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罗茜时间
“哇,整洁先生,你家墙上怎么连幅画都没有?”
自从达夫妮搬走后,就再也没有访客来过我家。我知道我只需要多拿出一套碗碟和餐具即可。整个晚上都充满压力,外套事件结束后,由于肾上腺素激发的兴奋感已经烟消云散,至少我是这样。罗茜却似乎一直保持着这种躁狂状态。
我们眼下正在客厅,客厅与厨房相连。
“因为我很快就会忽略它们。人脑的构成方式让人们只能注意到环境上的差异,这样才能很快发现掠食动物。如果把照片或是其他的装饰物挂到墙上,我可能只能注意上几天,然后大脑就会自觉忽略它们。如果我想欣赏艺术品,我会去画廊。那儿的画作质量更上乘,整体投入在时间上的花费要远低于一张劣质招贴画的价钱。”实际上,我上一次去画廊的时间是三年前的5月10日。这条信息会削弱我的论点,所以我认为没有必要告诉罗茜,让我的个人生活遭受审问。
罗茜继续她的巡视,现在正在检查我的唱片收藏。这种行为愈发恼人。晚饭已经迟了。
“你还真是喜欢巴赫呀。”她说。这是个合理的推论,因为我的唱片收藏里只有这位作曲家的作品,但它并不正确。
“我在读过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Douglas Hofstadter)的《歌德尔·艾舍尔·巴赫》之后,便决定专注研究巴赫。但遗憾的是,尚未有什么进展。可能我的头脑还不够敏捷,不足以解码音乐形态。”
“你不是为了娱乐而听?”
这听起来有点像我和达夫妮刚开始共进晚餐时的对话了,我没有回答。
“你用iPhone?”她问道。
“当然。不过我不是用它来听音乐,我用它下载播客。”
“让我猜猜——有关遗传学的播客?”
“科学类的都可以。”
我到厨房开始准备晚饭,罗茜尾随我过来,在日程白板前停住了脚步。
“哇!”她再一次惊叹。这种反应已经完全可以预见了。我倒是想看看她会对DNA或是进化论做出什么反应。
我从冰箱里取出蔬菜和香草。“我来帮忙吧,”她说,“我可以切切菜什么的。”她的话好像把切菜当成了一个对菜谱毫不了解的烹饪门外汉都能轻松做好的事情。当她表示即便饿到生命垂危也不会做饭之后,我似乎都可以预见大段大段的韭菜和细到无法过滤的香草碎屑了。
“我不需要帮忙,”我说,“建议你去找本书读读。”
我目送罗茜走到了书架前,她略略地翻了翻,便走开了。也许她用惯了IBM而非Mac软件,但两者的操作方法大体相同。
音响系统有iPod接口,一般我都会在做饭时放播客来听。罗茜插上她的手机,音乐通过扬声器传了出来。声音并不大,但我敢肯定如果我在别人家做客时,未经允许就打开播客来放,一定会被指责犯了社交错误。这一点我非常确定,因为在四年零六十七天前的晚宴上,我正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罗茜继续着她的探索,好像小动物到了新环境中。没错,她就是那样的一头小兽。她打开百叶窗,拉上去,扬起了一些灰尘。我自觉对清洁工作要求严苛,但由于我平日不会打开百叶窗,自然在接触不到的边边角角会积上些灰尘。百叶窗后面是一扇门,罗茜拉开门闩,推了开来。
这种破坏个人环境的行为让我很不舒服。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准备食物上,罗茜则迈步阳台,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能够听到她拖拽两大盆植物的声音,这些植物多年来疏于照料,应该已经枯
死了。我把蔬菜和香草混合放到一个大炖锅里,加上水、盐、白米醋、甜米酒、橘子皮和香菜籽儿。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罗茜叫道,“但我基本是吃素的。”
吃素的!我已经开始烹饪了啊!按照我自己吃饭的食谱买的材料。而且“基本”又是什么意思——代表了一定程度的灵活性吗?好像我的同事埃丝特一样,她只有在被严格盘问时才会承认,如果实在别无他法,她也会吃猪肉保命的。
素食者和严格素食者真是让人火大。吉恩说过一个笑话:“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是素食者?只消等上个十分钟,他会自己告诉你的。”如果真是如此,可真能省了不少麻烦。不!素食者来吃晚饭,到了才会说:“我不吃肉。”这可是第二次了。六年前发生过一场猪蹄之灾,那次也是吉恩建议我邀请一个女人回家吃饭。他说我的烹饪技术能为我加分不少,也免去了在餐厅就餐的压力。“而且你们还可以放开了喝酒,晕晕乎乎就晃到了卧室。”
那女人名叫贝萨妮,她的在线档案里丝毫没有提及吃素的事。我深知当晚饭菜的质量至关重要,便从图书馆借了一本新出版的菜谱《从头到尾》,打算多做几道菜,涵盖动物的各个部位:脑子、舌头、肠子、胰脏和肾脏,等等。
贝萨妮准时出现了,看起来心情不错。我们喝了杯酒,但接下来的情况急转直下。第一道菜是工序极为复杂的炸猪蹄,贝萨妮却没吃几口。
“我不太喜欢吃猪蹄。”她说。这倒不是完全不能理解:每个人都有饮食偏好,她可能只是怕胖或是胆固醇超标。但当我为她介绍菜单时,她却突然宣布自己是个素食者。简直难以置信!
她提出到外面去吃晚饭,但我准备了那么久,实在不想浪费这些食物。所以,我便独自吃了饭,也再没见过贝萨妮。
现在又轮到罗茜了。现在情况可能稍好些。如果罗茜离开,我的生活就能回归正常。她显然没有如实填写问卷,或是吉恩弄错了。要么他就是单纯因为罗茜极高的性吸引力而选中了她,把他自己的喜好强加于我。
罗茜回到室内,看着我,好像在等待什么回应。“海鲜没问题,”她说,“只要是环保的就行。”
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找到解决方案让我满意,但那就意味着罗茜要留下吃饭了。我走向浴室,罗茜跟了过来。我从浴缸里捞起正在里面爬来爬去的龙虾。
“哦,天哪!”罗茜惊道。
“你不喜欢龙虾?”我拎着虾返回厨房。
“我喜欢,但是……”
我知道问题何在了,我对此表示同情。
“你觉得杀掉它的过程让人很不舒服。我也同意。”
我把龙虾放进冰箱,告诉罗茜我已经做过了相关研究,冷冻法被认为是处死龙虾最为人道的办法。我还给她提供了一个网址做参考。
龙虾慢慢死去,罗茜继续四处乱转。她打开储藏室,里面规划齐整,让她印象深刻:一周七天,每天都有单独的一层,另有独立区域存放常用材料、酒、早餐等,库存数据挂在门后。
“你愿意来我这儿,帮我整理整理吗?”
“你想要施行标准用餐体系?大部分人觉得它挺怪的,但确实非常有好处。”
“清理清理冰箱就行了,”她说,“我猜你准备的是周二的食材吧?”
我告诉她因为今天就是周二,所以完全没有猜的必要。
她递给我海苔片和鲣鱼片,我还需要放在常用材料区的澳大利亚坚果油、海盐和胡椒研磨器。
“还有黄酒,”我补充道,“在酒那一层
。”
“自然应该在那儿。”罗茜说。
她把黄酒递给我,接着开始研究别的酒瓶。我只买小瓶装的酒。
“所以你每周二都吃一样的东西,对吧?”
“没错。”我列举了标准用餐体系的八大好处。
1.不需要频繁购买新菜谱。
2.购物清单标准化——实现高效购物。
3.基本零浪费——除非个别菜谱需要,冰箱里和储藏室里都不用存放任何多余食材。
4.合理膳食,营养均衡。
5.不用浪费时间考虑吃什么。
6.不会失误或是引起令人不快的意外。
7.高品质的食物,比在餐厅吃得好还花钱少(可参见第3点)。
8.极低的认知负荷。
“认知负荷?”
“烹饪的流程已经在我的小脑里了,所以完全不需要任何刻意的努力。”
“就像骑自行车一样?”
“是的。”
“你不用想就可以做好龙虾?”
“龙虾,果鳄梨沙拉配芥末飞鱼子和香脆海苔,用炸韭菜装饰。没错。我正在给鹌鹑去骨,这还是要小心一些的。”
罗茜在一旁笑了起来,这不免让我想起了在学校的日子。那些好日子。
我到冰箱取调味料,罗茜挤了过来,把两瓶沙布利酒放在了龙虾旁边。
“我们的晚饭看来不动了。”
“还得再冻一段时间才能确保它死透了。”我说,“遗憾的是,西装闹剧打乱了备餐时间表。所有的时间都得重新计算了。”那时我突然意识到,我应该一到家就把龙虾放到冰箱里的,但当时我的脑子里全都是罗茜的到来可能引起的麻烦。我走到白板前开始重新修订时间,罗茜则在一旁研究配料。
“你要自己把这些都吃完?”
“自从达夫妮离开后,我还没有修订过我的标准用餐体系。现在每周二我都要独自吃完一整份龙虾沙拉,所以只能取消酒精摄入以抵消超标的卡路里。”
“这个量足够两个人吃,”我说,“食材的量不能缩减,因为活龙虾可没法儿分成一块一块的卖。”我刻意说了个小笑话,罗茜果然笑了起来。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突如其来的良好感觉。我继续算着时间。
罗茜再次打断了我:“如果依照你正常的时间表,现在应该是什么时间?”
“晚上6点38分。”
炉子上的时钟显示的是晚上9点9分。罗茜拨动控件,开始调整时间。我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完美的解决方案。她调好时钟,显示晚上6点38分。这样就无须重新计算时间了。她的想法让我很欣喜。“你刚刚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时区。晚餐将在晚上8点55分准备好——罗茜时间。”
“这可比算数好多了。”她说。
她的话给了我另一个提出寻妻问卷题目的机会:“你觉得数学很难吗?”
她笑了:“这是我做过的最难的事,快把我弄疯了。”
如果算账单这样简单的计算都能让她无所适从的话,那我简直无法想象如何与她展开任何有意义的讨论。
“你把开瓶器藏哪儿了?”
“周二不喝酒。”
“去他的吧!”罗茜骂道。
罗茜的回应确实有一些逻辑。我今晚只会摄入一人份的晚餐。这可是把今晚的计划全盘丢弃的最后一步。
我宣布改变开始了:“时间已经被重新定义了,先前的规定不再有效了。因此,在罗茜时区,酒精被定义为强制摄入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