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很担心她
在林逐汐首次登台献唱获得开门红的这一晚,朔月正坐在街边小茶摊前喝茶,神情平静,脊背笔直,姿态静谧得像一座精雕细刻的白玉雕。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前是人来人往的汹涌人潮,人人忙碌奔走行色匆匆有自己的方向,连看路边一眼的时间都欠奉,他却悠闲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人,静默地旁观着万家灯火归家人群。
偶尔有路人经过他附近,为他容颜气质所迷,满目惊艳地不断回头打量着他,撞到其他行人身上或树上,发出忍痛的低呼声,他充耳不闻,不时抬头看一眼前方的路口。
没多久,路口缓缓行来黑衣的男子。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匆忙,他却给人一种安然独行的感觉,刹那间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成为背景,仅他独自漫步云端。
那人很年轻,夜色般浓黑的长发只用一支青玉簪束起,几缕依贴在他颊边,几缕披散在身后,一身剪裁简单却讲究的黑缎长袍在灯下闪耀着淡银微光,分不清黑缎和乌发哪个更亮。昏黄的灯光斜射过来映出他面容,轮廓惊艳,眉目如画,压得满天的月光都瞬间暗淡。而他目光流转如深水,眸中光华潋滟,不需言语也足够令人心驰神往。
那人径直在朔月对面坐下,漫不经心地瞥过他的脸色,摇头:“本来还想说别来无恙的,但现在看你这样子也不用说了。”
朔月默然一瞬,有些诧异,“我的脸色真的很难看吗?”
“你觉得呢?”黑衣男子斜眼睨他。
朔月顿时不说话了。
黑衣男子冷眼打量朔月的神情,伸指轻扣碗沿,若有所思道:“真没想到你会请我喝这种茶。”
朔月漠然地瞥一眼茶碗,扣在碗上的那只手指节修长指骨分明,肌肤细腻接近透明,根根如玉雕成,灯光打上他的手,宛若精美的白瓷上了层釉,莹然生光。再看那碗,就是平常摊贩上供应的简陋的粗瓷碗,边缘毛糙,表面凹凸不平,有的地方已掉瓷,碗沿还有豁口,的确很寒碜。
两相对比过于鲜明,就像乌漆墨黑的炭块上覆了层白雪般显眼,有眼睛的人看过去都觉得惋惜。
朔月却无动于衷,一口喝干那苦涩的茶水,茶叶粗劣,水面泛着不洁的油光,碗底仍有一层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渣滓,别说比不上他平时所饮的最差茶水,就是他府上最低等的粗使下人都喝不下。可金尊玉贵的朔月,却毫不在意地用这种碗喝下这种茶,还喝得十分顺畅,连眉毛都没动一丝。
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心里确认无疑:这人反常,很反常!
虽然上位者的天地里不计较细枝末节,嚼得草根,也忍得常人不能忍。但朔月这种娇生惯养的,不到迫不得已时是绝不会在物质上委屈自己的。如今这举动明显与他不符。
不过他不打算傻傻说破。
“说吧,找我干嘛?”黑衣男子也懒得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态度还算认真,但全身上下每个细节都透露着不耐烦,根本懒得掩饰。
“帮我找人。”朔月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更没空和他绕圈子浪费时间,直接道。
男子惊讶地挑眉,心想这人对他肯定很重要。什么人能让他这么心急如焚?看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八成是女的,难道这块石头终于动心了?
“谁?”
“这是画像。”朔月也不废话,将一卷画推给他,淡淡道:“你在丰州找,我去白州,连州这边有浣月宫的人帮忙。”
男子漫不经心地打开画像,“相貌倒是出挑,但天下美人多得很,恐怕不好找。”
“她是被人绑架失踪的。”言语在精不在多,意思表达明白就好。
嗯?男子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绑架的若非勒索钱财,多半就是买卖人口。照这相貌,要么是卖到烟花地,要么是做富贵人家的禁脔。前者还算好办,后者找起来只怕会很费时间……”
朔月叹口气,他何尝不知道这些?不然又何必到处借人手帮忙?
看他神情,男子就知他是真上心了,保证道:“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朔月点头,“好,但不要对她提到我。”
男子惊讶地看着他,神情和看白痴差不多。“你是在开玩笑吗?不许我用你的名义,人家女孩子又不认识我,她凭什么相信我?”
“自己想办法!”朔月面无表情,毫不负责地扔下一句。
男子突然特别想起身走人,但想到他现在不容易还是忍了忍。“如果我找到她,之后怎么办?去留怎么处理?”
朔月皱起眉,想到对她的处理方案,也觉心烦意乱,半晌无语。
见他不吭声,男子脸色微变,“喂你该不会还让我替你照顾她吧?”他可没那闲工夫。
朔月犹豫片刻,静静道:“流云是她胞兄。”
男子叹口气,抬头看天,“你也不怕流云毒死你。”
朔月欲言又止,半晌只轻声道:“尽快找到她,我……很担心她。”
这难得的等同示弱的说法令男子怔住,无法理解地瞅着他,“那你干嘛不亲自出面?”既然担心,难道不该亲眼确定她的安好吗?
朔月漠然。“我不适合出面,会让人起疑心,绑走她的人应该不是普通人贩子。”
男子怔住,刹那的沉默里他想到很多,毕竟最近朔月、和鸣、浣月宫各方的动作都很多,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绝对瞒不过手下力量驳杂消息灵通的他。尤其他们也没怎么瞒他。但知道归知道,他不可能像他们一样毫无顾忌地动手,哪怕他明知这样做是错的。“你怀疑血影门?”
“这重要吗?”朔月平静地回望他。
“的确不重要。不管是不是,你们下一步计划都是踏平这个组织。”男子微笑摇头。“是我多此一问了。好吧你放心,我若找到她会立刻通知你的。”他偏头看着朔月,目光深深,半提醒半试探道:“你确认我出面就合适?”
“你哪里不适合?”朔月平静地回望他,面无表情答:“以你广为人知的花名,你找女孩子没人会怀疑你的动机。再说知道你家世来历的有几个?”
男子脸色一沉,明知他在偷换概念转移话题还是没忍住,一碗茶砸了过去。
他突然觉得名声这东西真是害死人。这关他什么事?好端端的就把他拖进这摊浑水。他一点都不想掺和他的风流韵事。早知如此他绝不会来赴约。想到灯下等他回去的妻子,再看眼前这张脸他只觉面目可憎,要不是现在揍他一顿浪费时间,自己肯定不
会放过他。
这笔账先记着。
他迅速离开,“知道了,我会派人去找的。”
……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正是烟花地开门营业的高峰期,姑娘们的莺声燕语连成一片,听入耳中分外热闹,整条街都沉浸在明亮的灯火中,脂粉香酒菜香弥漫成浓郁而怪异的味道,夹杂着此起彼伏的呼唤声谑笑声,红巾翠袖耀花人眼。
暗香楼里正热闹,欢呼叫好声一阵高过一阵,后头的往台前挤过,前面的不停擂着台板,各种脸红脖子粗,狂喊高呼声叠加起来似要掀翻屋顶。
舞台上今夜推出的新人盛装出场,轻歌曼舞,容颜如花,引来一阵阵喝彩声。
陶妈妈喜笑颜开地上台谢幕,介绍今夜的节目,底下的男人们已按捺不住地频频打断她的话,捧着银子呼啦啦涌上来竞争渡夜权。
前院的狂呼乱叫声传到后院变成隐约可闻,林逐汐坐在灯下安静地翻阅着面前的诗集,对楼下不时飘来的隐约调笑声充耳不闻。
推门进来的小丫鬟端着一壶新沏的茉莉香片,市面上最好的那种,清淡的茶香伴随着室内的花香交织成清逸的气息,林逐汐接过一杯茶,浅浅尝了口就皱起眉,“火候差了点,香气有些淡。”
“小姐不愧是小姐,好灵的口味。”小丫鬟笑着赞道。
林逐汐摇头:“你没见过更灵的,我这不算什么。”以前她根本懒得在乎这些,但现在发现,青楼头牌的要求比千金小姐还高,千金小姐都只需专精一两门即可,青楼头牌不仅要多才多艺还要样样精通,她不得不努力学习各种技艺并时刻练习来保持身价。可惜她的茶艺也只是半罐子,要她说,她二叔和朔月才是高手,他们不仅尝得出是哪里的水,更能一口尝出是几年的陈茶。她能做的只有拜服而已。
“今儿个登台的是谁?”她饮下半盏茶,仔细听着前头的动静,直到腹中跟着暖暖的才放下茶杯,轻声问。
“是曼云姑娘,迎春花。”小丫鬟笑眯眯答。
迎春?春天开得最早的花,不算名贵,但适应性强,只要天气放暖,就开得灿若云锦,占据早春的第一抹颜色,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这个姑娘,应该是性格活泼开朗热情明媚的吧。
林逐汐仔细回想同批的七个女孩,却想不出会是哪个。她和她们接触的时间短,那段日子里大家又都担惊受怕恨不得缩成寒风中的鹌鹑,再多本性也都收敛了。想了一阵没动静她也懒得想。
暗香楼本就是虞城一流的青楼,每晚的来客都不少,昨夜她登台唱曲,凭一幅好嗓子一炮打响,唱完后就回来休息,但从老鸨的表现看,慕名而来的人应该不少。
“今夜的客人很多吗?”她问。
“很多。”小丫鬟重重点头,“奴婢过来时,还有不少人喊着要见小姐呢!”
林逐汐暗暗松口气。
她原以为自己今夜还要继续去唱,没想到老鸨已推出其他女孩,照这趋势,自己会有至少七天的平静日子。
迎春报春,先声夺人,那么接下来上场的会是谁?
杜鹃?还是杏?
“明天登台的代号是什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