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更漏深深

手上的劲道刹那松懈了,她很轻松就抽回了手,望着无怀寒愕然的目光,不知何故心里更加失落难过,她远远地推开一步,和平常那样温婉无限地笑了:“阿寒,爱一个人就是把他放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她走了,裙裾随风飞起来的那一刹那,无怀寒终于回过了神思,他颓然跪了下去,腰间的笛子敲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湮没在清风之中,很快就消散了……

夜又临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日似乎越来越短,而夜晚却越来越长。闻人九看着素洗点燃熏香,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却睡不着。

“素洗,今夜你还陪我吧。”

这一次素洗没有拒绝,脱了衣便和她躺下,睡在外侧。这些日子她慢慢感觉到了来自闻人九的靠近,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排斥自己,这是闻人九自酗酒以来,唯一能令她宽慰的事了。

夜色渐渐深了,闻人九却还是没有一点睡意,脑子里纷杂凌乱,心里仿佛有只猫爪在挠。

她很想喝酒。

“娘娘。”素洗突然叫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素洗也一样。今日她白日出去一段时间,虽然没什么人发现,但素洗是她的贴身侍女,最清楚她的行踪,尽管刻意隐瞒,却还是让素洗猜到了。

“娘娘日后还是少和二公子往来吧。”

“……”

素洗等了一会,见闻人九没有说话,然而也没有睡着,又说,“娘娘……阿九。为了你自己的身体,不要再喝酒了好吗。”

闻人九睁着眼看床顶,精致的雕花工艺,刻着鸾凤和鸣的图案。她道:“你知道晚上的更漏,有多少下吗?”她的声音一下子哀沉下去,“七千三百八十下。我睡不着……只有喝酒才能入眠。”

素洗翻了个身,侧身面对她,凝视着她月光下的容颜,憔悴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纸片人。

“阿九,时至今日,无论你现在对帝君是何种心情,前路已经不是你能选择的了。你若自暴自弃,你失去的只会更多。”

她漆黑的眼眸子里闪烁着光芒,然而那番话并不能激起闻人九的斗志,她闭上眼背过身去,沉沉说了句睡吧,便不再说话了。

素洗盯着她背影看了很久,只得作罢。

醒来时天光将亮,星辰稀疏地遍布西方天空,东方朝霞如锦,绵延千里,由浓转薄,如瑰似炫。

素洗睡得沉,一觉醒来早已日上三竿,她愣了片刻,起身坐起,发现身边空空,一摸,早已冷了。她暗惊了一下,一转头发现闻人九只着亵衣坐在窗子边发呆,看样子已经坐了很久。她暗恼自己睡得太死,忙起身取过外衣穿上,又拿上披风过去给闻人九披上,轻声问道:“娘娘,怎么坐在这儿?”

眼角一瞥,发现她脚边倒着一个空的酒壶。

“你又……”

闻人九面色绯红,眼神空洞无神,她一手支着头,整个人委顿不堪,“我困了,我去睡会儿。你先出去忙吧……”不及素洗说话,她便摇摇晃晃地走去床上睡了。

如此昼夜颠倒,荒废修为,终日只知喝酒不知其他…

…素洗满脸都是忧虑,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这是心病,却没有心药。

不同元后宫的冷寂,太平殿却歌舞不休,仙伶舞姬各展所长,拼命向上位者展示自己最美丽的一面。璇玑坐在无怀矜身侧,脸上是最温柔的微笑,袅袅娜娜靠着他,偶尔剥颗葡萄送到他嘴边。

他虽然微笑着看歌舞,然而这微笑像是拿画笔刻意画上去一样,冷硬毫无一丝感情。

璇玑又剥好一颗葡萄送过去,“怎么,心情不好吗?是不是看得乏了,不如出去走走?”

无怀矜就势吃了,摇头说不累。

“难得看场歌舞,这些都是万里挑一的舞姬,怎可辜负美人辛苦。”

璇玑有些不大高兴,情绪恹恹地将剩下的葡萄丢回盘子里。

难得看场歌舞?这都连着看七天了!

“矜,矜!”她不耐了,直起身看着他,挥手示意贴身侍女让舞姬都退下。

舞姬们意兴阑珊地无声退下,临走了还拿余光偷偷地瞄两眼,只见无怀矜面如黑锅,瞬间不敢再有什么小心思,紧忙离开了。

无怀矜不悦,“你这是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这歌舞都看了七天了!”

无怀矜面无表情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舞台,他这样一句话不说的模样着实有些吓人,璇玑有些语塞,显然是被吓到了。

“我是说……”她柔了语气,声音带了几分哀求,“我看得有些累了,我们能不能出去散散心。我回来以后,你都没有好好陪我走走……我想去闲时亭。你若喜欢看舞,我跳给你看,好吗?”

无怀矜冷硬的面容稍稍有些缓和,片刻低叹一声,握住她的手,温柔又难掩歉疚地说,“璇玑,对不起。委屈了你……”

璇玑摇摇头,靠在他胸前,闭上眼轻轻地说,“别再说这样的话了,只要你高兴,我怎么会委屈。”

闲时亭一度是闻人九不得入的地方,那是因为那里满载了无怀矜和璇玑的回忆,即使后来闻人九被准许过来,她也不会再来了。无怀矜坐在亭子里,无意识地摸着石桌,那个位置,曾经放了一支簪子……可以想见阿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奉还簪子,那等于是在和他划清界限。

如今他把人找回来了,却再也找不回丢失的心了。

璇玑已经换上了舞衣,她并未察觉他的失落,拉着他走向那如雨的梨花树下。

“矜,矜!你看!”璇玑翩然起舞,如惊鸿如游龙,惊艳绝伦,正是那句话——

闲时亭外梨花雨,三千姝色尽失色。

这句话本指的是璇玑,如今却满脑都是闻人九的样子。

她低眉温婉的模样,她认真念书的模样,她笨手笨脚学琴的模样,还有悲恸的样子、愤恨的样子……

他坐在梨树下专注地看她起舞,心神却早已飘远。

一舞完毕,璇玑挥汗奔到他身边,像是个要宝的孩子:“怎样!”

无怀矜挂着最温柔的笑容,顺着她的姿势将她拥入怀中,“好看。”

不等璇玑高兴,素洗穿过丛丛花影急行过来,面有焦色,“帝君!”她伏地一拜,“

元后娘娘失踪有三日了,我们遍寻不得。帝君,望帝君恕罪!”

无怀矜几乎是跳起来的,璇玑被推了个趔趄差点一头撞在树干上。

“三日才来!?为何不立即来报!我要你看着她,你倒把人给我看丢了!我要你什么用!”

璇玑捂着头站起来,心如坠入无边寒境。她终于知道无怀矜最近反常的原因了,然而她不能妒忌,甚至必须大度。

“矜,你先别怪素洗,她只是个侍女,再大也大不过元后去。当务之急是把她找到了,再做处罚不迟。”

无怀矜暂时冷静了神志,深深地吸一口气,叫来了最得力的下属,本着将壶天镜翻过来也要找到人的意愿,铺地毯一样地开始找人。

然而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完全没有踪迹。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怀矜的暴戾之气越发重,若非璇玑劝着,这整个元后宫的东西都要被砸坏了。

璇玑观察着他的神情,一番话在肚子里翻滚了很久,柔柔地道,“不如去问问阿寒吧。听说最近阿寒和元后妹妹关系不错,阿寒经常来找她。”

这个找字用得十分居心险恶。

无怀寒只是二公子,而阿九却是元后,尊卑有别,他来只能是拜见或者觐见,找这个字显得十分随意,随意到无怀矜下意识地以为他们的关系已十分亲近。

他的脖子像是凝固了一样慢慢地扭过来,一双眼睛阴寒地可怕,璇玑心里漏跳了一拍,脸色有些苍白。

“你什么意思?”

璇玑面部僵硬地一笑,“我是说……阿寒应该会知道她在哪里。”

派出最得力的下属都找不到她,无怀寒却会知道!?

他脸色更加可怕了。

召了无怀寒过来,问及闻人九下落,他却意料之外十分吃惊。其实这段时间他没有找过闻人九,那天她将一切点破后,他便再也没有来过了。

无怀矜既放松又急躁,松的是他们没有什么,却急躁眼下更是没人会知道她的下落了。

或许她已经离开了壶天镜……

他面色一寸寸灰败下去,最终无声掩面,垂下了肩膀。

无怀寒似乎想到什么,问素洗:“她不见的那日,可发生了什么?”

素洗面有难色,抬头看他,又看看无怀矜和璇玑,不愿意说,无怀矜猛地抬头,“说!”

“我劝娘娘不要喝酒,娘娘不肯听,那天她喝多了,脸色很差,我怕出事,便差人将剩下的酒都撤下去了。娘娘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将我推出门外……我在外边等了很久,里面却没动静,等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娘娘已经不见了。”

无怀矜眯了眯眼,心中酸痛难以自持:“她还在酗酒?”

素洗无声沉默。

无怀寒点点头,喃喃自语,“以她的性子,你越是阻挠她,她越是要跟你对着来,你不让她喝酒,她一定会去找酒……壶天镜被翻遍了……酒窖呢!?”

无怀矜脑海中灵光乍现,猛一下站起来,急急往外冲去,一阵风似地掠过璇玑,那阵风像是一个巴掌一样打在她脸上,她却不得不憋着一股气,赶紧追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