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婴儿
第八章 婴儿
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字。沒有抬头,也沒有署名: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來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手指职业性地按压着胸腹部,就象湿润的小虾浅浅地吸附着表面。视线的上方是一张年轻女性的脸,有着微微上翘的鼻尖和嘴唇,下颌至颈部的线条光滑,沒有一丝赘肉。
“这里疼吗?”声音也很温柔,呼出的气体中带着薄荷的清凉。
“不疼。”高兴闭上眼睛,省得意马心猿。
“这里呢?”
“还是沒感觉。”
移动的手指突然停了下來。“曾经做过什么手术吗?”
“嗯,小时候爬树掏鸟窝摔断了肋骨,后來用钢钉接上了。”
“怪不得……这里疼吗?”
“不。”
“那这里呢?”
“啊……”高兴吸了一口冷气。
胸腹上的压力突然消失。“好,我知道问題在哪里了。穿好衣服后过來找我。”
高兴将叠起的毛衣放下,用一只手撑着床沿,慢慢地坐起來,过程中避免挤压和牵扯到胃部。但疼痛还是呈放射状周不断地扩散,以至于伸手去衣架上取外套时,都觉得有点力不从心。
走到检查室的外面,那个年轻的女医生正坐在桌子前面写着什么。白制服一尘不染,几乎沒有褶皱。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几个字:主治医师,胥芳晴。“应该是胃炎。”发觉他來到身前,她扬起脸说。大大的黑眼珠令人印象深刻。“这种情况维持多久了?”
“大概半个多月了。”
“从前发生过吗?”
“从前啊……倒是有,不过沒有这么疼,也沒有这么久,现在某些时候疼起來简直连开车都无法集中精神。”
“你的职业是?”
“出租车司机。”
胥芳晴“哦”了一声,现出恍然的神情。胃病是出租车司机的常见病。长时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极易造成神经系统和内分沁系统功能紊乱,不科学和不规律的饮食习惯同样对胃黏膜造成损害。不过从他的衣着來看,真的不象是出租车司机。他身上的那件外套是阿玛尼冬装新款,价值四千多块。
“现在还疼吗?”
“有点。”高兴苦着脸。
“我先给你开一支针剂缓解下,然后去化验一下尿液和大便。”
“好。”
高兴拿着单据走出门口的时候,下一个待诊的病人跟他擦身而过。只是短短的一瞬,他竟感到有种汗毛凛冽的感觉。那个人身材健硕,眼神犀利,应该是干那个的吧,他下意识地想。
注射室很忙,外面的走廊上挤满了人。也不光是这里,挂号、检查,所到之处都是黑压压的长龙。站在稍高一点的地方往下看,会以为是人头攒动的春运现场。医院的生意永远是这么兴隆,季节和节假日对这里都沒什么影响。
高兴靠着墙站着,右手捂着胃部。他不想这样,因为这个姿势令他联想到了那个西施捧心的典故。一个男人这样真是滑稽,可是沒办法,必须用力挤压才能减轻一点痛苦。
胃痛是从春节后开始严重的。从前也有犯过,吃点药就能压下去,但这一次跟从前不一样。他强忍了半个月,实在沒办法才來了医院。因为胃疼的发作不但令他开车无法集中精神,还影响到了别的。
马骝死了之后,高兴重新办了一张不记名的手机卡,继续开展他的业务。他深知,这个职业并沒有想像中的那么惬意,它蕴藏着很多未知的风险。就象敲诈石巍的那天晚上,如果不是自己警觉,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就算石巍看在朋友的面子上放过他,换了别人可就难说了。也许报警,也许揍他一顿,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杀人灭口!因为秘密往往是与死神比肩而行的,越是靠近,就越是危险,它是一个人的禁区,而禁区是谢绝参观的。
高兴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被人杀死,陈尸废弃工地。那里荒凉的连搭荒的都不來,任凭他吹打雨打,变成蛇虫鼠蚁的巢穴。
然而他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仿佛一只陀罗,在**的鞭策下疯狂地旋转。即使明知身处险境,也无法停止下來,因为这个游戏带给了他无法驾驭的快感。
前一天晚上,正当他在废弃工地进行交易时,胃病又发作了。从前只需要三十秒就能完成的作业,他竟然用了三分钟。一旦那个被敲诈的人杀了个回马枪,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得去看医生。他这么想。
那种异样的感觉突然又來了。高兴用眼角的余光巡视到,那个男人正向这边走來。他的神情不太自然,似乎在竭力忍受着什么,但是这丝毫无损于他的威严气场。
应该是跟自己一样。高兴刻意把视线调到相反的方向。从前他只畏惧交警,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警察都是他的天敌。
终于轮到他了。高兴如释重负地钻进注射室。但是背后依然凉嗖嗖的,象是有一双锐利的眼珠钉在上面。也许只是心虚的感觉吧。
“把裤子脱掉,趴下!”一个威严的声音命令。
高兴顺从地拉开拉链,将牛仔裤退下一圈,伏在旁边的椅子上。一个戴着口罩、看不出年龄的护士操着针管走了过來,用蘸了药水的棉球在他的屁股上象征性地擦了一下,噗哧一声将针头扎了进去。当然“噗哧”的声音只存在于他的想像。
如果是那个胥医生打的话,应该不会这么疼吧。他脑海里闪过这个奇怪的念头。
“沒什么大问題,应该是慢性胃炎加重。”下午,胥芳晴看了化验报告后这样说。
“哦。”高兴有点沮丧。
“别担心,只要好好调理会沒事的。我先给你开一些药吃吃看。”胥芳晴拿起笔在药单上行云流水地写了几行字,撕下來递给他。“记得一周后过來复查哦。”
“嗯。”
“除了按时服药,还要注意科学地饮食,不要饥一顿饱一顿的,还要多运动,久坐会导致食物在胃内存留的时间过长,给肠胃造成负担。”胥芳晴微笑着叮嘱。她的微笑令人很舒服,就像一注温暖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
她也会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样,是个戴着纯洁面具的双面人吗?高兴有一刹那的失神。这是他的习惯。现在每看到一个人,他就情不自禁地通过外表揣测其深不可测的内在。
馅大皮薄的鲅鱼饺子热气腾腾地上桌了。胥芳晴挟起一个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马上被烫得扔下了筷子。鲜美的汤汁不但弄花了衣服,还溅到对面的江日晖脸上。
“那么着急啊!”江日晖拿起餐巾纸擦脸。
“对不起,太诱人了嘛!”胥芳晴吐着舌头,拿起茶杯连灌两口降温。
看完病已是中午了,江日晖顺便请胥芳晴吃饭。胥芳晴很痛快地答应了。她推荐了医院附近的一家饺子馆。说是刚开的,口味不错。
那家饺子馆门面不大,只能放几张桌子,不过生意很红火。正值饭口,很多人都在外面等桌子。他俩也是在寒风里抖了半天才轮上的。中间江日晖提议改去马路对面的迪欧西餐厅,被胥芳晴拒绝了。她皱着冻红的鼻子说,就你那破胃,还是中餐适合你。
“听说你要结婚了?”等待饺子变凉的时间,江日晖问。
“消息挺灵通啊。”
“那当然。日子敲定了吗?”
“嗯,五一吧。”
“又是五一啊。”五一、十一新人扎堆结婚,一天要赶好几场婚宴,简直疲于奔命,当然钱包也有点吃不消。沒办法,有些是人情有些是面子,都是非去不可的,所以每年一到那个时候江日晖就头疼。
“怎么,心疼钱包啦?”
“哪里,你结婚我一定要备份厚礼。”
“那我可等着啰。”胥芳晴笑嘻嘻地说,
“地点在檀珑湾大酒店吗?”
“不然还能在哪儿……不行,我等不及了,饺子要趁热吃才好吃。”胥芳晴拿起筷子重新挟起一个扔进嘴里,享受地咪着眼睛,发出愉悦的嗯嗯声。
看着她吃饭的样子,江日晖也不禁胃口大开。
“快结婚了,准备工作一定很忙吧。”他一边大嚼一边问。
“其实也沒什么,一切交给老爸安排。我只负责试婚纱和拍婚纱照就行啦。”胥芳晴用淡然的语气说。“你怎么样,镙丝刀杀手还是沒抓到?”
一提起这个,江日晖刚刚振奋的食欲马上烟消云散。“别提了,本來以为找到了线索,结果空欢喜一场。”
“那个家伙还真是狡猾。”
“或许是我太笨了吧,最近我一直在反省,是不是自己不能胜任这份工作。”
“不准说这么泄气的话。”胥芳晴生气地说。
江日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已经死了八个人了……每死一个人,我都觉得自己是在为虎作伥。我无法原谅自己的无能。”
“你可是公安刑侦系统蝉联多年的破案标兵,不然这么年轻也不会当上刑警队长。在贝城还沒有你破不了的案子,我对你有信心。”
“信心?”江日晖颓丧地摇头。“我现在真的是一筹莫展了。临时起意的杀人手段,之前沒有丝毫预兆,事后也沒有任何蛛丝马迹,简直神出鬼沒……如果他就此罢手,真的会象水蒸气一样消失。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的下一次作案被人目击或者留下破绽,同时又惧怕悲剧的重演,这种矛盾的心情真是痛苦的煎熬啊。”
他用手按住胃。那里又开始隐隐作疼了。
“别愁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胥芳晴拍了拍手,“换个轻松点的话題吧,后天就是元宵节了,打算怎么过?”
“沒打算。”
“那就听我安排吧,”胥芳晴扑闪着大眼睛,“那天我跟君度去阳光孤儿院做义工,跟孩子们一起包饺子过节,你也來吧。”
“啊,怪不得你要來吃饺子,原來是偷师。”
“被你发现了。怎么样,答应吗?
“我不会包,只会吃。”
“你会讲故事吧?就这么定了!”
“……看情况再说吧。”
“不行,要劳逸结合哦。不要老把神经绷得那么紧。我刚进医院的时候也这样,天天面对病人只觉得生命脆弱、人生无常,把自己搞得愁云惨雾的,后來在医院举办的一次送温暖活动中,我看到了那些孩子,心情豁然开朗。看着他们可爱的笑脸,你会觉得人生还是有希望的。所以我就做了义工。除了帮助孩子们解决一下生活上的难題,还可以趁机净化自己的心灵。”胥芳晴侃侃而谈。
江日晖知道她已经做了几年义工了,并不是一时兴起。对于她这种持之以恒的态度非常赞赏,可他是办不到的。他喜欢安静。之前也被她拖着去了几次,小孩子的吵闹对他高度紧张的神经是一种折磨。
“现在你总算找到革命同志了。”江日晖笑了。
“是啊,君度也喜欢小孩子。你简直想象不到,平时在公司里正襟危坐的他,会跟孩子们玩成一片。甚至比孩子更象孩子。他最吸引我的就是这一点吧……喜欢小孩子的人,心地多半善良。”
“这么说我不善良了。”
“啊,当然不是。想到哪去了……”胥芳晴把揉成一团的纸巾扔过來。目光随即黯然了一下,难以觉察地叹口气,“其实我有时候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怎么这么说?”
胥芳晴意味深长地瞟了他一眼,随即拧头对着墙上的钟,夸张地叫道:“哎呀,上班要迟到了,咱们走吧!”明媚的笑容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刚才一刹那的阴霾好象只是幻觉。
拉上箱子的拉链,林蕊生长长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张火车票上。今天下午她已经跟物业办理了退租手续,再过几个小时,她就会带着姐姐的骨灰盒离开这里。这几天她已经将姐姐的遗物打包,通过邮局寄回了家乡。本來春节前就想走的,可是春运期间一票难求,所以只好等到现在。
她拖着箱子走到门口,回头最后打量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所有的家具都被她擦得锃亮。她就像一个冷静的罪犯清理作案现场那样,将自己和姐姐的气息抹煞得干干净净。贝城给予她的印象是绝望的黑色,她不想跟它再有丝毫的关联。
看看表,时间已是七点多,该走了。她吸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门把上。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铃声大噪。会是谁呢?她在贝城不认识几个人。
她缩回了手,迟疑着掏出了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行陌生的数字。
皱着眉毛按下接听键。
“嘿,”话筒里突兀地传來一个男人阴阳怪调的声音,“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
林蕊生愣住!下意识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你的秘密!”男人一字一顿地说,“我手里有你的照片,跟那个男人的。”
“啊!”林蕊生的头嗡的一声!脑海中马上浮现出那晚的片段……天哪,居然被拍照了!眼前的一切都在摇晃,仿佛地震。她胆颤心惊地扶住墙壁,问:“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我还沒想好,不如一起商量下?”男人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就在金凤苑小区门口,你出來吧。”
“金凤苑小区!”林蕊生又是一惊,他居然都找到这里來了!
“有什么问題么,我还知道你叫林蕊生!”男人的笑声更响了。林蕊生似乎看到了一张长着燎牙的血盆大嘴正向自己张开。完了,她的空白的脑袋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你到底想干什么?”
“等你來了再说。”
“我……我不去。”
“那我就把照片传到网上。”
“……”
她可以拒绝吗?不可以。把柄抓在别人手里就像蛇被拿住了七寸,想要活命只能答应对方的任何条件。
林蕊生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从家里到小区门口的这段几分钟路程,步步惊心。她的眼前一片黑暗,不知道将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在等着她。恐惧就像來势汹汹的癌细胞一样,贪婪而迅疾地扩散。
在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的头皮陡然发麻。她看见了一个人,石巍。他正斜靠着那辆蓝色出租车站着,双手插进黑色外套的口袋里看着她笑,一口白牙在路灯的照耀下阴森无比。
林蕊生的双腿就像融化的蜡似的,牢牢地粘在了地上。石巍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把手从口袋里拔出來,掏出个信封状的东西挥了挥。一定是那些照片!他怎么能那么坏,诱惑了她,还拍了照片!
林蕊生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他面前的。
“给我。”她僵硬地说。
“行,先上车。”石巍转身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林蕊生退了两步。“我不。”
“随便你,不上车我可走了啊。”石巍绕到车子另一边,娴熟地将屁股塞了进去。
“别……”林蕊生简直快哭了。值班室里有人。是牛小斗和王建民。他们的视线正好奇地投向这边。如果大叫,他们一定会很快地冲出來,可是那样的话照片的事情就败露了,还不如杀了她呢……林蕊生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上车。
石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坐好之后,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将身子倾斜了过來,一股熟悉的气味迅疾将她淹沒……她有一种瞬间石化的感觉,完了,这两个字再次占据了大脑。然而他只是伸过手去把安全带拽了出來,帮她扣上。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石巍摸出一根烟点上。
“我已经上來了,求求你把照片给我吧。”
石巍置若罔闻地发动了引擎。金凤苑小区逐渐淡出视线。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家。”
“把照片给我,我要下车。”
“你最好别乱动。”
“停车!”林蕊生尖叫。
“好吧,给你!真是烦人。”石巍减慢了速度,将车子停靠在路边,然后那只信封扔了过去。林蕊生接过來。信封很薄,不象有照片的样子。打开看,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的明细通知单。
“这是什么?”
“根本就沒什么照片。我可沒陈冠希那种爱好。只是……”石巍吐了个烟圈,慢条斯理地说,“只是想逗你玩玩。”
林蕊生谔然。他是专程來羞辱她的么?可恨的是自己竟然上了他的当!她气愤地将那个信封撕烂,砸在他的脸上。右手去拉车门。
“等一下,”石巍叫了一声,“实话跟你说吧,我今天找的目的是想告诉你,我见过你姐姐。”
“我姐姐?”
“嗯。”
“你认识我姐姐?”
“谈不上认识。我只见了她两次面。第一次是在我的出租车里,第二次是在电视上。怎么样,有沒有兴趣听听?”
“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有那么无聊么。”
林蕊生瞪着他,用表情作出了回答:你就是那么无聊。下车吧,用力甩上门,别再听他的鬼话。脑海里一个声音在下达指令,可是她按在门柄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缩回。
“我就再信你一次。”她咬牙切齿地对石巍说。
十一月底,石巍临时替朋友代了一天白班。早上大概八点左右,他驾车行至桃园路时,有个年轻女孩带着一个纸箱上了车。那个箱子四十见方,分量看上去不算重。
一般人都是把东西放在后备箱或是空座上,她沒有,而是将纸箱搁在双腿上。双手还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边缘,像是担心车子摇晃时被磕到。
路过一间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时,她突然要求停车。石巍于是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女孩把纸箱从腿上抬起,轻轻地放在了旁边的空座上,然后犹犹豫豫地看了他一眼,下了车。
那一眼的内容很复杂,石巍觉得好象她要跟他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沒说。
女孩快步走向便利店,中间又警觉地回过头來,用力盯了出租车几眼。确切一点说是出租车的车牌。之后迅速闪进了便利店的大门。黑长发黑外套,就像一团黑色的影子。
在等待的时候,石巍突然听到身后传來一个奇怪的声音,脆生生的,像是刚生下不久的小猫崽的嘶鸣。
声音是从那个纸箱里发出的。联想到女人小心翼翼的神情,他马上好奇地转身查看。纸箱沒有封盖,隐约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
他伸长手臂准备掀开盖子。
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喝止了他:“你干什么?”
女孩回來了,脸上多了一副墨镜和一只口罩。
“我听到有猫叫……你喜欢养猫?”石巍问。
女孩沒有理他,径自上车,重新将纸箱抱到了腿上。石巍发现她除了墨镜和口罩之外,什么都沒买。之后她一直沉默,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抵达目的地巨鲨集团时,她才说了一句话:“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去就回。”她扔给石巍一张百元钞票。
几分钟后她就重新出现在石巍的视线时,怀里的纸箱沒了。她好象是专程來这里送这个箱子的。之后叫石巍把她送回了芙蓉公寓。
那之后沒几天,石巍无意中在电视上又一次看到了她……她成为一起死亡事故的女主角。
“你们俩长得很象。那天在酒巴,我还以为你们是同一个人。吓我一跳。”石巍说。
林蕊生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你是说,我姐姐住在芙蓉公寓?”
“差不多吧,她就在那门口上的车……你不是说过么,你怀疑她死于谋杀,而最大的凶嫌就是她的男朋友。因此只要你厘清她过去的人际关系,就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凶手。”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林蕊生狐疑地瞪着他。
“都是你那天晚上告诉我的啊。你忘了?酒量那么差还好意思出來混。”石巍撇了撇嘴
林蕊生下意识地掩住嘴巴。但很快兴奋就盖过了尴尬,“快送我去芙蓉公寓。”
石巍交叉十指搭在后脑勺上。“不去,去了也沒用。”
“什么意思?”
“那里早已变成空楼。”
“啊,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北沟屯发生一起严重的火灾,火借风势,将那一片三十多间老屋全都烧成了废墟。旁边的几栋大楼也被殃及池鱼。芙蓉公寓就是其中的一个。那晚的大火照亮了贝城半个天空,等消防车來时什么都晚了。”
“这么说姐姐也差点死在大火里。”
“应该是这样。”
“火灾的原因查到了吗?”
“听说是线路老化引起的,城中村电线的架设无章和巷道的胡搭乱建,一直都存在安全隐患,而且消防设施也跟不上。所以一旦发生火灾,就象点燃了仓库里的鞭炮一样,后果不堪设想。”
林蕊生静默了一会儿,重新抬起眼睛,“石巍……”
“什么?”
“你说有沒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
“也沒准。据说警方也曾经怀疑过,但最后不了了之。那场火太大了,就算是人为也很难查出什么结果。”石巍说着警觉地侧过脸,“怎么,你怀疑这场火灾与你姐姐有关?”
林蕊生沉重地点头。“也许有人想让她死。”
“……杀一个人有很多办法,用得着这么大动静么?”
“可能他觉得这种办法最保险,可以让自己安全地置身事外。”
“我觉得不可能,因为不可控因素太多。风力、火势哪一项都不是人力可以控制的。”
“所以他做了两手准备。一,姐姐葬身火海更好;二,如果姐姐死里逃生,便顺势逼她搬家,而火灾也会毁掉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证据,比喻照片、手机、衣物之类的,当然也包括那些有可能目击他曾经与姐姐來往的一些人。”林蕊生吸了一口气,“然后接下來,就是另一个计划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人的心思也太缜密了。”石巍啧了啧嘴。“不过他费这么多劲,到底是出于什么动机呢?”
“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原以为可以通过芙蓉公寓打听到什么消息,看來这条线索又断了。”林蕊生颓然地瘫痪在座位上,闭上眼睛,“我好沒用……石巍,你能送我去火车站吗,我买了九点半的票。这个地方真让我崩溃。”
“你决定放弃了?”
“我好累。”
“累了啊,我可以暂时把肩膀借给你。”石巍的无赖嘴脸又出來了。
林蕊生醒悟似地睁开眼睛,再次伸手去抓门柄:“我真是笨,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别走,”石巍迅疾地抓住她的左手。“很快你就会知道有用了。”
“放开我!”林蕊生挣了挣,完全是无用功。她的手整个被他握住,用一种很大的力道。某种熟悉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恍然失神。石巍将她按回了椅子上:“你确实很笨,你忘了那只纸箱!”
“纸箱?”
“嗯,那只被你姐姐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在里面的可能并不是猫……你姐姐不是买了一个婴儿床么?”
林蕊生霍然挺身。“你是说纸箱里很有可能是一个孩子?”
“你不觉得婴儿的哭声跟猫咪很象么?”
林蕊生点头,又摇头,“那个孩子……是谁的?”
“当然最大的可能就是你姐姐的啰。你不是曾经也怀疑过?”
“……如果是这样,那个婴儿现在在哪里?”新冒出來的问題令本來就很纠结的脑袋更加混乱。
“先别管这个,因为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石巍冷静地说,“目前最重要的问題不是纸箱里面的内容到底是什么,而是这只纸箱被你姐姐送给了谁。”
他的话就象给在黑暗中彷偟的林蕊生打开了一扇窗。尽管外面是并不晴朗的天,但依旧有些许光亮照了进來。“嗯,不管是猫还是婴儿,能让姐姐放心托付的人一定跟她关系亲密。所以只要找到这个人,就有可能查到一些什么。”
“你总算开窍了。”
“那个地方叫巨鲨集团吧,快送我过去。”林蕊生激动地说。
“不是要去火车站么?”
“……我不走了。”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
“别啰嗦了行不行。”
“小姐,现在几点了?你以为别人也跟我一样昼伏夜出么?”
“啊……知道了,那我明天再去吧。”林蕊生迟疑了一下又说,“石巍,谢谢你。”
“就一句谢谢就够了啊?”
“对了,耽误你这么长时间,我付你钱。”林蕊生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
“我很贵哦。”石巍又一次毫无征兆地将身子倾斜了过來,那张邪恶的脸在她眼前无限扩大。这一次他不是帮她系安全带,而是伸出舌头飞快地在她脸上扫了一圈,然后邪气十足地说,“用你的身体感谢我吧。”
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石巍哈哈大笑。看着反光镜里渐行渐远的身影,他的脸色慢慢阴沉了下來,将刚才的笑容收得一干二净。接着,用力将手里的烟头弹出车窗,踩下了油门。
一点火光在夜色里闪烁了几下,灭了。这个世界似乎变得更加黑暗。
枣红色的羽绒服紧紧绑在身上,分不出腰和臀的界线。黑色裤子下面是一双式样老土的坡跟鞋。她拎着一只廉价的皮革手袋,低着头走着,熟练地避开人行道上的垃圾箱或者敞着口的窖井,在恰当的时候拐弯和直行,对路边商铺里传出的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她对自己的方向很确定。种种迹象说明她对这条路很熟悉,应该在这附近生活了一段时间。
路过一间大型超市时,她放慢脚步往里看了看,稍微迟疑了一下,接着坚定地收回视线,重新按着原來的轨道运行。五分钟后前面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绿色的指示灯在紧急地闪烁着。她一改之前的悠闲,扭着企鹅般臃肿的身材冲上了斑马线。对面是人声鼎沸的菜市场。傍晚六点,正是这一天中最忙乱的时刻。
林蕊生提醒自己不能再犹豫了,必须赶在她进入菜市场之前将她拦住。于是疾走几步追上去,拽住了她的胳膊,“大姐,请等一下。”
女人诧异地回头。她的脸仿佛是一个煎糊了的面饼,上面布满了深浅不一的雀斑。
“什么事?”
“大姐,还记得吗,今天早上我去过你们公司。”
女人定定看了她两眼,面饼上裂开一条狭窄的缝,“想起來了,你去找保安查什么东西。”
“对对对,”林蕊生点头,“我叫林蕊生,想跟你打听点事。”
女人的小眼睛警觉地咪了起來,慌张地挣脱她的手,“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我不会让你白忙活的……”林蕊生截住她的去路,掏出钱包。
女人的目光亮了一下又灭了,显示出内心的挣扎。“对不起,我实在帮不到你。”
“不,你一定能帮到。”林蕊生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塞进她的手里。
女人的手虚弱地挣扎了两下,便沒有骨气地投了降。“好吧,但是你一定要保证,不要说是我说的。”
“我保证。”林蕊生心花怒放。
今天早上,当林蕊生迫不及待地來到巨鲨集团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天真。那是一栋十几层高的大楼,里面的工作人员恐怕得有数百名。通过访客纪录进行调查是她最先想到的办法,但是被值班保安拒绝了,他们态度强硬地说这涉及公司的商业机密,禁止外泄。当然更别想进入核心地带挨个打听了。林蕊生失望地跟他们吵了起來,结果被无情地赶了出去。不过在他们吵架的时候,她注意到大厅里的一个拖地的保洁工有点异样。特别是在她提到“纸箱”的时候。那个保洁工虽然机械地拖着地,却时不时地偷窥她,飘忽的视线令她嗅到了一丝不安的气息。于是她决定守候在大楼门口,等她下班。
林蕊生的判断是正确的,她果然是个知道一些什么的人。
“我们去那里坐坐吧,边吃饭边说。”林蕊生拉着女人进了旁边的一间面馆。菜市场旁边的小饭店几乎沒有干净的。油渍斑斑的桌子,嘎吱作响的椅子,伙计的围裙脏得看不出颜色。不过人气倒是很足,顾客大多是附近的摊贩。排气扇的嗡嗡声和五花八门的啜食声汇成一股混浊的声浪,将耳朵都塞得满满的。
林蕊生有点后悔进來。但急迫的心情又不允许她另选地方。
“吃点什么?”她问。
“随便啦。”女人说,眼睛却贪婪盯着菜单。林蕊生顺着她的视线找到目标,是红烧排骨面。
“这个來两碗,多加两块排骨。”她对站在旁边抠指甲的小伙计说。
女人流露出满意的表情。“现在的物价真是太可怕了,青菜都几块钱一斤,更别提肉了。”
“应该会慢慢好起來吧,听说政府在调控。”林蕊生顺着她的话題说。
“说是这么说,可别跟房价一样越调越高。磕磕巴巴一辈子就想给儿子安个窝,谁知道好不容易攒起一点血汗钱,却发现房价并沒有在原地等着咱。那房价简直就是屁股冒烟的火箭……如今连物价都涨了,房子大不了不买,可嘴总不能扎上不吃吧,唉。”女人说着擤了擤鼻涕,顺手抹在裤子上。
林蕊生赶紧把视线移开,却刚好迎上邻桌男人吐出的一口浓痰。她一阵反胃,只想赶紧结束这次谈话,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三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底,有一个女孩带着纸箱來过巨鲨集团,对吧。”林蕊生问。
“嗯,提起那件事啊,真是太……”女人的瞳孔兴奋地放大。
巨鲨集团的工作时间从早上八点半开始,当然这个时间只针对文职。作为普通的安保和清洁人员,要提前半小时上班。那天跟往常一样,吴隽玉换好工作服后开始了例行的工作。她负责的卫生区域是大厅,大厅是这栋大楼的脸面,丝毫马虎不得。
八点之后,上班的人流开始络绎不绝。她的工作量也随之加大。正当她蹲在地上处理一块难缠的污渍时,突然一串与周围环境完全不和谐的音符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是一个婴儿的哭声!
吴隽玉好奇地抬头,寻找声音的來源,只见同事钟巧妹从电梯里慌里慌张地冲出來,怀里抱着一个纸箱。那串蹊跷的哭声就是从纸箱内发出的。
“哪來的孩子?”大厅里的人登时好奇地围了上去。吴隽玉当然也不甘落后。她奋力挤进人群,看见一个婴儿正躺在纸箱里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就像一只柔弱无骨的小老鼠。
他皮肤很白,眼睛很大,大概一个多月的样子。穿戴整齐,裹着一块小毛毯,毛毯里掖着一只奶瓶。一只小手挣破束缚伸了出來。吴隽玉摸了摸,小手冰凉,但奶瓶还是温的。纸箱和毛毯之间的缝隙里还塞了两块纸尿片。
“这是怎么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钟巧妹。
“我、我也不知道……”钟巧妹手足无措地说,“刚刚我在十五楼打扫卫生时,突然听到女厕所里传出婴儿的哭声……跑过去一看,洗手台上放着这个纸箱……盖子沒有封死,敞开了一条口子,一只白胖的小手从里面伸了出來……妈呀,我在这里工作了这么久,捡过钱包捡过手机,还是头一次捡到孩子……”
“真狠心啊,看到是谁扔的吗?”
“沒有,十几分钟之前打扫女厕所时还沒有……”钟巧妹耷拉着眉毛。忽又抬起眉毛,“对了,我似乎看到有一个女人进去过。”
“是谁是谁?”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兴奋的表情。
“沒看清……她好象穿了一身黑,脸上还带戴着墨镜和口罩。”
“真是全副武装啊,看來是想隐藏身份。”
“应该就是这栋楼里的某个人吧?”
“如果是外人的话保安那里会有出入登记。”
“对,问问值班保安就知道了。”
仿佛一瞬之间,大厅里乌攘攘地挤满了人。保安当然也在人群里。其中一个保安语气坚定地说:“从开门到现在都沒有外人进來过。”
“这么说只能是内鬼了。”
“也不一定,既然想隐藏身份,当然会避开保安的视线了。可能她打扮成那个样子就是为了混进來吧……”
“说的也是,我也戴着墨镜口罩哎。”
“依我看所有的墨镜口罩女都有嫌疑。”
“去你的!”
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被数人同时凿了暴栗。一到冬天,很多人都习惯戴上口罩。从最初纯粹的防寒防沙,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为一种时尚。颜色和款式也花样翻新,成为都市女性扮靓的手段之一。人群里很多女孩都是这样。
“对了,这里还有一封信,是在纸箱里发现的。”钟巧妹打断了大家的话。她示意人群让出一个位置,轻轻将纸箱放在地上,然后举起一只被攥得皱皱巴巴的纸。那是一张普通的a4纸,上面用圆珠笔潦草地写着两行字。
亲爱的,你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浪漫的夜晚吗?现在我把你的杰作带來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沒有抬头,也沒有署名。转瞬之间这张纸便在数十个人手中传递了一遍。
“啊……看來肇事者真的是这栋楼里的人呢。”
“至少孩子的父亲可以确定是这样了。”
“大概是***的产物吧?”
“不一定,也可能是情人关系。男的玩腻了想甩,女的使出了杀手锏。”
“也是,沒抬头也沒署名。应该是在警告那个男人吧
喂,这一次我给你留了面子,要是你还不乖乖回头,我可就把什么都抖出來!”
“不管怎么说,真不敢相信公司里会有人干出这种事!”
“是啊,也许就在咱们这些人当中呢。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自己图一时的快活,吃苦的却是孩子!”
“按我说这种败类就应该千刀万剐。”
“男的阉掉,女的浸猪笼!”
“……”
现场的气氛出现了另一轮**。每个人都咬牙切齿义愤添膺地遣责着肇事者,好象谁的声音最大谁最清白最无辜。沒有人顾得上理会纸箱里的孩子,即使他哭得快要断气。
“咦,钟巧妹是负责十五楼的卫生吧。”这种激愤的局面一直维持到另一个声音的出现。这个声音并不大,却足够令全场人暂时失声。
一分钟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再次如汹涌的浪潮一般袭卷而來,淹沒了大厅的每个角落。压抑嗓音和兴奋眼神给每张脸都**出了一副奇异的表情。
“十五楼是高层们的办公室呢。”
“大概就是他们中间的某个人的吧,不然为什么不到别的楼层去放?”
“嗯……要我说男人有错,女的也不是省油的灯。”
“也许是想利用什么潜规则为自己捞好处吧。”
“可不是,为了升职什么都肯干。”
“真是世风日下呀,人怎么能够无耻到这个地步。”
“高层也不容易,不但要应对繁忙的工作,还要招架那些不要脸的白骨精。”
“简直防不胜防啊。”
“……”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吴隽玉略带讶异地看着林蕊生苍白的脸:“林小姐,你怎么啦?”
“沒事,你接着说。”林蕊生声音颤抖地说。姐姐果然有个孩子。尽管早有心里准备,可是当推测成真的时候,还是被严重地震憾了。
热腾腾的红烧排骨面上來了。“说來话长,先吃面吧。”吴隽玉拿起筷子。
“好,这碗也给你。”林蕊生把自己的那一碗也推过去。她的胃里沉甸甸的下坠,完全沒有食欲。等待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
吃光两碗面后,吴隽玉惬意地打了个嗝,继续刚才的话題。
婴儿事件最后惊动了巨鲨集团的高层。为了不让事情传出去影响巨鲨集团的形象,高层下达了禁口令。同时展开了内部调查,准备将肇事者揪出來杀一警百。首先要调查的是那个女人的身份。大楼里装有监控设施,因此负责此事的领导第一时间排查了事发时的监控录相。当天的监控状态很正常,成像效果很清晰,巨细靡遗地还原了所有的情况。时间在八点十分左右时,确实有一个黑衣女人随着络绎的上班族走进了画面,她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只装有婴儿的纸箱。她径直搭乘电梯电梯上了十五楼,拐进了女厕所。从里面出來的时候,怀里的纸箱已经不见了。之后又顺着原路返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楼。过程中她刻意回避别人的视线,所以并沒有被人发现不妥。也包括正在埋头工作的钟巧妹。
调查结果确定,女人不是内鬼。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绝对是这栋楼里的某一个。而且根据女人执着的路线判断,这个人很可能就在十五楼。
十五楼是公司高层办公的地方,加上董事长总共有二十八人,也就是说这二十八个人都有嫌疑,不过当然沒有人肯自己站出來。这是意料中的事,如果想要承担责任的话就不会等到今天了。后來有人提出进行dna鉴定。
林蕊生激动地嗯了口唾沫。她紧紧盯着吴隽玉的嘴,生怕漏掉什么重要的字眼。她感到真相离自己越來越近了。
“说起來真是奇怪,这个决定通过之后,公司里的那些高层们突然变得跟从前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吴隽玉机械地转动着手里茶杯,努力搜巡贴切的表达方式,“表面上看挺平静的,实际上可不是这样。你见过冬天的水塘吧,上面结了一层冰,底下的水流却很活跃。当然有这种感觉的并不止我一个。”
“……孩子的父亲只有一个啊,应该只有一个男人紧张才对。”
“所以才奇怪啊。想來想去应该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他们都曾经做过这种‘浪漫’的事……”吴隽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笑,“监控录相根本看不清女人是谁,所以心虚的他们都以为她是跟自己上过床的某一个吧……”
“啊!”林蕊生发出一声惊叹。
“其实现在这种事太普遍了,就连市场上卖鱼的都玩***,更别提那些有钱人了。别看他们平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龌龊呢!”吴隽玉不屑地撇了撇嘴。
“后來呢,查出來是谁了吗?”
“沒有。”吴隽玉摇摇头。
“不是做了dna鉴定?”
“嗐,沒做成。”吴隽玉拍了下大腿。
“……为什么?”林蕊生谔然。
“因为孩子丢了。”
“啊!?”
“公司跟医院预约了鉴定时间,可是就在前一天夜里,那个孩子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当然是因为有人不想查出真相啰。事情发生后的那几天,孩子一直交由钟巧妹带着。就在做鉴定的前一天夜里,有个神秘人闯进了她家打昏了她,抢走了孩子。”
“……”林蕊生怵然地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事情的发展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事后高层担心把事情闹大,影响公司的形象,于是声称孩子的父母已经找到,与本公司的人无关。他们还给了钟巧妹一笔封口费,不让她说出内幕……不过由于我俩关系不错,钟巧妹还是悄悄把真相告诉了我。不然我也会跟公司里的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那个孩子呢?”
“不知道。”
“沒有人去调查他的下落吗?”
“公司巴不得息事宁人,谁还去管这事。他们还下了禁口令不让到处乱说。为此还开除了几个人呢。你看到的那几个保安都是刚來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这样……”
“也沒什么可担心的啦,偷走孩子的那个人多半就是他的父亲。他应该不会亏待自己的孩子。”
“一个连承担的勇气都沒有的人,能够相信吗?”
“不然还能怎样。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再说吧。”吴隽玉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仿佛那个失踪的孩子不过是一条小猫。
“大姐,我想见见钟巧妹。”
“她?见不着啰,她死了。”
“死了!?”
“是被人杀死的。”
“杀死……”
“警察还來调查过呢,最后认定凶手是镙丝刀杀手。真是可怕。”
“什么时间的事?”
“有两个多月了吧。”
林蕊生默算了一下日期,应该发生在姐姐死后沒多久。怎么会那么巧……
“孩子的事跟警方说了吗?”
“怎么可能,难道想砸了饭碗么。再说这是两码事,说了也沒啥用。”
林蕊生沉吟了一下,又问:“大姐,钟巧妹还有什么亲人吗?”
“有个儿子。”
“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
“不知道。不过我好象听钟巧妹提起过,他儿子在金凤苑小区当保安。那阵子她还想活动活动,把儿子也弄进公司上班呢。”
“金凤苑小区……”林蕊生的腿不由自主地抖着,“他叫什么?”
吴隽玉斜着眼睛思索了一下,扔出一个名字:“好象姓佟,叫佟兵。”
是他!?林蕊生猛地想起,自己有一阵子沒有看到佟兵了。
火车站附近的那条巷子里,很多发廊门口都亮着扭股糖似的螺旋灯。据说红蓝白三色分别代表动脉、静脉和绷带,是法国人梅亚那克尔于1540年设计的,理发店用这种标志实在诡异,那是因为在近代医学发展之前,理发师往往兼职外科医生,他们能够治一些骨折、脱臼、跌打损伤之类的外科病。后世沿袭下來,成为国际通用的标志。到了现在,理发店的功能日新月异,多元化的服务令其更加适应社会的发展需要。
昏暗的巷子里随时杀出一个妖异的女人,媚笑着招呼过往的路人。如果是男人的话则更加热情,用暧昧的声音发出邀请,“靓仔,洗头吗?”“我们的技术很好哦。”粉红色的灯光从发廊里透出來,打在那些浓妆艳抹的脸上,令人联想到电影里的红灯区。
林蕊生硬着头皮从她们身边走过,不时抬头打量着那些五花八门的招牌。什么一剪梅、梦尔雅、爱丽莎,到处洋溢着醉生梦死的气氛。
也不是所有的店铺都这样,不过那些光线很亮、理发工具很齐全的门面,看上去都很冷清。星光发艺就是这样。一男一女两个人正斜靠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发呆。那个男人焗着黄澄澄的头发,打着发胶,看上去就象一只变异的刺猬。林蕊生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來,他就是佟兵。
与此同时佟兵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脸上,连忙站起來拉开门。“终于來啊。”
“啊……是。”前后形象的强烈反差令林蕊生感到很不适应。不知道为什么,在发廊里工作的那些人总喜欢搞出一些标新立异的形象,走到大街上,几乎一眼就能看出來他们的职业。仿佛身上打了标签。
“不太好找是吧,这附近的发廊太多了。”佟兵一边请她坐下,一边让那个女孩倒水。
“有点。”林蕊生是从牛小斗那里查到佟兵的号码的,于是马上联络了他。
“我也有些后悔了,不该选在这种地方。”
“为什么?”
“你來的时候应该看到了吧,來这种地方的客人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佟兵叹了口气。手里把玩着一只小巧而锋利的剪刀。
女孩手脚麻利地端了一杯热水过來。二十出头的样子,沒化妆,剪着清爽的碎发。
“她叫小莉,是学徒。”注意到林蕊生的目光,佟兵如此介绍。
“哦。”林蕊生收回视线,“怎么突然干起这行了?”
“我从前学过这个手艺,一直都想自己支个门头试试。不过因为沒有本钱而暂时搁置了这个想法,最近手头宽松点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辞职了。”
最近手头宽松点了。林蕊生的目光凝滞了一下。
“对了,怎么想起來找我,有事吗?”佟兵又问。
“我今天去巨鲨集团了,听说了你妈的事。”
“你也听说了啊。真是,一想起來就……”佟兵黯然地垂下了眼睛。
“咱们能单独谈谈吗?”林蕊生扫了一眼那个女孩。
佟兵怔了怔,点头:“跟我到后面來吧。小莉你在外面看门。”
“知道了。”
后面是一间狭窄的休息室,里面只能摆得下一张床,和一只床头柜。被子凌乱地堆着,散发着一股混浊的气味。沒有窗,也沒有沙发。两个人只能坐在单薄的床沿上。
“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能告诉我真实答案吗?”林蕊生问。
“你尽管问,只要我知道的。”佟兵奇怪地打量着她。
“你开店的钱是从哪里來的?对不起,我知道这个问題有点唐突。”
“这个啊……是我妈留下來的。”佟兵轻松地笑了起來,“不然你以为我会去抢劫啊。”
“盘下这间店得好几万吧,你妈一个月一千多块,得攒多少年?”
“那倒也是,就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存折里能有这么多钱。”
“仔细看过存折了吗,那笔钱是一点一点攒起來的,还是突然一下子多出來的?”
“啊,怎么沒注意这个,”佟兵搔了搔后脑勺,“有什么问題吗?”
林蕊生吸了一口气,决定跟他开诚布公。“佟兵,我怀疑你妈妈是死于谋杀。”
“……不可能吧。我妈是被镙丝刀杀手害死的,据说是属于‘无差别杀人’。”
“如果有人模仿镙丝刀杀手的作案手段,故意嫁祸他人呢?”
“不会的。警察曾经仔细调查过,我妈沒有什么仇人。”
“有时候杀人不需要什么仇恨。”
佟兵一头雾水地看着她。“林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妈的死,也许是因为一个秘密。”
佟兵的表情随着林蕊生的叙述而不停地变幻。
“你是说凶手就是偷走孩子的那个人?”他不可思议地问。
“嗯,他打昏了你妈,偷走了孩子,本以为完事大吉,沒想到你妈已经见过他的模样,于是……”林蕊生抿了抿嘴唇,轻声说,“你妈开始勒索他。他为了摆脱威胁,便杀人灭口。”
“勒索!?我妈怎么会干这种事?”
“很抱歉这么说你妈妈……不过只要查看一下存折上的明细就会知道真相了。那个存折还在吗?”
“钱出來后已经销户了,不过银行只收走了皮,把留有存取纪录的芯还给了我。等我想想看放哪了。”佟兵拧着眉毛思索了一会儿,起身掀开褥子,从下面取出一个沒有皮的存折。他走到灯光下仔细看了几分钟,手指开始不知觉地痉孪。林蕊生夺过存折,只见上面有几笔数目不小的款项,存储日期都集中在钟巧妹死前半个月。
“果然是这样,”林蕊生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床沿上,“杀死你妈和我姐姐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目的就是为了掩藏他那些不欲为人知的过去。”
佟兵呆立了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般地拉开抽屉,手指在杂物之间飞快地翻找着什么。
“干什么?”林蕊生问。
“名片……那个警察的名片!我要打电话给他。”他干脆将抽屉拔出來,将所有的东西扣在地上。终于,一张沾满污渍的纸片出现在视线里,他用指甲弹了弹,激动地说,“找到了,就是他,江日晖!”
心情好的时候,北风似乎都变得温馨起來。林蕊生轻快地走在街上,看见谁都想过去拥抱一下。终于有希望了,只要找到那个杀死钟巧妹的凶手,姐姐的事情就水落石出了。江日晖在接到电话后迅速赶來,详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之后,答应重新调查钟巧妹的案子。看得出來他是认真的,不是在敷衍。不过林蕊生记得自己对吴隽玉的承诺,请求江日晖低调处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泄露她的名字,以免砸了她的饭碗。人人都不容易。
林蕊生好久沒有这么畅快地呼吸了。她觉得自己僵硬已久的肺部,就像放生池塘的鱼一样,重新焕发了生气。渴望与人分享快乐的**很强烈。可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沒有一个朋友。
石巍这个名字跳了出來。林蕊生犹豫了一下,决定给他打个电话,不管怎么说,他帮了她很大的忙。汇报一下事情的进展也是应该的。
她沒有特意储存他的号码,不过手机里有他的來电纪录。林蕊生按着來电纪录里的那个号码拨了过去,很快,话筒那边传來那个懒洋洋的声音。
“突然找我,是想我了么?”他的语气总是那么惹人讨厌。
“能不能别那么无聊?我是想告诉你,我姐姐的事有眉目了。”
“哦。找到那个男人了?”
“还沒有,应该很快了,凶手应该就在那二十八个人之间。还有……我姐姐果然有个孩子。”
“恭喜你当上小姨了。”
“……那孩子丢了。”
“还真是复杂啊。不过你姐姐当初为什么要把孩子送出去呢?”
“不知道。也许真的如别人所猜测的那样,那个男人始乱终弃,姐姐想利用孩子逼他回头。”
“结果适得其返反,反而激起了那个男人的杀意?”
“应该是这样,看他对钟巧妹的手段就知道心肠有多歹毒了。”林蕊生叹了口气,“妈妈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男人如果爱你,你什么都不用做他都会留下來,如果不爱,那么就算你给了他全世界,他还是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真是想不到,多年后姐姐竟然也会犯妈妈那样的错误。”
“……钟巧妹是谁?”
“第一个发现孩子和最后知道真相的人。她已经死了。被人用镙丝刀杀死,嫁祸给了镙丝刀杀手。”
“哦,我想起來了,电视上报道过。”
“无论如何一切都交给警察去处理吧,现在终于有人帮我了。”林蕊生长长呼气。“石巍,谢谢你提供的线索。”
“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
“……改天请你吃饭吧。”
“好哦,我要吃你
下面。”
又來了。
“我觉得我真是无聊,干嘛要打电话给你。”林蕊生对着话筒吼了一句,飞快切线。
手机尽管收起,石巍的气息还在。他仿佛拥有一种变态的魔力,令你发自内心地反感,却又挥之不散。林蕊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他唾液里的烟草味似乎还残留在上面。
“恶魔,变态!”林蕊生对着地上的一块小石头,用力挥出右脚。想象那是他的脸。
“再也不要理睬他了。”她握紧拳头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