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审判庭幽暗潮湿的地下甬道里,师承延在一名狱卒的带领下来到了位于尽头的一间特殊牢房。

这是专门为那些持对抗态度,不肯配合调查的极恶犯而设的,骨头再硬的犯人,往往在特殊牢房里住上两晚就会变得温顺无比,如小绵羊。而徐玄自被移交给审判庭后,就没有一步走出过特殊牢房。

特殊牢房门前候着两名狱卒,见到师承延连忙恭敬地弯下了腰,和师承延一路走来的那名狱卒小跑着上前几步,打开了特殊牢房旁边的一扇牢房门。

特殊牢房隔壁的这间房间里只有一套木制的桌椅,桌上摆着一个细细的台式麦克风和无线耳机,师承延在木椅上坐下,戴上了无线耳机。

“有事您叫我。”狱卒讨好地说完,自觉地退出房间,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在木桌正对面,墙面中间的位置是一扇巨大的单向观察窗,能够直观清楚地看到隔壁特殊牢房内发生的一切。

一个浑身湿透、破破烂烂的衣服下满是狰狞伤口的男人跪在地上,双手被向后拉,锁在身后特制的半人高十字架两端,十根手指上都固定着细导线,一直连到房间角落的一块大电池上,背后是各式各样的刑具。

男人的身体前倾着,滴着水的凌乱黑发挡住了大半张脸,只看得见水珠源源不断地从他脸上流下,淌过线条深刻利落的下巴,再沿着喉咙下突起的筋肉,滑入血迹斑斑的囚服领口里消失不见。

两名狱卒粗暴地按着他的头,再次将他按进了面前盛满水的水槽,将近三分钟后,狱卒才把他拖出水面,这样重复几次后,狱卒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来面对自己,恶声问道:“徐玄!还不把你知道的一切交代出来?!”

“不知道。”

带着重伤连续几日受刑,徐玄的身体已经虚弱到极点,然而他投向狱卒的冰冷目光依然凌厉。

两名狱卒都知道师承延正在隔壁的房间看着他们“工作”,徐玄的顽固让他们除了感到受辱外,还有对自己饭碗能否保住的担忧。其中一名狱卒阴着脸冲另一名狱卒使了个颜色,后者马上会意,走到墙角打开了大电池上的电流开关。

突然之间,强烈的电流从十指迅速传透全身,徐玄的每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如果不是被锁在十字架两端的双手,他早已跌倒在地。

漫长的十几秒后,狱卒关掉了电流开关,针刺一样的电流感依然继续跳跃在徐玄身上,他咬紧牙关,汗如雨下,双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肉体直接的疼痛驱散电流肆虐过后的麻痹感。

“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废都机密?”一只手抓着他的头发让他抬起了头,狱卒丑恶的嘴脸出现在他的眼里,他冷笑着盯着眼前的狱卒:“我说过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狱卒的脸乍然涨成了猪肝色,下一秒,徐玄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旁边的另一名狱卒没来得及拦住,只能眼看着徐玄被打得偏过头去,他暗叫一声不好,打人的狱卒也反应过来,脸上的血色立马退了下来。

果不其然,两个狱卒的耳机里传来了师承延明显不悦的声音:“我说过不能留外伤,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吗?滚出去。”

打人的狱卒脸色发白地退出了特殊牢房。

“问问他,废都派他一人到那片沙漠去干什么?”师承延不带感情地说道。

剩下的那名狱卒再次拽起徐玄的头,厉声说道:“不想再受苦就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废都派你到那片沙漠去有什么目的?”

“我说过了,勘察沙漠异状。”徐玄冷冷道。

“如果你说谎,我就让你再体会一把电击的感觉。”狱卒在他面前恶狠狠地说,“你不想体验失禁是什么感觉吧?”

“就算再问我十次,我还是这个回答。”徐玄干裂苍白的嘴唇扭出一个冷笑,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观察玻璃的方向,就好像透过雾蒙蒙的观察玻璃看到了师承延一样,“师承延,你想问什么,直说了吧。”

狱卒尴尬地看了观察玻璃一眼:“不要耍花招,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还是你自认见不得人,所以要藏着掩着?”

狱卒吓得一抖,立马一鞭子朝徐玄身上抽去。鞭声过后,师承延才缓缓按下了麦克风上的放音按钮:“我本想给你保留一点最后的尊严,徐玄。”

徐玄没有说话,但是脸上嘲讽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让剩下的狱卒也出去后,师承延不受影响地说道:“曾经的天之骄子落到如今的境地,想来也不好受吧?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只要你诚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对外宣布你是我派去废都的卧底,让你能够风风光光地重回星海联邦,怎么样?”

“听起来很美好。”徐玄眼中露着讥讽,“你想问什么?”

“龙神长生不老的秘密是什么?”师承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变化,身体却微微前倾着离开了椅背。

师承延看到徐玄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方向,仿佛是要把挡在两人中间的单向玻璃给挖出一个洞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为了星海联邦日后的胜利,作为议长的我当然要尽可能地了解敌人。”师承延说道。

徐玄沉默以对,师承延皱起眉,声音里带上了不快:“徐玄,难道你真的想就这么糊糊涂涂地被判以叛国罪吗?你应该知道背上这个罪名代表着什么。”

师承延等了一会儿,徐玄才终于开口:“你能让我脱罪?”

一见有戏,师承延马上趁热打铁地说道:“没错,我能还你一个清白的身份,以后时机成熟,还能让你重新回到星海联邦的政坛。”

“如果三次公开审判后我依然还活着,我就告诉你答案。”徐玄说完后就闭上了眼,摆明了不会再回答师承延的任何问题。

“你最好不要后悔。”

不管师承延几次保证,徐玄依然自顾自地闭眼沉默,师承延铁青着脸扔下最后一句话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观察室。

师承延走后,候在门口的狱卒们也散了。长长的甬道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特殊牢房里一滴一滴落下的水声回**在坟墓一般的地牢里。

在谢时来借口养伤、人间蒸发的八天里,叶宣云派了无数人暗中找过他的踪迹,不过都无功而返。叶宣云做梦也想不到,翻遍1区和8区也找不到的人,竟然就在2区郊外—他的眼皮子底下,悠悠闲闲地度过了八天。

在一栋装潢陈旧的老宅地下室里,谢时来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监测仪上不断刷新的数据,一个魔方被他握在手里飞快地转动着。

面前的工作台上放着纸笔和其他各种染血的工具,在监测仪上的数据攀上新的境界时,谢时来将已经解开的魔方放在了沾着星星点点血迹的医用手套旁,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新的实验数据。

魌的脚步声停在门口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她依然戴着那张和她没有一刻分离的金属面具,目光在接触到石念身上的大片血迹时触电一般移走,一动不动地停留在了石念苍白的脸上。

“你就不能弄得干净点吗?”魌的声音冷得异常,漆黑的眸子就像她的人脸面具一样空洞僵硬。

“你也看到了,设施简陋嘛。”谢时来随口答道,他又埋头写了几笔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兴致勃勃地看向依旧站在门口的魌,“你之前提过的那种血石能给我一个吗?”

魌的目光从石念身上移到谢时来脸上:“没有了。”

“石渣也没剩一个?”

“没有。”魌不耐烦地回答。

“那你知道血石是由什么主要成分构成的吗?”谢时来握着笔继续追问。

“不知道!”魌像是被触碰到逆鳞,声音和眼里都带上了尖锐的怒意。

谢时来随意地耸了耸肩,低头重新写起了实验记录。为了不看到他那张讨厌的脸,魌把目光重新转回石念身上:“这是第几次了?”

“加上沙漠那次是第四次。”谢时来说道,“重生的时间越来越长,肉体越来越虚弱,第三次重生的用时已经延长到了四十小时。”

“如果不是尸体没有腐烂,我还以为真的不小心把她杀死了。”谢时来轻松的口吻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她必须由我杀死,别忘记我们的约定。”魌的视线乍然变得冰冷彻骨。

“当然,在星海联邦你找不到比我更诚实的老实人。”

谢时来脸上的表情和“老实”这个词没有半分钱关系,魌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明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

“明天的事情就明天再说。”谢时来低下头重新看起了实验记录。

“明天傍晚后我会来接她,你最好别耍花样。”

魌不放心地警告了他一句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谢时来看着自己手上的这份实验记录,脸上露出了神秘莫测的微笑,八天实验里得到的蛛丝马迹已经足够让他推理出了魌隐藏的血石秘密,索要血石也不过是为了证明他的猜想,魌的反应和他的预料一致,世间任何力量都需要等价交换,更何况是龙神这样超出人类极限的非凡力量。

“青蛙的力量建立在被它捕食的蝇虫身上,狮子的力量建立在被它饱食的羚羊身上,你的力量又是建立在谁的血肉之上?”谢时来的声音轻轻响起。

将实验记录放回工作台,谢时来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就在此时,监测仪上的红灯突然伴随着滴滴声闪烁了起来。

这意味着石念的心跳和脑电波已经达到了苏醒的临界点,再过不久她就会睁开眼,徒劳无功地试图挣脱身上的束缚。谢时来相信石念本人也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行为,但是她从来没有放弃过逃脱和反抗的希望,她的眼睛永远亮着坚韧的光,吸引着谢时来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以方便观察和试探。

谢时来对石念的兴趣起源于对龙神的好奇,发展于石念迷雾重重的来历,现在又延伸到了她藏在这副冷漠外表下的内心,她不畏艰险翻山越岭走向深渊而不自知的可怜模样深深地触动了谢时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这双不屈的双眼里希望覆灭、万念俱灰的样子,光芒熄灭的瞬间,才是光芒最美的时候。

谢时来走回铁架床边坐下,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石念细密纤长的睫毛在颤了几下后慢慢抬了起来,露出眼帘背后清澈深邃的黑色眸子,她的视线没有像往常那样马上看向他,而是在头顶斑驳的天花板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移到了他的脸上,不动了。

她的眼里没有谢时来已经习惯的敌意,也没有隐藏在冷漠目光后的尖锐杀意,她的眉眼还是谢时来熟悉的模样,但神色却找不到一丝相同,冰霜一样的冷意从她身上褪下,代替出现的是不设防的平静和漠然。

谢时来嘴角的微笑僵住了,他前倾的身体往后退了一点,试探地问道:“石念?”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时来,就像在默记着他的模样,半晌后才轻轻开口:“我的名字叫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