中除了懊悔惋惜,更多的却是对空见一身高深修为的尊崇仰慕。唬得张翠山,都不禁要认为,这世界上除了恩师以外,便是这空见最强……

不过,在殷扬想来,既然空见即可当成昆那厮的避难师傅,又能被三渡公认为少林派近代少有的良秀之材,想必这已故的僧人定有不凡之处。

就在殷扬,猜测三空的实力究竟如何的时候,坐在他对过的昆仑派掌门何太冲说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得见,也算不虚此行了。”

门外,另一个较为低沉的声音,说道:“这一位想是昆仑掌门何先生了。幸会,幸会!张真人,老衲等拜寿来迟,实是不恭。”

张三丰虽对少林三僧的到来,心存疑虑,但也依旧以其一贯的谦和口气道:“今日武当山上嘉宾云集,老道只不过虚活了一百岁,敢劳三位神僧玉趾?”

他们四人,隔着数道门户观舍,各运内力互相对答,便如当面晤谈一般。

峨嵋派静玄师太、静虚师太,崆峒派的关能、宗维侠、唐文亮、常敬之等功力不逮,便插不下口去。其余各帮各派的帮主首脑,如坐于殷扬之下的拳震山、梅石坚等人物,更是心下骇然,自愧不如。

殷扬一边饮着香茶,一边听这些个前来制造麻烦的少林秃驴,隔着老大远就急不可待地开始哟喝。心道:

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嘿,更可恶的是,那个姓何的还敢插口附和,助敌营造声势。难道,当我偶像是假的么!

他们也不想想,这是武当,而非少室。连真正的天下第一都在这儿呢,又何时轮到他们发难。心下最讨厌别人耍帅的殷扬潜运内力,轻轻冷笑一声,竟是清清楚楚的传入在场众人耳中。

对面的何太冲,听得这声短促的冷笑,心中顿时一凛,双眼一眯,对眼前这个少年再不敢轻视。刚才,西华子与卫四娘两人所诉说的那些,本来并未被自己放在心上的话,即又浮现出来。

殷扬研究“纵声长啸”和“海豚音”那么久了,在这方面或多或少,总归有点造诣。只听他丹田运力,缓缓吐气,将刚才何太冲的话,照搬道:“久仰少林神僧清名,今日有幸见过,也算不虚此行了!”

此话一出,厅中众人皆感殷扬的声音,便有如实质一般,丝丝缕缕地透进至自己耳中。

而殷扬故意在双方实际距离很远的情况下,将何太冲的“得见”两字改为“见过”,则是要讽刺空闻等少林僧人,本为拜寿,却又何必摆出什么臭大架子,弄个隔门相叙的噱头。

隔着几道门,空闻一闻此言,白眉立刻一挑,心头凛然:“此子是谁?内力竟有这般深厚!辨其声音,应属年纪轻轻,难道是武当新收的青年弟子?”

少林寺纵然号称方外僧众,清心寡欲,可好歹已经传承千年。自盛唐以后,每朝每代,俱是执掌武林牛耳。

而方今武当崛起,声势之强,竟是隐隐有盖过少林之意。皆因张三丰百年积威,平生未曾败过,有这等大宗师坐镇,武当七侠又天下闻名,武当一派如何不兴?

但少林千年魁首,又岂会甘心,将领袖群伦的权利让与他人?何况,还是被他们所认为的少林叛徒一手创建的武当派!?

空闻佛法高深不假,可他毕竟还不是佛陀,未修成四大皆空。心中,免不了有了争强斗胜之念,是以所思所想,皆不离争斗二字。一时间,因搞不清传声者的身份,刚才还把自家内力耍得很欢的空闻、空智,互相对视一眼,便即集体哑火。

而这边厅堂中,殷扬却不顾众人偷看向他的眼光,又次悠然自得喝起茶来。那样子,看起来彬彬有礼,不急不噪,可像何太冲等,对他心理上就有些微妙敌意的人,却都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狂了。

只是他们不知,殷扬刚才那句话,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但说起来却耗费心力,极有难度。本来殷扬的内力,就没有达到俞莲舟那个层次,能够如此心平气和,貌似轻松地压过何太冲等的威风,不外是因其最近以来,攻略玄冥真气颇有成果,而对音功又早有些独到的理解罢了。

不过,这也只能唬唬铁琴先生,确是瞒不掉偶像滴。

张三丰笑看了眼,表面装模作样,实则调匀内息的殷扬一眼,便率领众弟子,迎出厅外。

这时,以空闻为首的三位神僧,也已率领着九名僧人,缓步走到紫霄宫前。

那空闻大师,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长眉罗汉一般;空性大师身躯雄伟,貌相威武;空智大师却是一脸的苦相,嘴角下垂。

这让站在师尊身后的宋远桥,不禁暗暗感到奇怪。他颇精于风鉴相人之学,此刻不由地心道:

“常人生了空智大师这副容貌,若非短命,便是早遭横祸。何以,他非但得享高寿,还成为了武林中人所共景仰的宗师?看来我这相人之学,所知实在有限。”

这想法,如被殷扬获知,必会跟他说句,这就叫“逆天”。

却说那边,张三丰和空闻等,虽然均属武林之中的大师级人物,但却从未见过真面。

论起年纪,张三丰比他们大上三四十岁。

若论辈分,从他师父觉远大师算起,行辈叙班,那么他比空闻师兄弟,也要高上两辈。

但他既非在少林受戒为僧,又没正式跟少林僧人学过武艺,当下只好各以平辈之礼相见。至于,宋远桥等几侠,则又十分倒霉地平白矮了一辈。

张三丰迎着少林众人进入大殿。

何太冲、静玄师太、关能等赶忙上前相见,互道仰慕,又是一番客套。偏生这空闻大师极是谦抑,对每一派每一帮的后辈弟子,都要合十为礼,招呼几句。直乱了好一阵,数百人才一一引见完毕。

殷扬不愿凑这热闹,只是躲在人后,看着空闻大师,门面工夫做得出色。而于先前,见过他露了一手之后,就显得更加仰慕的拳梅二人,看他不动,也不好自行离开,便也乖觉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边,未同众人前去热闹。

好在在场的武林中人极多,空闻应付的也极为繁忙。倒也未曾注意到,神拳门和巫山帮的两位掌门帮主,竟然亦不给他这个少林现任方丈的面子,自始至终,都藏在后边,没有甩他……

第054章 三侠冤案

空闻忙了一通,终于同空智、空性两僧坐定。

喝了一杯清茶,似是忘了前刻殷扬的出言挑衅,说道:

“张真人,贫僧依年纪班辈说,都是你的后辈。今日除了拜寿,原是不该另提别事。但贫僧忝为少林派掌门,有几句话要向前辈坦率相陈,还请张真人勿予见怪。”

张三丰向来豪爽,开门见山的便道:“三位高僧,可是为了我这第五弟子张翠山而来么?”

张翠山听得师父提到自己名字,便主动站了起来。

空闻望了张翠山一眼,低眉道:“正是,我们有一件事情,要请教张五侠。”

张翠山一抱拳,道“大师请讲,张五洗耳恭听。”

空闻合什还礼,长眉似乎垂得更低了些,缓声说道:“张五侠杀了我少林派的龙门镖局,满局七十一口,又击毙了少林僧人六人。这七十七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了结?还请张五侠赐示。”

未等张翠山作答,宋远桥却先一步说道:“家师原要邀请各位,同赴武昌黄鹤楼共谋一醉,今日不恭之处,那时再行补谢。敝师弟张翠山,远离中原近十载,近日方归,他这十年来的遭遇经历,还未及详行禀明师长。再说,今日是家师大喜的日子,倘若谈论武林中的恩怨仇杀,未免不详,有违诸位大师,远道而来,上山祝寿的一番好意啊。”

空闻的场面工夫,也不比老宋稍差,回道:“老衲一众,皆是出家之人。宋大侠所言的共谋一醉,倒是不必。而今日盛会之期,也正好将事谈开,就不用去那黄鹤楼上了。”

张翠山闻言,知其心意已决,朝着欲替自己解围的大师哥安慰一笑,便对着少林众僧,朗声道:“空闻大师,龙门镖局和少林僧人这七十七口人命,绝非晚辈所伤。张翠山一生受恩师训诲,虽然愚庸,却不敢打诳。”

他这番话侃侃而言,满脸正气。

空闻念了句:“阿弥陀佛!”,心想:听他言来,倒似不假……

看见师兄一时沉吟不语,坐在他身旁的空智,突然说道:“善哉,善哉!张五侠正人君子,不敢打诳,难道我少林弟子便会胡说八道?!”

他身子瘦瘦小小的,出言却声如洪钟,只震得满厅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殷扬亦是眉头一皱,暗觉敌手厉害,单凭自己,可不好对付。

空闻方丈这时也向张三丰道:“张真人,今日之事如何了断,还请张真人示下。”

张三丰道:“我这小徒虽无他长,却还不敢欺师,谅他也不敢欺诳三位少林高僧。龙门镖局的人命和贵派弟子,不是他伤的。”

空智一听,苦脸一抽,忽冷笑道:“但有人亲眼瞧见,张五侠杀害我门下弟子。难道,当真是武当弟子不敢打诳,少林门人便会打诳么?”

说着,左手一挥,自他身后,走出三名中年僧人来。

三名武僧,各眇右目,正是在临安府西湖边,被殷素素用银针打瞎的少林僧人,圆心、圆音、圆业。

此三僧,随着空闻大师等上山,张翠山早已瞧见,心知定要对质西湖边上的斗杀之事。果然,这位空智大师没说几句话,便将这三个人证叫了出来。

张翠山心中为难之极,西湖之畔行凶杀人,确实不是他下的手,可是真正下手之人,这时已成了他的妻子。他夫妻同甘共苦,情义深重,如何能不加庇护?然而当此情势,却又如何庇护?

“圆”字辈三僧之中,要数圆业的脾气最为暴躁。本来,依他的心性,一见张翠山,便要动手拼命,此刻碍于师伯、师叔在前,这才强自压抑。

这时,见师父将他叫了出来,当即大声说道:“张翠山,你在临安西湖之旁,用毒针自慧风口中射入,伤他性命,是我亲眼目睹,难道冤枉你了?我们三人的右眼,也是被你用毒针射瞎,难道你还想混赖不成?”

张翠山心想,此时只好过辩一分,便是一分,于是说道:“我武当门下,所学暗器虽也不少,但均是钢镖袖箭的大件暗器。我同门七人,在江湖上行走已久,可有人见到武当弟子使过金针、银针之类么?至于什么针上喂毒,更加不必提起。”

武当七侠出手,向来光明正大,武林中众所周知。若说,张翠山用毒针伤人,上山来的那些武林人物,确实难以相信。

听到众人的议论声,圆业更是恼道:“事到如今,你还在狡辩?那日针毙慧风,我和圆音师兄瞧得明明白白。倘若不是你,那么是谁?”

张翠山道:“贵派有人受伤被害,便要着落武当派,告知贵派伤人者是谁,天下可有这等规矩?”

殷扬的这位姑丈,口齿伶俐,能言善辩。圆业在狂怒之下,说话越来越不成章法,将少林派一件本来大为有理之事,竟说成了强辞夺理一般。

眼看两人说僵,一边的张松溪,适时接口道:“圆业师兄,到底那几位少林僧人伤在何人手下,一时也辩不明白。可是敝师兄俞岱岩,却明明是为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所伤。各位来得正好,我们正要请问,用金刚指力伤我三师哥的是谁?”

圆业张口结舌,说道:“不是我。”

殷扬听得一笑,觉得此人实在够浑,这话一出,岂不是让张老四抓你把柄?

果听张松溪,接着就冷笑道:“我也知道不是你,谅你也未必已练到这等功夫。”

他顿了一顿,又道:“若是我三师哥身子健好,跟贵派高手动起手来,伤在金刚指力之下,那也只怨他学艺不精。既然动手过招,总有死伤,又有甚么话说?难道动手之前,还能立下保单,保证毛发不伤?可是我三哥是在大病之中,身子动弹不得,那位少林弟子却用金刚指力,硬生生折断他四肢,逼问他屠龙刀的下落!”

张松溪的声音,逐渐提高:“想少林派武功冠于天下,早已是武林至尊。又何必非得到这把屠龙宝刀不可?”

他说到这里,已是义正严词:“更何况!那屠龙刀我三哥也只见过一眼,贵派弟子如此下手逼问,手段也未免太过毒辣了吧。当年,我俞三哥在江湖上面,也算薄有微名,生平行侠仗义,替武林作过不少好事。如今,却被少林弟子害得终身残废,十年以来卧床不起!我们几兄弟,正要请三位神僧作个交代!!”

为了俞岱岩受伤、龙门镖局满门被杀之事,少林武当两派,十年来早已不知费过不少唇舌。只因张翠山失踪,始终难作了断。此间,张松溪见得空智、圆业两人,来势汹汹,便又主动提起了这桩公案出来。

面对张松溪的当场喝问,空闻大师双目低垂,缓缓言道:“此事老衲早已说过,老衲曾详查本派弟子,并无一人加害俞三侠。”

殷扬一笑,将手中茶盏轻轻放下,双拳一握,咯叻作响。完成了剧烈运动前的准备动作。

那边,张松溪嘿声一笑,伸手怀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来。

第055章 四爪相斗

张松溪嘿声一笑,伸手怀中,摸出了一只金元宝来。

只见那金锭之上,指痕明晰,宛如大力捏成。确是张松溪心思敏捷,知道今日寿宴恐怕会有波折,早就把物证给带在了身上。此刻,听空闻推脱,说他少林弟子未曾做过,便立刻取出,大声说道:

“天下英雄共见,害我俞三哥之人,便是在这元宝之上,捏出指痕的少林弟子!除了少林派的金刚指力,敢问这世上,还有哪一家、哪一派的武功能‘捏金生印’么?”

圆音、圆业指证张翠山,不过凭着口中言语,张松溪却取了实例证物出来。比之徒托空言,显然更加具有说服力。

一旁,本是气势汹汹的圆业,看得目瞪口呆,一时语塞。心想,自己几个师兄弟,所挨得那些细如蚊须的银针,可是早在十年以前就给扔啦……

空闻看了那金元宝一眼,说话的速度,更加地慢了:“善哉,善哉。本派练成金刚指力的,除了我师兄弟三人,另外只有三位前辈长老。可是,这三位前辈长老,不离少林寺门均已有三四十年之久,又怎能伤得了俞三侠?”

莫声谷站在旁边,早就听得气愤不已。这时,见己方掌握确实证据的情况下,空闻还想抵赖,忍不住插口言道:“大师不信我五师哥之言,说他只是一面之辞。难道大师所说的,便不是一面之辞么?”

空闻甚有涵养,虽听他出言顶撞,也不生气,只是将自己本就已经慢得不了的语速,再度降低道:“莫七侠……若是不信老衲之言……那也无法。”

莫声谷外粗里细,等得就是他这句话:“晚辈怎敢不信大师之言?只是这世事变幻,是非真伪,往往出人意表。各位只道那几位少林高僧,伤于我五师哥之手,我们又认定敝三师兄伤于少林高手的指下,说不定其间另有隐秘。”

见空闻正在认真听他说话,莫声谷信心一定,接着道:“以晚辈之见,此事应当从长计议。不要伤了少林、武当两派的和气。倘若鲁莽从事,将来真相大白,难免徒贻后悔。”

空闻点了点头,貌似非常同意地应道:“莫七侠所言不错。”

看着扮演白脸的空闻,似乎真有些认同其辞,一旁的红脸空智,却是厉声急道:“你们武当只有这么一个死物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而我少林,却有三个活生生的僧人,亲眼所见张翠山的行凶经过!龙门镖局的血仇,确是定要他给出个交代的!”

空智说着,转脸朝张翠山喝道:“今天不说也要你说!”

娘XP!老秃驴竟敢玩狠的!

虽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此刻听这空智,一代高僧的身份,竟也如此没有风度,不要脸面的将话咬死。殷扬心头光火,冷哼出声:“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这般蛮不讲理!”

冷冷的话语,似乎能冻结空气。

原本,靠近殷扬身旁的一众龙套,尽皆闪开。只余下,在方西墨、拳震山、梅石坚三人的簇拥下,仍自横刀大马,安然而坐的冷面少年。

空智似乎很久未被人这样责斥过了,直楞得半晌,才反应过来。

见这少年的眼光,正冷冷地扫在自己身上,大怒之下,啪的拍出一掌,击在身前的木桌之上。只听喀喇一声响,那桌子四腿齐断,木片碎裂纷飞,桌面登时粉碎。

殷扬见状,唇角之上,缓缓带起了五分不屑,三分讥诮,两分不可一世,不慌不忙地嘲讽道:“哦唷,好大的火气呀……只是,这般把气撒在人家厅堂的桌椅上面,可不符大师你的身份。”

“有本事的……”

不待空智喷火,殷扬稳如泰山,依旧不紧不慢地,继续言道:“回少室山,砸你家的佛祖去!”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当即石化。

空智乃是三大神僧之一,如今少林寺中的二号人物,武功高强,威名远播,在武林中可谓德高望重。虽说,他多年来未曾下山,但敢如此讥刺于他的,江湖上可说绝无紧有。

可是今天,当场石化的众人,却是亲眼看见了一个。

一向都是他呵斥别人,哪有被别人反过来教训的!?

空智怒了,脸色青了,眼睛红了,什么佛法的熏陶修习,神僧的高人风范,全部脱掉。在这空气为之冻结,只闻寥寥呼吸之声的瞬间,剩下的只是一个正处于极端暴怒状态的剧傲老者!

空智不再言语,身形一晃,少林派诸多绝技之中,招式最为凶狠的“龙爪手”倾囊而出!攻势恍若怒海狂滔,一浪接着一浪地压向殷扬。

望着眼前逼进过来的枯瘦老僧,殷扬知道,他先前的一番寻衅隐忍,出言挑拨,终是将三僧之中,这个城府最深,也最不好对付的空智大师,给彻底激怒了。

又是一声嘲笑过后,原本稳如泰山的殷扬,从自己的座位上飞身跃起。人在空中,先行一步,把脚下椅背踩得支离破碎,同时衣袖剧震,腰腹用劲,借力往后轻松飘去。成功躲过了对方的第一轮猛攻不说,开头那声嘲笑,更是使得空智的气势为之一消。

空智一招“捕风式”未果,愈来愈怒,纵声喝道:“小子,过来纳命罢!”

这几个字轰轰入耳,声若雷震。

一旁,匆忙躲避的拳梅二人,本与殷扬离得极近,这时只觉一股劲风刮过,空智便已像头暴龙一般冲了过去。而自身的胸口,皆是被那股气流给刺压得气血翻腾,难已自制。只有本来站在殷扬身后的方西墨,见机最早,在殷扬的笑声刚起时,就身形一侧,轻飘飘的让了开去,而未受到任何波及。

空智越过三人,冲势不减,一抓不中,次爪随至。一招“捉影式”,来势比之刚才更加迅捷刚猛。

殷扬保持退势,双足在地下轮流虚点,斜身向左侧闪避,又是险之又险地躲过一招。空智阴沉着脸,第三抓,第四抓,第五抓,呼呼发出,连环而至,欲想秒杀滑不溜秋的对手。

只见瞬息之间,这个灰袍僧人,便似化成了一条灰龙。龙影飞空,龙爪急舞,将身法飘逸的殷扬,压制得无处躲闪。众人猛听“嗤!”的一声脆响,殷扬横身飞出,右手衣袖已被空智抓在手中,在靠近右肘处的位置上皮肤**,现出长长的五条白印。

空智一招得手,纵身而起,又扑将下来,威势非凡。

殷扬吃亏一招,狂笑一声,却是不再退闪,不再避让。只见他面上一狞,双爪一狰,扣成鹰钩之状,径向空智的龙爪抓去!

第056章 三方混战

空智以大欺小,忽施突袭,这番举动委实有些惊世骇俗!

前来武当祝寿的一干武林豪杰,先是被殷扬的嚣张所震,后来虽见空智神僧狂怒出手,也未及有所反应。这时,听闻殷扬的一声狂笑,却是将恍惚的众人给勾回神来。当下嘘声大作,嗤之以鼻。

空智在江湖上的名声极响不差,可像今天这般,丝毫不顾彼此之间,年纪、班辈、身份上的巨大差别,就如此恃强凌弱地亲手对付一个晚辈,确是令人所不齿的。

以空智的心计,如在平时,自然不会如此暴躁易嗔,而干出这等愚蠢之事。但他今日实是被殷扬气的发炸,这才大失常态,怒从心起。

其实,这也难怪。

就刚才来说,要是出言挑衅的是武当七侠中人,以空智的心性修为,当然自有计较。不过,若换成了先后滋事,出言不逊的少年殷扬,那便是另外的一个情形了。

耳听着阵阵嘘声,空智简直怒上加怒。心想,如今既已动开了手,若不能快速解决,擒下这个小辈,他的脸面必定全无。当下,心头发狠,一双龙爪手上,再又加上了二分凶戾!

而与他对手的殷扬,却是丝毫不惧,双手电闪,速度绝伦,直欲与其硬拼。

刹那间,两人攻势交接,四爪相斗,皆朝对方的弱处要害抓去。旁人只看得四道爪影横空乱飞,气劲纵横,简直目眩神迷。眼力若是差点的,根本就看不清这一连窜的招式,究竟是谁占了上风。

只听噗呲数声,几片碎布便从两人之间激散裂起,双方同时分开。

空智站定,众人望去。只见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僧袍已然是破烂不堪,一双宽袖,更是自其手肘处被人硬扯下来。**的手臂上,抓痕密布,鲜血淋漓,显得煞是恐怖。

反观殷扬,虽然看来也很有些狼狈,可受伤之处皆是些长条白印而已。就算偶有破皮之处,也尽是一些明显的皮外之伤,伤口远未如空智那般鲜艳可怖。

场面上看,似乎又被殷扬胜了半筹。

可实际上,此刻的他却在暗自痛骂。

他一身外家横练,铜皮铁骨,比之血色鲜艳的空智,仿佛好看了不少。可是功力上的差距,终究无法轻易弥补。

刚才的那轮对攻下来,殷扬虽无外创,但所受的暗伤却也不少。空智名头响亮,自非浪得虚名,内家修为分毫不弱于曾与殷扬交过手的俞莲舟半分,甚至因其寿龄较长,还尤有过之。

殷扬的内力,早在数月前,泛舟出海时,就已临至突破边缘。近日来,又新得臂助,能够巧借玄冥真气之力,加速自身的运功效率,可谓进步极快。但与眼前的空智一比,却又明显要差上一个等级。

内功就好似一辆跑车,外功则犹如出色的驾驶技巧,虽可在公平赛车时,轻松超越货运卡车诸类,但两者一经相撞,自是车毁人亡之局,即如现在的殷扬与空智。

因此,殷扬的指力、爪法、招式,皆不逊于通熟“少林龙爪手”的空智半分,可若再加上内力一项,就要被其远远地拉开距离。

果然,但见空智一甩手上的残破布条,浑若无事,便又迎头攻上。殷扬吃过其亏,不敢再硬碰硬了,于是改换策略,抽身猛退。

空智一路龙爪手,源源而出,快极狠极。殷扬避其锋芒,只得纵身后退。一时间,两人就这样面对着面,一个扑击,一个后跃,纠缠开来。

空智连抓几下,尽皆落空。两人之间,始终相距两尺有余。虽然,他连续急攻,让殷扬鲜有还手余地,但两人轻功上的造诣,却已极明显的分出了个高下。

空智飞步上前,殷扬倒退后跃,其间难易相去,实不可以道里计。空智使尽全力,都始终赶他不上,脚下功夫自是早已输得一败涂地。甚至,有不少旁观者暗暗怀疑,殷扬此刻只须转过身来,奔出数步,即可将空智给遥遥抛落在后。

只是,他们却不知道,以殷扬的轻功造诣,纵使毋须转身,而选择直接纵然倒退,也能轻松摆脱对方的凶猛攻势。如今状似凶险的纠缠,不过是殷扬为了等候机会,而有意拖延罢了。

换者言,就算空智的功力再高,爪势再猛,于殷扬来说,比起对自身武功有所克制的武当俞二,也未必有多强悍。

更何况,殷扬上次与俞莲舟相斗,曾因忌惮他的那套“绝人子孙爪”,从而并未用出己方的最强爪法呢。

又过十招,终是被殷扬窥得一个机会。

空智双手快抓,“抚琴式”,“鼓瑟式”,“批亢式”,“捣虚式”,四式连环,疾攻而至。此套“抚琴鼓瑟,批亢捣虚”的连招,绵绵不绝,宛若一式,便如同一招中的四个变化一般,实已快捷无比。

可这殷扬,偏偏就能在对手的快攻之时,毫无征兆地凭空飞纵,拔地而起。让空智面对这陡然间的变化,也不禁停下杀手,目瞪口呆起来。

殷扬身在空中,急速盘旋,连转三个圈子,只见他愈转愈高,又是一个转折,竟已达到与紫宵宫长梁同高的地步。

下边的一旁观战者,只瞧得神眩目驰,若非今日亲眼目睹,决不信世间竟能有这等轻功。众人之中,有自负轻功了得的,这时也不禁骇然叹服。

“咄!”的一声,殷扬估计重演,双臂背后,两只鹰爪反手插进宫梁木中,将他整个人都钉在宫顶之上,俯视下方。

空智见这到手的鸭子飞了,不禁大怒,在下面瞠目仰瞪,高声喝问:“小子!你可敢下来!”

殷扬面沉如水,也不道什么“老贼,你可敢上来?”的套话,甚至连“小爷这就下来取尔狗命!”之类都没有多说。既已执掌空袭优势,也就懒得废话,只见他身体颠倒,双足倒踩在木梁上边用力一蹬,双爪一紧,扣碎梁木,人便如同炮弹一般笔直冲下!

此刻,殷扬在上,空智在下,却又有另外一人,横生变故,忽兴于左,斜刺里插入到两人的战局当中……

就这样,本来“殷扬飞爪斗神僧”的单挑之争,竟因这人的突然出现,而变成了更加复杂的三方混战!

第057章 七侠五义

殷扬自空而至,侧眼一瞥,发现来人竟然正是已与自己化敌为友的五当二侠俞莲舟!

张翠山一家未曾回归之前,俞莲舟与殷扬确实有些过节。东海一战,更是被殷扬以自身的内伤作为代价,当着众人之面空袭三掌将他逼退。所以,当初的俞莲舟,于公于私,都对殷扬这位新起的邪教魔头,存有很大的成见。

但是后来,五师弟安然无恙,飘洋过海回至中土,并与天鹰教主之女结为夫妻,更是有个十岁大的可爱儿子。俞莲舟的想法,就开始有所转变。毕竟,武当派与天鹰教结怨的根本,便是为了张翠山与殷素素的神秘失踪。

俞莲舟面冷心热,对这位五弟向来亲厚。既然即成事实,他也只能选择接受。于是,俞莲舟摘掉有色眼镜,与诸位出身魔教的新晋亲戚逐渐相处,不禁好感大增,发现这位五弟妹温婉率真,也不算什么妖邪魔女。

而随着一路走来,众人愈加了解,更是慢慢觉得,曾经落过自家面子的“魔手”殷扬,对于“自己人”来,确不像对外时的那般嚣张跋扈,咄咄逼人。

他因为专心武功,至今无妻无子,对于无忌这个小侄子一直相当喜爱。但当面对只比张无忌大了四岁的殷扬时,却又平辈论交,颇为尊重。概因,放下心防和偏见以后,像殷扬这般武艺高强的少年人,确是与俞莲舟这等武痴,极易相得。

再经历途中,遭遇鹤笔翁、金刚门徒的那次来袭过后,诸人间,又建立起了并肩作战的信任友情。俞莲舟原先对殷扬“凶狠毒辣!”、“阴险狡诈”等印象,如今早变成了“英姿勃勃!”、“意气风发!”的评价。

刚才,见空智忽施突袭,以大欺小,他也与旁人一般,未曾反应过来。其后,欲想上前分解,却发现两人激战正酣,无有停手,一逐一闪间,移动速度均皆甚为快捷,一会儿打到这儿,一会儿又斗到那儿的……自己虽说有心出手,但也难以找到合适的机会。

所幸,他见殷扬身处下风,可也能依仗着本身的迅捷轻功和灵敏身法,暂避敌锋,躲其盛势。也就并不为殷扬担忧着急,只是耐下心来,等待机会。此刻,一见殷扬又使出了当初对付自己的那招,欲要扳回劣势,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俞莲舟,化静为动,顿时窜出,硬是插进到两人的战团之中。

坐在空闻旁边的空性,在少林派中的武功辈分虽高,但却不通俗务。见状,立刻挺身站起,正想着,也学那俞莲舟一般进到场中,强行入局,却被武当五侠阻下。

张松溪谨慎地看着面前,这个相貌威猛,身形魁梧的强壮“老僧”,说道:“空性神僧,请勿冲动。我二哥只是前去解围而已!”

空性面现迟疑,望向空闻,示意由他裁决。

空闻白眉微垂,瞧了眼如临大敌的张松溪与张翠山,又见殷莫二人,也在宋远桥的带领下,隐有包围之势的站成个圈。知道五侠重义,事不可违,便道:“师弟你且回来,你三师兄足以应付。”

叫了空性回来,空闻又转过来,朝着张松溪道:“武当七侠,义气深重,老衲也甚是佩服。还望不要伤了我那空智师弟为好。”

一听此话,宋远桥、殷梨亭、莫声谷还好,皆是以为空闻示弱。本就不想在恩师寿宴上演全武行的他们,当下松出一口气来。而如张松溪、张翠山这两个心思灵敏者,则皆是脸色一变。

张翠山暗道:刚才,四师哥明明已经说清,二师哥此举是去解围……可这空闻大师,却又点明不要“伤了”空智,又哪里是什么服软,明显即有威胁之意!

当下,他心下计较,却也并不多言,径自转首,往场内望去……

殷扬与俞莲舟两人,可说是不打不相识。见其插手进来,本就毫无惧色的殷扬,更是心下大定。而此刻作为反面人物的空智神僧却是大急!如今,多了个功力不俗的武当二侠亲自动手,再加上,自己头顶上边的那个,轻功超人并且随意侵犯领空权的难缠小子,他原想擒住殷扬挽回颜面的打算,可更不好打了。

殷扬临空冲击,俞莲舟横空出手,独立下方的空智,心知局面大变,当即战力全开,出手更疾。

三人形成丁字,走马灯般嘶杀,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殷扬借着两人的劲力,上上下下愉快遐意,根本就不曾落地。俞莲舟貌似是个和事老般的劝架者,这边挡两招,那边围魏救赵下。让旁人看不清什么情况,还只道武当二侠处事公正,两不相帮。可身在局中的空智却晓,俞莲舟攻出的这几掌,终是自己这边要吃亏多些。

空智气愤之下,先前因俞莲舟的突然动手,而暂时稍歇的龙爪手,再次强势卷出,意图反攻。天上的殷扬和地上的俞莲舟,顿觉压力徒增,也不敢再玩那心照不宣,对掌借力的悠闲把戏,招法同时一变,皆成猛厉爪势!

曾经让殷扬忌惮不已的“虎爪绝户手”,终被心生暗怒的俞莲舟给毫无犹豫地使了出来。对方是个老者,亦是个僧人!俞莲舟的心态一经调整,曾因受到张三丰斥责,而对此功产生的“不得轻动”的心理暗示,此刻再无顾及。

这套从未在对敌时刻,真正用过的绝技,直到今日,终得释放出它那含有“绝人子孙”属性的危险光彩!

不过,虎爪既出,却也并非就能压制住龙爪的猖獗。空智的这路龙爪手,虽只有一三十六招,但其要旨端在迅敏刚猛,凶厉狠辣,而不求变化繁多。实为少林派数百年来,精雕细啄,千锤百炼的不败招式!本是三位空字辈的少林神僧之中,心无旁骛的四师弟空性的看家本领。

这个空性,说到这龙爪手上的造诣,便是其师兄空闻,空智,甚至当年的空见师兄,也均不及他。每次遭逢大敌,只要使得这手龙爪出来,无不立占上风,总是在十二招以前便即取胜。自第十三招起,只是自己平常练习,跟师兄空智切磋的时候方才使出,从未在真正临敌时用过!

因此,单以这门武功来说,空智若比之空性或许略次,但配合上少林寺世代研改,号称不败的三十六式抓法,于其本身练得极为精熟的招式而言,亦可说毫无破绽可寻。

此番,三人尽皆用爪,各自使出真本事对敌,一时间,只可以刚猛对刚猛!所区别处,只在鹰爪的凌厉,虎爪的凶狠,龙爪的猖狂!

第058章 杀手三式

殷扬三人,一番龙争虎斗,彼此攻守趋避,手上未有半刻停歇。

一旁众人,只瞧得心惊肉跳,喝彩连连,紧盯场中爪影狂飚,招式繁复,抓风撕云间一片纷乱。

殷扬心知,眼下这个空智已是动了真格,俞莲舟那边必然压力倍增,再难与自己作戏相帮,便主动放弃了空袭的优势,落到地上,以自身堪称神速的手法,硬捍双方。

与他对手的空智、俞莲舟两人,至此始知殷扬爪法的强悍,竟然不输于自己,其凌厉处,更且犹胜半分。当下,皆自战意大起,凝神对敌,好在这三人混战的乱局当中,为己方占得上风。

空智出手最疾,攻势最猛,一直试图掌握主动。可另外二人亦非庸手,一旦这老僧意图明显的猛攻几招,两人即会心照不宣地联手合击,一并施压,制其气焰。

其中,与前来劝架为先的主方俞莲舟不同,绝非善类的殷扬,往往就乘两人同心对敌之时,施以重击,总要给空智身上留下点标记。

这般做法,空智自是愈加愤怒,嘴中喝道:“小子,你可恶!”

明知身处劣势,却仍旧不肯停手的空智,不好怪罪原本前来“分解”,实际越分越乱,反帮倒忙的俞莲舟,只好拿阴险的殷扬出气。

殷扬笑道:“老和尚……”

空智乘他开口说话,真气不纯之际,呼呼两招攻出。

殷扬潇洒的纵身飘开,天马行空般斜爪反击,口中说话,继续接了下去:“……你才可恶!”

这几句话,中间语气并无半点停顿。若是闭眼听来,便跟心平气和的坐着说话一般无异。未曾亲见者,决不信他在这三句话间,已连续闪避了空智的三招快速进攻。

空智见殷扬小小年纪,内功却也了得,便尝试激他道:“你轻功固然极佳,但这拳掌指爪上的功夫,想要胜过老衲,却也休想!”

知这老僧有意让自己与他再度硬拼,现因俞莲舟的突然插入,从而左右逢缘,形势大好的殷扬,自然不会如其所怨,只是回道:“过招比武,谁又能料定胜败?晚辈可比大师您年轻得多,纵是武艺不如,气力上亦可占些便宜。”

空智闻他并不轻易受激,反而挑衅自己,心知此子狡诈,不好易予,当下厉声言道:“小子休要猖狂!如若单挑放对,你这晚辈又岂能挺到此时?”

殷扬虽明他话中真义,乃是暗指俞莲舟的从旁照拂,却也听得好笑不已,暗想这老秃驴,大庭广众的倒也不觉羞耻,即刻坚挺地讽道:“老和尚龙爪手确实厉害,在下自然不能独自挡之!但你此话,却是说来好笑。难道,以大欺小,恃强凌弱,竟是少林派的风俗习惯?呵呵,如此说来,这‘单对单’倒也公平!”

空智被殷扬一再讥刺,才刚稍微平复下来的怒火,腾得冒起,恶狠狠道:“我就不信这龙爪手,拾掇不了你这小子!”

殷扬为他所恶,却依旧笑道:“少林派的龙爪手,三十六招没半点破绽,乃天下擒拿法中的无上绝艺。只不过,在大师的手里使来,威力却有些弱了。不过,在下若能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也好让您老从中反思,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不是……”

空智重哼一声,怒道:“有胆便来试试!你要是真能破解得了我的龙爪手,老衲立即回寺,终身不出寺门一步!”

殷扬道:“那也不必!”

两人如此对答之际,四周众人彩声如雷,越来越是响亮。

原来,两人口中说话,指爪身法却丝毫不停,只有愈斗愈快,但说话的语调和平时一模一样,绝无半点停顿气促。

当空智说“你轻功固然极佳”这句话时,左手五指急抓而下,说到“却也休想!”时,语音威猛,双手颤动,疾拿三招。两人边说边斗,边斗边说,旁观众人的喝采声,始终掩盖不了二人的语音。一直奉信“少说话,多动手。”的无语沉默男俞莲舟,风头尽被两人抢劫一空。

最后,当殷扬说到“那也不必”时,双爪齐施,左挡俞莲舟只具五成力道的一记虎爪,右钩反抓与俞莲舟拆招正忙的空智手臂。

只听空智大喝一声:“小辈狂妄!”。一言甫毕,旋又喝道:“接招!”,时已躲过殷扬的右抓撩钩。左手虚探,右手挟着一股劲风,直拿殷扬左肩的“缺盆穴”,正是先前用过的一招“拿云式”。

方才酣战之时,殷扬拆过这招多次,先时一见空智左手微动,便已知他又要使用此招。当下,也是学他左爪虚探,右手直拿对方“缺盆穴”。

两人所使的招式,虽未完全一模一样,但殷扬这下后发先至,却是在一刹那的相差之间,以手速占了先着。空智的手指,离他肩头尚有两寸,殷扬的鹰爪就快抓到了空智的“缺盆穴”上。

空智身形精瘦,但也比身量未长的殷扬高些。见这嚣张少年,那“侥幸赢得一招半式”的狂言才刚刚出口,便就真的拆了自己一招。虽说其乃倚仗速度而破,可也着实了得。无奈之下,只得仗着自己身高臂长上的略微优势,用两败俱伤之势,逼其撤爪。

殷扬一招占势,无功而返后,空智双手齐出,使一招“抢珠式”,拿向殷扬左右太阳穴。

这太阳穴何等重要,在内家高手比武之际,触手立毙,无可挽救的余地。空智这番全力施为,殷扬亦是毫无办法。好在,一旁的俞莲舟见到殷扬势危,双手虎爪,早已抓向空智腰部两侧。

但空智既敢勇出双爪,又怎会对他没有防备。本来攻出的左手便即圈转,变为龙爪手中的第十七招“捞月式”,以逸待劳地虚拿俞莲舟的后脑“风府穴”。

俞莲舟乃是典型的行动派,本身武功又不比空智稍弱,此击虽属精妙,却也奈何他不得。只见俞莲舟身形微微一折,就已绕过空智的捞拿,双手张呈虎形,仍抓空智腰间不变。

空智一击未功,突然间大喝一声,速度一提,纵身而上。暂时躲过背后的虎爪侵犯,双手犹如狂风骤雨,正对着殷扬,将“抱残式”和“守缺式”两招,稳凝如山般使将出来。

这两式,确是少林龙爪手中,最后第三十五,三十六式的压底招数。一瞥之下,似乎其中破绽百出,施招者手忙脚乱,竭力招架。其实,这两招似守实攻,大巧若拙,每一处破绽都隐伏着极其隐蔽的厉害陷阱,实是龙爪中的绝招。

龙爪手本来走的是刚猛的路子,但到了这最后两式时,刚猛中暗藏阴柔,已到了返璞归真,炉火纯青的境界。

殷扬观招知式,晓得厉害。一声清喝,踏步而上,“大鹏展翅,分筋错骨。”两招虚式一带,突然化作一招《天山灵鹫爪》中的杀手——“幽冥鬼爪式”,诡异地直攻入空智中宫。

空智不料对方突施奇招,眼见他的一条右臂,已然陷入重围,再也不能全身而退。当下干脆搬运内力,双掌竖成刀状,陡然圈转回击,呼的一响,分别往殷扬的左肩、臂弯上击了下去。

空智此刻深陷敌境,穷极思变,居然将“抱残守缺”的两式破敌杀手用了出来,势欲将眼前这个,自己深恨的殷扬的右臂震断!

岂知,他的先手掌缘,刚和对手的右臂相触,突觉殷扬身形倾斜,手随身动,竟与他双掌一擦而过,更进一步,突而袭胸。三根暗催气劲,锐利无比的鹰爪指锋,直往空智的胸口气海“膻中穴”插近!

第059章 七截真武

空智咬紧牙关,双掌略降高度,进而疯狂猛斩!

两人性命相拼,眼看就要同归与尽,幸亏空智身后的俞莲舟及时赶到,一对虎爪,分成左右,速度快得仿佛能撕破空气,发出一连窜风啸之声,急抓向空智后腰。

三人出手,都是快若雷闪,电光火石之间,即已攻达各自的目标。顿时,化动为静,几乎同时停住!

一旁观众望去,只见场中三人,皆是乍然静止,纹丝不动。

俞莲舟后来居上,右爪稳拿住空智腰眼。左手前伸,将殷扬的袭胸一插,截在了空智“膻中穴”前。空智不动如山,左手反按在俞莲舟肩部关节,右手仍呈斩势,正停于殷扬的左侧太阳穴旁。而殷扬的右招虽被俞莲舟所挡,但左边鹰爪却是一建功成,直扣在老僧的喉结之上。

此时此刻,殷扬的鹰爪,只须在加上一分劲力,便可锁喉断颈,把空智给彻底了结。但同样的,空智在临死之前,必定也会毫不留情地掌劈太阳穴,使自己跟着报销……

这般千钧一发,三人间彼此牵扯,互相挟持,俱知牵一发而动全身。当下,皆不敢轻易妄为,就连呼气吸气都变得小心翼翼,谨慎得很,生怕刺激到对方,反害自己陪葬。

三人中,俞莲舟位置最佳,本无性命之忧。顶多,也就是空智猝然发力,落个肩头被卸罢了。可他却丝毫不敢放松,如此险恶的情况下面,殷扬与空智可说是动缀生死,自己一个处理不小心,就是两命之殇。

场外的气氛,亦如场内般沉闷。刚才,还喝彩连连的众人,现在也随着场中三人一般寂静无声。在这乱战方酣,嘎然蓦止的怪异气息下,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时间,紫宵宫中竟然落针可闻,静谧得可怕。

张三丰雪眉深皱,虽然有心相救,却是无从救起。眼下殷扬三人,既不是较量气力,也不是拼斗内劲,而是外招相连,互相震慑,各持着对方的死穴。其中胜负生死,只在当事人心,绝非外人可解。任他武功再高,这时也只得束手无策,全无用武之地。

场中,空智巍然不动,枯瘦的身形状站得笔直,此番他骑虎难下,却仍旧不肯开口示弱。虽已被殷扬扣住生死要处,可右掌,依然相当稳定地停留在其脑侧,横然不晃。

而作为另外一位当事人的殷扬,亦是凝然而立,目静身止。感受着自己左耳边上,太阳穴侧的炽热温度,他神经有些大条地思考着,这招斩势,莫非就是少林派大名鼎鼎的《燃木刀法》?

还好这位空智神僧,尚未修成佛家“他心通”的本事,要不然,知道殷扬此刻,还有心思瞎想他的招式来历,恐怕得被对手的粗大神经给吓出毛病来。

“两位,我数三声,大家同时撤力如何?”沉默男俞莲舟,大概是因为自己的造型拗得太久,有些不耐,终于主动出口了。

空智沉吟半晌,心道这样僵持下去,终究不是个办法,便出声道:“善哉!便如俞二侠所言。”

感受着手上,空智声带的震动,见到他又朝自己望来,殷扬暗想见好就收,当即点头应允。

俞莲舟见两人点头同意,嘴上数道:

“一。”

“二……”

“三!”

俞莲舟轻推双爪,松劲放开。殷扬与空智,同时收手,一并撤了鹰爪掌刀,脚下急纵,抽身后退,一下子就拉开了三丈距离。

殷扬待站定后,不待空智说话,即道:“多谢大师赐教了。”

空智本还想说些什么场面话,交代一下。此刻听他抢白,索性冷哼一声,径往少林众僧方向走去。

殷扬似乎对先时的胜负一战,生死一线,浑不在意。只是朝今天很够哥们儿义气的俞莲舟笑了一下,就又找了把椅子坐下。

空智与殷扬一战,先前的气焰已然全无,也没有再找张翠山的麻烦。而空闻则是深深地看了这个,貌似对少林存有诸多不满的神秘少年一眼。转首,朝着张三丰,继续“正事”道:

“久闻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武林中言道,张真人功夫青出于蓝,我们仰慕已久,却不知此说是否言过其实。今日,我们便在天下英雄面前,斗胆请张真人不吝赐教。”

他此言一出,大厅中群相耸动,比之刚才,殷扬三人大战还要热烈。

张三丰成名七十余年,当年跟他动过手的人,如今早已死得干干净净,世上再无一人。他的武功到底如何了得,江湖中,也只是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奇传说而已,除了他嫡传的七名弟子之外,谁也没有亲眼见识过。

但看宋远桥等武当七侠威震天下,可想徒弟已是如此,师父的本领自然不言而喻。少林、武当两派之外的众人,听这位少林主持的意思,竟是想公然向张三丰挑战,无不大为振奋,心想今日己可亲眼目睹当世第一高手显示武功,实是不虚此行。

而在殷扬看来,他虽早就知道,少林派自视甚高,对于新近崛起,并且威胁到其至尊地位的武当派向来敌视。但在心里,却不认为这班老秃驴们便真能胜得过武当七侠。这时,也如众人一般,将目光一齐集中到了张三丰的脸上,瞧他是否允诺。

却见这张老神仙,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空闻暗自揣摩着他的神色,又道:“张真人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我少林三僧自非张真人对手。但实逼处此,贵我两派的纠葛,若不各凭武功一判强弱,总是难解。而张真人高着我们两辈,倘若以一对一,那是对张真人太过不敬了。我师兄弟三人不自量力,想联手请张真人赐教。”

众人心想:你话倒说得好听,却原来是要以三敌一。张真人武功虽高,但毕竟已达百龄,精力已衰,未必挡得住少林三大神僧的联手合力。

这时,一旁的俞莲舟说道:“今日是家师百岁寿诞,岂能和嘉宾动手过招……”

空闻刚才已见他露过一手,知道其人武功,不在自己两位师弟之下,当下客气地点了点头,正欲说话,却听俞莲舟接下去说道:“何况,正如空闻大师言道,家师和三位神僧班辈不合,倘若真正动手,岂不落个以大欺小之名?但少林高手既然叫阵,我武当七弟子,便欲以一阵势,讨教少林派诸位高僧的精妙武学。”

空闻掩在垂眉后的眼光一闪,问道:“哦?敢问俞二侠所言的是何阵势?”

“该阵乃我恩师所创。势成七截,名为真武!”

第060章 寿仪三件

真武七截阵!

空闻在心中默念了一句,微微沉思。他虽不知晓武当的这一阵法,但听俞莲舟的言下之意,似乎对这门“真武七截阵”极有信心,一时不由沉吟起来。

其时,空闻、空智、空性三人,各带了三名弟子上山,共是一十二名少林僧人。众人均知,俞岱岩全身残废,武当七侠如今只剩下六侠。据俞莲舟所言之义,是欲以武当派的六人对阵少林寺的十二人,那是正的以一敌二之局。俞莲舟会如此叫阵,可说是自高武当的身份了。

而俞莲舟这一下看似险着,实则也是逼不得已。经过刚才动手,他深知少林三大神僧的功力甚高,年纪又远比自己师兄弟为大,修行亦自较久。若是单打独斗,大师哥宋远桥当可和其中一人打成平手,自己也能挡得住一位神僧。可至于余下的一位,不论张松溪、张翠山、殷梨亭或莫声谷,都非输不可。

因此,他这般叫阵,明面上是师兄弟六人斗他十二名少林僧,其实,那九名少林弟子料想并不足畏。说起来,是武当派以少敌多,实际上却是武当六弟子合斗少林三神僧。

一边的空智,是三僧中最知心计的一个,如何不明白这中间的关节,虽然还为刚才之事有点抹不开面子,这时也只好哼了一声,说道:“既是张真人不肯赐教,那么我们师兄弟三人,便逐一向武当六侠中的三人请教。三阵分胜败,三战两胜者为赢。”

在旁的张松溪,也非好相与之人,听了便道:“空智大师不愿领教我武当阵法,定要单打独斗,那也无不可。只是我们兄弟七人,除了三哥俞岱岩因遭少林弟子毒手,以致无法起床之外,余下六人却是谁也不敢退后。我们六阵分胜败,武当六弟子分别迎战少林六位高僧,六阵中胜得四阵方为赢者。”

莫声谷也是大声道:“便是这样。倘若我武当派胜了,那龙门镖局的血杀惨案,当不得再胡乱加罪于我五师哥身上!”

张松溪提出这个六人对战之法,可说已立于不败之地。他料知大师哥、二师哥的武功和三大神僧大致相若,至于其余的少林僧,却势必连输三阵。

空智摇着头道:“不妥,不妥。”

他只说不妥,但何以不妥,却又难以明言。刚才陪他打完热身赛的殷扬,直听得好笑不已,插口道:

“三位神僧先向张真人叫阵,说是要以三对一。待得武当七侠提出阵斗,却自沉默他语。武当一方,提出要以六人,对阵少林派的十二位高僧,可说是让出了天大的便宜,但空智大师您又反要单打独斗。现在,人家张四侠答允了单打独斗,大师却又说不妥?呵呵,我这外人都听不明白,究竟怎样才算是‘妥当’了?难道,是让武当七侠中的一人,单挑你少林派的十二位神僧?”

空智勃然变色,瞪住殷扬,眼看又是场冲突爆发。旁边的空闻,已口诵佛号:“阿弥陀佛!”

三僧中的空性,自上武当山后未说过话,这时忽然说道:“两位师哥,这位小侠言之有理啊,这般比法,我少林必然胜定无疑!”

他武功虽高,但自幼出家为僧,不通世务,听不懂殷扬的讥刺之言。此番大言炎炎,在场众人虽慑于他的辈份武功,都不敢太过放肆,暗自里却皆是偷笑不止。

空闻有些头疼地斥了句:“师弟不可多言。”,当即转头,朝向武当七侠之首宋远桥道:“这样罢,便如贵方所言。我们少林六僧,领教武当六侠的高招,独斗、战阵皆可,一次定输赢!”

宋远桥见这位少林主持,总算是有些一派掌门的魄力,也是定声道:“不是武当六侠,是武当七侠!”

空智闻言,吃了一惊。顾不得再跟殷扬怄气,忙问道:“尊师张真人也下场么?”

宋远桥大气道:“大师此言差矣。与家师动手过招之人,俱已仙逝。家师又怎能再行出手?我俞三弟虽然重伤,难以动弹,他又未传下弟子,但想我师兄弟七人自来一体,今日是大家荣辱之战,他又如何能袖手不顾?我叫他临时找个人来,点拨几下,算作他的替身。武当七弟子会斗少林众高僧,你们七位出手也好,十二位出手也好,均无不可。”

空闻微一沉吟,心想:武当派除了张三丰和七弟子以外,并没听说有何高手,他临时找个人来,济得甚事?若说请了别派的好手助阵,那便不是武当派对少林派的会战了。谅他不过是要保全“武当七侠”的威名,致有此言。

他不知武当七侠成名以来,无往不利,不论多么厉害的劲敌,最多两三人联手,便足以克敌取胜,前面提到的那“真武七截阵”从未用过一次。此时,宋远桥、俞莲舟眼见大敌当前,那少林三大神僧功力深厚,不好对付。因此,才想到那套作为武当镇山之宝的“真武七截阵”上去。

空闻算计了一会儿,正欲点头相应,眼光却正好掠过殷扬处,心下一惊,一个念头徒然升起,张口问道:“请问这位少侠,尊姓大名,是武当哪位的高徒?”

这少年先前与师弟空智一战,他都看在眼里。知道此人并不好惹,而其言行举止,招式家数,虽不似武当一脉,但从己方来时便对少林存有的敌对之意看,必跟武当派有关。于是出言探问,也是想绝了他相助武当,参合进七截阵中的可能。

殷扬见他动问,不由微微一楞。念头急转,已猜知这老僧心中所想。如今时候未到,当下也不言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只笑着说,自己乃是武当七侠中人的亲戚晚辈,当不会参与其后少林武当的两派之争。

空闻虽仍对他模糊不清的答案不满,但也知道此刻确是不便多问,只好对宋远桥允道:“好,宋大侠。我少林派即出七名僧人,会斗武当七侠。”

此言一出,殿中众人无不轰然叫好。这群人里,有大多数是为了上山看热闹来的江湖草莽,俱是些唯恐天下不乱的鸹噪之辈。此刻,见少林派来者不善,兴起争端,还欲硬捍武当,自是巴不得好戏连场,登时大声鼓彩起来。

而那宋远桥,见这空闻大师终于明确答允,便道:“请各位稍待,在下须去请三师弟临时寻到传人,以补足武当七人之数。”

说完,向俞莲舟等使个眼色,六人向张三丰躬身告退,走进内堂。

张三丰对于声名之说,早已看淡。此时见得座下众弟子,独当一面,众志诚诚,意欲阵战少林的头面人物,自是心中欣然,拂须而笑。却不想,刚才刚完成大“闹”紫宵宫之壮举的殷扬,突然行至前来,朗声言道:

“张真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晚辈不才,现有寿仪三件,欲敬献之。”

第061章 七步之章

前面,众人拜寿之时,顶多也就用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套词。

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饶是张三丰修为精湛,已达至境,也不禁被后世神龙教这极具阿谀奉承之能事的强悍切口给雷了一下。很有些纳闷地想道,这殷扬近日来便是住在武当山上,现今已过午时,怎又会想到在这个时候,进送什么“贺仪”呢?

一旁的少林、峨嵋、昆仑、崆峒几派,皆是奇怪于殷扬的“出人意表”,都把目光投注过来,看他意欲何为。

殷扬此着乃是奇兵突出,是为自己后边的言辞作下铺垫。当下,不慌不忙地使人拿来了三个之前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礼盒。

他也不多作解释,当着众人的面,亲自打开了第一个扁盒,取出一本看似书册的东西来。

众人一见此物,皆是满脸狐疑,不知这少年打得什么主意。

刚才,多数人所送的寿礼,大都是从山下镇上临时买的一些寿桃寿面之类,仓卒间随便置办的贺仪。虽跟张三丰这位武学大宗师的身分不合,可也是这些江湖草莽手头拮据的原因。

至于各派宗主、各帮首脑,都是献得重礼。如昆仑崆峒两派,出手最为大方,送的皆是些真金白银。其中,又以峨嵋派与武当的关系最佳,也最用心思,除开十六色珍贵玉器之外,另有一件大红锦缎道袍,用金线绣着一百个各不相同的“寿”字,花的功夫甚是不小。

当时,静玄师太曾向张三丰言道:“这是峨嵋门下,十个女弟子合力绣成。”

张三丰心下甚喜,亦有笑道:“峨嵋女侠拳剑功夫天下知名,今日却来给老道绣了这件寿袍,那真是贵重之极了。”

而现如今,殷扬信誓旦旦地说有三件寿礼相献。竟又只拿一本书出来,却让众人皆有些跟不上思路,摸不着头脑。

但听殷扬说道:“第一件,乃是《僵尸拳法》一册。”

此话一出,众人随即哗然。没有人想到,殷扬会送张真人武功秘籍。而且,还是如此另类的一种……

看到张三丰面露疑惑之色,殷扬也不管旁人的惊诧,若无其事地接着道:“此拳法出于辰州言家。百余年前,曾与湘西潇家的《哭丧棒法》,共名于西南武林。招式极有特色,使时宛如僵尸,专走那诡秘古怪之形,适合肢体残障,行动不便者习。”

话音刚落,场中的大哗之声嘎然而止。众人望向殷扬的眼光,皆带不信之色。就连之前,被殷扬屡次得罪的空智,亦是如此。

江湖中人,众所周知,武当派中当得了“肢体残障”四字的只有一人。而那人,又怎是一句“行动不便”这么简单,根本就是完全瘫痪,别说是再练武功,就是如常人般自由行动,亦是全无可能!

殷扬口中,这个极具针对性质的礼物,又哪里是什么助益!一时间,旁人皆以为殷扬此举,乃是挑衅武当,挑衅七侠,甚至挑衅张三丰!

一旁的少林三神僧,也听得彻底傻眼。空闻心道,难道这少年不单针对我少林,还和武当派有甚过节不成?竟敢当着张真人的面这般说话?这……这也太嚣张了吧!?

殷扬的这番话,实是太过吓人。紫宵宫内,因为这番话,竟又变得寂静无声,针落可闻。

张三丰皱起眉头,看了犹然自若的殷扬一眼。他对这少年的感观极好,印象极佳,若说这少年胆大妄为,冲动行事,他是不怎么相信的。可事实摆在眼前!在张三丰的角度听来,与众人的理解亦是一般无异,皆把那番话当成了寻衅之语。

但张三丰境界绝高,一边深思着殷扬所为何意,一边不动声地看他将会如何。

殷扬依旧是一幅不急不缓的样子,将那第二个体积较小的盒子打开,言道:“第二件,黑玉断续膏。此膏乃西域金刚门秘制灵药,可生肌接骨,效用非凡。能使骨骼断损、行动不便者,尽复旧观!”

同样是一句“行动不便”,同样是全场哗然,却再也没有人把它当成是衅然之言了。张三丰一脸动容,站起身来,激动问道:“尽复旧观!?你是说,这黑玉断续膏能够治疗岱岩,让他痊愈?!”

殷扬口中称是,当众讲起了这西域金刚门的来历,以及,现下全派依附于元朝汝阳王府的关系。更指出,金刚门的祖师爷,那位生猛无比的火工头陀,当年在少林寺里的种种因果来。

听他侃侃说起,当年的火工头陀、西域少林等旧往轶事,空闻三僧对望一眼,均想:我派这等隐秘之事,这少年怎生全都了解?甚至,比自己三人还要详知此中内情!

殷扬似是嫌爆料还不够猛,又道:“十年之前,以大力金刚指手法,伤害俞三侠、并使其久痪卧床的,正是这少林叛徒所传的金刚门人!”

空闻听了一惊,顾不得细想这少年怎又对少林亲善起来,忙出声将此事坐实道:“不错,像那西域少林,近年来只研佛法而不习武功。俞三侠之怨案,必是这金刚门所为。这位少侠知事渊博,之前故往,俱与我门中秘闻类同。现下所言,当是无差!”

这些年来,在俞岱岩一事上,少林武当两派扯皮已久,一向是少林方底气不足。如今,有机会撇清关系,空闻自是大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却见殷扬朝他微微一笑,竟是诡异无比。

正自疑问间,却见殷扬又打开了最后一个礼盒,从中拿了一个物事出来。

众人见他这三礼中的前边两礼招招连环,自有章法,互相关联处,便如古人七步作诗一般。前后之间,看似参差系错,毫无瓜葛,实则自有深义,玄机暗藏。一步步布置下来,无不吊人胃口,扣人心弦,很有些妙意横生,悬念迭起的感觉。当即,无不凝目望去,想瞧这最后一物,究竟又有何等特异。

只见,这最后一物,精致小巧,栩栩如生,却是一对黝黑透亮的铁铸罗汉!

张三丰见着此物,眼神略顿,微一迷惘过后,竟是目光凝住,仙躯一震,刚欲作问,就听那殷扬已然说道:

“这第三件,名曰‘机关罗汉’。”

第062章 三礼之贺

看着殷扬手中的“机关罗汉”,张三丰情不自禁的追忆起来。

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位淡黄衣杉,腰悬短剑,牵驴而行的郭三姑娘……

仿佛又变成了那个老实腼腆,总会脸红的倔强少年……

不错,殷扬所献的这对罗汉,正是当年无色禅师送给郭襄的生日礼物!后来,郭襄将之转增于张君宝,间接造成了张君宝凭此大发神威,解了少林之围,使昆仑三圣何足道败北西回。更因这“偷学武功”一事,犯了天鸣方丈、达摩堂首座无相,以及心禅七老等僧的忌讳,从而反受牵连,被其师觉远救出少林。

“这一对罗汉,乃由精铁铸成。铁罗汉的肚腹之中,装有机括,扭紧弹簧之后,能对拆一套少林罗汉拳。是两百年前,少林寺中的一位异僧,花了无数心血方始制成,端的是灵巧精妙无比。”

殷扬边说边启动机关,众人果见这对罗汉对打起来,不由大奇。

一边的空闻望去,只见这铁铸罗汉一招一式,活灵活现,行拳招法标准至极,正是少林派的基础拳法《罗汉伏虎拳》无疑,心下顿时诧然。概因,他这位少林主持,都未知派中曾有如此奇巧之物。

殷扬见众人注目,接着说起,当初火工头陀与苦智禅师的比武往事。以及,一百七十年前,少林苦慧禅师因苦智身死之事,一怒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脉的真相。

众人在前面也曾听他略微提起,这时见殷扬说得更为详细,皆是深入其中。而殷扬说完这段隐秘以后,竟又话锋急转,聊聊谈起了近百年前,昆仑三圣何足道,以及西域少林的潘天耕三人挑战少林,险些功成。最后,却被一张姓少年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的离奇故事。

众人听得身如其境,何太冲听得面有得色,少林神僧听得眉头大皱。

有心人方到此时,才知道殷扬的阵营,自始至终都在武当。同时,也从侧面了解到,他此刻话中的些微真意。刚才,殷扬于俞岱岩一事上主动为少林“平反”,看似示好,实际的原因便是为了顺利地讲出这个故事。

空闻之前曾亲口说道,殷扬“知事渊博,之前故往,俱与我门中秘闻类同。现下所言,当是无差!”。此时,若是反驳这个“故事”,岂非是自打嘴巴?就是旁人听了,也会觉得少林派出耳反尔,全无风度。

而且,殷扬口中的张姓少年,明显便是如今的张三丰张真人!

一时间,这些有心人,无不对殷扬的心机凛然。均是暗想:这少年步步为营,一路行来,条理明晰,分毫无差,最可怕处竟让人因为顾及而无法声辩,实是心计深沉已极。

首座上,早已从遥远的回忆中,渐渐回过神来的张三丰,目光重复清明,望着殷扬侃侃而谈,叙述当年故事,虽也疑其小小年纪,却怎知这诸多秘辛。但这少年袒护偏帮武当之心,他已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开创武当以来,作为老牌泰斗的少林派,总以“张真人武功源出少林。”之说自我安慰。更有甚者,还暗自里认为其是偷学了少林功夫,又再叛出的少林弃徒……他近年来一直闭关苦修,参究一门精奥深明的《太极功》,为得就是替武当一派正名,以此前所未有的神功,堂堂正正地胜过天竺达摩东传下来的少林派武学。

而此时,殷扬以这百余年前的故旧往事,宣扬于前来祝寿的众人之间。将来,这番话语必定广传天下,实有造势之意。想来,少林派以后,却不敢在人前多说什么“张三丰乃少林弃徒”之类的鬼话了。

反倒是,少林派在这一百年前,是非不分,恩将仇报,自断臂膀,逼人逃亡的不堪行事,确是坐定了以大欺小,聚众临寡的恶名。

空闻虽然暗怒,却苦于辩解不得。在殷扬的故事中,觉远师徒,郭靖黄蓉之女,与神雕大侠交好的无色禅师,甚至是远来挑战的何足道,皆被塑造成了相对意义上的“正义”形象。惟独少林一派,嘴脸对比得甚为丑陋,皆是些实至名归的经典“反角”。

这种情况,使得空闻空智就算真的要辩,也必同时得罪如今与武当大有渊源的峨嵋昆仑两派,可谓真正的得不偿失。这点,从前来拜寿的昆仑派掌门何太冲,峨嵋师姐静玄静虚,目下的得色神情,便能看出一二。

要怪,就怪殷扬此招,形式方法太过阴损。为武当正了名不说,还让少林僧众在面对旁人的指指点点时无处发火,只得在心里面默念上个几遍阿弥陀佛,以释嗔念。

至此,殷扬的三道贺礼尽数献完。表面上,是送了一本秘籍,一盒膏药,一对罗汉。实则,他送出的这三件礼物,却是一个“复活”的徒弟,一个老人的初恋纪念物,以及,武当一心想要脱离“源出少林”这一桎梏的长久心愿。

故事讲完的殷扬,与面色大为缓和的何太冲,及老熟人静虚师太对答了几句。一时间场中的气氛大好。可是,有人却偏偏不愿这气氛持续下去。

“阿弥陀佛!”

口宣佛号,压住众人的声音。空智瞪住殷扬,嘴上说道:“果如我二师兄所言,少侠知事当真渊博。一百年前、两百年前之事,亦是熟知无比,宛如亲见。老衲请问,十年之前,武当张翠山血杀临安龙门镖局七十余口人命……这其中,所谓的‘真相’又是什么?”

空智不愧为三僧之中心智最深者,放下火气以后,也是颇为厉害。

此问,状似探询,实则厉害无比。先是点明,殷扬所言种种,皆是“一百年前”、“二百年前”的旧事,又说“熟知”、“亲见”之语,有暗指殷扬黄口白牙,信口胡说之意。最后,再一次拿张翠山说事,想把前事揭过。

你不是帮我们少林平反了么?哼,若是真有这么本事,便把这张翠山的血案也揽了过去。百多年前的事情,都说得绘声绘色,这才十年前的事,也找不着推脱的理由吧?

空智心中冷笑,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这个“大敌”,看他又有什么作为。

谁知,殷扬听了,反而诡异一笑,说道:

“在下孤陋寡闻,哪敢当得起两位神僧的夸赞!”

空闻空智两人,只当他已技穷,预想巧言诡辩,推脱此事。暗中皆道:任尔口才了得,巧言如蛇,这种血仇也揽不过去罢。

心里如此想着,二僧的脸上才刚露出一丝笑意,哪想那殷扬却是续道:

“不过!若说这龙门镖局的血案凶手……晚辈不才,正是恰好知晓。”

第063章 七人之阵

“不过!若说这龙门镖局的血案凶手……晚辈不才,正是恰好知晓。”

说着,殷扬的眼中,电闪般掠过一丝异彩。

闻听此言,空闻空智皆是一楞。两僧均未想到,他竟会如此说法。

难道,这神秘少年当真是武林百晓生不成?要不然,又怎能知道这般多的江湖秘闻?

空智见方丈师兄,颇有些疑神疑鬼的踯躅样子,思量片刻,对殷扬道:“照你的话意,似乎此事并非张翠山所为了?”

殷扬看了他一眼,笑道:“武当七侠皆是光明磊落之辈,若真做了,又怎会剧不认罪?刚才,张四侠曾多次言道此中尚余不少疑点,而莫七侠也有世事难料一说……于俞三侠一事,少林派不就身受其冤么?”

空智听得一震,他没想到先前的那次“平反”,竟还有这层意思。

少林武当两派,为了这事你来我往,争执多年。与掌有“证物”的武当派,所主张的先调查清楚再做定论的谦庸态度对比,少林派可是咄咄逼人,一向咬得极紧。而且,因为有目击证人的关系,在龙门镖局一事上,少林上下几乎都已认定了,武当张翠山必是造成惨案的罪魁祸首!

如今,若真像这少年所云,真正的凶手另有其人。那么,少林恐怕又要担上死咬不放,蛮不讲理的恶名。

想到这里,空智追问道:“那你说,那个真正的凶手,究竟是为何人?”

殷扬正想说话,却刚好瞥见进入内堂已久的武当六侠,此时恰巧行出。念头一转,便道:“在下若于现在道出真相,必会令少林高僧有所分心。还是,等诸位大师闯过阵后,再作续谈罢。”

这时,空智空闻也都看到武当六侠,跟一位陌生女子走出。听殷扬这般说,倒也不便追问。否则,倒会让人看轻,以为他们少林没有取胜的信心……

其实,龙门镖局的总镖头都大锦,不过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罢了。少林派会这样劳师动众,三僧尽出,无非是因为这七十余条性命的惨案,有武当派的嫡传弟子牵涉其中而已。更况且,当年这桩惨案,还与屠龙刀相关联……

所以说,少林派的动机,其实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与之前,镖局联盟的那三位总镖头相比,打压近年以来声势愈强的新贵武当,才是少林此行的真正重点所在!

殷扬望见走在张翠山身旁的殷素素神色如常,已是知晓,那位俞三侠果然是位信人。当下,放松心情,与方西墨等,找了个视角绝佳的位子,坐下观战。

他知道,“真武七截阵”确是张三丰最为得意的一套武功。乃是其一日兴起,以武当山所供奉的真武神像座前,代表着至灵至重的左右龟蛇二将为原型,亲自前往长江和汉水之会的蛇山、龟山,观那汉阳龟蛇二山大气磅礴的自然山势,从而触机创制的七套绝学。

这七套绝学,武当七侠各传一门。分别行使时,固是各有精妙之处,但若二人合力,则师兄弟相辅相成,攻守兼备,威力便即大增。若是三人同使,则比两人同使的威力又强一倍。四人相当于八位高手,五人相当于十六位高手,六人相当于三十二位,到得七人齐施,犹如六十四位当世一流高手同时出手。

但自殷扬想来,这当世之间,能算得上第一流高手的人,满打满算也不过寥寥二十许。又哪有这等机缘,将这许多高手聚合在一处?便真的强行集在一起,这些高手有正有邪,或善或恶,性情不一之下,又怎能齐心协力?

再说了,武当七侠本身的修为,就已参差错落,未曾统一。最强的俞莲舟,若出几手绝招,便可快速干掉最弱的老七莫声谷。这般差别大法,其阵势真能如理论上的那般强悍?甚至,夸张到以七敌六十四?

殷扬是不太相信的。他认为,别说是第一流的高手了,按他自己的算法,就算同时对付六十四个三流高手,都已算够呛。毕竟,按照殷扬的苛刻算法,自己的内功水平,也不过才三流顶峰而已。

不过,这真武七截之阵,精妙无方确然不假。本是从蛇山蜿蜒之势、龟山庄稳之形中间演化而来。是故森然万有,包罗极广,决非一人之力所能同时施为。当年,张三丰悄立大江之滨,不饮不食凡三昼夜之久,潜心苦思,终是想不通这个难题。

总觉顾得东边,西边便有漏洞,同时南边北边,均予敌人可乘之机。直到第四天早晨,旭日东升,照得江面上金蛇万道,闪烁不定。张三丰这才想通,分由七个弟子齐施,才当破解。

今回与少林七僧比武,无论是此阵的原创者张三丰,还是作为初次实施者的武当六侠,都对这套从未使用过的阵法,具有相当程度的自信。而之所以需要殷素素加入,并非为了制敌,而是为了俞岱岩。六侠心意相通,自是要重振“武当七侠”的威名。

空闻亲挑了三个徒弟,以及空性的一个弟子,与两位师弟下到场来,准备破阵。

而武当这边,除了张翠山手中,持有一黑一白两把判官笔外,其余五侠以及殷素素,皆是持剑下场,各自站定。

七人对视一眼,宋老大彬彬有礼道:“七位大师,请多指教!”

此番,双方动手过招,乃是比武论英雄,自是再无闲暇客套之空。

外貌威武的空性,脑袋不灵,动口不行,出手却是三僧之中最快最猛的一个。只见其双爪曲起,宛如擒龙,同样的三十六招龙爪手,自他手中使来,竟却大别于空智那种浮于表面的刚猛,而是真像头凶兽般暴力无比。

被他选中的张翠山,顿觉一股狂风贯耳喷来。忙走阵位,双笔封点,意图化解对方猛恶的声势。他手里这一黑一白两笔,皆为殷扬所赠,前者鹰喙笔锐利无比,后者鹤嘴笔寒光四溢,都是判官笔中的精品兵器。

先前,张翠山因要配合其他六人的长剑,故而未曾选用虎爪钩迎敌。可这对黑白双笔一经使开,却也甚为了得。张翠山的身前,但见黑芒嘶嘶,白光闪闪,空性的抢先一击竟然无功而返。

未待他安然退回,殷梨亭的长剑,已如一条灵动的长蛇,无声无息地刺到了他的身后。这位空性神僧身形虽属魁梧,但其步伐确也矫健,只见他微一腾挪,便已避开剑势,继续朝后退去。

谁料一股有若玄龟般凝重沉稳的深厚掌力,已在他的退路上等候已久。惊醒的空性,百忙中勉强匆匆转身,硬接了这一掌,只觉胸口气血沸腾,不能自制。虽侥幸退回到少林众僧之间,仍是感觉喉头微甜,险些咳出一口血来。

空闻与空智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些须惊异。他们都没想到,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厉害阵法的武当派,“随便”摆出一个七截阵来,便也如此厉害。竟然只在数招之间,就把为少林探阵的急先锋空性给伤了。

两僧俱是隐隐感到,自己一方,怕是真要碰回钉子了……

第064章 三分之败

宋远桥衣袂飘飘,长剑刺出,又蓦地收回,一圈一转,反向空闻挑去。

空智见宋远桥此招挺剑直击,背后空门大露,登时大喜,便要趋步上前,在他背心点上一指。可他才踏出一步,一声剑啸响起,却是殷梨亭侧剑削来。空智临危不乱,右掌沉稳拍出,拍到中途已改掌为抓,使出空手入白刃的高深功夫,欲要夺下殷梨亭的兵刃。

剑掌尚未相触,却又听得两声呵斥。张松溪与莫声谷二人各自持剑攻来,为殷老六解围。空智但觉剑气袭体,锋锐之极,哪里还敢硬接。无奈之下,只得停下自己正对殷梨亭的攻势,闪身避开,心中已是大为震撼。暗道:

武当诸侠名满江湖,诚然不假。可就算宋俞两人,功力也不过与我在伯仲之间。剩下的几侠,比之自己则远远不如。此时,配合上这一阵法,怎生竟厉害至此?

他这一避开,张松溪和莫声谷却未罢手,反而趁虚直入,一时把空智攻得疲于抵挡,一退再退。这下,场中的局势,登时又乱了不少。

在最开始的时候,少林众僧见得空性吃亏,皆知道此阵并不好闯。于是,空智两人商定,集中精力攻击七人中的薄弱环节,先拿下殷梨亭、莫声谷,或者殷素素三人,以破其七之整数。

两人的算盘打得很响不错,但这个世界上,却并非只有他们才懂得为自家打算。武当那边的算计与少林相类,也是有先除掉弱者以后,再集中战力群殴三僧的想法。

空闻空智两人,先由宋远桥、俞莲舟分别拖住。殷梨亭与莫声谷攻略受伤的空性。而剩下的四个低辈僧侣,则由张松溪与张翠山解决。至于殷素素,当然是只要仗着阵势,并依照俞岱岩所传的步法走位,保全住自己即可。

刚才,张松溪放倒一个少林僧后,见殷梨亭势危,便与莫声谷同时连手,反击空智。空智原本的对手俞莲舟,却又与空**互相斗。空出手来的殷梨亭随着阵势轮转,对上了一个圆字辈僧人。另一边,张翠山在殷素素的配合下,以一敌二,亦是大占上风。

一时间,阵中这七人各逞其能,六剑双笔,交织出阵阵剑网,劲气纷飞。步法变动间,剑若迅雷,笔点狂风,层出不穷的奇妙招式,迅捷无比的攻向少林寺六僧。每有随意出剑,却能迫得少林僧人连连后退,无法进招。

再看少林这方,虽也用满目琳琅的少林绝学,把在场的武林人士看得个眼花缭乱。但明眼人都已知晓,少林派先天不足,战力便降三分,现下武当派举力反攻,已然是有独木难支,大势已去之象。

一旁观战的殷扬,心中大呼过瘾不已。

这套“真武七截阵”,既可分使,亦可合攻。时而如灵蛇般巧妙,时而如玄龟般厚重,刚柔并济,能攻能守,可谓是全面至极。

其中更厉害者,确是阵势一成,便可围敌于劣。无论攻守,均体现出一个“截”字,精妙无比,先机占尽,处处压制对方,增强己方。实战效果之强,水平之高,与当年全真派的那套,承袭前人遗产的“天罡北斗阵”,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而除殷扬之外,场边的其他观众,此时也均看得心下大震。皆是暗道,这少林派固然名不虚传,名震天下。可看现在的场面,作为主方的武当,却要胜过少林一筹不止!

就在这众人感叹,武当派阵法实属强悍,效用非常的同时,场中的局面又生出新的变化。

只见那空闻险之又险的闪过几剑,已是无法顾及他人。右手一抖僧袍长袖,正要使出“铁袖功”来,扳回劣势,以此招架宋远桥布满真气的三尺长剑时,却见眼角灰影一闪,“嗤拉”一声,僧袍宽袖已被俞莲舟一剑划开。

空闻衣袖已破,自是无法再施展那铁袖功了。大惊之下,忙不迭的移挪闪开,趁空放眼望去,看向那原来和俞莲舟交手的四师弟空性,此时已为殷梨亭莫声谷这二侠联手截下。一旁压力大减的空智,正在朝独立难支,只靠着武当心法特性,以及七截阵法的奥妙,堪堪支撑的张松溪进逼。

可惜,好景不长。那边的张翠山突然发力,双笔疾点,一下子就干掉了剩余的圆字三僧中最弱的一个。然后招舞连环,硬又戳伤了一个僧人,留给殷素素慢慢处理。自己则一改先前的温文态势,展开急速猛攻,把另外一僧放翻在地后,猛然转身,和张老四共同围打空智。

事到如今,少林诸僧仅只余下四人。其中,一人受伤,被略靠外围的殷素素拖住。空性又和殷莫两人纠缠不休,脱不开身。空智空闻这两个首脑人物,一个被二张牵制,围得狼狈不堪。一个则被武当二代最强的宋老大和俞老二,联手重创,危在旦夕……

此仗,少林一方可说是完败!

望着场中三僧,在彼增我减下,仍在兀自强撑。对于高下之别,并不像空智等人那般看重的张三丰,皱了皱眉,说道:“远桥、松溪,住手罢。”

场中衣袍翻飞,长袖掠拂,利器破空,剑啸阵阵。可张三丰的声音,却犹如钟罄敲响,震动而至。宋远桥等弟子听到师傅吩咐,立刻便令行禁止,马上收剑停下手来。都是面色轻松,一点都不为再加把劲,就能把少林三大神僧斩于马下的名声所扰。

这让旁人看来,又显得武当诸侠气度非凡,果然不是常人可比。对较今天,少林的不堪种种,心里面,自然已存了一份崭新的计较与判断。

被宋俞二人逼得极惨,一对袍袖已不见影踪的空闻,此时见这两人,在快要得手时停下剑来,顿感压力骤去,立时大出口气,连念阿弥陀佛的心气都没有了。

空性一脸庆幸,望向武当六侠的眼光,已是多了几分钦佩。空智则脸色铁青,憋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回想今日此来,原是本着少林打压武当的意思。可以现今的情况来看,却是在己方主动挑战的形式下,被武当二代诸侠给联手挫败,可说是功败垂成得一塌糊涂。

与他不同,身为少林方丈的空闻大师,虽也有与武当相争之念,但毕竟年高德著,佛法精深。以其还算宽厚的性格,输便是输了,倒也未有什么不认帐的狡辩之行。休息了一会儿,终是合起什来,朝着张三丰遥遥行礼,口中言道:“武当派的真武七截阵,势法奥妙,天下无双。今日,却是老衲师兄弟输啦。”

他这样讲,乃是承认他们师兄弟认输,而绝非少林派的失败。与刚才正式比武之前,他们口中连道,我少林怎么怎么,你武当怎么怎么的笃定口吻,可说是大相径庭。

对于此节,诸侠虽有忿忿,但也未从表露。而张三丰更是毫不在意,甚至,还连连推说,此战并未分出胜负,双方只是交了个平手而已。

这般大度,倒让空闻有些不好意思。知道张真人乃是维护少林寺的脸面,当下心生惭愧,嘴上客气几句,暗自里已是大为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