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拾荒者

第五章 拾荒者

十几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敞点的巷道,里面停着几辆警车,警车的四周人头攒动。现场拉起了长长的的警戒线,看客们抻着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圈子里挤,看上去很像超市换季大减价时的抢购现场。

“那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

孙全林手里的圆珠笔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屁股也象生了痔疮似的在椅子上扭來扭去。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在传达一个信息:他不想就这个问題纠缠下去。

“不,这绝对不是偶然,是谋杀!”林蕊生毫无疑问地激动起來。她怒视着孙全林,仿佛他是为虎作伥的帮凶。“我姐姐死于12月10日,为什么偏偏在那一晚,小区保安在夜里连续被支开,而且也是在那两天,监控系统的电脑中了病毒?还有,为什么姐姐的拖鞋里会有玫瑰花瓣,为什么崭新的药剂打开后竟然是空的……”

“又來了……”孙全林皱眉。这些沒有建设性的对话几乎每天都在进行,他的耳朵都被磨出了茧。

“求求你,重新调查一下吧。”林蕊生的眼睛里蕴满泪水。

那天从保安室出來,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词,就像菲薄的剃刀片一样,一直贴着林蕊生的脑门滋滋旋转。

那些凌乱的片断仿佛拼图,由凌乱至清晰,由晦暗至明朗,在她的脑海里组合成了一幅极为恐怖的画面。不会是真的吧!她颤颤兢兢地问自己。但马上又会有另外一个声音冷酷地对她说:一定是真的。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巧合?

反复的自我提问和自我否定,就象一双冰冷的手在不停地撕扯着她的神经,令她再也无法冷静。她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从早上一直坐到天黑。

第二天凌晨,她胡乱洗了一把被失眠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脸,穿上外套出了门。辖区派出所的孙警官是负责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应该能够给予她一些权威的说法。

不料孙全林在听了她的叙述之后,马上现出不以为然的表情。“谋杀?而且还是利用玫瑰花的花粉?不会吧!我干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还从來沒有听说过有利用‘玫瑰花粉’进行谋杀的案例。这种离奇的情节基本上只能出现在一些不靠谱的小说里。”

孙全林有五十岁左右,身材有些虚胖,前面的牙齿很黄。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用视线上下打量着林蕊生,分明在说:你是不是不靠谱的小说看多了?

他的态度令林蕊生感到不快,因此她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就算你觉得玫瑰花粉杀人这一点不靠谱,那么关于药剂包装盒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那个啊,”孙全林摘下帽子抓了抓光秃秃的头皮,“看上去有点蹊跷,但未必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留着一些从前的东西,然后在某个时刻突然想起來时才拿去丢掉……”

“可是我姐姐是刚刚搬家的,行李本來就很少,怎么还会把这种沒有用的东西带在身边?”

“也许是无意的……我还在外套口袋里发现了几粒去年吃剩下的瓜子哩。”

“这么说我的那些疑点都不成立?”

“根据我的经验,应该沒什么价值……林小姐,你应该相信我们警察的办案经验。通过法医和技侦人员的现场鉴定,她的死不存在他杀的嫌疑。”

“可是,拖鞋里的花瓣……”

桌子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孙全林一只手握着话筒,另一只手不耐烦地挥了挥,就像赶一只不识相的苍蝇似的,用敷衍的语气说:“行了行了,你提出的问題我会仔细考虑的,回去等消息吧。”

“那我先回去了。”林蕊生只好无可奈何地起身。

走到门边的时候,她听到背后的孙全林发出与刚才截然相反的、热情洋溢的声音:“老周吗,那件事情最近办的咋样了……哦,不错不错,给我好好教训教训他……不就一个破出租车司机么,拽什么……”

林蕊生突然有种感觉,她是不会等來什么消息的。

果然,几天后当她再次出现在孙全林面前时,他差不多已经不记得她了。他皱着眉毛想了半天,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姐姐属于‘自然死亡’。”

在林蕊生的百般恳求下,他再次答应仔细考虑这件事。可想而知又是敷衍。如此反复,林蕊生已经不记得自己來了多少次了。

“林小姐,”孙全林竭力控制着情绪,说着跟前些天一模一样的话,“关于你所提出的利用玫瑰花粉谋杀的推测,专业人士是这样说的

首先,作为花粉性哮喘的致敏原花粉,必须具备五个条件:产量多,善于在空中飘浮及远距离飞扬;含有致敏毒性,产生这些粉的植物以风媒类型为主,且在当地呈广泛分布。也就是说,仅仅一束玫瑰所产生的花粉,致人死地的可能性极其微小……所以说就算真的有人送了玫瑰给你姐姐,也不能证明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小时候曾经有一个小朋友在她书包里放了一把野蔷薇,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那只能说明她对野蔷薇这种花缺乏抗体。”

“可野蔷薇和玫瑰同属蔷薇科啊。”林蕊生穷追不舍。

孙全林从口袋里翻出烟盒打算抽烟,结果发现是瘪的,他将烟盒焦躁地捏成一团投进了垃圾筒。“好吧,假设你的那些猜测成立,可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只建立一个基础之上,那就是‘玫瑰花粉’是引起死者哮喘病发的诱因。但是死者的遗体早已火化了,已经失去了求证的依据,因此所有的疑点都只能是猜测。”

根据以往的经验,这句话通常可以令对方安静上两天。

果然,林蕊生像被捅了一刀似的,马上崩溃地哭了起來。“我真后悔,为什么不要求验尸解剖,那些致命的花粉一定留在她的鼻黏膜和肺里……”

孙全林从抽屉里重新翻出一盒烟,拆开崭新的包装,从里面拖出一根点着,老生常谈地说:“林小姐,老实说我们经常遇上这种事,死者家属无法接受残酷的事实,所以潜意识中渴望有个人能够承担起这起悲剧的责任,令悲痛获得一个释放的出口,所以我能理解你……”

他的话被一阵凄凉的哭声淹沒。

从孙全林的办公室出來之后,林蕊生上了返回金凤苑小区的公共汽车。车上挤满了人。她站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沒有焦点的目光在窗外那些灰色建筑和彩色人墙上漫无目的地移动。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由于自己无法接受姐姐的死,所以才会将一些巧合的事情按照潜意识里的意愿串连了起來,根本就沒有什么凶手,完全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放手吧,她对自己说。另一个她却在心底发出无奈的苦笑……惟一可能携带证据的尸体已经被销毁了,还能怎么样,只能为自己找这样一个妥协的借口吧。

可是,真的只能这样算了吗?她不甘心。

门铃响起的时候,林蕊生正在擦拭家具。其实天天收拾哪里有什么灰尘,不过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害怕闲下來心里发慌。

今天早上那个叫佟兵的保安联系了她,说要把马骝放在值班室的箱子送过來。林蕊生曾经去试过,发现太重拿不动,于是佟兵热情地说等有时间帮她送过來。

应该就是他。林蕊生放下抹布,一边走向门口一边想。防盗门上有个猫眼。因为从來沒有人來,所以林蕊生也沒有特别留意过。她将眼睛凑过去,果然看到外面站着佟兵。出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上半身。他似乎知道她在对面,嘴角友善地向上拉起。

林蕊生突然一怔。

门铃响起的时候,人们都习惯于先从猫眼里看看对方是谁。而不看猫眼就开门的也只有一种可能

提前知道來者何人。姐姐也应该是这样吧,尤其是在那样的深夜。也就是说,凶手必定是姐姐认识的人。

“林小姐在家吗?”佟兵再次摁响门铃。

“來了!”林蕊生应声开门。“真是麻烦你了。”

“哪里,早就答应过你的。”佟兵探头看了看光可鉴人的地板,“啊,要换鞋么?”

“不用了。”林蕊生摇头。姐姐一个人住,未必准备男式拖鞋。不过她还是随手打开鞋柜看了一下。令她意外的是,一双崭新的蓝色男式拖鞋摆在里面。

林蕊生只有一双旅游鞋,为了方便出入,总是随便扔在门口的脚垫上,所以打开鞋柜还是第一次。

“这不是有拖鞋吗?还是换换吧,别踩脏了地板。”佟兵说。

“好吧。”林蕊生愣一下,将拖鞋取出來放在地上。

佟兵换下脏兮兮的皮鞋,转身将竖在门口的那个箱子搬了进來。“放在哪里?”

“那边吧。”林蕊生指着客厅的一角。

佟兵挟着箱子走过去,放好之后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行了,那我就回去啦。”

“急什么,坐下喝杯水。”

“别麻烦了。”

“不麻烦。”林蕊生走进厨房,从柜子里取出一只杯子,走到饮水机那里去接水。当她返回客厅时,看到佟兵正站在电视机旁饶有兴趣地端详着那个玻璃花瓶。

“就是你姐姐刚买的那个吧,真漂亮。”听到脚步声,他回头说。

“不是吧,应该是房间里本來就有的。”林蕊生说。心想姐姐怎么可能买这个呢,全无用武之地。

“那天我看到她买了东西回來,说是花瓶,特意为了男朋友的玫瑰花而准备的呢。”佟兵接过水杯捧在手里。

林蕊生惊讶地抬起眼睛。这句话里出现了两个敏感词:玫瑰花和男朋友。

佟兵确定地点头:“真的,她还说是要跟男朋友一起住。”

“你见过他?”

“沒有,你姐姐说他有点事,需要等几天才能搬來。如果早点搬來的话,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旁边有人照料会好些……”佟兵惋惜地摇头,“他应该去见你姐姐最后一面了吧。”

“沒有。所以我觉得很奇怪……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存在。”林蕊生茫然地说。

佟兵诧异地扬起眉毛:“难道他还不知道你姐姐去世的事情?电视新闻都报导过了……”

“也许吧……”

“沒准他现在不在贝城呢。再等等吧,可能过几天他就出现了。”佟兵说着环顾了一下房间,发出一声叹息,“唉,真不知道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心情……”

他的眼前浮现出最初见到林莲生时,她眼蓄笑意地说“反正以后都在一起了”这句话时的样子。感觉真是世事无常。

“我得走了,值班室不能沒人。”他大口喝掉杯中的水,然后放下杯子向门边走去。

“好吧。”林蕊生跟过去,呆呆地看着他换掉脚上的拖鞋。

她骤然想起,卫生间里还摆着一对牙缸和牙刷。本沒有深想,现在跟这双拖鞋联系在一起,似乎有了新的意义。

佟兵走后,她在房间里重新检查了一下,发现姐姐购置的那些日常生活用品里,居然有不少属于男士用的东西。比如洗发水,剃须膏,男士内裤。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的,一次也沒有用过,这些都可以表明,佟兵说的是真的。姐姐有一个男朋友,她打算跟他一起生活。

可是,既然姐姐不是单身,那么在她死亡之后,这个男人为什么沒有出现呢?发展到同居关系的男女,一定保持着非常密切的联络,对方突然消失了,应该会引起恐慌才是。然而这个男人却不闻不问,实在太说不过去了!除非真的如佟兵所猜测的那样,他现在不在贝城。

了解姐姐致命的弱点,还可以随时在她的私人物品上动手脚的人,必定跟她认识,而且关系亲密。也就是说,跟姐姐关系亲密的朋友都有可能是凶手,而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最大嫌疑人!

想到这些,她无法不想到一个人

姐姐一年前曾经提过的那个男人。

姐姐当时说为了他留在贝城,后來怎么样了?不得而知。在这个世界上,每一天都会有很多人因为爱而走到一起,因为恨而各奔东西。一年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很多事。

林蕊生的视线落在那只天鹅造型的玻璃花瓶上。明知道自己对花粉过敏还买花瓶,说什么为了男朋友的玫瑰花而准备,真是疯了……除非送给她的是塑料花!

对,她说的应该就是塑料花。得不到玫瑰,就算假得也可以吧。可能这就是她的想法。

也许那个男人答应了,可是送來的却是真的玫瑰……

林蕊生想着想着,就觉得颈后的汗毛一根接一根地竖了起來。

“她又來了。”

早上,孙全林刚刚走进办公室,同事就向他耸耸肩,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手势。

还是林蕊生。她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桌上的一盆仙人掌发呆。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來。脸色看上去更加憔悴了,黯淡的大眼睛周围的皮肤下。潜伏着青灰色的毛细血管。

“孙警官,我发现了新的线索……”她激动地说,“我姐姐原來还有个男朋友,可是为什么在她死亡之后,这个人却从來沒有露面?这太不正常了!”

孙全林将外套扔在椅子上,拧眉:“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说,他很有可能是凶手!”

“凶手!?”孙全林似乎被两个字惊到了,生硬地截断了林蕊生的话:“林小姐,你以为你是什么?金田一?福尔摩斯?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姐姐是自然死亡,不是刑事案件,所以不存在什么凶手!

“不,绝对沒有那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这只是一个不幸的偶然事件。”

“可是我真的觉得……”

“林小姐,”孙全林的眉毛不耐烦地扭曲着,他用力敲了敲桌子,指着密密匝匝的档案夹连珠炮似地说:“我们真的很忙,每天都有很多事情等着处理,又是年底,忙得简直脚打后脑勺……所以,能不能请你理解一下我们的工作?”

一时间,林蕊生被噎得哑口无言。

门外突然传來一个声音:“老孙,接警处有新情况,辖区徐家庄发现一具女尸。”

孙全林解脱似地舒了一口气,说:“林小姐,你看,我现在有要紧的案子需要处理,就这样吧。”

林蕊生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种被这个世界遗弃了一般的绝望感觉。“孙警官,”她快步追上去,从后面叫住了他。

“嗯?”孙全林斜睨着她,挑起一边眉毛。

“你有姐姐吗?你知道亲情的相濡以沫吗?”林蕊生声音颤抖地说,“从小到大,姐姐都很疼我,她自己有病,却始终在我面前扮演着保护神的角色……所以就算所有的人都放弃了,我也会坚持查出真相,决不会让姐姐死不瞑目。”

说完这段话后,她从孙全林身旁边掠过,跌跌撞撞地奔出了办公室。

“这绝对不是一个‘偶然事件’。”

林蕊生吊在公车汽车的环状手柄上摇晃着,就象是身不由己的木偶。表情平静的她,心底却在翻江倒海地呐喊着。

很明显,孙警官已经不想再管这事了。她甚至怀疑关于那件徐家庄女尸的案子,也是他事先跟同事串通好的,目的就是要打发她走。

到站了,一拨人下去,一拨人又上來。在这些陌生的面孔里,或许有一张就是凶手的。林蕊生多么渴望自己能够拥有读心术,扒开那些华丽的皮囊,看穿他们的五脏六腑。

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旁边的女孩在印着hollo kitty的彩色休闲包里掏了几下,翻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色三星手机。推开滑盖,屏幕上欢快地闪动着两个字:老公。

女孩苹果似的脸颊透出兴奋的绯红,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对着话筒说:“喂,老公……”

姐姐是不是曾经这样在众目睽睽下甜蜜地招摇过吧?她的手机里会不会也储存着这样一个充满幸福感的名称呢?

林蕊生眼睛一亮。是的,手机是现代人生活中最不可或缺的通讯工具,也是每个人密不可分的伙伴。它就象另一个大脑,掌握着人类思维和行动所运行的频率和轨迹。因此想要了解一个人的状态,最好的办法就是打开她的手机!

到站了,汽车还沒有停稳,林蕊生就从跟脱膛的子弹似地从车厢里弹了出來,飞奔进了金凤苑小区。

林蕊生从装载遗物的纸箱里找到姐姐的手机。那是一只新型号的诺基亚手机,屏幕和键盘都是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新。林蕊生按了两下,沒有反应,电力早已耗光了。于是连忙找到充电器,置入插座。也等不及界面上象征电池的小方框储满,便再度按下了开关键。一声清脆的铃音过后,黑色的屏幕亮了。接着,连续几个未接电话的号码通过短信的形式跳了出來。

这几个未接來电都是同一个号码,也都是发生在12月10日之后。林蕊生踟蹰了一下,决定打过去看看。

有人接了,是个男人。

“你好……请问你是林莲生的朋友吧?我刚刚在她的手机上发现你的未接來电。”

“林莲生?”对方怔了怔,马上说,“你是指金凤苑小区的林小姐?”

“对。”

“谈不上朋友吧,林小姐是我们的一个客户。”

“客户?”

“我是三星商场的马骝。请问你是……”

林蕊生恍然大悟,佟兵曾经告诉过她,三星商场有个叫马骝的送货员來过好几次。“我是林莲生的妹妹。”

“哦,林小姐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谢谢关心。”

“不客气,对了,我放在值班室里的东西收到了吗?”

“收到了。”林蕊生看了看那个用包装纸包扎的结结实实的箱子。自从佟兵送來之后她还沒打开过。

“对不起,其实是应该送货上门的,可那天我实在太慌张了,所以……”

“那种事情谁遇上了都是一样。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不对的人,真的很感谢你。”

“哪里……”

放下电话后,林蕊生有些失落。她原本以为这个号码会是一条线索。

调整了一下情绪,林蕊生翻开了电话簿,心脏顿时剧烈地一跳,因为她看到了两个字:老公。可是,电话簿里除了这个号码,再沒有任何人的联络方式。更加奇怪的是,通话纪录显示,姐姐只跟这一个号码联系过。

林蕊生满腹疑窦地抚摸着手机,真是太诡异了,难道这张卡是新办的?

不过,毕竟也算有所收获。那个代号“老公”的人,也许正是她要找的人!

她凝视着那个号码,感到喉部有一种被紧勒的窒息感。

快打过去,看看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底涌动着一种谜底即将揭开的兴奋。同时好奇地揣测对方接到电话时的反应。看到一个死去的人的号码突然找上门來,一定非常惊慌吧!不过如果对方是凶手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他应该早就准备好了一套滴水不漏的台词來对付别人的盘问。

攥着手机的手有点滑,那是因为紧张而渗出的汗。林蕊生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下,用力按下了拨打键。

“老公”这两个字在屏幕上焦躁地跳跃着,就象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一会儿,话筒里传出一个机械冰冷的系统女声:“对不起,您所播打的号码已停机。”

居然停机了……

林蕊生吃惊地张大嘴巴。

她再次翻看了通话纪录,该号码在姐姐搬家前后多次联络过,最后的通话时间是在12月10日上午11点22分

也就是说就在姐姐死的当天,他们还有联系!之后他就消失了

姐姐的手机虽然断电关机,但开机后所有的未接來电都会弹出短信通知。马骝的几次未接來电就清晰地纪录在上面,却沒有他的。

从频繁联络到突然销声匿迹,这太不符合逻辑,除非他知道这个号码不会有人接听了,所以才不再打來……更加蹊跷的是,他为什么要停机?手机做为重要的通讯工具,停机即意味着与外界切断了联系。这种行为通常意味着逃避或者结束。

不详的预感就像一群乌鸦,遮天蔽日地压了下來。如果说从前只是不确定的揣测,那么现在林蕊生差不多可以肯定,凶手**不离十就是这个出现在姐姐手机里的,惟一的男人……

她怔怔地坐在沙发上,陷入了可怕的沉思。十分钟后,又突然从沙发上弹了起來,抓起外套奔了出去。

手机卡虽然停用了,身份证上的资料一定还在吧,他总不能神通广大地换掉自己的身份!所以她决定去通讯公司调查一下,可是,通讯公司能够随便透露客户的信息吗?她觉得这种希望很渺茫。

结果可以预料,她失败了。那个穿着蓝色制服、系着条纹丝带,打扮得像空姐一样的客服小姐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对不起,我们不能随便透露客户的信息。”

林蕊生走出营业厅的时候,感觉自己眼前一片漆黑。

现在就连惟一的线索也断了,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办……

林蕊生失魂落魄地回到金凤苑小区时,在门口跟佟兵迎面撞在了一起。 “对不起。”林蕊生道歉。

可是佟兵却象沒有听见似的,径直从她旁边掠了过去。

他看上去有点精神恍惚。

铅色的云块灰蒙蒙地填满天空,如同晚期癌症病人的脸色。

江日晖的心情就跟绝症病人一样郁积。

二十分钟前他接到了通知,市区徐家庄又发生一起凶杀案,疑似镙丝刀杀手所为。

这是第七个受害者了。距离第六个还不到一个月,这说明凶手越來越猖狂了。江日晖恶狠狠踩着油门,仿佛它就是那个可恶的凶手一样。

“真是阴魂不散啊!”副驾驶座上的年轻刑警唐朝,也怀着同样郁积的心情。上级领导和群众舆论的强大压力令公安局大楼里的气氛极为紧张,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

从世昌大道一拐进红旗巷,扑面而來的是破旧的民房,逼仄的小巷,难闻的臭气,一路上随处可见的垃圾和巷道上方那些密集的蛛网,给人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乱的感觉。

在这里开车需要非常好的方向感,否则很有可能转不出去。民房的随意搭建,令城中村的巷子阡陌纵横,如同迷宫。路也越來越窄,某些地方的宽度甚至仅容一辆车出入。

江日晖小心地驾驶着车子,一边辨别方向,一边躲闪着那些在巷子里玩耍的孩子。

十几分钟后,面前出现了一块相对宽敞点的巷道,里面停着几辆警车,警车的四周人头攒动。

就是这里了。江日晖将车子靠在一边,和唐朝先后跳了下來。

现场拉起了长长的的警戒线,看客们抻着脖子踮着脚尖拼命往圈子里挤,看上去很像超市换季大减价时的抢购现场。

警戒线的中心是一个很大的垃圾堆。城中村有很多这样的卫生死角,常年无人管理,垃圾堆积成山。冬天还好说,一到夏天蚊蝇乱舞臭气熏天,附近的住户根本不敢开窗。有关部门曾经清理整改了几次,当时焕然一新,但不久后又故态复萌,主要是由于城中村的流动人口太多,素质良莠不齐,不好控制。

法医和工作人员正在忙着斟察现场,除了部分辖区民警,基本上都是一些熟面孔。江日晖简单地跟他们打了招呼,走过去查看。

尸体卧在肮脏的垃圾堆里,短发,个头中等,年龄大概50左右,脸上有伤。褐色呢质外套,黑色条绒裤,棕色棉鞋。身体左侧不远有一个肮脏的蛇皮袋,从裂开的缝隙里可以看到,里面装着一些压扁的易拉罐和塑料瓶什么的。

距尸体不到两米是一个臭水沟,花花绿绿的油污和各种垃圾都被凝结成冰。即使如此,还是有令人作呕的气味一阵阵地散发出來。

靠近边缘的部分被凿了一个洞。看來尸体是从那里捞出來的。

“应该是一个拾荒者。”江日晖对她的身份做了初步的判断。他着重看了看对方脸上的伤。共有三处,眼睛一处,脸颊一处,太阳穴一处。通过创面來看,凶器应该是细而尖锐的形状,跟镙丝刀的特征很吻合。

“真是太可恨了,连一个可怜的女人都不放过。”江日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着,咪起眼睛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条巷子叫芽笼巷,位置比较偏僻,现场就在巷子的尽头,最近的岔道距此约五十米。狭窄的巷道两边密布着摇摇欲坠的筒子楼,以及一些低矮潮湿的民房,抬头看看,密匝的电线铺满天空,与网线、电话线等缠绕交错地拉进不同的窗户,有的上面还晾晒着衣服。

城中村的巷道复杂,消防设施也跟不上,一旦发生火灾,后果不堪设想。江日晖忧心忡忡地想。半个月前,同样做为城中村的北沟屯发生一起火灾,据说就是因为线路老化引起的,火势很大,甚至波及了附近的几栋大楼,真是触目惊心。

现场不远装有一盏路灯,不过灯罩和灯泡早都沒了,只剩下了一根光秃秃的灯杆。当然天网监控系统也早被破坏,就成了摆设。江日晖一路过來,发现这种现象在城中村里并不罕见。看來夜里的照明主要还是靠居民窗户里透出來的一点光线。这种环境真是犯罪的理想之地呀。

为了加强城市管理和打击犯罪,贝城启动了“天网”的监控系统,在市区安装了几千个监控点,对市区进行24小时监控。运行两年多來,公共安全专家机关通过“天网”处理了不少警情。不过有一些狡猾的歹徒还是会巧妙地避开“天网”的监控,犯下杀人越货的罪行。比如久侦不破的“镙丝刀杀手案”和神出鬼沒的“飞车党”。

真是令人头疼。

发现尸体的也是一个拾荒者。唐朝将他带到江日晖面前。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又枯又瘦,就像一根风干的腊肉。脸上的褶子里藏着经年积攒的污垢。

“经过是这样的,”他惶恐地眨巴着小眼睛说,“今天早上八点多吧,我來这里捡垃圾,无意中发现臭水沟里漂着一只蛇皮袋,好象装着什么东西,于是就走过去看,结果看到蛇皮袋下面竟然还有一具尸体,真是吓死我了……”

早上八点多,他肯定不是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人。可能是因为尸体被冻在臭水沟里,上面又压着一个蛇皮袋,所以才沒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每天早上都來这里捡垃圾吗?”

“嗯。”

“昨天早上沒有发现什么可疑?”

老头摇头:“昨天沒有。”

这么说死亡时间应该在24小时之间,江日晖又想。停了停老头又说:“这个女的我认识,前几天我还碰到她了呢,怎么突然就死了!”

“她跟你是同行?”

“嗯,她就在这附近租的民房住,好象姓钟。”

“沒错,是姓钟,”唐朝插进來说:“她身上带有身份证,叫钟巧妹,四川乐山人,据调查她是四年前來到贝城的,在槐花巷租住了一间民房。”

“有家属吗?”

“她有个儿子叫佟兵,在一个生活小区当保安。辖区民警正在联系他过來确认身份。”

江日晖点点头,回头又问那个老头:“你知道死者跟什么人有矛盾吗?”

“不知道,我跟她不熟,只是偶尔碰到过几次。”

“嗐,镙丝刀杀手杀人难道还需要理由么。”旁边的唐朝嘟囔了一句。

江日晖斜了他一眼,“鉴定结果未出來之前,谁也不能妄下结论。”

戴着深度近视镜的法医宋成锐直起腰,向江日晖走了过來。宋成锐业于皖北医学院法医系,多年的法医生涯炼就了火眼金睛的功力,令同行刮目相看。他负责贝城环翠区的尸检和**伤害鉴定。

“怎么样了?”江日晖问。

“他杀无疑。”宋成锐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扶了扶滑在鼻梁上的眼镜,“总共有三处伤痕,眼睛一处,脸颊一处,太阳穴一处。是锐器刺伤。致命伤在太阳穴,凶器刺穿颞骨,损伤脑膜中动脉,致使血液不能流畅,造成大脑缺血缺氧,瞬间死亡。”

情况与江日晖的判断基本相同。

“也就是说死后才滚落水中,而不是溺水身亡的?”他问。

“是这样。另外颅骨处还有一处旧伤,从愈合的情况看应该发生在半个月前。”

“噢。死亡时间大概有多久?”

“根据尸斑和角膜的状态判断,死亡时间在13小时左右。”

“也就是说昨晚九点左右?”

“差不多吧,具体时间需要对尸体进行解剖才能确定。”

“凶器是什么?”

“凶器跟镙丝刀的形状很吻合。”宋成锐说着长长叹了口气,“看來又是那个该死的镙丝刀凶手所为。真希望早点抓到他。”

江日晖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缓缓摇头:“我觉得这次的凶手未必是他。”

“为什么?”宋成锐疑惑地问。

“前面六起命案,被害者都是被凶手用镙丝刀不偏不斜地插进太阳穴而死的,又准又狠,而这一次的被害者却被连扎了三下才得手。”

“莫非是凶手在行动时被目标发现,惊慌中扎偏了?”

“对于一个有经验的杀手來说,这一点的可能性不大。要知道前六起命案中,有三个都是体格健硕的男子,操作的危险性哪一个都比现在的死者要高。可他们都是被一击致命的。”

镙丝刀凶手案的尸检都是宋成锐负责的。在回顾了前六名被害者的情况之后,宋成锐随即点了点头:“嗯,也是。”

“因此我怀疑,有人模仿镙丝刀杀手作案,企图混淆侦察视线。”江日晖拧眉说。

“等一等!”宋成锐突然脸色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东西似的,快步返回尸体旁边,蹲下去重新检验那几处伤口來。几分钟后他抬起头來,笃定地说:“你的怀疑应该是对的……杀死前六名被害者的凶手,使用的是十字镙丝刀,而现在的被害者,创面分析应该是一字镙丝刀。”

江日晖脸上浮现出“果然是这样”的表情,眉毛深拧。

为了避免造成负面的社会影响,在一些案件沒有侦破结果时,警方是拒绝披露案情的。镙丝刀杀手案却是个例外。因为他是采用的“无差别杀人”的作案方法,这种作案方法令人防不胜防,对社会的危害特别大。所以公安系统经过研究之后,通过媒体如实披露了案情的进展,以提醒市民谨慎出行,但对于一些具体的作案细节肯定是予以保留的。所以那把连夺几命、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镙丝刀,除了凶手和警方,不会有人知道它到底是一字还是十字的。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江日晖长长叹了一口气。镙丝刀杀手的案子一天不破,给这个社会造成的负面影响就越大。现在出现的模仿者就是一个血淋淋的证明。而他作为刑警大队副队长以及专案组的组长,一直未能将凶手缉拿捉案,压力可想而知。

“别着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一个都跑不掉!”宋成锐摘下手套,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圈子外面的人群一阵**。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绿色军大衣的年轻男子激动地推开维持秩序的警察,闯了进來。在距离尸体半米远的地方,他捣着嘴巴蹲在地上,痛苦地**着肩膀。领口露出深色的保安制服。唐朝走过去将他带过來。

“你是佟兵?”江日晖打量着他,问。

“是。”

“钟巧妹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妈。”佟兵哽咽。

“确认过随身物品了吗?”

“确认了。手机和钱包都在。”

“哦,”这一点倒符合镙丝刀杀手的作案习惯,只取命,不要钱。江日晖心想。“最后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大概三天前吧……我在金凤苑小区当保安,大多时候住在宿舍,只是偶尔才回去一趟。”

“最后见到她时,她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沒有吧,我觉得她精神挺好的,虽然刚出院沒多久……”

“她最近住院了,为什么?”

“半个月前不小心跌了一跤,磕破了头。”

江日晖想,时间正好跟那处旧伤的情况相吻合。

“听说她经常在一代拾荒?”

“……嗯,其实她现在有工作。”佟兵有点难为情地垂下眼帘。“她原來是个拾荒的,近几年上了年纪,身体又不好,所以托人找了一份工作。不过下班之后她还是喜欢在附近转转。”

“什么工作?”

“在一间公司做保洁工。”

“据你所知,她有沒有跟谁结仇?”

佟兵脸上现出迷茫的神情,摇头:“应该沒有吧,每天就是上班和拣垃圾,很少跟别人交际。”

“她工作的公司叫什么?”

“巨鲨集团。”

江日晖知道这个名字,那是一间很大的跨国公司。

每座城市都有一些标志性的建筑物,贝城也是一样。而在那些风格迥异的建筑群里,檀珑湾大酒店独占鳌头。檀珑湾大酒店就隶属于巨鲨集团麾下。巨鲨集团的老板胥海峰,是贝城企业界的风云人物,他的照片经常出现在各类财经杂志和八卦周刊上,可以说家喻户晓。

江日晖曾经见过胥海峰本人,因为胥海峰的女儿胥芳晴跟他是同学。他将烟屁股弹进臭水沟,回头对唐朝说:“安排人去巨鲨集团,厘清一下死者的人际关系。”

回到办公室,江日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昨天好象是胥芳晴的生日。他迟疑着掏出了手机,编辑了一条“生日快乐”的信息发过去。

“才想起來呀,沒良心的家伙。”胥芳晴的电话很快打來了。不过从她快乐的语气里却感觉不到什么生气的样子。

“晚上请你吃饭补过一下可以吧。”江日晖说。

“行啊,不过得等我晚一些回來。”

“你在哪里?”

“铜锣湾。昨天带着孤儿院的小朋友來喂天鹅,沒想到租的大巴车突然坏掉了,把我们困在了这里……现在已经修好了,正在返程的路上呢。”胥芳晴的背景里传來孩子的喧哗声。

“那好吧,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江日晖苦笑了一下,转头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和胥芳晴同时跳进脑海里的还有一个人,是倪家慧。

喝完最后一口伏特加,江日晖放下酒杯,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了卫生间。卫生间里的水龙头大开着,水花四溅,蒸腾的雾气缓缓弥漫开來,连镜子都蒙上一层白霜。

江日晖脱掉睡衣,跨进浴缸。里面的水储了一半,当他进來时,平面骤然涨高很多。他闭上眼睛,任凭温热的水柱不停地从头顶浇下,直至将他整个人淹沒。

每当想念倪家慧的时候,他就会这么做。

一年前。

江日晖记得很清楚,十一月份的第三个周日。

那天,江日晖原本的行程是去海边钓鱼。这个计划已经进行很久了,不过因为太忙的原因,一直沒有实现。最近那件拖了半年之久的案子终于告破了,才有时间出來放松一下。

早上,江日晖简单吃了点东西,开始将准备好的钓鱼工具一一搬进帕杰罗的后备箱。钓杆是他在网上经过仔细斟选才买到的,高密度的vcf碳素手竿,长达八米,配以橄榄状编织手把,观感高雅,握感舒适。鱼饵是蚯蚓和线虫,前一晚在渔店里卖的。还有一只小腿高的塑料水桶,是用來装载战利品的。

贝城三面临海,一面靠山,海岸线曲折绵长,有很多地方都可以进行这种休闲活动。江日晖喜欢去的地儿叫鲫鱼背,是一个地势险峻的岬角,**的岩石在海风中挺立,宛如巨大海怪散落的残骸。早一点來,可以看到美丽的日出。在海浪撞击岩石的阵阵轰鸣里,一轮红日从海平面下喷薄而出,此情此景能够使人浑然忘我。

江日晖是打算早点去看日出的,但早上沒能起的來,大概是因为过于劳累的缘故,连闹钟的声音都沒听见。

咖啡色棉夹克,深蓝色牛仔裤,换上了休闲装的江日晖显得精神多了。他将车子从车库里开出來,在班得瑞空灵的长笛声里驶上了宽阔笔直的马路。三十分钟后,就在他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一个突如其來的电话将他的好心情彻底震碎。

“日晖,你怎么还沒來?”他刚打开耳麦,一个熟悉的声音就跳了进來。是胥芳晴。

这句话沒头沒尾,令他为之一怔。他下意识的反应是,自己答应她什么事给忘了。

“去哪里?”他懵懵懂懂地问。

胥芳晴的语气似乎比他更为惊讶:“难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呀?”

“倪家慧的事情啊!”

“她怎么了?”江日晖伸手关掉了车载cd。车厢里顿时一片死寂,一种不详的预感沿着脊梁爬了上來

他似乎听到对方的背景里传出一种异样的音乐,这种音乐通常用于葬礼。

胥芳晴顿了顿,低声回了一句:“家慧死了。”

“啊!?”江日晖浑身一震,车子往前一蹿。轮胎在马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煞车痕迹。前方不到两米即是深壕,好险。

“日晖,你沒事吧?”胥芳晴惊慌地问。

江日晖匍伏在方向盘上喘息了几分钟,才回过神來。“沒事,家慧怎么会……”

“自杀,吃了安眠药后躺进储满水的浴缸,发现时已经晚了……已经两天了,巍子沒有告诉你?”

“沒,家慧现在在哪里?”

“朝阳医院的殡仪馆,现在正在举行葬礼,你快來,晚了就见不到她了。”

江日晖如梦方醒地抬起头,重新启动引擎。帕杰罗笨拙地调了个头,哀嚎着扑向另一个方向。

当江日晖赶到的时候,倪家慧的葬礼已经抵达尾声。“终于來了。”守在门口等候的胥芳晴急切地迎上來。江日晖径直从她身边掠过,奔进灵堂。倪家慧穿着黑色礼服躺在透明的棺柩里,手里握着一枝嫣红的玫瑰。神态安详,宛如沉睡。

江日晖的出现令石巍先是一怔,接着露出一个苦笑,仿佛是说“果然还是被你知道了”。

“为什么?”江日晖扶着棺柩问。

“不知道,她什么也沒说,突然就这样走了。”石巍摇头。“那天深夜我下班回來,就看到躺在浴缸里。”

江日晖轻叹了一声,眼圈不知不觉地红了。

“对不起……”石巍突然说。

江日晖不解地看着他。

“对不起,如果最初让家慧跟你在一起就好了。”石巍慢慢地说。

江日晖和石巍、倪家慧是同学。高中时,追求倪家慧的男生很多,來势最为凶猛的是就是他俩。后來这场战争因倪家慧的选择而结束。她选择了石巍。江日晖着实受了一番打击。为此他报考了外地的警校,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数年后回到贝城,石巍和倪家慧已经结婚。有几次在同学会上见过面,他们看上去十分恩爱。

谁也想不到竟会是这么震憾的结局。

关于倪家慧自杀的原因,后來胥芳晴是这样猜测的:“也许是她太累了……”

“巍子对她那么好,怎么会?”江日晖对她的这句话感到有些意外。

“可能就是因为太好了吧。”

“什么意思?”

胥芳晴托住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说:“大概是巍子的爱太沉重了,超过了她的负荷……我觉得他们的幸福只是表象,因为我和倪家慧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她经常发呆和叹气。问她,她就装傻。”

“装傻……”

“其实她不说我也知道。别看巍子大大咧咧的,实际上有点小心眼……婚姻里最要紧就是信任。”胥芳晴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按住了嘴巴,“哎呀,背后说朋友坏话不太好哦。”

经她这么一提醒,江日晖马上想起一件事。不久前的一次同学会上,他看到倪家慧一个人站在阳台上吹风,便走过去跟她攀谈。那晚大家喝了不少酒兴致很高,倪家慧也是,他们聊了很多。后來倪家慧提起小时候的一道数学題:一个空水池,进水管20分钟能注满,出水管30分钟能放完,进水管与出水管同时开,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注满?

她说这个狗屁问題一直令她纠结到现在

要把水池注满,直接把出水管关上不就行了,出这道題的人一定是白痴。

江日晖说:还有一个人更白痴,他曾经为了求证这个答案,用家里的浴缸做过实验……然后他们开始哈哈大笑。就在这个时候江日晖突然感到有一双眼睛从玻璃窗的反光里冷冷地盯着他。当他诧异地转过头时,背后却沒有人。还以为自己的眼花了。

现在想想,那个人应该就是石巍。因为那晚之后,石巍和倪家慧开始很少出现在同学会上,打电话过去总说很忙。

原來从那时起石巍就有了心病。怪不得连倪家慧的死讯也不通知。江日晖暗骂自己迟钝。

跟胥芳晴进行这次谈话时,已是在倪家慧去世的三个月后。

巨大的工作压力和精神压力,以及长时期无规律的饮食习惯,令江日晖患上了胃病,而胥芳晴正好是朝阳医院的一名内科医生,所以他们之间除了同学和朋友之外,还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

那天看完病之后,江日晖看了看表,正值胥芳晴下班的时间,于是说:“我送你回家吧。”

彼时胥芳晴还沒拿到驾照。说起來胥芳晴虽然是千金小姐,却丝毫沒有千金小姐的那些跋扈的脾气。性格温柔单纯,是个很可爱的女孩。

江日晖每次看完病,如果正好是下班时间,就会顺便送她回家。看得出來她也很乐意这样的安排。江日晖知道,胥芳晴一直对他有点意思。沒想到这一次,胥芳晴拒绝了。

她说:“不麻烦你了,我现在已经有了专用司机啦。”

对于财雄势大的胥家來说,给女儿配辆车子上下班根本不算什么。江日晖也沒有多想什么就先告辞出來了。去医院的停车场里取车时他意外遇到一个熟人,于是站在门口聊了一会儿,接着再次看到了胥芳晴。这次她不是一个人,身边多了一个年轻俊朗的男子。他身材修长,穿着质地很好的西装,一看就是那种在大公司里任职的高级白领。

“他是时君度,我的男朋友。”胥芳晴向江日晖介绍。

男子礼貌地向他伸出右手,嘴角上挑的弧度无懈可击。

时君度这个名字首先令江日晖联想到一种酒。不得不承认,他沒有辜负这个名字,他的谈吐气质,完全是一流精英的风范。

“看上去跟你很登对。”时君度取车时江日晖由衷地对胥芳晴说。

胥芳晴歪过头仔细地打量他,专注的眼神令他以为自己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怎么了?”他不自然地摸了摸脸。

胥芳晴幽怨地叹了一口气。“我多想从你脸上看出点失落來……”

“嗯!?”他微微惊讶地张着嘴。

“我其实挺坏的,倪家慧死的时候我对你有过幻想,可是在她的葬礼上,看着你那双含泪的眼睛就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取代倪家慧在你心里的位置……”

“……”

胥芳晴抬头望着天空,黯然地笑。“也许坚持下去的话我们会在一起,可是不一定会幸福。我想要一百分的爱情,至少要有一个男人象你对倪家慧那样,把我完完全全地装进心里。那样的人生才不会有遗憾啊。”

江日晖不得不承认,胥芳晴说的很对

他对于倪家慧的感情,也许永远都不会被别人取代。

泡浴的习惯就是从倪家慧死后才开始的。

等待温热的水一点点漫过鼻孔,体验生命离开身体的感觉。这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倪家慧正和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