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登台

吃午饭的地点在院子西边的耳房。一上午受到的冲击太大太深,大半女孩们都惊魂未定,满脸的疲倦之意,到了耳房里闻到饭菜香气,肚子跟着咕噜噜直叫,她们才感到饥饿。

里头设有长条桌椅,前头放着不少碗筷托盘,洗的很干净,但做工很粗糙。

林逐汐一眼看过去,松了口气。干净就好,粗糙什么的她不在意。

她们排队领了碗筷走过去打饭,有人给她们粗瓷碗里打了一勺子小米饭,碟里两份菜,还有一碗漂着油花的青菜汤,各自找地方坐下来吃饭。

韭菜炒鸡蛋和红烧豆腐堆在岗尖的小米饭上,林逐汐心想条件还不错,菜色比自己想象中好很多。她已好些天没吃到这样热腾腾的饭菜了,自然一口气吃完,那碗小米饭不够她吃,好在旁边另有个饭盆,装着满满的一盆小米饭,可以自行去打。她又打了两碗饭才算吃饱了,饭量让一旁看着的教习妈妈有些心惊,使劲地看了她两眼,林逐汐却视若无睹。

女孩们都饿极了,自然都吃得不少,却没有一个如林逐汐这般能吃的。不过也是风卷残云迅速吃完了,按着指示将碗碟扔到一旁的大桶里,过了一会儿有两个小丫鬟过来抬走。

吃完午饭已是半下午,教习妈妈带着她们到了厢房前,指着几间厢房让她们分开居住,单人单间的安排让林逐汐暗暗松口气,一来她不习惯与人合住,二来照这安排她们十有八九会是清倌人。不管怎样,不用沦落到最不堪的境地里总是件好事。教习妈妈问清她们的名字年龄,拿出笔填在纸上。

轮到林逐汐的时候,她面不改色地报了个逐月的假名字上去。

教习妈妈目光严厉地扫视过她们,严肃道:“今天先留给你们熟悉环境休息,明天开始,会有人来教导你们。晚上亥时熄灯,不许再点灯,违者罚一餐不许吃,辰时起床,辰时二刻吃早饭,三刻到前边的书室里,按教习的吩咐习字读书,午时吃饭,饭后歇两刻再到书室里学规矩学艺,戌时晚餐,之后洗澡洗衣服歇息。每个时辰都有人敲梆子,可明白?”

厢房里布置简单但胜在整洁干净,被褥也是刚洗晒过的,散发着淡淡的皂角的清香。林逐汐坐在床边,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办。

藏拙还是锋芒毕露?

前者很容易造成她被藏起来,她还想尽快露面传递消息给白慕雅来救她。但在船上时劫持者说过她们这批人是要送到桦月城的,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让她们暂时在此落脚,如果她崭露头角,被单独送走怎么办?在江南她还有一线生机,去了桦月城,她就真的小命堪忧了。

想来想去都没个决断,她内心左右为难又不敢流露分毫,夜里睡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躺在床上也不敢动,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折腾了半宿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次日一切按部就班,林逐汐进了书室,有人迎上来询问她们以前可曾识字念书,又打听她们的特长。她逐个据实回答,还是决定赌一把,毕竟呆在这烟花场所,难免夜长梦多。

对于她的来历,陶妈妈早有猜测,也交代过底下的人,如今得到证

实也不惊讶,只检查其他人的情况,以便分开教导。

读书习字的课程很简单,一批人中只有一个女孩因家境贫困不识字,特意提出去另行教导,其他七个女孩搁在一起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针黹女红,说是学习,更多的是观察,观察她们原有的水平再确定她们以后的教导和安排。要求并不严格,更多的是在教她们如何利用所学技艺取悦客人。规矩课却极为严格,将女子应行的礼仪、步态、吃饭、饮水、回话等等的动作语言逐个教习,稍有不当便要受罚:戒尺,罚站,举着水盆罚跪……各种惩罚手段五花八门,不过一日下来,女孩们就再也硬气不起来。

林逐汐因为个人条件出色被提出来单独教导,并未严格要求她的规矩,基本上算是最清闲的一个,处于半放养状态看了一整天。

因为识时务知道看风向,她也没吃什么苦头,偶尔有女孩和教习妈妈起冲突闹起来,她也会在旁边拉一把,磕磕碰碰中一天下来,她是受束缚最少的一个,也是最累的一个。夜里瘫倒在床,她只觉骨头都软了。

好在这种劳心劳力的日子只过了两天,两天后大概是因教习的将她们的底子摸透了,很快就将她们彻底分开单独调教。

林逐汐瞪着眼前的文房四宝,心里只觉好笑。

她在桦月城面对那些王孙贵胄的时候,都没有认真研习展示过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讨好他们求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想不到如今到了青楼还要费尽心思取悦一群家世远不如自己以往都不用正眼相看的男人。

可本质上不都是一样的吗?

千金小姐和风尘女子,虽然地位不同,面对的男人的身份不同,目的却都是一样的。都想钓个金龟婿搏个好人家,谁也不比谁高尚,也用不着鄙视谁。

人伦大欲面前,众生平等。

艺妓和千金小姐,甚至艺妓还自由些,不用那么辛苦地伪装掩饰自己的真性情。

想通这一点,林逐汐的心情平静很多,面对教习严厉的训诫也淡定以对,丝毫没有沦落风尘的窘迫和屈辱悲愤。

在哪里不是活?怎么过不是过?

当然,前提是她只卖艺不卖身,她还没洒脱到不把自己的贞洁当回事的程度。

她的底子好又肯配合,得到的待遇还算不错,身边多了个丫鬟,话不多,不知道是为监视还是照顾她。她也懒得管老鸨的算盘,按她的估计,她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半年,半年后即使没人来救她,她凭自己也可以脱身了。

紧锣密鼓的训练一连持续数日,教习对林逐汐的本性并未加以约束,却严格限制住她的行动自由。林逐汐本想打探一下另外七个女孩的情况,无奈被看得紧找不到机会自由活动,问教习和丫鬟又没人肯告诉她。她只好按捺下心里的焦急,静候自己被推出去的那天。

而这一天也的确没让她等太久。

在她进这家青楼的第六天,经过前期的准备和铺垫,对外放出消息,她像一道精心准备的主菜,被送上了这场声色繁华的盛宴。

上台时她很后悔,如果早知今日

,她肯定认真学乐器,琴瑟笙箫筝笛琵琶什么都好,只要好好学一样,今天拿出来也是上好的传递消息的渠道,可惜她没一样拿得出手的。不到万不得已,她又不想用自己擅长的书画,勉强能拿出来的只有唱歌。

她随手抓了个半脸面具戴上,镇定地走上前台。

看客抬头,眼前都是一亮。

台上忽然出现的少女,身形窈窕纤细,亭亭玉立恰如带露清莲,往富丽绮艳的大堂里一站,别具一番动人风采。她脸上虽戴着面具,露出的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顾盼生辉,转动时更是灵动婉转如春水,光彩照人。

底下的一些花丛老手开始喝彩,知道仅凭这双眼睛,这女子就当是绝色。

林逐汐大大方方地站在台上,轻轻清了清嗓子,听到旁边的乐声悠悠响起,她深深吸气,数着节拍,漫声而歌。

雪霁千山映酡颜,盈盈一水暗香远。

携樽唤友醉花下,兰舟悠悠归天边。

不虞梅兄竞争春,日观风雨夜听弦。

凝冰披雪妒群芳,江潮连月夜未眠……

她唱的是自己写的词,将自己目前的地址藏在其中。

意思很简单:林逐汐在虞城暗香楼。

以前她和白慕雅想溜出去玩,但有些话不方便明说,便经常打言语上的机锋。只要自己想办法让这首歌传唱开来,白慕雅只要听到,肯定会懂。

此时大堂里的说话声已在林逐汐开腔的刹那停下,她声腔清润,歌声在大堂中低回婉转,吐字清晰,竟似比鸟鸣还要清亮悦耳。唱到动情之处,直欲让听者心醉,闻者动容。唱至最后,幕后红木檀板轻拍几下,归于无声,堂里许久无言。

一阙已尽,林逐汐暗暗松口气,敛衽行礼,悄悄退到幕后。

台下静默了半晌,方才掌声雷动,众口赞声不绝。

“音色纯美,曲调绵长。好嗓子。好韵律。好文词。”四十来岁的书生摇头晃脑赞叹,一口气连说三个“好”字,尤自咂嘴品舌,好似曲音还在耳边般。

听着外头的谀词如涌,林逐汐紧绷的心弦才松下来,她虽对逛青楼的男人没什么好感,但必须承认现在他们的认可关系到她的切身利益,她可不希望自己第一次登台就栽了。

按捺不住的男人们已呼啦一下捧着银子涌上来争相叫价。

“这姑娘我要了。”

“一百两,今夜归我!”

“一百两你好意思拿出来买这样的歌喉?我出两百!”

“一千!”

……

陶妈妈满意地蹲在旁边看着底下的乱象,再看看神情平静的林逐汐,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连声唤丫鬟来带林逐汐回去,自己出面去招待不停叫价的恩客。

林逐汐任务完成,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首歌传到白慕雅耳中需要多久,但可以确定没有月余根本不可能,她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前路依旧漫漫,她仍行在半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