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斯人已逝
庵前草木笼丛,苍松翠柏林立在侧,十几丈处,一座孤冢独立,白色的墓碑之上狂草乱舞“妻许嫣之墓。夫北门重立。”
那是金刚指,看来墓碑是由那个叫北门重的男子所书。指力几欲穿透的苍劲,令人依稀感到这人悲哀沉重,落寞寂寂。
凭寄离恨重重,今双燕何曾,痴情的男子,消逝于无声的女子,到头来只得临终前聚首。心愿得偿,斯人已逝。真正痛不欲生的,是那个浮生迢迢,以为终可相守的男子吧。然而她这一放手,便是黄泉陌路,六合八荒。他生再聚,是她亦非她……
生命不可复制,人生不能重来。
羞杀蕊珠娇颜。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手抚墓碑,千雪心里压抑万分。许嫣?嫣然一笑,回眸百媚,十年来以面具示人的师傅,是个容色惊人的女子吧。红颜倾城,绝世独立。她心仪之人,想来定是人中龙凤。千雪微闭双眸,终是无泪。
“出来吧。”淡淡的悲恸,女子声音空洞茫然。她心中最后一丝牵挂已然不在,以后的路,是否坚定依然?
……
狼窝之中,她同其他狼崽一样狼奔豕突,每日开心嘻戏,三岁的女孩只知爬而不知行。狼母为保护他们而残遭猎户击杀,一干狼崽均死于非命,独她被人带回。
铁索,腾条,伤痕,饥饿,谩骂,折磨成了她生活最基本的内容。天生有狼之性的她不是没有反抗,只不过每次都换来更甚的折磨……
八岁那年,已经学会隐忍和潜伏等待时机的她,在又一次被毒打时,急挥着的手突然停止,她偷眼望去,一只纤细如白玉的手,握着腾条的一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施主,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我教训自己家的孩子,管你什么事?”见眼前女尼纤弱娇小,强悍的女人不屑一顾。
“我不是她的孩子,是她从狼窝里拣回来的。”眼前温和淡定的女尼,莫名的熟稔。有希望的光自心头闪过,双手护头的她猛然出声。
“你说什么?狼窝?什么地方?”眼前的女尼双手颤抖,急急问道。再要上前,却猝然倒地,脸色也一分一分地变成诡异的铁色。数口鲜血涌出口中,她却不管不顾,依然伸手向她,眼神急切且诡异:“告诉我,在哪里?”
被眼前一切惊呆的她刚想说话,那个强悍的女人却一把提起:“你这个扫把星,谁摊上你都没有好事……”
那女子没能救她,毫不例外换来更残酷的折磨。奄奄一息之时,那个男子披着如火的晚霞上前,带着她开始了另外一种生活。
十岁那年,她首次告假,千里苍茫山,同样荒凉贫瘠的小村。
黑衣人环侍,她冷然而立,眼前火焰闪闪,那个胖女人在火中哀号挣扎。一双儿女的头颅就扔在她面前,远处观望的村民噤
若寒蝉。
“她就是林家从狼窝中拣起的孩子,狼子野心啊。都叫他不要留了,看看这就是悲天悯人的下场……”低低的声音传入耳际。话未落音,“唰”的一声一道寒光闪过,说话的人顿时身首异处。
血肆意张扬,飞溅旁边的人一身一脸。只听一声冷哼,小小的女孩儿手腕倒转,手中长剑再挥,有人衣袖轻扬,挡住了她挥过去的长剑。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小姑娘,就此罢手如何?”温和悲哀的眸光,憔悴枯黄的脸,宛然是两年前的尼姑。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我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当日腾条下苟延残喘,只为今日。”女孩儿微微冷笑,眉间畅快与杀气交织。那个才十岁的她宛若出鞘的利剑,锋芒毕现:“当日你曾一阻,今日还你人情。”
话音一落,女孩儿手腕一转,长剑撤回,然后长袖一顿,瞬间回到黑衣人身侧:“力量就是一切,从今日起,我会将别人对我的不敬以十倍,甚至数十倍奉还。”
白衣的女孩儿连连冷笑转身:“尸体焚烧,挫骨扬灰。”
“是,百雪姑娘。”身后的黑衣人齐齐躬身。
“当日没能救下你,我视为终生遗憾,苍茫山中,翠心庵内,老尼长候姑娘……”
缁衣的女尼看着女孩儿倔强悲哀的背影,心里疼痛如绞:为何总是错过?一擦肩的瞬间,又有多少东西改变?
……
“千雪姑娘。”身侧如黯风过林,歆垂首静立。
“公子安好?”脸色惨淡的女子蓦然抬首,知道此去洛阳,一路血洗尸陈,对方又志在必得,是以她直觉就是慕容青烟是否安全……
“公子令在下带这个给姑娘。”歆微一伸手,又有数条黑影落在身侧,手中全是是供果,金箔等供给亡灵之物。
“替千雪谢过公子。三个时辰,千雪定当返回。”千雪一怔,想来师傅过世之事,除她之外人尽皆知,所以才有绕道一说。
“在下告辞。”歆又是欠身,旋即转身,一行人霎时离开。
庵前笼葱莺语乱,泪眼愁肠先已断。泪水轻漫,千雪,那个刚强的女子,终于哭倒在墓碑之侧。
墓穴下的人,是她追逐一生的真。
情怀渐觉成衰晚,鸾镜朱颜惊暗换。蹉跎十年,她心怀沧桑;心中明灯已灭,天遥路远只余黑暗无边;没有扼住她长剑的手,她两手的血腥,又要多几重?奔波无休,挣扎无止,无梦到永远。
眼前烛尽火灭,跪倒在墓前的女子长身而起。锐风剑在手,她披沙拣金在夜间起舞。
宛若朔风急掠,暴虐狂乱;又似暴雨敲窗,急剧疯狂。
银色赤炼灼灼,黯夜里白衣飘荡,脸色肃穆苍白的千雪扬腕清叱。心底被压抑着的苦痛和隐忍如剑芒淋漓,瞬间渲
泻。
长剑忽起忽落纵横捭阖,凌厉挥洒如赤日烈焰。而她薄唇轻抿,眸光清亮如雪。手腕轻转,剑气萧萧,杀气凛冽,身侧松枝苍翠落尽。
印象里,师傅是个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皆精。她每每前来,师傅都会吹箫弹奏,安她心神,可她什么都不会,只有舞动长剑,当长歌一曲。
黯夜中草飞土扬,围绕着急舞中的女子旋转不休。舞到尽处,随剑光披荆斩棘,破冰沉雪。然剑光飘逸,张扬喧嚣。悲恸渐平心气稍和,孤冢前,小林中,挥剑的女子只信手挥洒,仿佛寒冰终破,水花飞溅,渐渐无我。
又恍若蚕儿出蛹,幼蝶展翅。最后一道屏障碎裂,任督两脉随之冲开。只觉全身轻盈若举,稍稍一动手腕,剑气就清叱凛冽。再信手一挥,数丈外两人合抱苍松拦腰而断。
般若剑法三十二式最终功德圆满,却是以这样的方式。是师傅在天上帮她吗?千雪蓦然收剑,身侧咔喳声不断。坟墓十丈之内树断枝折,暗夜天宇群星初现,璀璨冷漠。
听弦断,断那三千痴缠。坠花湮,湮没一朝风涟。花若怜,落在谁的指尖?
千雪又再下跪,脸上若喜若悲:“师傅,您在天上看着千雪吧。”白衣女子收剑叩首,然后转身,再不回头。
……
“刺之千雪,果是不同凡响。回去告诉主人,他老人家要找的果然就是名动江湖的刺之千雪。”待千雪离去,人影闪闪,黑衣的男子轻忽上前,拈起一枝断叶:“竟然是般若三十二式……”
苍茫山下,是另外一场对峙。眼见身侧尸横遍野,手下还在拚死阻挡,轻袍缓带的慕容青烟冷然而立:“外敌未除,相煎何急?”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领头的黑衣人语气森然:“听着,谁能拿下慕容青烟的人头,黄金十万两。”
“是。”前来袭击的黑衣人齐齐应声,狼一样的冷光毕现。
“十万两?爷的命才值十万两?”慕容青烟冷冷一哂,手指眼前的黑衣人:“众弟子听着,谁能拿下此人性命,爷我赏银一两。”
“你……欺人太甚!”在手下应是声中,黑衣人恼羞成怒,长剑一挥,直指慕容青烟:“把东西交出来,饶你不死。”
“跟爷讲条件,你还不配。”妖媚标致的贵公子眸光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凝和张扬在他身上淋漓尽致。只听冷笑连连,慕容青烟俊眉又扬:“叫你的主子自己来。”
“如果我有这个呢?”黑衣人忽地一笑,诡异阴凉。手中瓷瓶一扬,慕容青烟瞬间变色:“有这个又怎样,爷会怕你这雕虫小技?”
“爷。”刚刚脱身上前的歆也是色变,眼前黑衣人手持,竟然是诱慕容青烟身体毒发的“断肠一夕”。不若一年一度的固定发作,被诱发之时的苦楚甚至是平时发作的数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