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螺丝刀杀人
第十一章 螺丝刀杀人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迷惘的目光仿佛在搜巡着什么。几秒钟后,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释放出一股犀利的光芒。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指向空中某个方向。那个窗口此刻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她翕动着嘴唇,最后发出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是他……”
从落地窗吹进來的风带着槐花的清香。春天花园背后的山巅上生长着大片的洋槐树,五月正是它们竞芳吐艳的季节,白色的花朵就像积雪一样覆满了枝头,方圆十几里流动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春天花园是巨鲨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新开发的一座高档别墅区,造型别致的复式小楼错落于街道的两畔,顺着曲折的山势向上延伸。冷杉青草绿蓠环绕,每一栋都像童话世界里的宫殿。胥海峰挑了一栋视野最好的单位送给女儿做了婚房。装修则是完全按照时君度的要求进行的。整体以浪漫主义为基础,采取中西合璧的手段,将古典宫廷浪漫与现代动感时尚结合,既突出欧式的华贵高雅,又显现中式的含蓄温馨。时君度高超的审美鉴赏力实在令人惊叹。
铃声响起來的时候,胥芳晴正在客厅里擦拭那尊半身雕像。雕像完全是按照真人比例制作的,五官神韵纤毫毕现。每当面对它的时候,胥芳晴都有灵魂出窍之感,这种感觉有别于照镜子,而是真真切切的震撼。可能每个人在潜意识中,都对于“自我”怀有一种本能的畏惧之心。
胥芳晴停住动作,看向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显示屏是黑的,但是铃声依旧执拗地响着。好象是从卧室里飘出來的。她怔了一下,马上反应过來应该是时君度把手机落在家里了。
她抬头看了看悬挂在电视机上方,那只绘有“花开富贵”图案的工艺钟
那是江日晖送给他们的新婚贺礼。时间是八点一刻,时君度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公司。
放下抹布,走进卧室。时君度的手机躺在床头柜上,显示屏上跳动着一个“林”字,大概打來电话的那个人姓林。
是帮他接听,还是置之不理?她不知所措地搓了搓湿漉漉的手。
从马尔代夫回來的这些天,时君度一直都很忙,即使夜里睡觉时也经常被电话吵醒,可以说处于一种随时待命的状态,可见手机对他的重要性。万一错过了这个电话,会不会耽误什么重要的事?想到这里,胥芳晴果断地拿起了手机。
摁下接听键后,还沒等她说话,一个粗鲁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响:“时先生,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是不是打算赖帐?”
耳膜被震得嗡嗡响。胥芳晴连忙将话筒移得稍远一些。“你好,我是时君度的妻子,他把手机落在家里了,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代为转告。”
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发出几声暧昧不清的笑声,“呵,原來是胥大小姐……我在报纸上看过你的照片,真是个美人啊。”
“或许您称呼我为时太太更合适。”胥芳晴皱眉。
“好吧,时太太!”他阴阳怪调地说,“请时太太转告时先生,我是林峰,我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做了,请他赶紧把余下的款子打给我。”
“哦。”胥芳晴应声。他的语气听上去很不舒服,有点像咄咄逼人的感觉。
“还有一句话请勿必转告:水能载舟,也能覆舟。”男人顿了顿又说。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是的,什么意思时先生会明白。”
“哦。”
“听说时太太在朝阳医院工作,请问是哪个科的,有时间去拜访一下。”男人口风一转,变得黏糊起來。
“……我婚后打算辞职了。”胥芳晴撒了一个谎。直觉令她对这个男人很反感。
“啊,这样啊,真是遗憾。”他啧了啧牙花子,继续追问,“对了,能否留个联系方式,有时间的话请你出來喝茶。”
“对不起,我不喜欢喝茶。”胥芳晴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林先生,如果沒有的事情的话我先挂了,我很忙!”
“那……好吧。”他恋恋不舍地说。
胥芳晴迫不及待地切线,舒出一口气。林峰?名字不错,可惜有点心术不正。
刚放下手机沒有一分钟,铃声又响了。不会又是他打來的吧,胥芳晴厌恶地想。满怀戒备地拿起來,发现显示屏上的数字为时君度办公室的号码。
她接了起來。
“果然落在家里了,”时君度苦笑着说。“刚才有人找我么?拨打时一直忙音。”
“是一个叫林峰的人。”
“他?”时君度的声音停滞了一下。“他都说什么了?”
“他要你赶紧把余下的款子打给他,还说什么水能载舟也能覆舟。”
“这个家伙着什么急。”他不悦地嘟囔了一句,接着向胥芳晴解释,“一个新客户,初次打交道大概心里沒底吧。他也不想想,巨鲨这么大的集团公司难道还会出尔反尔么。”
“以后别跟这种人來往了,听着不太象好人。”胥芳晴说。
“我也这么想。”时君度表示赞成,“我马上就回來取手机。”
“还是我给你送去吧,反正我也沒事。”婚假还沒过完,胥芳晴天天闲在家里。
时君度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好吧,路上小心点。”
挂断电话后,胥芳晴换好衣服和鞋子去了车库。她的车子是一辆红色的本田雅阁,去年夏天拿到驾照后胥海峰买來送她的。因为时君度的工作很忙,上下班的接送有些吃力。
她将装有时君度手机的手袋放在副驾驶座上,扣上安全带,发动引擎,缓缓驶出了春天花园。
早上七点至九点,正是上班的高峰期。此刻所有的马路都像功能失调的肠胃一样,郁积着各种消化不良的食物。胥芳晴跟在一辆屁股不时冒出黑烟的公交车后面走走停停,干着急也沒办法。
今天的情况似乎更加遭糕,尤其是在离巨鲨集团越來越近的时候。当她披荆斩棘地抵达目的地时,终于找到了答案,原來这场不同寻常的拥堵,竟是因巨鲨集团而起的。
巨鲨集团的门口人头攒动,几乎将那段路挤得水泄不通,连绿化带都惨荼毒。
胥芳晴好奇地放下车窗。依稀听见了时君度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人辩解什么,但很快被亢奋的嘘声所淹沒。整个现场乱成一团,像是被捣了一棍子的马蜂窝。
正打算下车看看时,耳边传來一串急促尖厉的警笛声。回头望去,只见一辆警车正分开车流呼啸而來。
警车在巨鲨集团门口嗄然而止,车门弹开,几个神情冷骏的警察蹿出,兔起鹘落的扑向人群。两分钟后一个年轻男子被反剪着手臂押了出來,粗鲁地扔进了警车。动作干脆得就跟甩一滩鼻涕似的。
那个男子垂着头,看不清脸。但是瘦削的身影似乎有点熟悉。
胥芳晴疑惑地下了车,向警车走去,但车门已经怦的关上。接着警笛再次呜呜地响了起來,消失在湍急的车流里。
“芳晴!”有人走过來拖住了她的手,是时君度。
“发生了什么事?”胥芳晴大惑不解地问。
“说來话长,你先等我一会儿。”时君度皱着好看的眉毛。
“哦。”胥芳晴点头,从手袋里掏出手机递给他。
时君度接过,在她的额上轻吻了一下,然后转身,继续指挥工作人员维持秩序。人群疏散之后,地上突现一个触目惊心的大花圈。两个保安正将它们拆得七零八落,塞进一个大号的黑色垃圾袋里。胥芳晴飞快地扫了一眼,破碎的挽联上似乎写着这样一句话:杀人凶手胥海峰必遭天谴。
她谔然地张大了嘴巴。
“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來到办公室,胥芳晴便忍不住发问。时君度仰靠在椅子上,抬手松了松领带。“一周前,爸爸考察一下新项目,为了方便休息,就在附近的抱海大酒店开了个房间。沒想到当天夜里,酒店里有个女人突然坠楼。”
“啊……”
“事后有目击者证实,她是自己从天台上跳下去的。”
“自杀?”
“嗯。”
“抢救过來了吗?”
“沒有,当场摔死。”时君度的表情凝重起來,“这本來是一件很简单的自杀事件,可死者家属不知为何故,竟一口咬定她是被爸爸从房间的窗户里推下去的。”
“啊!”胥芳晴再次吃了一惊。
“他到处散播不利于爸爸的谣言,还多次带着花圈到公司门口滋事。尽管及时启动了危急公关的策略,但爸爸的形象还是受到了很大的损害,甚至波及了公司的股票。忍无可忍之下,不得不报警处理。”
“这么严重?”
“不然爸爸也不会在蜜月里打电话给我。”
“原來是这样。”胥芳晴恍然大悟。
“本來想瞒着你的,省得你担心。沒想到纸里包不住火。”时君度无奈地耸耸肩,“既然如此,还是由我來告诉你,总比道听途说的要好。”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太清楚。不过我们怀疑他是受了竞争对手的指使,故意制造事端,对巨鲨集团进行攻击。这些年巨鲨集团的发展突飞猛进,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嫉妒。商场如战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时君度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老公,辛苦你了!”胥芳晴走过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时君度顺势一拉,将她横抱在了怀里。“你的吻真是灵丹妙药,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快放开我,别被人撞到了。”
“那怕什么,我们可是领了执照的。”时君度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微笑。他从椅子上站起來,将胥芳晴放到了宽大的办公桌上,“哎,我们在这里嘿咻一下怎么样?”
“你疯了!”胥芳晴惊恐地瞪着他。
“放心,沒有我的允许不会有人进來。”时君度控制住她乱晃的身体,然后俯下身去,用牙齿一粒粒地咬开她上衣的钮扣。由缓至疾的呼吸,穿过单薄的衣料炙烫着她的皮肤。仿佛身陷火炉一般,她的体温亦随之飚升起來。
桌上的电话突然不识时务地响了。时君度挺起腰,腾出一只手伸过去按了一下。
“时经理,有一位江日晖先生來电找你。”外面的秘书小姐说。
“江日晖?”时君度一怔,随即恢复了冷静,“接进來吧。”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了,别人是花样滑冰,江日晖是花样摔跤。他实在搞不懂别人是怎么做到在冰面上如履平地的。他坐在冰上,抚摸着摔疼的膝盖,羡慕地看着在人群里挥洒自如的时君度。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时君度向他滑了过來。
“其实沒什么难的,就跟骑自行车一样,掌握好平衡就好了。”他微笑着说。
“我可不敢再试了!骨头都快摔散架了。”江日晖狼狈地爬向出口。时君度只好随着他一起出去。
换下溜冰鞋后,两个人去了旁边的休憩室坐下,点了两杯咖啡。从这个位置可以欣赏到整个滑冰场的风景。两千多平米的室内人工湖制成平整光滑的冰面,可以同时接待上百名冰上运动爱好者。为了避免速滑和慢滑的人发生冲突,冰场用木制围栏围成冰刀和冰车两个区域,满足不同顾客的需求。现在已有几十人在冰上翩翩起舞。
“时先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项运动的?”江日晖呷了口咖啡,语气轻松地问。
“我么,从小就是好动,什么都想尝试一下。英国就读的大学在运动方面的设施非常优越,对我來说简直如虎添翼。就是那个时候迷上滑冰的。”
“原來这样。你很天这方面的天赋,连续几年都在学校举办的滑冰比赛中拿了奖项。”
“呵呵,只是瞎玩罢了。”
“也不止这些,赛车、潜水、游泳、棒球还有雕塑,也都取得很了不起的成绩呢。你的爱好还真广泛。”
“看來江先生对我的事情蛮感兴趣的。”时君度挑起嘴角,露出那个招牌式的笑容。
“怎么说呢,那天晚上,啼哭的婴儿和黑衣女子的出现,老实说真是让人招架不住,不过你可真沉得住气,换成别人一定做不到。所以才对你产生了好奇
”
“你指那件事啊,一开始我也被震憾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恶搞,真是无聊。”时君度耸了耸肩。“不过清者自清,也沒什么可辩解的。”
“好佩服时先生处变不惊的气度啊。”
“我说江队长,您约我出來不是为了特意挖苦我的吧。”
“哪里,我是真的佩服。”江日晖正色说。
“不敢当。”
“其实我跟那个黑衣女子认识。”
“哦?”
“她叫林蕊生,她有个姐姐叫林莲生。”江日晖目光炯炯地直视着他。
“林蕊生?林莲生?这俩名字不错,很有意境。”
“你有沒有兴趣听一听她们的故事?”
“难得江队长今天有这等雅兴,君度洗耳恭听。”时君度作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长话短说吧。林家的这两个姐妹从小感情很好。姐姐虽然患有严重的花粉过敏症,却一直都对妹妹照顾有加。长大后,林莲生因为某种原因离开了家乡,四处流浪。后來她漂到了贝城,在其打工的一间娱乐场所里认识了一个年轻男子,遂一见倾心……”江日晖又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滋润了一下喉咙。“下面用符号W來代表那个男子吧,免得弄混。”
“好,江队长考虑得很周到。”时君度赞许地点头。
“林莲生对W情思深种,但W却只是逢场作戏。他在与林莲生交往的同时,还在想方设法地追求公司老总的千金,为此他投其所好地做了很多事。他成功了,而这对于林莲生來说则是恶耗。W向她提出了分手。林莲生无法接受,却又改变不了什么。而恰在此时她发现自己怀了W的孩子,于是决定将孩子生下來,以此要挟对方回头。经过了一年的卧薪尝胆,林莲生向W摊了底牌,W拒绝了她,因为此时的他与老总千金的感情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当然不能半途而废。林莲生忍无可忍,想出了釜底抽薪的一招……她将那个才一个多月的婴儿装进纸箱,在一天清晨混进了W所工作的那栋大楼,留下一封意味深长的信向他进行恐吓,意思是如果你再不回头,我就会将你所做的事情都揭发出來。W很害怕。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在DNA亲子鉴定的前夜打昏了保洁员,偷走了那个婴儿。之后对林莲生实施了一连串的谋杀计划……他先拿话稳住林莲生,接着又利用对方的弱点害死了她,并伪造现场,做成了自然死亡的假象……”
时君度聚精会神地听着,此时长长叹了口气。“唉,这个W真是机关算尽啊。”
江日晖直视着他的眼睛,“我非常纳闷,他们毕竟曾经度过一段浪漫的时光吧,而当他将屠刀一而再、再而三地挥向那个女孩时,难道就沒有一点恻隐之心吗?”
时君度连连点头,表示很有同感。
“可不是么。江队长,等你把凶手抓住之后一定要好好问问他这个问題。”
江日晖突然笑了。“时君度,我真的很想撕下你的脸皮看看到底有多厚!”
“啊?”时君度扬起眉毛,大惑不解地看着他。
“别再演戏了。你所做的事情早已街知巷闻了。”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时君度不慌不忙地跷起了二郎腿。
“胥芳晴生日那天好玩吗?”
“除了大巴车出了点故障之外,其他的都还不错。”
“大巴车的故障是你搞出來的吧。”江日晖继续逼问。
“江队长真是幽默,我可沒有那种雅兴。”
“那可不一定,你应该比谁都想在那里呆上一夜吧。”
“嗯?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要制造不在场证明啊。”江日晖犀利地看着他,“胥芳晴去铜锣湾过生日就是你策动的吧。你先是找机会破坏了大巴车的油箱,又藏起了胥芳晴的海豚耳环,接着以找耳环为借口离开了胥芳晴的视线,快速返回贝城杀死了钟巧妹。”
“这可真是天方夜谭了!且不说我沒有杀死钟巧妹的动机,就算说有吧,谁都知道从贝城到铜锣湾往返最快需要四个小时,而我找耳环只用了三个小时,难道我有飞毛腿么?”时君度苦笑着摇头。
“沒错,你有飞毛腿。”江日晖敲了敲桌子,“铜锣湾三面是山,外來的车辆通常只能根据一条山路出入,这条山路非常崎岖,需要在山里绕行一个小时才能到外面去。不过还有一条路走起來比山路要近得多,就是抄水路。钟巧妹死的时候是十二月中旬,是贝城天气最冷的时候。我调查了一下那个月的天气情况,连续几天温度都在零下二十度左右,据当地的村民回忆,那些天铜锣湾上结了厚厚的冰,当然不可能乘船过去。不过还有个方法比乘船更快,那便是穿上滑冰鞋从冰上滑到对岸……根据你的技术,大概只需要半小时吧。”
“这个推测很有意思,然后呢?”
“抵达对岸后你找到了事先藏在那里的交通工具,抄近路赶回了贝城,钟巧妹是你事先约的,所以不需要浪费时间去找她。干掉她之后你迅速赶回。这段距离是无法压缩的,因此往返总共用掉了两个小时。也就是说,你作案的全过程只需要三个小时就够了。”
“江队长的推理真是精彩,”时君度拍了拍手掌,“不过如果失去证据的支持,再精彩的推理也不过是一篇空话。”
“你别得意,警方已经在铜锣湾附近的山崖里找到了那辆摩托车。”
“那恭喜你了,”时君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时间不早了,我公司里还有点事,改天专程给你庆贺。”他从椅子上站了起來,悠闲地将双手插入蓝色滑冰服的口袋。
“时君度!”江日晖也站了起來,沉声追问,“那个婴儿在哪里?”
“什么婴儿,我不知道。我又不是警察。”时君度潇洒地甩甩头发,扬长而去。
江日晖阴沉地盯着他的背影,努力克制着将咖啡杯砸过去的冲动。
是婚礼上那些关于滑冰的话題启发了江日晖。几天后他特意去了一趟铜锣湾,之后有了结论
凶手应该就是时君度。
他分析时君度通过滑冰抵达对岸后,必定需要借助交通工具。当然不可能是自己的车,很可能是用偷來的车辆作案。用完之后再将车辆藏匿起來,或者直接通过某种手段毁灭证据。于是在对岸展开了一番调查,之后果然在一处陡峭的山崖里找到了一辆摩托车的碎片。
根据现场侦察,那是一辆牌子为雅马哈的摩托车。江日晖相信,时君度之所以沒有偷轿车而是摩托车,可能是因为这样做的目标小一些。而且为了降低暴露的风险,他还特意选择了一辆很旧的摩托车
如果偷的是新车,那么遗失车辆的车主必定会马上报警,而旧车如果丢失了,车主或许不会太在意。这样的话可以在时间上拖延警方的侦察视线。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车主就是飞车党马骝,出于不可告人的原因,他并沒有报警。而这无意中帮了时君度。这是江日晖回來后通过对摩托车车主进行调查后证实的。不得不佩服凶手的心思之缜密。
“日晖,”突然有人叫了一声。江日晖回头,看到穿着粉色滑冰服的胥芳晴从一扇屏风后面转了出來。
“芳晴!你怎么在这里?”他大为吃惊。
“你给君度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胥芳晴走到他的对面,在刚刚时君度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直觉告诉我你找他不仅仅是滑冰这么简单,所以就悄悄跟踪了你们。对不起。”
“这样啊……”
“告诉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胥芳晴的眼睛微微泛红。刚才躲在屏风后面,江日晖的那些话,令那颗平静了沒多久的心再度风雨飘摇起來。那些丝丝入扣的推理,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信心瓦解得灰飞烟灭。她了解江日晖,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是决不会信口雌黄的。但她还是忍不住心怀侥幸地追问答案。
江日晖迟疑了一下,最终沉重地点头。
“事实应该就是这样,只不过还沒有找到证据,否则就不会请他在这里喝咖啡了。”
“不是说已经找到了那辆摩托车?”
“摩托车是偷來的,为了毁灭证据,用完后便被推下了山崖,目前警方已经找到了部分零件的碎片。不过在这些碎片中沒有发现任何指纹,据分析凶手可能全程戴着手套作案……除此之外,沒有发现其他线索。”他懊恼地攥紧拳头。
“既然沒有证据,那么就不能说明君度是凶手。或许是你们弄错了……”胥芳晴充满希冀地瞪着他。
“我也很希望是这样,可是……”看着胥芳晴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江日晖实在不忍心说出更加残酷的话。他顿了顿,岔开了话題,“对了,听说你爸爸出了点事情。”
胥芳晴叹了口气。“嗯,好在有君度帮忙,现在事态已经控制住了。”
“那就好。”
这段时间江日晖在铜锣湾,是回來后才听说的这件事。坊间有一种传闻甚嚣尘上。说在抱海大酒店坠楼的女子,职业虽为股票经纪人,但实际上与妓女无异,为了开发客户不惜以**相诱。财雄势大的胥海峰是她的目标之一。那天两人约好了地点进行交易,不料女人的老公突然追踪而至,将他们堵在房间里。为了不让这件丑闻影响到自己的形象,胥海峰将女人从窗子里推了下去……江日晖是不大相信胥海峰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但对于这个“自杀”的结论,还是令他感到蹊跷。市区的高楼那么多,那个女人为什么一定要舍近求远呢?
转念又想,抱海大酒店属于三星级酒店,必定具备完善的监控设施。因此只要将那晚的录相调出來看一下,就会知道女人死亡的真相。这个案子并不复杂,负责这个案件的同行应该不会弄错。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被扯上了这种可怕的事……”胥芳晴伸手蒙住脸,放声啜泣起來。
这是江日晖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伤心的样子,心内一阵激荡。他抬起手想抚摸一下她的头发,中途想了想,又缩了回去。“芳晴,一切都会好起來的。”他说。就连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太苍白,完全沒有说服力。
周围的桌子上都坐满了人,大多是同行。凌晨两点之后基本上沒什么活儿,所以夜班司机喜欢凑堆儿小酌一下,之后直接收车回家。这个时间不会再有警方的集中行动,即使有查车的区域范围也比较小,被逮着的机率很小。
石巍跟几个面熟的人点点头,径直走向里面的一张桌子。不用特意找也知道高兴在那里。他总是喜欢坐在那种不起眼的地方,就像一块寄生在阴暗角落里的苔藓。
桌子上已经摆了两个菜,夫妻肺片和鱼丝肉丝。沒怎么动过,不过旁边倒已经躺了一只空啤酒瓶。高兴正在用牙齿去撬第二瓶。他的脸色很差,长满了长长短短的胡茬。看上去至少老了五岁
这是石巍一打眼的印象。
石巍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喝吗?”高兴吐掉嘴里的瓶盖,撩起眼皮问。
“少來点儿。”
高兴给他面前的杯子斟上。
“后事都办完了?”石巍端起來喝了一口,问。今天已经是缪薇死后的第十天,高兴刚刚销假。
“差不多了。”
“怎么搞的……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自杀?”
“自杀?”高兴从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嘁,这种鬼话你也信。”
“不是自杀?难道那些传闻是真的?”石巍惊讶地看着他,
“是真的。缪薇是被人推下去的。”
“啊?”
“缪薇临死前亲口对我说的,她是被人推下去的。”高兴拿着杯子的手有点抖,酒水都被洒了出來。一副不堪负重的样子。
“……是胥海峰?”
“是胥海峰。”高兴确定以及肯定地说。
那晚,当高兴赶到楼下时,缪薇仰卧在地上,四肢就像马戏团里的吊线木偶那样,交叠成不可思议的形状。皮包躺在不远处,东西散落一地。四楼的高度本來不足以致命,不幸的是她的头部刚好撞到一块石头。她的脑壳爆裂。白色的红色的**混杂在一起,浸湿了身下的草坪。他脱下外套垫住她的伤口。鲜血转瞬之间浸透了外套,由指缝间滴落。他从來沒有见过那么多血。
直觉告诉他,无可挽回了。但他依旧心怀侥幸地掏出手机,却怎么也想不起急救电话号码是多少。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乱成一团。缪薇已经陷入昏迷。她的脸血肉模糊,就象一个玩脏后惨遭抛弃的洋娃娃。如果她从镜子里看到这样的自己,一定会伤心欲绝。她是一个多么爱美的人啊……高兴扔下手机,扯起衣襟擦拭她脸上的血迹。一边擦一边疾呼她的名字。
也许是感应到了他的呼唤,她终于睁开了眼睛。迷惘的目光掠过高兴的脸,落在他的身后,仿佛在搜巡着什么。几秒钟后,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释放出一股犀利的光芒。同时吃力地抬起手,指向空中某个方向。
高兴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看到了四楼的某个窗口。那个窗口此刻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正探头俯看下來。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他迅速撤到了窗帘的背后。
“是他……”缪薇翕动着嘴唇,最后发出虚弱却坚定的声音,“是胥海峰推我下楼的。”
尽管心里早已有了这种推测,但缪薇的确定依然令高兴感到全身发冷。他的心脏像是被洞穿了一个窟窿似的,嗖嗖地灌着冷风。他瞪着充血的眼睛从地上跳了起來,疯了似地扑向酒店大门,失去理智的他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胥海峰撕成碎片。然而酒店保安再次粗暴地截住了他。
“先生,请您冷静一下!我们已经联系了救护车。”说话的依旧是那个戴金丝眼镜的工作人员。
“冷静?”高兴气得浑身哆嗦,“有人把你老婆推下楼,你能冷静?”
“目前还沒有任何证据表明该女子是被人推下楼的。”金丝眼镜的镜片泛着冷冷的光。
“什么,你沒听见我老婆刚才说的话吗?”高兴咆哮。金丝眼镜一直都是距离他们最近的人,沒有理由听不见。
可是金丝眼镜看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沒听到。”
高兴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简直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他环视左右,草坪上稀稀落落地站了几个人。大部分是穿着睡衣拖鞋的房客。他求助地望向他们,但很快有一些工作人员赶了过來,以保护现场为名驱散了人群。他的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随后在警方介入的调查中,缪薇的死变成了自杀。
更加可笑的是,竟然还有一个姓林的保安说,他亲眼看到缪薇是从酒店的天台上跳下來的。
“你是说有人都作了伪证?”石巍瞠目结舌地瞪着高兴。
“嗯。酒店与胥海峰沆瀣一气,毁掉了所有的证据,包括酒店当晚的监控录相和缪薇在胥海峰房间里留下的指纹……警察里也许也有被他收买的人,他那么有钱,什么事情办不到。”高兴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嘴角不时掠过一丝冷笑。
“……真不敢相信胥海峰竟然是这种人。”石巍一掌拍在桌子上,盘子都震得飞了起來。“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难道就这样算了?”
“我去巨鲨集团闹过几次,后來被警察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抓了起來。最近还经常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人恐吓,说我如果再闹下去就把我关进精神病院……胳膊始终扭不过大腿,不算了还能怎样。”
石巍点的东西上桌了,其中有一把烤肉串。这是他的最爱。不过现在他却完全失去了胃口。他伸长胳膊从对面取过啤酒,给自己满上。一仰脖子灌了下去,之后抹抹嘴气愤地骂了一句:“这他妈是个什么世界。”
剩下的时间两个人默默地喝着啤酒,空气就像冻住了一样。隔桌的声音却被放大了似的,持续不断地输送了过來。他们正在讨论前天晚上的一起车祸。石巍知道那件事。
由于历史原因,贝城的老城区遍布了不少地道、窖洞等人防工程,解放后因无人管理而常年失修,一到雨季期间便不断有塌方事件发生,有的甚至形成几十米的“地下水库”。今年的雨水特别多,所以造成的伤害也更大。“地下水库”周围的楼房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害,有的墙体裂缝,有的倾斜下陷,给城市基础设施和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极大威胁。市区庙街的地下就是一个防空洞,前几天连续下了两天暴雨,地面上多处出现坍塌现象。相关部门虽然紧急展开了处理,但由于地下采空区面积较大,根本无法完全杜绝突如其來的塌陷事故。
前几天一个出租车司机为了抄近路走了那里,结果不慎陷进了一个深坑,当场丧命。为此电视和报纸连续两天播报了此事,特别提醒驾驶员注意安全,近期尽量避行庙街。
石巍喝了一口酒之后,发现高兴正拿着酒杯发呆,似乎听的入神。大概这些日子一直为了缪薇的事情奔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吧。
凌晨一点三十八分,石巍回到家里。上楼前先抬头看了看,那个熟悉的窗户还亮着灯。这说明家里有人。半个月过去了,林蕊生的脚伤恢复得七七八八,最近每天去上班时,石巍都觉得有可能等他收车回來她已经走了。意外的是沒有。所以每当他看到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里都会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这个念头象一根细细的丝线。缠绕着心脏,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之所以有这种揣测,也是有迹可循的。有时石巍收车回來,会发现餐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只碗,里面的内容由冰箱里储存的食材而定。温度刚刚好。她似乎是掐着时间做的。
这不是他想所希望的那种关系。
石巍自问沒什么可以打动她的地方,除非她会对混蛋感兴趣。不过也沒准,处女对于第一个男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还说不定是自己所做的一些事情向她传达了错误的信号。他有一丝后悔。
应该想办法把这个麻烦甩掉了。他边上楼梯边想。
打开门,走进客厅,一股油香味飘了过來。他下意识地将视线投向餐厅,那里的桌子上放着一碗鸡蛋打卤面,正冒着热气。他突然觉得有点饿。刚才在辣豆腐快餐根本就沒吃得下什么,胃口都让高兴的那番话给赶跑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吃了起來。面很香,是方便面所不能比拟的。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一个声音从暗处跳出來幽幽对他说。他震憾地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这个声音似乎于不经意中道破了一个真相。一个令他感到异常可怕的真相。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胆颤心惊地向自己发出警告。
他扔下筷子站了起來,阴沉地看着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门。
“进去!”他冷冷地命令自己,“不管用什么方式,只要能把她从这间房子里赶走!”
他推开椅子,一步一步地、艰难地挪向林蕊生的房间。在距离那扇门有一米远的时候,他吸了一口气,用力抬起右脚……
“你要干吗?”林蕊生的声音突兀地在背后响起。
石巍吃惊地回头,看见林蕊生正坐在沙发上,好奇地瞪着眼睛。
“你……你怎么在这里?”石巍觉得舌头像是打了结。
“睡不着,出來看会电视。”
石巍这才发现,客厅里的电视机竟然开着。也许是因为音量开得很小,也许是因为那碗面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他竟然沒有发现客厅里有人。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讯号,说明他的警惕性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林蕊生的温柔所麻痹。沮丧和恐惧就像两股汹涌的暗流,交替冲击着石巍的心脏。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一会儿,不怀好意的冷笑浮上嘴角:“我说林小姐,你的脚现在好的差不多了吧。”
“托你的福,我又可以活蹦乱跳了。”林蕊生语调听上去十分愉快。边说边从沙发上站起來,演示性地向石巍走了过來。她穿着他的一件旧T恤衫权当睡衣,下面晃荡着两条匀称的长腿。
石巍的喉结不自觉地移动了一下。“既然你已经好了,是不是可以……”
“可以,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得为你做点什么。”林蕊生利索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过在此之前,你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睡不着么?”
“……为什么?”
“因为每天晚上我都会被人吵醒。”
“什么意思?”
“楼下那个神经病女人,每天晚上十二点整,都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啊?”
“那个时间一定对她具有特别的意义吧
我想应该是她丈夫遭遇车祸的时间。所以每到那个时间,她都会无法自控地陷入痛苦之中。”
“可能吧……不过我还真不知道她有这个毛病。”
“你猜你也不知道,因为你每晚都要到一点半之后才能回來么。那个时候什么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林蕊生咪着眼睛笑。
石巍怔了怔,思绪的某个地方再次发出红色的警示信号,却不知道來源于何处。也许是因为她的笑。
“说完了?”
“不,还有一句,”林蕊生向前走了一步,黑漆漆的眸子直刺入他的眼睛里,“我第一次來你家的时候,也听到了那个哭声,当时的时针却指向一点。”
石巍的瞳孔骤然缩紧,就像一只遇到了危险的猫一样。“也许那一天她睡过头了。”他沉声说。
“这个理由太牵强了。我在这里住了半个多月,还从來沒有发现她哪天犯了这样的错误。”林蕊生撩撩头发,语气很笃定。
“哦,那你觉得会是什么理由呢?”
“一定要我说么?”
“说。”石巍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天晚上,有人故意把时间调快了一小时,目的是想让我为他做不在场证明。”林蕊生继续逼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石巍,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镙丝刀杀手!”
石巍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发出一声冷笑:“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那天在蓝调酒巴你根本就不是在找***,而是在找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可能是我看上去很笨,于是就带走了我。你故意跟我在沙发上**,好让我可以清楚地看见那只钟。之后你在水里放了安眠药把我弄倒,偷偷溜出去杀人。回來后再把时间调准。”
“说的沒错。”石巍的眼神越來越冷。
“利用完我之后,你本來可以不用理我了,可能出于愧疚,你向我提供了关于姐姐的线索。而为了避免被我缠上,所以在我面前极力装出一副流氓的样子。事实上的你根本就不是这种人。”
“你好象很了解我?”
“差不多吧。”林蕊生拎了拎身上的男士旧T恤,“房间的衣柜里有很多女人的衣服。那些都是你妻子的吧。可是你却从來不让我碰一下,宁可把自己的衣服给我穿。这证明她在你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可取代的。所以,一个对前妻的感情如此之深的男人,怎么会是一个纵情声色的流氓呢。”
石巍长长叹了口气,“好吧,你说的都对。看來那晚我在蓝调酒巴真是看走眼了,你一点都不笨。”
“现在一定很后悔吧。”
“老实说有点。”
“其实你用不着担心,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怎么说?”
“我沒打算向警方揭发你。”
“哦?”
“但是,”林蕊生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地看着他。小巧的脸因兴奋而微微泛红,“你要帮我做件事。”
石巍抱起胳膊斜睨着她,微微冷笑:“你想让我帮你杀人?”
“嗯,不用说你也知道,是时君度。”林蕊生激动地提高了声音:“他那么残忍地害死我了姐姐,却还逍遥法外,我真是恨死他了!”
“我讨厌被人威胁。”石巍的脸色越來越阴沉,“知道上个人为什么死么?就是因为他打电话威胁我。”
林蕊生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随即重新挺起胸,“你也想杀死我吗?”
“不是沒有这种可能。”石巍把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黏湿的指腹就像爬虫一样,逐渐移向她的脖子。他的目光是她所沒有见过的凶狠。林蕊生竭力压抑着恐惧,迎着他的眼睛微笑:“那就试试看。我既然敢跟你摊牌,当然早有准备。”
石巍盯了她一会儿,目光里的杀气逐渐矮了下去。半分钟后抵在林蕊生喉管上的力量骤然撤走,呼吸重新恢复了通畅。林蕊生虚脱地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來。
“我答应你。”石巍的声音由黑暗中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