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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是汤姆最痛苦的时候,因为这一天是一周苦难的开端。一般来说,汤姆在星期一早晨醒来时,就想象自己从来就没有经历过假期,不然,让他从自由空间重新落入被禁锢的生活,实在令他无法接受。

汤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冥思苦想。终于让他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来。倘若突然生了病,那么学校就肯定是去不了的,但是哪里不舒服呢?汤姆把身体的各个部位仔细地感觉了一下:肚子好像有点不太舒服,摸一摸又没有啥感觉了;昨天就好像感觉到牙齿有点痛,已经松动了,可这个不行,如果到院子里告诉波利姨妈,她一定会想法帮我拔掉,那可就真痛了。

怎么办呢?到底应该让哪里不舒服才好呢?汤姆左思右想,想到曾经听过一个医生说,某人生了一场怪病,三、四天卧床不起,竟然差点失去了自己的一根小指头。正在想时,他的一根脚趾头真的隐隐作痛了,他看了看那根脚趾头,考虑着怎样痛才合适。于是,他开始呻吟起来,一声比一声更显得痛苦难耐。

锡德还在酣睡,可能正在美梦当中,丝毫没有听到汤姆的呻吟。

汤姆只好调整一下状态,一边呼喊锡德一边继续呻吟:

“哎哟……哎哟……锡德……哎哟……锡德!”

见锡德仍然在呼呼大睡,汤姆不得不动手去推他。

锡德终于被惊醒了,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疑惑地看着汤姆在床上挣扎,还不住地大声哼哼。

“天啊!你这是怎么了,汤姆?汤姆!你清醒一下!”

“别碰我,我快疼死了!不要喊人来。”

“不行,我必须喊姨妈过来,你这样太让人害怕了。”

“别喊,过一会就好了。”

“你痛了多久了?怎么不早一点喊醒我呢?我这就去叫姨妈过来。”

“我可能快要死了,锡德,我原谅你的一切过错,我也原谅所有人的错。锡德,只是请你一定要记得,在我死后,帮我把小窗框和那只可爱的独眼猫送给镇上新来的那个女孩。还请你转告她……”

“快别这么说,怪吓人的!你不会死的。”锡德抓起衣服就跑了出去。

汤姆发觉自己真的难受起来,他完全沉浸在自己营造的痛苦之中,呻吟声也没有一丝造作。

锡德一边往楼下冲,一边大声嚷嚷:

“姨妈,快上来看看,汤姆快要死了!”

“什么?要死了?!”

“是的,是的,您快点上楼来吧。”

“怎么可能!你就知道胡说八道!”

波利姨妈非常怀疑这件事情可信度,但她还是立刻跟随锡德上楼去了。

看到汤姆蜷缩在床上翻滚着,老太太吓得脸色煞白,她颤抖着来到汤姆身边,抚摸着孩子的脑袋:

“汤姆,汤姆,你到底是怎么了?”

“姨妈,哦!姨妈,我要不行了…………”

“哪里不舒服,我的孩子,究竟出了什么事?”

“是我的脚趾头,姨妈,快要痛死了!”

“什么?脚趾头?”老太太一下跌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哭笑不得。待她平静下来后,对汤姆说:

“快起床吧,汤姆,不要胡说了,你可把我们都吓着了。”

汤姆有些莫名其妙地坐起来,感觉哪里都不痛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我真的没有瞎说,姨妈。脚趾痛得受不了了,让我连牙疼的事都忘记了。”

“你的牙疼吗?是哪一颗牙?”

“这一颗牙有点松动了。”

“好了,汤姆,张开嘴巴让我看看,我知道了,你别再嚷嚷了。玛丽,去拿根丝线来,顺便再带一块火炭上来。”

“啊!我求你了,姨妈,别拔了它。我保证马上就去上学,我真的不是想赖着不上学的。”

“你这么费力地嚷嚷,不就是想逃学去钓鱼吗?我真是白疼你了呀!老是用这样的法子伤我的心。”波利姨妈一边叹息,一边用丝线缠好汤姆那颗活动的牙齿,再把丝线的另一头拴在床头的架子上。然后她用火钳夹起火炭,猛的一下晃到汤姆面前,眼看就要烫着他的脸了,把汤姆吓了一大跳。只这一瞬间的功夫,那颗折磨汤姆的牙齿已经被丝线吊着,在床架上晃荡不停了。

拔掉牙齿的汤姆吃过早饭后,照常去上学。

虽然牙齿被迫拔掉了,但汤姆却因此而成为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因为,他可以从这个没了牙的豁口朝外吐唾沫。大家都觉得汤姆了不起,围在他身边团团转。

本来,有一位男孩因为割破的手指而被同学们追捧,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个荣耀就被汤姆洋洋自得地夺去了,令他十分失意,却也只能悻悻然接受冷落。

汤姆在路上碰到镇子上有名的流浪儿,一个叫哈克贝利·费恩的男孩。哈克的爸爸是个令人讨厌的酒鬼,从来不管教哈克,也不管他的死活,哈克穿着破旧的大人衣服,帽子几乎盖不住脑袋,裤子只是用一根吊带系在肩上,裤脚倘若不卷起的话,就会像扫把一样在地上拖。他每天都在镇上游荡,不上学,不守规矩,言谈举止粗俗不堪,打架斗殴也家常便饭。小镇上所有的母亲都讨厌哈克,她们害怕自己的孩子和他接近,也竭力阻止他们和他来往。可是,所有的孩子都在暗地里与哈克结交,不仅羡慕他无拘无束,更加向往他那放任自

流的生活。

波利姨妈当然严禁汤姆与哈克来往,但是汤姆无比的渴望能像哈克那样享有无止尽的自由:可以永远不用洗脸,不用上学,不用去教堂,不用背诗,不用听任何人的话,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想几时睡觉就几时睡觉,不用讲礼貌,可以痛痛快快地骂人,可以不冷就不穿鞋,一感觉热就打赤脚,打打架、钓钓鱼,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因此,只要有机会,他就会找哈克玩。镇上的孩子们全都和汤姆一样的想法。

“嗨!你好呀,哈克贝利·费恩!”

汤姆十分热情地和这个自由的流浪者打着招呼。

“我看你还是跟你自己说声‘你好’更合适。”

“你又什么新玩意了?”

“刚跟一个孩子用一张蓝票和一个尿脬换的死猫。”

“让我看看吧。呀!这只猫可真是僵硬僵硬的呢。”

“一只死猫有什么用处呢?你快跟我讲讲吧。”

“你不知道吗?死猫可以治瘊子呀!”

“可我听说是用死水治最好。”

“笑话,死水是鬼用的。你听说谁用过?”

“鲍勃·坦纳用过,是他告诉杰夫·撒切尔的,后来杰夫又告诉了吉姆,吉姆又说给罗杰听,罗杰又告诉了一个黑男孩,那个黑男孩告诉我的。”

“我认为他们都在撒谎,你说说看,他是怎么做的?”

“他把手伸进积满雨水的死水潭中,水潭里还泡着一块朽木。”

“是不是还要面朝着朽木呢?嘴里还要说点什么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来告诉你吧,不过,这可是个笨法子。你要一个人走进树林,找一个有朽木桩的死水潭,在午夜时分,你就靠在树桩上,手伸进水里,然后念:大麦,大麦,印第安菜;死水,死水,瘊子飞飞。念完后,闭上眼睛向前走11步,再转三个圈,就回家。到家后不能任何人说话,不然,咒语就不灵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呀,不过,我敢肯定鲍勃没有像这么做。”

“肯定没有,全镇就是他瘊子最多,如果他真知道怎么用死水治瘊子,他早就治好了。我总是喜欢玩蛤蟆,所以手上老是长这个东西,我就是用这个法子治好的。而且。我还用豆子治过。哈克,你用过吗?”

“豆子?我也用过的。把一颗豆子切成两半,再把瘊子割破一个小口,把血抹在其中半个豆子上,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半夜十二点埋在岔路口,再把剩下的半颗豆子浇掉。那么,那半颗沾了血的豆子就会在土里不停里抽,是要把那烧掉的半颗豆子抽回去,过不了多时间,瘊子就会被抽走的。”

“对!就是这样干!还有一点,你在埋豆子的时候也要念咒语:‘豆子下去,瘊子没,不要再来找麻烦。’效果会更好一些。乔伊·哈珀就是这样做的。他可去过好多地方呢。嗯……你到底是怎么样用死猫治瘊子的呢?”

“很简单的,你要在午夜时分,带着死猫去墓地,并且找到一个坏蛋的坟墓。这时候,会有鬼魂出没在坟地,不过,你是看不到他们的,只可能听到像刮冷风一样的声音。如果碰巧,你或许可以听到他们说话,当鬼魂走到你找到的那个坏蛋的坟墓要带走他时,你赶紧把死猫扔过去,同时小声念:‘魔鬼随着死人走,死猫也跟在后头,瘊子附在死猫身,从我身上消光光。’你看着吧,所有的瘊子马上就会全没了。”

“这样啊?听起来是个不错的办法。你试过吗?”

“还没有,不过,是霍普金斯大妈告诉我的。”

“哦,那肯定是真的,听人说她是个女巫。”

“我当然知道,我老爸告诉我的。有一天,她给我老爸施魔法,我老爸捡了块石头要砸她,幸亏她跑得快,不然就砸到了。但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老爸喝多了酒,从小坡上滚下来,把胳膊摔折了。”

“噢!那可真不幸。可是,你老爸是怎么知道她在施魔法的呢?”

“我老爸说,只要看到有人盯着你看,口里还念念有词的,那就是他们在对你施魔法,他们正在倒着念祈祷词。”

“哈克,我想知道你什么时候试试这只死猫呢?”

“今天晚上。我肯定瘊子会在今天晚上跟着老霍斯·威廉斯一起消失的。”

“老霍斯?他星期六才埋的,鬼魂应该在星期六就把他带走了呀。”

“怎么可能呢!鬼魂只能在午夜才能施展魔法。而且,又过了一个星期天,鬼魂是不会在星期天跑出来的。”

“那倒是真的,我想和你一起去,行吗?”

“只要你不害怕,随便。”

“我才不怕呢。你会学猫叫吧?”

“当然会,到时候我就学猫叫,你也学猫叫作应答。你记得吧,上一次,你让我学猫叫,我‘喵’了半天也没人应,最后还被老海斯臭骂了一通,不过,我当时朝他家窗户扔了砖头,你可别说出去哈。”

“呵呵……我保证不说出去。那天晚上,我被姨妈盯得紧,不敢动弹呢。这回我肯定学猫叫。你手里还拿着什么?”

“一只小蛐蛐而已。”

“在树林里捉到的吗?你想用它来换什么东西呢?”

“我没打算用它来换什么。我喜欢听蛐蛐叫。”

“那好吧,反正也只是个小东西,我愿意的话,可以逮到一千只那

么多。”

“那你去捉吧,你怎么不去捉呢?这只蛐蛐可是我今年看到的第一只蛐蛐,我打赌它一定非常年轻。”

“哈克,我拿我的一颗牙齿来换你这只蛐蛐怎么样?”

汤姆掏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哈克贝利十分好奇地看着那颗小牙。

“你肯定是真牙?”

“当然!”汤姆张开嘴,让哈克看他嘴里的豁口。

“恩,成交!”哈克马上把蛐蛐递给汤姆。

汤姆把蛐蛐放进小竹筒里。两个孩子心满意足地分头离开了。心情好,脚步也格外轻盈,汤姆不一会就到了学校。

走进教室,同学们正在埋头苦读,他径直去把帽子挂在帽钩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要麻利干脆。老师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被朗朗的读书声催眠了,汤姆的动静惊醒了老师的美梦。

“托马斯·索亚!你过来,说说看,你为什么又迟到了?”

汤姆愣了一下,正想着怎样才能找到一个堂皇的借口逃过这一关。突然他发现一个梳着两条长辫的女孩,那熟悉的金色的头发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的心,更绝的是,这个女孩的身旁正好有一个空座位。

“我在路上遇到哈克贝利·费恩,和他谈话耽误了时间。”

汤姆大声回答了老师。

老师瞪大了双眼,乱哄哄的教室顿时哑然失声,孩子们都吃惊地望着汤姆,怀疑他是不是疯了。

“托马斯·索亚,你太让我惊讶了,如此坦白是我从没有见过的。看来,戒尺也不足以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过来把衣服脱掉。”

老师扬着戒尺把汤姆“噼噼啪啪”的一顿好打,直到手酸了才放了汤姆一马。

“行了,你现在坐到女生那边的座位去,要记住今天的教训,引以为戒。”

全班哄堂大笑,感觉汤姆应该是非常丢脸的,其实不然,这个结果正是他盼望的,能坐在他心中可爱的天使旁边简直是太幸运了。

他走到金发女孩身边坐下,女孩把头偏向一边,不理他。同学们都看着他们,一边小声议论,一边“嗤嗤”的笑。汤姆却一本正经地用手托着腮,好像在专心致致的看书似的。

过了一会,大家就不再注意汤姆了,恢复到常有的状态。汤姆偷偷看了女孩一眼,被她发觉了,还是背过脸去不睬他。等她再次转脸时,发现她的面前放着一个大桃子。她果断地把桃子推回到汤姆的面前,汤姆马上又推了过去,她又推开,汤姆再次把桃子轻轻放到她面前,这一回,她没有回绝。汤姆在石板上写下几个字给她看:“我还有的,请你收下吧!”女孩看见那句话也没有说什么。

汤姆开始捂住石板画画,女孩开始并没有留意,后来不觉感到好奇,很想看看他在画什么,汤姆捂着不让她看,她只好压低声音恳求说:

“给我看看吧!”

汤姆假装神秘地半掩着石板给她看。石板上画了一所有两个尖顶的房子,房顶上的烟囱还冒着螺旋样上升的青烟。

女孩顿时来了兴致,一直看着汤姆把画画完,然后提议:

“画上个人吧。”

汤姆立刻在房子前面画上一个人,虽然人画得有点大,就像个巨人一样站在那里,但是女孩并不介意,她高兴地说:

“画得真好,把我也画上去吧。”

汤姆又在画上添了一个圆圆的月亮,一个沙漏和半个拿着破扇子的稻草人。

“画得太美了,如果我也会画多好。”

“没关系,我可以教你,你中午回家吃饭吗?”

“如果你教我,我就不回家吃饭。”

“好的,一言为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米切尔·贝基,你叫什么?哦,我知道你叫托马斯·索亚。”

“一般都叫我汤姆,只有要惩罚我的时候才叫我的全名,你也叫我汤姆吧?”

“好的。”

汤姆又开始在石板上写写画画,还是遮遮掩掩的,女孩这时已经不再矜持,她直接要求汤姆给她看。

“你又在画什么?”

“没有画什么,你不会想看的。”

“让我看看吧,我想知道是什么。”

“那你要保证不说出去。”

“我保证,我绝对不说给任何人听。”

“不能说话不算话,你保证永远不告诉别人。”

“我保证我保证我保证,快让我看看吧。”

汤姆还是用手捂着石板,贝基只好自己动手,她使劲推开汤姆的手,看到石板上写着:“我爱你。”

“你这个坏蛋!胡说!”贝基顿时羞红了脸,她拍了一下汤姆的手,心里却觉得挺高兴。

哪里想到,老师已经悄悄走了过来,他揪着汤姆的耳朵狠狠一提,把正沉浸在喜悦中的他拉回到现实中来。老师扯着汤姆一直把他拎回他自己的座位上,全班同学再次哄堂大笑。老师严肃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没有说一句话就回到讲台上。汤姆除了觉得耳朵在火辣辣地发烧,并没有什么羞愧的感觉,他的心里正美滋滋的呢。

教室里的吵闹声渐渐平息下来,汤姆决心认真学习,可是他实在是心不在焉,学习内容被他张冠李戴,搅成一锅粥。以致于最后还把自己一直引以为荣的拼写优胜奖章也拱手送给了别的同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