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变声器

第四章 变声器

她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小心地拢住睡裙破碎的下摆,幽雅地弯下腰,将樱桃小嘴贴近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你忘了,你摸过那个鱼缸。”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个个炸弹在他的大脑中引爆。

深夜,南方某座城市。

黑沉沉的居民楼里,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亮着微弱的灯光,就像坟堆里的几点荧火。其中一间亮着灯的窗户里,一个长满痘痘的年轻男人坐在电脑前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显示器的光打在他凹凸不平却精神亢奋的脸上。

房间大约十几平方,摆着一张床,一张电脑桌,除此之外就是一些大大小小的纸箱子。这些纸箱子从地板一直摞到半空,占据了大部份的空间。整个房间看上去不象住宅,而是一个凌乱的仓库。敞开的房门外面也堆满了同样的东西。

四季变化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并不十分明显,不过12月份也不至于跟夏天一样的温度,但现在的栾之川却是一身的汗。

当然,令他出汗的不是天气。

电脑画面中出现的是一间卧室。卧室里此刻正在上演着儿童不宜的一幕。女人修长的双腿,蛇一样缠在男人腰上。男人有着宽阔的背肌和结实的臀,进退翕动中,迸发着原始的**力量。

“真是太过瘾了,赛过从前看过的每一部a片。”栾之川拼命地咽着口水。

画面中出现的正是隔壁亮着灯的那个房间。这对年轻夫妻是最近才搬来的,听说是来自北方某个海滨城市。男人叫关建军,女人叫朱绾。他们似乎很有钱,痛快地买下了隔壁的房子,而不是跟他一样租住。

作为一个资深宅男,栾之川几乎一天二十四小时不出门。他的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早上九点左右打开电脑,在网络上与客户交流,更新维护网页,包装产品,等待快递公司上门收件。是的,他开了一个网店。网店,顾名思议就是网上开的店铺,作为电子商务的一种形式,是一种能够让人们在浏览的同时进行实际购买,并且通过各种支付手段完成交易的网站。

栾之川的网店主要出售一些冷门高端的数码产品,例如x卧底软件、定位间谍手机,也有一些隐蔽伪装和反屏蔽**产品。例如针孔摄像头、窃听器、变号器、信号屏蔽器等。生意还不错,尤其是针孔摄像头。曾经有一个开旅馆的老板一次性买走了二十几个针孔摄像头,安装使用后非常满意,不但给了好评,还介绍了不少客户。

栾之川才不管他们的购买用途是什么,票子打进帐户才是硬道理。他的计划是五年内得拥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再也用不着看房东的嘴脸。更重要的是有了房子才能娶上媳妇——三年里他已经吹了六个女朋友了,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房子。

天天对着电脑,手指肌肉煅炼的是发达了,语言功能却在急速退化,他有点担心将来就算有条件娶媳妇了,倒不会谈恋爱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种担心是多余的。以他赚钱的速度,远远赶不上房价涨的速度。一年前的五年计划,如今已经被延迟到十年了,还不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再发生新的变化。

anyway,他已经习惯了用自己的右手了。

隔壁房间是几个月前卖掉的,之后装修工人就驻扎进来。

那段时间是栾之川最痛苦的日子,他被迫每天带着耳机,来缓解震耳欲聋的噪音。

装修结束后又隔了一段时间,关建军和朱绾才搬了进来。

那天下午,正赶上快递公司的收货员上门收件。栾之川一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年轻女人踩着高跟鞋站在走廊里,挥斥方遒地指挥着工人搬家。一双桃花眼如点了火的鞭炮似的四处乱蹿。

真是个美女啊。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为此他特意打量了一下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人。男人宽脸膛宽肩膀,看上去孔武有力。“你好,我是关建军,这是我妻子朱绾,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男人发现了他的目光,略带恐吓性地横了他一眼,说。浓重的北方口音。

“欢迎欢迎,我叫栾之川。”栾之川勉强笑了笑。收货员拿走货物之后,他赶紧关上了门。这个叫关建军的男人看起来很不友善。不过也难怪,妻子长得太招风了,换了他可能也会不放心吧。

不知为什么,栾之川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俩不大象能够走到底的样子。尽管表现出来的恩爱令人艳羡。

那天夜里,新邻居令栾之川体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听觉盛宴。一墙之隔的双人床几乎响了一个晚上,有好几次差点把靠墙摞放的货物震倒。为了避免灾情的发生,栾之川不得不连夜把它们转移到了安全位置。

第二次见到朱绾,也是在下午的走廊上。栾之川送货,她倒垃圾。脱了时髦的时装、换上家居服的她依然美艳动人。

“这是什么?”朱绾好奇地盯着他脚边的那堆包装密实的纸箱子。

“没什么,是给客人发的货。”他说。

“你开网店?”朱绾的眼睛亮晶晶的。“都卖什么?”

“一些电子产品。”

“哦,如果是服饰的话就好了,”她有些失望地说,又扬眉,“对了,你对电脑在行吗?”

“说不上在行吧,略懂一点。”

“我的电脑中毒了,能不能帮我看看?”

栾之川迟疑了一下,眼前浮起了那个男人犀利的目光。“别怕,我老公现在不在家。”朱绾伶牙利齿地说。“他那个人就是有点小心眼儿,你别放在心上。”

“哪里。”栾之川不好意思地笑了。心里却在想,真是一个精明的女人,竟然一眼就能看穿他。

收货员走后,栾之川回身关上门,跟着朱绾进了对面的房间。格局两边相同,不过时尚的装修令他眼花缭乱。家具家电都是目前最新款式的,墙壁上还挂着很多朱绾的个人艺术照,就像一个摄影展览馆。

“真漂亮啊。”他感叹。

“这算什么。”朱绾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对于我来说能拥有这样一套房子已经非常不错了。”栾之川由衷地说。

他的视线被客厅里的一只鱼缸吸引住。那只鱼缸是亚克力材质的,大约30公分见方,里面铺着细沙碎石,珊瑚海藻,几条彩色的小鱼在里面摇曳生姿,就象一个微观的海底世界。

栾之川忍不住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好可爱。”

朱绾嘲笑地看着他。“我从前住的那个房子,光是鱼缸就有这里的卫生间大。还有花园,健身房,游泳池,和佣人。”

“啊,你老公真有钱。”栾之川张大眼睛。

“嘁,跟他有什么关系。”她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屑。“要不是他,我怎么会沦落到这里……”仿佛触动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懊恼。

之后没有再说话。

栾之川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她走路的样子让他想到了四个字:迎风摆柳。

朱绾的电脑也在卧室里。卧室以白色和金色为基调,整体设计雅致温馨。巨大的欧式雕花大床上,铺着鲜艳浓烈的深红色床罩,那种红令人联想到血管里涌动的血。每天晚上他们就是在这上面翻云覆雨吧,栾之川下意识地想。

电脑在靠近窗口的位置。朱绾弯腰启动电脑的时候,顺着窗台倾泻而下的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宽松的家居服绷了起来,臀部的弧线堪称完美。

栾之川的脑子嗡的一声。

等待电脑运行的间隙,栾之川不自然地把打量着四周。电脑左侧的墙壁上是一排如意格,上面摆放着一些可爱的毛绒玩具。其中一只憨态可掬的小浣熊坐在上面瞪着他,滚圆的黑眼睛似乎闪动着嘲弄的神情。

它的逼视令栾之川更加窘迫了。

终于可以了。朱绾拿起鼠标随便点开一个网页,桌面上顿时噼哩啪啦地跳出很多其它广告网页。“你看就是这样,讨厌死了。”朱绾无奈地说。

栾之川低头时她正好回头,一缕馨香的发梢轻轻扫过他的脸。他赶紧屏住呼吸。拉开椅子坐下,用键盘挡住某个正在膨胀变形的部位。“ie浏览器被恶意程序劫持了。”他检查了一下说。

“哦,那怎么办?”

“如果问题不大的话,用杀毒软件修复一下就好了。”

“拜托你了。”朱绾说。

“没什么。”

“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

“不用客气,我不渴。”栾之川言不由衷地说。其实他很渴。身体很渴。

历史浏览纪录里有很多来历不明的网页。不小心按了一下,马上跳出一些令人面酣耳热的图片。栾之川赶紧关掉。这应该是电脑中毒的主要原因吧。

尽管及时关闭,还是被站在旁边的朱绾看到了。她略带娇羞地说:“还不是他,什么本事没有,就是喜欢去逛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真不知道是看上他什么了。”

主要是看上他床上的表现吧。栾之川暗想。他需要很大的力量才能将视线从朱绾那雪白的脖子上移开。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朱绾来敲门。“电脑又中毒了。”她垂头丧气地说。

栾之川转身穿上一件外套,关上门去了对面。她老公依然不在家。“关先生去忙生意了吗?”他随口问了一句。

“他懂什么生意?”朱绾冷冷地哼了一声。“还不是出去花天酒地。”

栾之川发现一提到关建军,她的情绪就很抵触。“不会吧,放着你这样的娇妻在家里。”

朱绾犹豫了一下,低声说:“其实我们还没结婚……”

栾之川吃惊地扬起眉毛。同时心里竟有一种莫名的窃喜。

“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朱绾倚子桌子旁边,穿着拖鞋的右脚在地板上茫然地划着圈。“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好象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退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

“是什么事情啊?”栾之川问。

“哎,你要不要喝点什么?茶还是咖啡?”朱绾却像突然清醒过来了似的,转移了话题。妖娆的表情重新回到了她的脸上。

栾之川想了想,说:“咖啡吧。”

“嗯。”朱绾转身出去了。目送她的背影离开卧室,栾之川迅速推开椅子站起来,拉开夹克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小浣熊,换下了如意格上的那只揣进怀里,又重新把拉链拉上。

这两只小浣熊一模一样,根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当朱绾带着咖啡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若无其事地坐回了椅子上。

从朱绾家里出来,栾之川马上返回房间,奔到电脑前面去。双手熟练地操作了一会儿,画面上出现了那间卧室的全貌。他看到朱绾正躺在床上若有所思,白晰的皮肤在深红色床罩的映衬下雪一样炫目。

他从怀里掏出那只被换掉的小浣熊,得意地笑了。

他带去的小浣熊,有一只眼睛被他换成了微型针孔摄像头。这种摄像头采用了130万像素的照相功能,以及48万像素的摄像功能,采用800600的分辩率,每秒30帧的摄影帧数。能够将这个房间所发生的一切都传送到一墙之隔的电脑上。

这个计划从他上次看到小浣熊的时候就想到了。于是故意在朱绾的电脑上做了手脚,创造了这一次偷梁换柱的机会。

他成功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栾之川发现关建军和朱绾之间的关系很微妙。

他们几乎不怎么交流……除却肢体交流。

他们的床上生活可谓精彩。可是结束之后,两个人马上从彼此的身体上弹开,各忙各的。朱绾去卫生间洗漱,关建军则爬起来对着电脑,有时浏览网页,有时玩游戏。睡觉的时候背对着背。

“真不正常啊。”栾之川想。他从前有女朋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即使结束了也要腻在一起。

那种奇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他结婚。怎么说呢,我们的感情好象还达不到那种地步。那件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来得及考虑退路,就和他绑在一起了……”

一想到朱绾那天说的话,栾之川就忍不住好奇地揣测。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呢?

一天傍晚,栾之川走到窗前去透气,意外看到有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开到了楼下,车头上有四只圆圈手挽手套在一起。是新款奥迪q7。

他凝目注视。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车门下来,绕到副驾驶座这边,一只手扶着门框,另一只小心翼翼地搀出了一个年轻的女人。那个女人竟是朱绾。

男人溺爱地抚摸着朱绾的脸。朱绾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的样子。只是顺从地仰视着他,仿佛一只接受主人爱抚的猫咪。

男人很老了,从栾之川的这个角度看下去,几乎看不到头发。可栾之川竟没有感到丝毫不妥……仿佛是一瞬之间,他找到了“那种奇怪感觉”的答案。

朱绾就像一个美艳而昂贵的花瓶,是为了满足男人的幻想而生的,享受男人的欣赏和呵护就是她的天职。而粗鄙的关建军根本意识不到她的价值,或者说无法体现她的价值。朱绾跟他在一起,是真正的暴殓天物。

也许,他们之间唯一旗鼓相当的就是性。

朱绾也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的栾之川。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慌张。几分钟后,栾之川的门铃响了。他走过去打开门,朱绾笑吟吟地站在外面。

“最近电脑好多了,真得谢谢你。”

“是吗,只是举手之劳。”栾之川嘴里客气着,心里却在分析,这么突兀地找上门来,是不是想求我保守秘密……如果这样的话,我提出什么条件她应该不会拒绝吧。这么一想忍不住兴奋起来。

“那个……你很喜欢毛绒玩具?”朱绾突然说。

“毛绒玩具?”

“比如小浣熊什么的。”

“啊!?”栾之川的瞳孔骤然紧缩起来。

“你把我的小浣熊换掉了。现在的这个跟原来的一模一样,除了眼睛。”朱绾依然笑着,眼神却象针尖一样扎人。

栾之川感到脊背冒出了凉嗖嗖的冷汗。原来她早就发现了却一直不动声色。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这是一个精明的女人,却没想到她的城府居然这样深。

“做个交易好不好?”朱绾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涂着红色蔻丹的指甲像要滴出血来。“今天的事,你什么也没看到。”

栾之川怵然地点头。

那之后的一切都跟从前一样。小浣熊依旧在卧室里。他依旧可以欣赏到那些血脉贲涨的画面。他甚至感觉更加刺激了——朱绾的一举一动,仿佛就是在为他一个人而表演似的。

桌子下面的手有规律地运动着。

随着画面的如火如荼,栾之川也在蓄势待发。然而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聊天对话框弹了出来。一个叫“萧刃”的陌生人扔过来一个商品网址,问:“老板你好,这个现在有货吗?”

栾之川暗骂了一声,停止了动作。

画面显示的是一只最新款的万能变声器。这种变声器可以兼容所有手机、电话、小灵通,甚至网上聊天,采用无线手持,无需任何连线。有别于之前的任何一款变声器的是,本款备有8种以上声音可以变幻。各种声音层次分得很清晰,具有非常好的使用效果。最重要的一个功能是:它甚至可以模拟任何人的声音,也就是说,只要把你想要摸拟的人的声音录制下来,通过usb输入变声器的数据采集卡,它本身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该音频的音色和音调,自动生成一套新的具有针对性的语言系统。

有人曾经用它模仿娇嗲女王林志玲,据说相似度达到90%。栾之川觉得这款变声器最为吸引人的就是这个功能了。拥有了它,普通人也能享受一下有钱人的齐天之福——喜欢哪个明星就模拟哪个,至少可以用声音意淫一下。

“有。”栾之川简略地给对方发过去一个字。

“说明里所有的功能肯定都具备吗?”萧刃又问。

“是的,全部如实描述。”

“哦。最快什么时候发货?”

“明天下午。”

对方沉默了两分钟,说:“好,我要了。”

两分钟后,消息框提示:买家已经付款,等待卖家发货。挺痛快的。栾之川查看了一下对方的收货信息,发现那个城市的名称有点眼熟。略一沉吟,想起大约半个月前也是在那个城市,曾经有一个人光顾过他的小店,似乎所购买的商品也是这种变声器。

关闭对话框后重新进入原来的画面,最精彩的那一段已经错过了。朱绾不在。关建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疲惫地闭着眼睛。皮肤是富有光泽的古铜色,腹部并列着八块结实的肌肉。 栾之川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软绵绵的肚子。就算同性相斥,栾之川也不得不承认,关建军的身材和体能都是一流的。

大约五分钟后,朱绾披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了画面。她皱着眉推了推关键军,因为他占了她的位置。关建军没有动,好象睡得很沉。朱绾无奈地摇摇头,侧身在床边躺下,扯起不多的一点被子盖住身体。

最近关建军回来得越来越晚,看上去还醉醺醺的。栾之川觉得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换作是他,肯定会天天陪在朱绾的身边。

第二天下午,快递公司的收件员又来了。栾之川将事先包装好的货物摞在一起,交给他搬到楼下去。楼下停着快递公司的小货车。

“生意真好啊。”收件员寒喧说。这些纸箱有大有小,但分量都很轻。听说是出售数码电子产品的,生意还不错,他几乎每天下午都要来一趟。

“好什么,竞争越来越大了。”栾之川摇头。

“有竞争才会有发展嘛。”发件员笑笑。

现在网上购物的人越来越多,因为它的方便快捷,适应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方式。网店货品寄递已经逐渐成为快递业的关键支撑。收货员经手的大多数属于此类业务。

“看来电子商务将会慢慢取代实体店的经济模式啊。”收货员一般下楼一边想。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对网购的发展具有最深刻的体会。

回到公司,理货员根据发货地址将货物分门别类。“萧刃”购买的变声器也被扔进山一样高的货堆里,不一会的工夫,就被大大小小的箱子淹没。

傍晚时分,一辆辆装得满满登登的大货车开出了大门,驶向不同的方向。很快,这座城市就便被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收件员离开之后,栾之川拍了拍手上的灰,准备进门,对面的房门突然开了,朱绾从里面走了出来。左手摁着右边胳膊的手肘处,表情错位。“栾先生,你家里有创可贴么?”

“有,怎么了?”

“没什么……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

“啊,请稍等。”栾之川转身进了客厅,几分钟后拿着一只创可贴返回。“一只够用么?”

“够用了,谢谢啊。”朱绾一边说着,一边抬起胳膊,把创可贴贴在伤口处。

“干嘛那么客气。”栾之川随便往她敞开的房门里扫了一眼,看到一只凳子倒在了地上。“发生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朱绾迟疑了一下,有点难为情地说:“挂钟没电了,我想换一粒电池。”

“这种事情找你老公来做好啦。”

“你又不是不知道,”朱绾心照不宣地瞪着栾之川,“他最近在家待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我简直抓不着他。”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句话让栾之川的脸有点轻烧,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帮你换吧。”

“那太好了。不过总是麻烦你,真过意不去。”

真的吗,那就以身相许好了。栾之川心想。

换电池的工夫,朱绾去厨房倒了两杯咖啡出来,递给他一杯。“休息一下吧,喝点东西。”她热情地说。她端着咖啡杯的手青白如瓷。栾之川很想知道,摸上去是什么感觉的。

“其实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朱绾坐在对面,幽怨地呷了一口咖啡,“那时他总是喜欢腻在我的身边。”

“可能因为现在太忙吧。”栾之川安慰地说。

“从前再忙也会陪我。”朱绾摇头。“我心里好难过,我知道,他是不爱我了。”她的眼窝微微泛红。

“呵,别瞎想了。哪个女人还能比你好?”

朱绾从茶几上的纸抽盒里抽出一张纸巾,轻轻按了按眼角,然后抬起眼睛。“栾先生。”

“嗯?”

“冒昧地问一句,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用一种微弱的语气说。

栾之川怔愣了两分钟,点头。

“那么,你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这件事可能有点为难……”朱绾吞吞吐吐地说,“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用扮丝袜超人哄我开心。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你愿不愿为我扮一次丝袜超人?”

“啊?”栾之川又是一怔。所谓的丝袜超人,就是把丝袜套在头上,做出各种搞怪的表情。这个要求还真特别。

“对不起,不如果你不喜欢就算了。”朱绾虽然这样说,但一双眼睛却充满希冀地看着他。栾之川的心就像太阳底下的糖果似的,顷刻软了。

“好吧,只要你能开心。”

“真的?你真是太好了。”朱绾象动漫里的小女生那样,双手紧握在胸前,用又惊又喜的大眼睛瞪着栾之川。栾之川心想这个女人真是善变。时而热情似火,时而冷若冰霜,时而天真无邪。不过也许正是由于她的这种神秘,才更吸引他吧。

朱绾走进卧室,拉开抽屉翻了一会儿,拿着一包崭新的肉色丝袜回来。“放心,是新的。不会有味道。”她当着栾之川的面拆开。

其实旧的更好,上面带着你的味道。栾之川想。他取出其中的一只,比划了一下,有点哭笑不得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做丝袜超人,还请多多指教。”

“没什么啦,很简单的。”朱绾美目流转,做出一副期待的表情。

栾之川吸了口气,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感觉,撑开丝袜套在头上,然后慢慢往下拉。新丝袜由于没有使用过所以很紧,勒得他呼吸困难。那种挤压的感觉令他联想到了母亲的产道。摸摸脸,五官扁平,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的模样很丑怪。

“丝袜超人来啦!”他舞动四肢,配合剧情地做了几个变态的姿势。

朱绾破涕为笑,按着肚子滚倒在沙发上。很少有人能经得起大笑的考验,朱绾是个例外。栾之川觉得,“花枝乱颤”这个词好象就是专门为她量身打造的。

冬至过后,昼短夜长的状况开始慢慢转变。

从前一直到七点多才能出现的鱼肚白,现在不到七点已经依稀看见了。再过一会儿,深邃的天空将会泛起淡淡的铁锈红,接着越来越深,家家户户的窗户都被染成亮丽的颜色。凌晨的色温变化是一个非常美丽的过程,不过很少有人会驻足欣赏。

栾之川也是一样。

门铃想起来的时间,正是栾之川睡眠最深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去摸床头的闹钟,胡乱摁了几下,才发现噪音的来源跟它没关系。睁开干涩的眼睛看看,时间是凌晨六点四十分。

会是谁啊,真是扰人清梦。栾之川骂了一句,将耳朵裹进被子,准备不去睬它。不料对方似乎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但摁着门铃不撒手,还拍起了门板。

栾之川被迫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披上外套。清晨的温度有点低,隔着拖鞋能感受到地板的冰冷。南方城市没有供暖系统,取暖只能靠空调。不过栾之川很少使用,因为太耗电。还好再熬几天冬天就过去了。

栾之川打着呵欠走到门边,把眼睛对到猫眼上。外面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你找谁?”他疑惑地问。

“找你,你是栾之川么?”

“是啊。”

“我是警察,执行任务。”中年男人掏出警员证晃了晃。

“警察?”莫非某个顾客使用这里的产品进行非法活动被抓了,警察顺藤摸瓜找到这里?栾之川忐忑地摁下门柄。不料房门一开,一群人从外面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倒在地上,扬起的尘屑呛进鼻孔,引起一阵干咳。

栾之川租住这套房子三年了,还是第一次离地板这么近。“你们干什么?”他惊恐地问。

“我们是警察,现在怀疑你涉嫌一宗谋杀,请你协助调查。”领头的那个中年警察说。

“什么谋杀,我不知道!”栾之川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徒劳地扭动着身体。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突然分开人群扑了过来,用力揪住了他的衣襟,声音颤抖地说:“就是你,就是你……”

竟是朱绾。她的样子实在太恐怖了,棉质的碎花睡裙被撕成了一块一块的,还沾着很多褐色的斑点,好象是血渍。

“朱小姐,你怎么啦?”

“栾之川!”朱绾用一种栾之川从未见过的狰狞表情对着他:“你早就对我不怀好心了,从前在走廊上一见到我就对我动手动脚……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坏,竟然趁我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来强**!”

“你疯了吗,我什么时候对你……”栾之川谔然地张着嘴。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到朱绾的背后时,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叫。

对面房间的门大敞着,关建军穿着黑色的夹克外套俯卧在地板上,身下是一滩黑色的血。他的脑袋破了一个洞。附近的地板上散落着一些鱼缸的碎片和水渍。几条小鱼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有几个穿白大褂、戴手套的人正在里面穿忙碌。

天哪,关建军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栾之川茫然地瞪着朱绾。回答他的是一记重拳。一股铁锈的味道霎时填满口腔。打他的是朱绾。“装什么蒜!我亲眼看到你用那个鱼缸打死我老公的……别看你用袜子套着头,可我记得你身上的气味!”朱绾说。

栾之川象看魔鬼一样看着她,气得语无伦次:“我真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一个年轻警察走了过来,向带头的那个报告:“果然发现了无线接收器,跟死者卧室的针孔摄像头的配置完全一致。”

“变态。”中年警察狠狠踹了栾之川一脚,用一种结案陈词的语气说,“很明显该犯罪嫌疑人觊觎邻居的美色,借修电脑的机会在她家里按装了针孔摄像头,用来监视她的行动。昨晚趁男主人不在家,他用丝袜套头,闯进对门企图不轨,恰好男主人在这个时候赶了回来,于是痛下杀手……”

栾之川看着他那双翻飞的嘴唇,像是坠入了恶梦一样感到不可思议。

“好吧,我承认摄像头是我装的,可我真的没杀人……”

“是不是你干的很快就会知道了。作案工具之一的丝袜已经被我们在外面的垃圾箱里找到了,只要把上面遗留下来的皮屑组织进行一下技术鉴定,然后对比一下凶器上的指纹,就能知道结果。”中年警察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拜托你们快去鉴定吧,我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栾之川气结地说。

“放心吧,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中年警察笑了笑,转身走去对面房间查看情况。

栾之川突然感到一种被人窥伺的悚然感。回头,是朱绾。她正站在一个背着光的角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平静的样子跟刚才那个抓狂的女人判若两人。两个人的视线相撞之后,朱绾慢慢地走了过来,双手小心地拢住睡裙破碎的下摆,幽雅地弯下腰,将樱桃小嘴贴近他的耳边,吹气如兰地说:“你忘了,你摸过那个鱼缸。”

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却像一个个炸弹在栾之川的大脑中引爆。

是的,他摸过那个鱼缸,在第一次走进她家的时候。也就是说鱼缸的碎片中,肯定有某一些留下了他的指纹。

彻骨的寒意从栾之川的心底渗出来,直令他的舌头都变得僵硬。他瞪大眼睛望着朱绾,希望从她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看到什么。可是在说完那句话后,朱绾便转身离开。背影决绝的就象一块墓碑。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你愿不愿帮我做一件事?

我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他总是扮丝袜超人哄我开心。我好怀念那个时候啊……你愿不愿为我扮一次丝袜超人?

朱绾那甜美而冷酷的声音就象闷雷一样,在栾之川的脑海中轰隆隆碾过。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啊。他悲哀地倒在地上,失去自由的双手紧紧地扣住脑袋,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蜷缩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

同一天。贝城,上午八点二十八分。

一辆快递派货员的摩托车驶进了苏醒中的城中村,穿街过巷,停在一栋破旧的筒子楼前。派货员从行囊中掏出一个小纸箱,看了看上面的地址,又抬头看了看门牌。然后将车子靠在一边,走进了散发着异味的楼梯。房子跟人一样,老了之后就会从里到外散发着一股异味。那或许就是腐烂的气味吧。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来到了四楼,按着门牌找到了那个房间。敲门。

“谁?”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问。

“有快递。”

“哦。”房间里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几分钟后门开了,露出一张睡眼惺忪的男人脸。大约26、7岁,穿着一件棕色的套头毛衣,皱巴巴的,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他的五官分布的还算合理,如果不是头发乱了些胡茬长了点,应该可以划分到帅哥的那一栏里。

“这么快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接过派送员手里的纸箱掂了掂,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然后接过笔在面单上潦草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高兴。

真是个不错的名字。派送员心想。

拉着窗帘的房间十分昏暗,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高兴伸手想拉开窗帘,又犹豫着把手缩回来,摁在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上。惨白的日光灯一下子照亮了房间。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废墟。不过这对于高兴来说早已熟视无睹了。他熟练地绕过地板上打着滚的啤酒瓶,走到堆满杂物的沙发那里,胡乱拨拉了个地方把屁股放了进去,开始兴奋地研究起手里的东西来。

这是个拳头大的小纸箱,包装得很结实,就像密不透风的木乃伊似的,透着几分神秘的气息。

他迫不及待地从抽屉里翻出剪刀,开始进行了细致的解剖工作。几分钟后,他终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那是一个钮扣大小的万能变声器。

他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经过那两次成功的测试之后,高兴又乘胜追击地拨打又打了几个电话,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几乎每次都能得手。短短数天,他银行帐户里的数字已经成倍增长。

原来,钱也可以来得这么快。他简直有些欣喜若狂了。

这个世界看上去是光明的、和谐的,但在那些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谁也不知道滋生着什么样黑暗和罪恶。只要他善加利用这些黑暗和罪恶,那么它们就能变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

高兴决定认真筹划一下,将其发展成一项事业。

没错,这应该是一项很有前景的事业。

那个神秘男人说过,伟大的变声技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性别和年龄。作为一个准备把敲诈当成事业的有志青年来说,他的身份不能总是一成不变,否则容易暴露。所以他决定购买一个变声器。不过这东西从前还只在电影上见过,现实中不知道哪里有卖的。他上网搜了一下,幸运地找到了。尽管价格不便宜,但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磨刀不误砍柴工,必要的装备是制胜的关键。

高兴迫不及待地想要体验一下新装备的力量。

他向沙发背上靠了靠,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然后拿起那个钮扣大小的变声器,按照使用说明书调弄了一下,举到嘴边。

“嘿,我知道你那天晚上干了什么。”他说。一切诚如使用说明书里所描述的那样,他的声音通过变声器,转换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一个银铃般清脆的年轻女人的声音。

高兴兴奋地挠挠头。重新调弄一下,这一次他的声音变成了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头。

真是太好玩了。那个网店的老板没有骗他。

不过最令他期待的还是那个“超级模拟”功能。如果把缪薇的声音录制下来输入变声器,它本身携带的智能软件便会根据她的音色和音频,自动生成她的语言系统。那么自己对着变声器说话,岂不是就像在跟她聊天一样?

高兴嘿嘿地笑了。

一想到缪薇,高兴马上精神抖搂。他从沙发站起,迈着凌波微步去卫生间洗漱。身后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物品撞击的声音。

这间房子自从缪薇走后就没有收拾过。不过现在更用不着收拾了,高兴打算攒点钱,换一个宽敞明亮的地方租住。接着再努力几年,买上一套像金凤苑那样的房子。

放在从前,这样的想法对于高兴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现在不同了,他发现了一条快速治富的捷径。

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那个神秘的男人,如果不是受到他的启发,他怎么会找到这样一条快速致富的捷径呢?

现在,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办一张“工作”专用的手机卡。因为那个神秘男人还说过,一张信息虚假的手机卡可以更好地隐藏身份,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像沙漠里的水滴那样人间蒸发。所以他决定办一张不记实名的手机卡。

简单地洗漱之后,高兴捞起外套准备出门。就在转身开门之际,他突然想起了那张捡到的身份证,于是走过去拉开抽屉,将它拿出来揣进外套的兜里。听说最近要实行什么手机实名制,规定预付费手机卡的用户必须提供真实的身份证件,但他认为这个制度应该只对正规通讯营业厅管用,外头的小店未必执行。尽管如此,他还是决定带上马骝的身份证备用。

楼下的几家小店都出售手机卡,小贩们一看到有人走近便低声吆喝:“要不要卡?”“不用身份证。”,而那些手机卡办理点更是随处可见,“45元打100元话费”、“80打200元话费”这样的标语充斥视线。

高兴暗暗发出“果然啊。”的感慨。他目不斜视地走过去,打算找个远一点的小店办理。一边走,一边琢磨着另外一些事情。

除了必要的一些装备,敲诈金额和交接地点也是非常重要的。

前者,高兴打算在谈判过程中首先让对方为自己的秘密进行报价,然后根据情况决定交易的筹码。因为他无法获知秘密的实际价值和对方的承重能力是多少——低沽了会造成资源浪费和经济损失,而高沽的后果则更严重,一旦超出对方的心理预算,那么就有可能令对方在“接受”和“报警”中失衡。

而且为了规避风险,高兴还决定每个人只能敲诈一次,绝不反复。他知道尽管使用了隐蔽身份的道具,可如果真的惊动了警察,深入追究起来的话还是很麻烦的。

至于后者,依然定在那个废弃的建筑工地。因为那里地势多变,结构复杂,便于险情发生时启动应急对策。

厘清了这些事情之后,高兴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迈进了路边的一间手机卡代理的小店。

“有无名卡么?”他问。

“有,我们这里什么卡都有。”小店老板热情地说:“无名卡除了不能在营业厅变更业务和打印费用单之外,其它的收费和业务都和实名的待遇一样。”

“哦。”

“动感地带、神州行、如意通,你想办哪个?”

“如意通吧。”高兴从兜里掏出钱包。这个名字不错,契合万事如意的好意头。

“先生,你的身份证掉了。”老板突然出声提醒。

高兴低头一看,是那张名叫“马骝”的身份证。不用说是掏钱包时带出来的。他弯腰从地上捡起。就在一瞬间,一个恶作剧的念头从脑海里蹦了出来——我何不用它办一张卡呢?反正那家伙未必是什么好人,如果哪天敲诈的事情暴露了,就让他去替我接受惩罚吧!

他又一次咧开嘴,得意地笑了。

“老板,我改主意了……还是办一张实名卡吧,这样会更方便些。”

“行。”老板接过“高兴”的身份证,开始熟练地办理资料登记。

他一次也没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