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秘密的男人
第九章 秘密的男人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沒有窗户,也沒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來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对方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喝完了那杯不知道是什么的**,高兴侧身在床上躺下。一名护士将一个塑料漏斗之类的东西塞进了他的嘴巴,撑开口腔,再用胶带将其固定在了脸上。接着一人走了进來,尽管戴着口罩,高兴还是从那苗条的身影和整洁的白大褂上认出那是胥芳晴。她手里拿着一个又长又粗、顶端闪闪发亮的管子。
就是那个东西要进入我的身体了……高兴的心底泛起一丝恐惧。
“别担心,我会很轻的。”温柔的声音从口罩底下传出來。
高兴从僵硬地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手术时不要做吞咽动作,由鼻子吸气,感觉疼痛不适要告诉我,知道吗?”
“嗯。”
“那么我们开始吧。”
高兴闭上了眼睛。一个冰冷的东西伸进了嘴里,然后沿着喉咙缓慢伸入。就象一条在黑暗中摸索的蛇。反胃的感觉不期而至。身体中心好象被翻转起來一样难受。虽然使劲克制,还是无法忍受地呕吐起來,眼泪鼻涕俱下。早知道这么丢脸,不做就好了。他想。
这已经是他第五次來医院了。胥芳晴给他开的药,吃了似乎效果不大。他的胃里就象塞了一块**的石头,而且这块石头就像有了生命似的,体积越长越大,重量也随之越來越沉。同时还发生了恶心和乏力的症状。检查做了很多,也沒查出什么问題。所以胥芳晴建议他做个胃镜。
“胃底粘膜可见散状小片糜烂;胃窦粘膜充血水肿……沒有我想像的严重。”检查结果出來后,胥芳晴用手托着下巴说,“我再给你开点药试试吧。”
“嗯。”高兴虚弱地坐在椅子上。他的大脑还沉浸在那可怕的回忆里。不过在那可怕的回忆里,还带着若隐若现的薄荷味。
胥芳晴在药单上写下高兴的名字,突然抬头说:“高兴,你怎么看上去总是沒精打扫的,真对不起你的名字啊。”
“啊,我有吗?”高兴问。
“有。你好象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精神压力太大也许也是你生病的原因之一。”
“哦。”
“你给我的感觉怎么说呢,就像一棵躲在树荫里经年不见阳光的蘑菇,散发着一股霉味……抱歉这么形容,但我必须得说,这样的生活状态对你的病很不好。你必须要多走到外面去晒晒太阳。”胥芳晴沉吟。
“晒太阳……好。”
“别敷衍我哦。”
高兴苦笑着点点头。
“这样吧,”胥芳晴用碳水笔若有所思地敲打着嘴唇,“下周日我答应孤儿院的小朋友带他们去游乐园玩,你也去吧。”
“我?我最怕小孩子了。”
“你也是这样啊,”她有点失望地嘟起了嘴,旋即扬起眉毛,“习惯是可以改变的啦,等你看到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可爱。”
“还是算了。”
“不行,你一定得去。”她半命令半开玩笑地说,“吃了那么多药还不见好,对我这个做医生的來说也是一种折磨呀。”
“……好吧。”高兴无可奈何地点头。
明媚的笑容重新绽放在胥芳晴的脸上。一看到她的笑容,高兴就觉得自己的身心拥有一种舒展的感觉,就好象沐浴在阳光里的花瓣一样。而当他在面对缪薇的时候,所有的神经都会收得很紧,产生一种类似于窒息的紧迫感。依靠谎言维持的爱情,实际上是将自己置身于纤细的钢丝之上,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所有,甚至粉身碎骨。他已经快被这种强大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來了。
高兴拿着药单准备离开的时候,胥芳晴又叫住了他,“等一下,我有个东西给你。”
“什么?”
“健康饮食建议表,是我根据你的病情拟定的。另外还有一些关于饮食方面的禁忌。回去一定好好看看哦。”胥芳晴将几张散发着薄荷味的a4纸递过來。
高兴接在手里,上面用碳水笔写满了娟秀的小字,不是打印的。
“谢谢。”他由衷地说。有诧异,也有感动。
“不客气,记得哦,下周日的活动。我会提前打电话提醒你的。”
“嗯。”
她对每个病人都这么好么?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高兴不由自主地想。下一分钟自己给出了答案:当然了,你以为你是谁……难道她还会看上你么。可是,如果真的看上我了,会怎样?别傻了……那是不可能的事。
高兴就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回到了那个看上去很幸福的家里。
电话响起來的时候,缪薇就在旁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那三个字,高兴下意识地从床上爬起來,迅速冲进了卫生间。关上门,坐在马桶上,心脏跳得厉害。
“喂,你在听吗?”胥芳晴的声音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分外清晰。他在铃声响到第二遍时已经打开了,只是一直捂着话筒。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胥医生,我在。”
“怎么这么久才理我,还以为你不敢接我电话呢。”银铃般的笑声撞击着耳膜。
“哪里。明天到哪里集合?”
“早上九点。起得來么?不好意思我忘了你是上夜班。”
“沒事,起得來。”
“那好,到阳光孤儿院集合吧。还可以帮着搬搬东西啥的。”
“好。别的沒有,就一身力气。”
“嘁,东亚病夫!这两天胃怎么样了?”
“好点了。”高兴违心地说。
“严格按照营健康饮食建议表执行了吗?”
“当然,哪敢不呀。”
“哈哈,我有那么厉害么。”
听着她的笑声,高兴顿时感到有一注阳光打在了脸上,连一直隐隐作疼的胃都温暖了起來。
离开卫生间时,他摁了抽水键。他告诉自己这是习惯,但实际上真实答案应该是“心虚”。这不是有病么,不过是一个医生打來的电话,有什么可紧张的。更何况缪薇根本就沒听见。她在睡觉。
股票经纪人这个工作对时间的要求不严格,除了公司例会不能缺席,其他的时间自由安排。当然前提是你得作出业绩。缪薇看上去做的不错。随着环境的变化,她对于衣着和美食的品味也突飞猛进。就连高兴也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她之于从前,是蛹和蝴蝶的分别。同时他也陷入深深的自卑和惶恐之中,担心某一天谎言揭穿后,缪薇再次离他而去。
也许胥芳晴说的很对。他的病就是因压力而生的。
中午吃的是蚝油鹅翼和鸭梨莲子羹,真是美味。缪薇现在的厨艺大进,为了调养他的身体,她特意去买了很多菜谱学习。她还是关心他的。这一点高兴感到十分欣慰。其实他要的不多。一间房子,一个女人,还有铺天盖地的烟火味,仅此而已。
如果这个女人还有一点点爱他,更好。
收起电话,高兴重新回到房间。他惊异地发现,自己居然沒穿拖鞋。这个发现令他觉得十分羞耻。好象有什么不欲为人知的事情泄露出來了一样。
我倒底是怎么了……他自责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
缪薇鼻息均匀。长睫毛在她小巧的脸上投下整齐的阴影。一条光溜溜的长腿搭在印着紫色熏衣草的棉被上。高兴在她的旁边躺下。小心地蜷起身体,将她的玲珑曲线尽收其中。他喜欢这个姿势,两个人就像倒扣的勺子,感觉亲密。
缪薇突然喃喃地说着什么,是梦话。高兴侧耳聆听,那几个模糊的字眼好象是“一百万”什么的。
她连作梦都在惦记着那一百万。搬回來之后,缪薇曾经多次劝他投资股票,都被他想法推掉了。他根本沒有那一百万啊!后來缪薇似乎起了疑心,要求要看看那些钱。好在高兴早有准备,事先在邮局里租下了一个大一些的保管箱,又找了一些旧报纸裁好,扎成一捆一捆的,夹着钞票放进去。带缪薇去看的时候,故意说时间不够,只给她看最上面的那些真的。缪薇果然再次中计。
高兴不是不失落的,又能如何,他爱她,哪怕明知道她爱的不过是他的钱。可是这世上的事,什么都可以忍耐,咳嗽和爱情除外。
他的手覆在缪薇的腿上。微凉的皮肤有着果冻般的质感。下意识地加大了力度,将她的身体扳转过來。
缪薇的喘息如期而至。这是对他最好的赞赏。可是,不详的预感同样不期而至了……疲软似乎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仿佛沸水里加了一瓢冷水似的,温度骤然降了下來。
“睡吧。”沉默了一会之后,耳畔传來缪薇幽幽的声音。她大概也已经习惯了。事实上从春节之后,这种状况已经成了家常便饭。
或者下一次去医院,应该连肾也一起检查一下了。他想。
云霄飞车光是看看,就已经头晕目眩了。
高兴打定主意逃离。他掉头离开了人群,一个人走到不远处的木头椅子上坐了下來。那些孩子的吵闹声一浪一浪地飘过來,震荡着脆弱的耳膜。很奇怪他们哪來的精力,从早上到玩到现在,还是不知疲倦。
“真是,自己的事情还不够烦的么,还來这种地方。”他用胳膊支着腿,把双手搭在额上。事实上在这个周日之前,他的心中还是带着一丝期待的。他觉得身体里有个东西在蠢蠢欲动,似乎想要破土而出。那是什么呢,他不敢往深里想。
老实说在沒见到时君度之前,高兴的情绪还是不错的。
早上,当他赶到阳光孤儿院时,胥芳晴已经到了,正在指挥着其他的义工往租來的大巴车上搬运东西。是给孩子们预备的饮料、零食什么的,避免他们在游乐园玩时饿肚子。
这些东西是从一辆黑色的切诺基上转移出來的,车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男子。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优喔的气质,就算穿着普通的休闲服和旅游鞋混在一堆人中间,还是会令人一眼发现他的存在。
“高兴,介绍一下,”胥芳晴亲热地挽着那个男子的胳膊说,“这是我的男朋友时君度。”
高兴骤然觉得天空暗了一小块。
即使明知道这么可爱的她不可能沒有男朋友,即使明知道就算她沒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自己,他还是无法自控地沮丧了。而令他沮丧的还有一个原因,那些义工中有几个也是胥芳晴的病人。
果然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接下的时间里他处于离魂的状态,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在前往游乐园的途中,胥芳晴提议大家轮流唱歌解闷,也被他搪塞了过去。最后胥芳晴只好将照像机交给了他,让他负责拍照和录像工作。
这样正好,省得说话。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他适应了一个人独來独往,连朋友也沒几个。能够容忍他的孤僻性格的人恐怕只有石巍,所以他很珍惜这份來之不易的友谊。那一次的电话窥探事件,令他后悔了很久。
他冷眼打量着那个名叫时君度的男子,他拥有跟胥芳晴同样的笑容和耐心,他俩就象光芒四射的太阳一样,总是处于人群的中心。不但大人喜欢他们,小孩子也是一样。
真是太登对了……再不情愿,他也不得不发出这样的感叹。
高兴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烟盒,摸出一根点着。好几个小时沒吸烟了,趁胥芳晴现在沒空理他。但是,胥芳晴就象一个嗅觉灵敏的猎犬一样出现了。“哎,原來躲在这里抽烟啊!”她撇下孩子们大步流星地向他奔來。高兴想藏也晚了。
“交出來!”胥芳晴平伸着手掌。
高兴无奈地缴枪。
“还有烟盒。”
“这也要?”
“当然。”胥芳晴将那根烟连同烟盒一起扔进了旁边那个企鹅造型的垃圾箱里,转身问他,“你结婚了吗?”
“啊?”
“待会把你妻子的电话号码给我。我要和你的家人一起监督你。”
“还沒结……”
“女朋友的也行。”
“也沒有。”
胥芳晴嘟着嘴看着他,好象想从他脸上找出真实的答案。高兴赶紧把视线移到一边。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场,令人情不自禁地为自己所存在一些龌龊的想法感到自卑。“好吧,这一次放过你了。”胥芳晴松了口气,“还不起來,大家都只等你一个。”
“什么?”
“云霄飞车呀。”
“天!你饶了我吧。”高兴苦着脸作揖,“我从小时候打树上摔下來过之后,就患上了恐高症。”
“我说过,习惯是可以改变的。”胥芳晴不由分说地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來。“别怕,有我呢。”
高兴的心激荡了一下。“好吧。”
仰起头,云霄飞车就象一个纠结的大麻花一样垂吊在空中,感觉它随时都会迎着脸砸下來。我真是疯了。高兴暗想。
已经來不及后悔了,胥芳晴拉着他坐下來。她让时君度跟孩子坐在一起。安全杆扣下來之后,她侧脸给他一个安慰式的微笑。“如果害怕,就大声喊出來。”
车子开始慢慢地启动。周围的环境逐渐撤出视线,取而代之的是远处的树和灰色的楼顶。高兴的心脏随着双脚的腾空而悬了起來。“高兴,你看太阳,离我们很近。”胥芳晴说。抬头,太阳正向他俯冲过來,金色的光茫扎疼了瞳孔。他赶紧闭上眼睛。却感到温暖的阳光穿越透了胸膛,抚摸着他僵硬的心脏。
抵达顶端的时候,车子开始滑落,越來越快,心脏骤然失去了存在感。他觉得有一股黑色的力量,想要将他吸噬进去。情不自禁地发出尖叫。胥芳晴把手伸了过來,盖在他冰冷的手上。他下意识地紧紧攥住。很小的一只手,却给予他一种奇妙的安全感。好象抓着她就不会坠落深渊一样。他的心因幸福而疼痛。
迅疾的风灌进了嘴巴,思维和身体都变得前所未有的灵敏。有那么一瞬高兴想,就算这样死了,也沒有什么遗憾。
包括芙蓉公寓在内的几栋楼房,就象烧得千疮百孔的焦尸一般,阴郁地瞪着天空。凌厉的风势裹着瓦砾满地打转,夹杂着血腥的气息。一闭上眼睛,林蕊生的眼前就浮现出那天夜里的混乱。姐姐能够从火海中逃出來,真是万幸。
芙蓉公寓斜对面有一间大型超市,即使春节早已过去,热闹依然不减。铿锵的音乐和噪杂的人声不时随着风飘浮过來,驻足在这片废墟的上空。
现在,林蕊生就站在姐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脚下,是姐姐的脚印曾经覆盖过的街道。她的肺腑,喷薄着姐姐曾经呼吸过的空气。她的视线,流动着姐姐曾经欣赏过的风景。
人不在了,但是她的气息还在。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感觉得到。
林蕊生觉得,姐姐正在某个黑洞洞的窗口俯瞰着她。
十多天了,林蕊生天天拿着姐姐的照片在这超市门口转悠,希望能够撞上姐姐的故邻。有一些人熟悉了一个地方,就会变成那个地方的一部分,即使因为什么理由离开,某一天也可能会因走顺了腿而回來看看。
林蕊生原來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那个叫江日晖的警察的。沒想到事情并沒有想像中的顺利。那天她打电话探听消息,江日晖告诉他,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那二十八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什么!?那二十八个嫌疑人都有不在场证明?”
“嗯……”江日晖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银行也去过,钟巧妹收到的那几笔钱沒有银行转帐记录,应该是私下里给的现金,而后由她自己去存上的。”
“不在场证明也可能伪造啊!”
“是的,所以我们还在调查……钟巧妹临死前的手机通话纪录里只跟巨鲨集团总机的电话联系过,说明凶手就在这里,所以目前我们已将嫌疑人的范围扩大到了整栋楼。”
“鬼都知道凶手是内鬼了!”
“对不起,调查需要时间,还请你耐心等待。”
放下电话,林蕊生的心情再次一落千丈。充满信心地等待了半个月,居然等來的是这样沮丧的消息。
厨房的橱柜里摆了几罐啤酒。那是她前几天去超市买來的,预备庆祝的时候喝。现在想想真是讽刺。她走过去取出一罐,打开,冰冷的**灌进了喉管,沒有熄灭愤怒的火焰,反而如同浇上了汽油。
她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时间拖得越久,希望就会越渺茫。江日晖不是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吗?
四面的墙壁似乎向她挤压了过來,空气变得稀薄。几乎听得见肺页在干涸中发出绝望的嘶鸣。看來不能完全指望警察了。她决定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三月底出门已经用不着戴手套了,不过时间久了也会感到寒冷。林蕊生轮流着将手举到嘴边呵气,活动着僵硬的关节。
那张照片还是几年前跟姐姐聊天时的视频截图。摄像头的像素很低,效果模糊。一时好玩,收藏在qq空间的相册里,沒想到有一天能够派上用场。林蕊生找了一个网吧登陆,从中选了一张相对清晰点的,打印了出來。
她很后悔,多年前在火车站,为什么不跟姐姐來张合影。
超市里的工作人员看过照片后都觉得面熟,但仅此而已。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顾客,谁会对一个陌生人感兴趣。林蕊生还是觉得很受鼓舞。只要坚持下去,总会遇到她想等的那个人。她想。
第十七天中午。
当她正站在超市前面发呆时,侧面突然传來一个迟疑的声音。
“林莲生?”
有人在喊姐姐的名字。林蕊生激动地回头,看到旁边站了一个年轻女孩。打扮得很时髦,却随便穿着一双棉拖鞋。沒有化妆,有着淡淡的黑眼圈,象是刚从被窝里爬起來的样子。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东西的超市购物袋。应该就住在附近。
她的视线此刻正好奇地落在那张照片上。
“这不是林莲生么?”她上下打量着,确定似地说。
“对对,就是林莲生。”林蕊生连忙说,“我叫林蕊生,她是我姐姐。”
“她是你姐姐啊?”女孩的视线在照片和她的脸之间來回移动,露出恍然的笑容,她的下巴有一粒痣。“哎,长得蛮像的嘛……?”
“小姐,你跟我姐姐很熟吧?怎么称呼?”
“还可以吧,我叫闫水晶。”她打了个哈欠。掩着嘴的是五只蓝莹莹的长指甲。
“闫小姐,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一聊关于我姐姐的事?”
“聊什么?”女孩将购物袋从左手换到右手,现出为难的样子,“其实我跟她不熟,虽然曾经在一个地方上班,在一栋楼里住过……”
“只要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就好。我姐姐她……已经去世了。”
“啊!?是死于那场大火吗?”
“不是。”林蕊生决定告诉她真相,“是大火之后的事……她死于谋杀。”
“天哪!……”对方又一次吃惊地张大了嘴。下巴上的痣摇摇欲坠。
“有些人的气场很有距离感,即使你天天对着她,也未必了解她在想什么。”这是闫水晶的开场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她的家里。她斜靠着脱下來的外套,双腿并拢着踏在沙发上,以便固定住放在肚子上的烟灰缸。沒有穿袜子的脚上,同样是十只散发着妖异气息的蓝趾甲。
“你想喝点什么?咖啡?”她问。
林蕊生想谢绝,但闫水晶的下一句话却令她不得不站了起來。“顺便也给我倒杯咖啡來。”
“好吧,咖啡在哪里?”
闫水晶用刚点燃的香烟指了指那只随手扔在桌子上的购物袋。“从前的都喝光了,刚买的在那里。你自己找吧……杯子和饮水机在厨房。”
林蕊生走过去打开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乱七八糟的零食,翻到速溶咖啡的同时,还发现一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不象是香烟。
闫水晶察觉了她的目光,嘲笑地说:“这个是震动环,你不会连这个也沒见过吧,老土。”
“什么震动环?”
“**时用的,可以增添**情趣。感觉还不错,要不你也试试。”
“啊?”林蕊生尴尬地丢下它。
闫水晶租住的是一间一居室的小公寓,大约三十多平方,有些逼仄。客厅里沒有窗,所有的光线都是从卧室的推拉门里透过來的,空气里飘浮着一股暧昧的脂粉味。暖气倒是很足。
玄关的两侧分列着厨房和洗手间,形成一条狭窄的甬道。林蕊生推开厨房的门,发现灶台落满了灰,看來闫水晶很少自己动手做饭。
角落里立着一台小型的两开门冰箱和一台饮水机,饮水机沒开电源。她拧开开关,又去橱柜里找杯子,沒找着。直起腰环视了一圈,看到所有的杯子都堆在水槽里。叹了口气,挽起袖子收拾。
当林蕊生端着两杯咖啡出來的时候,闫水晶已经睡着了。手里挟着只剩一截白灰的烟蒂。她看上去很疲倦的样子。林蕊生想了想,走过去将烟蒂和烟灰缸一起收走,又拿起外套给她盖上。
等待闫水晶醒來的那段时间,林蕊生将这间不大的房子打扫了一遍。闫水晶应该是一个人住,却处处都充斥着男人的气息。她应该是干那一行的。林蕊生的这种感觉越來越强烈。她想起闫水晶说过的那句话。她曾经跟姐姐一起工作过,难道姐姐也……
林蕊生又一次头痛欲裂。姐姐还多少可怕的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闫水晶在一个小时后醒來。她睁开眼睛,对于这个焕然一新的房间有点诧异。从沙发挺起身,看到林蕊生坐在对面。“呀,你还在……”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对不起,昨晚三点多才睡,太困了。”
“沒关系,我给你换一杯热的咖啡。”
“谢谢。”
“本來想给你做顿饭的……可你的冰箱里什么都沒有。”
“我很少做饭,都是在外面吃。”在灌下一大口香醇的速溶咖啡后,闫水晶终于打起了精神。“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林蕊生抬起眼睛。“你说,我姐姐跟你一起上班?”
“嗯,都在2046。”
“2046?”
“是一个夜总会。”
“哦,在那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就是那一行咯。”
“……”
“很吃惊吧,”闫水晶的眼神里带着嘲弄,“不过别瞧不起人。你以为夜总会外面的那些人就很干净吗?狗屁,脱下了身上的那层光鲜亮丽的包装,谁也不比谁高尚。哪行哪业沒有潜规则?区别只在于我们是明妓,她们是暗娼。说实话,光顾我们生意的,往往都是那些把我们骂得最狠的人……”
林蕊生不想就这个问題讨论下去。“闫小姐,据你所知,我姐姐有沒有男朋友?”
“男朋友……有啊,洞房夜夜换新郎。哈。”
“不是,我指的是那种意义上的……”
“那我可不知道。”闫水晶摇头,“你姐姐这个人的性格有些冷,不太说话。她总是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就象一团黑色的影子。我们也只是点头之交,不是什么都能说的那种朋友。而且她在2046沒呆几天就不干了。”
“不干了?”
“嗯,不过由于同住一栋楼的缘故,我还是能经常撞到她。”
“你指的是芙蓉公寓?”
“是啊,那场大火真是可怕,要不是我跑的快,早已变成一具焦尸。从那之后我再沒有见过她。我还以为她葬身火海了呢。”闫水晶说着眼神忽然定了定,象是有什么东西从脑子里闪了一下。“对了,我好象有几次在电梯里撞见她,她跟同一个男人在一起。”
林蕊生直起身子,激动地问:“那个男人是谁?”
“不认识。”
“如果现在见到他,你还能认出來吗?”
“这个难说,那都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不过我依稀记得,他长得蛮帅的。我一向对帅哥缺乏免疫力。”闫水晶坦率地说,然后用长指甲敲着太阳穴,“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一点,就是你姐姐的眼神,我从未见过她那么小鸟依人的模样。”
“蕊生,我决定留在贝城了……我爱上了一个男人。”林蕊生响起了一年多以前,姐姐那轻快明亮的声音。
他就是姐姐所说的那个男人吧……林蕊生从沙发站了起來,走到闫水晶的面前。蹲下去,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那样,紧紧地抓住她的手:“闫小姐,请你勿必帮我一个忙……”
粗糙的手一边接过红彤彤的钞票,一边递來一只鼓鼓囊囊的超市购物袋。
“这是什么?”林蕊生问。她打开袋子看了看,马上反应过來,袋子里是两套制服,灰蒙蒙的土黄色打底,配上深褐色的复古小立领和盘扣,看上去跟客房服务员身上穿得差不多。
“什么,你是要我们扮成保洁工混进去?”闫水晶瞪着吴隽玉。
“废话,不然你们想进來门都沒有。”吴隽玉把食指放进嘴里嘬了一下,捻着那几张钞票点了点,确认无误会后对折起來塞进了屁股兜里。“最近警察來得很勤,到处打听钟巧妹和那个婴儿的事。高层觉得很丢脸,勒令保安提高警惕,以免被别有用心的人混进來趁火打劫的。”
“哦。”
“有个姓江的警察一直逮着我问话,吓死我了。林小姐,他们就是你弄來的吧?”
林蕊生点点头。“差不多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不把你的名字泄露出去。”
“公司现在还不知道是我多嘴,不然早就被开除了。”吴隽玉回头迟疑地打量了一下呆站在旁边的闫水晶,“你这个朋友可靠吧,别把我给卖了。”
“可靠。”
“那就快把衣服换上吧,我带你们从侧门进去。那里的保安跟我熟一点,好说话。”
林蕊生麻利地换上制服,上衣的领子很油,看上去很久沒洗了。“好臭。”闫水晶只拎起衣服闻了一下,立刻大叫。
“别挑三拣四了,沒时间了!万一被别的人撞上就完了。”吴隽玉戳了戳手腕上的表。
“我真是疯了,來这个鬼地方干嘛……”闫水晶不满地嘟囔着。
“水晶……”林蕊生用哀求的眼光看着她。
“好吧好吧……怕了你了。”闫水晶皱着眉脱下外套。
换下的衣服还收进那个袋子里。吴隽玉环视了一下,准备找个地方藏起來。目前的位置是在巨鲨集团后面的巷子里,这里有几只硕大的垃圾箱,公司里的垃圾通常都集中扔在这里。吴隽玉揭开其中一只垃圾箱的盖子看了看,将那只袋子塞了进去。
“我的衣服……”闫水晶惨叫一声,像是被人往身上滴了滚烫的蜡油。
“这里最保险,暂时先放在这里,事情办完了你们再來取。”吴隽玉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
“水晶,回头我给你买套新的。”林蕊生安慰她。
“真的?我看上普拉达的一件新款春装,不过有点小贵……”
“沒问題。”
“耶。”闫水晶兴奋地拍了拍巴掌。
吴隽玉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这是什么?蓝指甲……天啦,你见过哪个保洁工染指甲?”
“这也不行!?”
“算了,你自己多注意点。”吴隽玉说着又在上衣口袋里掏了掏,抖出來两只肮兮兮的口罩,“为了保险起见,把这个也戴上吧。”
垃圾箱前行五十米,就是巨鲨集团的后门。一道两米多高的铁门横亘在门口,令人联想到了阴森的监狱。旁边还有一扇专供行人出入的小门。小门是虚掩的,吴隽玉一推即开。保安室里的人抬头看了她们一行三人,沒什么表情。
早上八点之前,是大楼保洁工人频繁外出倾倒垃圾的时间,他们早已习惯。
一离开保安的视线,三人便长长舒了一口气。“妈呀,吓死我了。”闫水晶吐了吐舌头。林蕊生也是一样,手心里全是汗。
后院是公司的仓库和食堂,來往的都是一些穿着制服的后勤人员。吴隽玉偶尔跟其中的某个人塞喧一下,神态自若地从他们身边走过。三分钟后她们走进一扇狭窄的小门,里面是一部小型电梯。停在四楼。
“这部电梯直通地下停车场。公司员工的车都停在那里,当然也包括十五楼的那些高层人物。地下一层入口的门是锁住的,使用停车场的人必须要用这部电梯。”吴隽玉摁了一下开关,数字键开始变幻,“快八点了,正是上班的时间,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到一个隐蔽的地方,你们在那里守着,想出來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响一声就行。我來领你们出去。”
“嗯。”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就像一张四四方方的大嘴巴,在等着自投罗网的食物。里头三面都镶着镜子,即使一个人进去,也会制造出一种万头攒动的场面。
林蕊生的脊梁有点发麻。
每座城市都有大厦。
每栋大厦都有电梯。
每部电梯都有镜子。
如果把大厦比喻成人体,那么电梯就是他的心脏。承上启下,吐故纳新,为心脏补给新鲜的血液,促进新陈代谢。而镜子就是他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窥视着那些走进來的人,以及他们所带來的故事。
亲昵的情侣。偷情的贱人。猥亵的色狼。龌龊的小偷。不拘言笑的白领趁无人时吐出嘴里的香口胶按在墙上。一脸和善、任劳任怨的保洁工对着别人的背影射出一口浓痰。人前一本正经的领导在监督缺席时恣意揉搓着女下属的屁股,专业的指法就像农民检验西红柿的成熟程度。可当门一开,精致的面具重新回到了他们的脸上。笑容纯洁。举止雍容。就像花园里修箕整齐、雨露均衡的花朵,一水儿的和谐。他们自以为沒人知道那张面具下的丑陋面目。错了,镜子知道。这个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尽收在它的眼底。
林蕊生看着镜子里自己,心想,那个男人是否曾经也站在这里,对着镜子审视过自己的灵魂。
“哎,你确认那个男人就在这栋楼里吗?”闫水晶搓着冰冷的手。地下停车场里的气温应该比上面低几度,又潮又冷。
“嗯。”林蕊生点头,眼睛紧张地盯着右上方的反光镜。
吴隽玉把她们安排在停车场拐角的小仓库里,里面堆放着一些损坏的清洁器具,断了头的拖把和碎裂的水桶什么的,平时沒有人來。她们把门敞开一条窄窄的小缝。这个位置比较偏僻,好在旁边按装了一只脸盆大小的反光镜,可以监控大部分停车场的情况,也包括通往外面的惟一的那部电梯。
她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十多分钟。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开了进來,都不是她们要等的人。
“水晶,你可得仔细认啊,这对我很重要。”林蕊生再三叮嘱。
“我知道,不过时间过去了那么久,难说会不会认出來……总之我一定会尽力的。”闫水晶想了想又说,“哎,你答应我的事是真的吗?”
“什么?”
“普拉达春装。”
“当然。”
“那好吧,为了这件衣服挨点冻也值得。”闫水晶登时精神抖搂起來。
一辆银灰色的宝马缓缓驶进了反光镜,径直驶到一个放着“专用车位”的区域。一名停车场的工作人员一溜小跑地取走警示牌,然后等车子停稳后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拉开车门。车主是个身材中等的男人。应该不止五十岁,但保养得不错,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考究的西装和雍容的气质说明他的身份肯定不凡。
“天哪,是他!”闫水晶突然惊呼一声,伸手捂住嘴巴。
林蕊生的头顿时轰的一声,像被人抡了一棍子似的。“是他?你认出來了,真的是他?”
闫水晶白了她一眼,“你想到哪去了,我指的是
他是胥海峰!”
“……”
“來贝城这么久,居然连胥海峰是谁都不知道?”
“不知道。”
“他是贝城最有钱的人,每个女人都想嫁给他。”
“不是吧。”林蕊生打量了胥海峰一下,皱眉,“你也想吗?他的年纪都能当你爸了。”
“这句话好熟悉啊,从前也有一个人跟我这样说。是一个怪傻的出租车司机。”闫水晶笑了笑,脸色渐转阴沉,用罕有成熟的语气说,“爱情是善变的,男人是靠不住的,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攥在手里的钱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才不过二十出头吧,怎么会有这种颓废的想法?或许是因为她所处的环境,接触的都是这个社会中最黑暗的一面,所以令她对人性感到绝望了吧。林蕊生握住了她的手,刚想说点什么,全身的警报突然拉响
在这间阴暗逼仄的塞满了杂物的小房间里,沒有窗户,也沒有风,空气中却似乎有來历不明的气流在激荡。那是一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通常发生在危险即将降临的时刻。与此同时她感到闫水晶的手掌肌肉痉孪了一下……
“啊……”闫水晶的眼睛睁得好大。
“什么?”
“我看到那个男人了……那个跟你姐姐一起出现在电梯里的男人!”她的声音因为过度压抑而变得诡异。
林蕊生僵硬地看去,
反光镜里,那辆银灰色的宝马旁边多了一辆黑色的切诺基。一个年轻男子动作优雅地下了车,微笑着向胥海峰走去。嘴角上挑的弧度无懈可击。
“你到底想说什么?”在医院附近的迪欧西餐厅里,胥芳晴边用长长的吸管搅动着奶茶,边疑惑地望着对面的江日晖。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江日晖欲言又止。“不到一个月就要结婚了,我却跑來跟你说这种话。”
“还是为了那件事?”胥芳晴想了想,说。
“是。”
“不是已经确定过了吗?怎么又……”
“唉。”
“你们到底怀疑君度什么?”
江日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决定摊牌。“现在有人对时君度进行了指证,说他有可能涉及两条命案。”
“啊?”胥芳晴夸张地叫起來,“是谁这么无聊,有证据么,真是搞笑!”
“唯一的证据就在你这里……”江日晖盯着她的眼睛,“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你确定一直跟他在一起吗?”
“难道你怀疑我撒谎?”她的脸因激动而泛红。
“那倒不是……我是指有可能是你睡着了,对方做了什么事你不知道。”
“他一直在我身边。”
“芳晴,能不能请你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再复叙一遍?”江日晖郑重地说。
胥芳晴想了想,点头。“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我的生日。我们跟孤儿院的孩子们都在铜锣湾。”
铜锣湾位于贝城郊区,离市中心大约两个多小时的路程。是一个依山傍水、景色秀丽的小渔村。村子很小,只有几百户人家,背靠青山,形成一个小小的港湾,港湾与大海相通,被称之为铜锣湾。也许是由于这里生态环境和谐,村民也爱护鸟类,所以每年十一月至來年三月间,就会有数千只野生天鹅从遥远的地方飞到这里过冬。人与天鹅的和谐相处,为这座小渔村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同时也衍生了相关的旅游行业。很多游客和摄影爱好者都纷至沓來,住海草房,吃渔家饭,赏天鹅。
十二月份是贝城气温最低的时候,铜锣湾经常会结冰上冻。每到这时,就会有很多善良的人们前來帮助那些觅食困难的天鹅。
胥芳晴早就计划过一个有意义的生日,所以跟时君度商量,跟孤儿院的孩子们一起度过。而孩子们一直都想去看天鹅,于是那天早上,他们租了一辆大巴,拉上孩子们和给天鹅准备的食物,浩浩荡荡地去了铜锣湾。
本打算当天下午就返回的,沒想到车子发生了故障,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大巴车怎么了?”江日晖插话。
“油箱漏了……发现时已经晚了,油差不多漏光了。而最近的加油站也在十五公里之外。司机担心如果不及时修理,就算加上油,漏油车辆也极易发生火灾事故……这上面还有一车孩子呢。”
“哦。什么时候开始漏的?”
“据说至少有两个多小时。”
“也就是说启程的时候已经开始了。”
“差不多是这样。不过司机说早上刚刚检查过车子,沒有发现问題。谁知道……也许是推卸责任的说法吧。”胥芳晴撅起嘴。
“后來呢?”
“我们联系了修理工。等他赶到时天已经黑了。由于担心夜里行车不安全,就决定在铜锣湾住上一晚。”
“你跟时君度在一个房间?”
“嗯。”
“他始终沒有离开过你的视线?”
“洗澡也算吗?”胥芳晴的语气里带着抵触情绪。
“……如果洗澡的时间超过四个小时,应该算。”江日晖强调。从贝城到铜锣湾往返至少需要四个小时。
“你以为我是海豚么。”
“对不起。”
“沒什么啦,海豚可是爱情的守护者。听说过那个故事吗?”
“什么?”
“传说在很久以前,天神之子与凡界少女相恋,为神界与凡界所不容。只有精灵女王同情他们的处境,送给他们一对灵性的铜戒,保佑他们长相厮守,然而嫉妒之神发现了铜戒的秘密,将它夺走扔进了海里。失去铜戒保护的恋人也因此被无情的海浪冲散……最后善良的海豚衔着铜戒跃出海面,让这对恋人重新拥有精灵女王的祝福……”胥芳晴的眼睛闪闪发光。那是只有心地至纯的人才能焕发出的光茫。
“我也有海豚保佑呢,你看。”她撩起垂至脸颊的头发,露出耳朵。耳朵上有一只小巧的耳钉,是海豚的形状。
“你几岁了,还信这个。”江日晖叹气。“还不是那些别有用心的商家编出來的,诱惑你去买他们的东西。”
抚摸着耳钉的胥芳晴忽然扬起眉毛,“我想起一件事……那天晚上,时君度曾经离开过我的视线。”
江日晖从椅子上挺直了身体,“什么时候?”
“大概是七点半吧。我在洗澡时发现海豚耳钉少了一只,可能是在喂天鹅时不小心弄掉的。我很着急,因为那是时君度送给我的。时君度听说后便帮我去出去找。我也想去,他不让,说夜里太冷。”
“哦。”江日晖的脊梁蹋了下去。钟巧妹死于晚上九点,而从贝城到铜锣湾至少需要两个小时。除非时君度插上了翅膀。
“他几点回來的?”
“十点多。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从他出门开始,我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他回來。”胥芳晴一脸愧色,“那天晚上滴水成冰,他却因为我的失误而在外面冻了三个多小时,心里真是难过啊。”
“凶手应该不是时君度。”跟胥芳晴分开之后,这个念头在江日晖的心里越來越坚定。
时君度,28岁,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品学兼优,后來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国外的一间名牌大学。专业是工商企业管理。两年前回国,受聘于巨鲨集团,任总部高级主管。通过调查,时君度履历清白,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不论是工作或是生活方面,都无可挑剔。
更重要的是钟巧妹被害的那天晚上,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胥芳晴是不会撒谎的,这一点江日晖可以笃定。
会不会是那个叫闫水晶的女孩认错了?一年多以前的事,很难说。不过就算沒有认错,也只能说明他曾经跟某个女孩有过來往,却不能断定他就那场婴儿风波的肇事者和杀死钟巧妹的凶手。
可是,该怎么跟林蕊生说呢?她能够接受这样的调查结果吗?在驾车返回的时候,江日晖的脑袋一阵阵发胀。
车子缓缓驶入世昌大道。这条路横贯中心城区,是贝城交通的“主动脉”,总是处于车流如织的状态。晚上七点更是车流的高峰期,江日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然而在经过一个丁字路口时,一辆蓝色的出租车突然从岔道上冲出,对着他笔直地撞了上來。司机瞪大的眼睛给予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急忙转动方向,却來不及了。
轰的一声之后,世界一片死寂。
高兴从方向盘上抬起头,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出租车的挡风玻璃被震碎了,前盖也撬起了一半,不用说撞得不轻。前方三米远,那辆由西往东行驶的白色帕杰罗,此刻呈45度角调转了方向,车头陷入马路中间的防护栏。
一个身材槐梧的年轻男子跳下车,看上去有点面熟。他对着车子抓了抓脸,好象不敢置信这就是自己的那辆车似的,接着醒悟过來,怒气冲冲地向这边走來。一边走一边嚷着什么。
高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什么也听不见,完全陷入真空般的失聪状态。只是怵然地瞪着两眼,看着对方越走越近。
男人一手拉开他的车门,另一只手去拽他的衣领,好象将把他从里面拖出來。高兴心里有一个预感
可能要挨揍了。然而男人拽了几把都沒拽动。他就象煮烂的面条一样瘫痪在椅子上。男人停住了动作,脸上现出了诧异的表情。接着又对他喊了两句。
高兴依然听不见,呆呆地看着他的嘴型。
男人开始有点慌张,回头喊着什么。高兴这才发现,车子外面不知何时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陡然之间,他的听力恢复了。所有的声音就像水银泄地似的一起灌进了耳朵。他听见那个男人说:“來个人帮忙,把他弄出來。”
马上有人响应,打开副驾驶那边的门,钻进來准备协助那个男人将他搬出去。
高兴试着挪了一下腿,感到有了知觉,于是拒绝了对方的帮助。“谢谢,我可以自己动。”
下车时一弯腰,他发现有几滴红色的东西从自己的脸上掉了下來,打在铺满了玻璃碎屑的地上。下意识地伸手在鼻子上抹了抹,发现手背上全是血。
“你流血了。”江日晖紧张地说。“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不用了。”高兴掏出纸巾,擦去手背上的血后,又捻成两团塞进鼻孔。接着背靠车子仰起头。
“还是去看看吧。”
“沒事。”
江日晖的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会儿,开始打量着那辆肇事的出租车。根据车子被撞的情况看,似乎不至于令他造成内伤。确定对方不会有事后,他压抑的怒火再次燃烧了起來。
“你到底怎么回事,不知道车辆行驶时支道要让干道吗?”
“知道,我打算踩煞车的。可是……”高兴顿了顿,说了一句令人啼笑皆非的话,“可是我的腿突然不听使唤了。”
“开什么玩笑?我看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江日晖疑惑地打量着他的腿。
“现在好好的,不代表刚才也这样。”
“狡辩!”
“信不信由你。”
“你……我看你的精神有问題!”
高兴苦笑了一下,“可能是吧。”
江日晖转身不再理他,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开始通知相关部门过來处理。
高兴也给石巍打了电话,请他帮忙把车子送去修理。他暂时不敢再去碰那辆车了。他沒说假话,他的确是准备去踩煞车的,可是那条腿在那一刻突然失去了知觉,就象不是自己的了一样,眼睁睁地撞了上去。之后全身的意识陷入瘫痪状态。
事实上这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一次是在吃饭时,右臂发生了几秒钟的麻痹,连筷子都沒握住。这是继胃病之后发生的另一件麻烦事。
事情处理完毕之后,石巍用自己的车子送高兴回去。“你最近到底是怎么?总是心不在焉的?”他握着方向盘问。
“有吗?”高兴反问。
“别装傻了。”石巍瞟了他一眼,“不是都跟缪薇和好了吗,还有什么可烦的?”
“是啊,我很高兴。”
“沒看出來。”
“还是说说你吧……倪家慧走了那么久,有沒有想过再找?”高兴岔开话題。
“老实说有。不过一想到她,心里就很难受。”石巍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为什么要自杀……我一直都很纳闷。”倪家慧死后,石巍经常找高兴喝酒,但是从來都不肯提具体原因。
石巍长长叹了口气。“也许,她觉得那样做是一种解脱吧。”
“什么意思?”高兴奇怪地问。
“她有了情人。”
“啊?”高兴吃惊地张着嘴。
“想不到吧,外表看上去那么单纯的人。”石巍冷笑了一下。
“你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会。”
石巍将车子拐进一处幽静的暗巷,停了下來。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着,用力吸了两口,烟草的气烟迅速在车厢里弥漫开來,带着一种怅然的情绪。“这件事情憋了我很久了,今天就发泄发泄吧……刚才你撞的那个人,就是家慧的情人。”
“啊?”高兴又一次吃惊。“就是那个叫江日晖的警察?”
“沒错。”石巍点头,脸色渐变阴沉,“我们都是同学。高中时期,我跟他共同追求家慧,家慧选择了我。事实证明这是她一生中最为错误的决定。因为我高考落榜,成了一个碌碌无为的出租车司机,而江日晖警校毕业后进了刑警队,一帆风顺地当上了刑警副队长。家慧虽然从未表示过什么,不过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非常失落。”
“那只是你的猜测吧,家慧未必这么想。”
“我亲眼见到他们约会,而且就在我家里。”
“……”
“一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出车时突然胃疼……正好当时离家不远,我就打算回來喝点水。可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见房间里有奇怪的动静……家慧和一个男人在说话!要知道当时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了,完全可以排除掉是朋友造访的可能。”
“然后呢?”
“然后我用钥匙打开防盗门冲了进去。也许是我开门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他们,当我赶到卧室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跳窗逃走,只剩下衣衫不整的倪家慧。”石巍脸上的肌肉抽搐着,神情里透着一股狠劲,“这个不要脸的女人,竟然狡辩说刚才逃走的那个人是小偷。”
“可能真是小偷呢,企图财色兼收……”
“不会的。我当时冲到窗前,夜色太黑看不清什么,只看到那个男人一瘸一拐地逃走,身上穿着一件非常眼熟的外套。江日晖就有那么一件。”
“不能因为一件外套就断定是江日晖呀,这座城市里穿同样的衣服很多吧。”
“还有一件事,第二天我借故去见了他一面,发现他走路的时候有点跛。”
“他的脚崴了?”
“嗯。”
“你问他是怎么跛的了吗?”
“沒有。你觉得他会说实话么?”
“这么说还只是你自己在胡乱猜测而已。”
“哪有那么多巧合。”
“说的也是……不过我真的不相信倪家慧会是那种人。”
“事实不是以我们的意志为转移的。有时候你觉得很了解对方,其实未必。”
“说的也是……”高兴感慨地表示赞成。
“那晚之后沒几天家慧就自杀了……可能是因为无地自容吧。”石巍仰起脸,闭上眼睛。眼皮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巍子,”高兴挪动了一下屁股,迟疑着说,“其实你有沒有想过,倪家慧自杀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原因呢?”
“什么?”
“就是你误会了她,那个人的确是小偷,因此你的猜忌和不信任,令她受到伤害?”
石巍的表情微微变了一下,旋即恢复平静。
“不会的。”他幽幽地说。忽又提高声音,“不啰嗦了,赶紧把你送回去,等会儿还得继续出车呢。”他重新发动了引擎。之后长时间陷入沉默。高兴几次想要开口说点什么,都被他身上所散发出來的气场所击退。他有点后悔说出了那个想法。对于石巍來说,那个想法实在是太残酷了。
高兴无聊地把视线投向窗外。空气中飘浮着亢奋而颓糜的气味。各式各样的**都在这一刻苏醒,纠缠在一起发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