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死亡竞赛(上) Deathmatch?part1

1

死了一次又一次龙浮从法医厅出来,失魂落魄,满脑子都是那张脸。

——苍白,精致,毫无半点生命力的。

“死者今年22岁,身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死亡原因不详,要等进一步解剖结果……龙警官,你认识他么?”

龙浮犹豫了。

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有些时候人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正在发生的事,似乎早早就经历过一遍。偶尔遇见的人,仿佛早已相识多年。

尸检台上的那个人,于他正是如此。

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不记得曾与他有过交集,但是在看到他的一刹那,心脏疼痛得无法呼吸。

“龙警官,你……”法医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我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有点感冒。我先回去,有进展联系我。”

说完这席话,龙浮扶着墙走出法医厅大门。外面阳光正好,他却觉得浑身都冷,冷到打颤。明明从警多年,早已看惯生死,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心被强烈的情绪撕扯着。他是谁?谁杀了他?为什么?他痛苦么?他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离世的?……他打消了回家休息的念头,打算先回一趟警局,申请调查这起案子,把杀人凶手缉拿归案。他心中有强烈的悲愤,要还死者一个公道,就好像他是自己重要的人。

刚走上大街,他就听到背后传来微弱的呼救,是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

“救我,请救救我!”

龙浮转过身,在刺眼的阳光中,看到朝他奔跑而来的少年。

被晃盲的眼睛根本看不清来人的脸,但龙浮本能地伸出手去。

近了,已经很近了,近到可以触摸,可以看清楚他是谁…… “滴——”

在长而尖锐的喇叭声后,砰地一声,人重重地飞起落地。

目睹这一幕,躲在墙角的安期受了惊吓,低呼一声捂住了嘴,回头不确定地张望了眼尼禄。尼禄亦是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他们从藏身之处跑出来,安期胆子小,只敢远远地张望,尼禄却走近了躺在地上抽搐的人。血洇了一地,龙浮的眼神都已经涣散了,看来等不到救护车来就会咽气。

“龙警官怎么会是被车撞死的?”安期不解,“他明明是……”

尼禄抬手,制止他说下去。

他在围观路人的窃窃私语中,扶住了龙浮的脸颊,凑过去凝视他的眼睛。

瞳孔深处,有一条蛇形的纹章。蛇盘绕成了一个完整的圆形,头尾相衔。

龙浮嘴角流着血,身体微弱地动弹着,目光变得极为涣散。他像是越过了面前的尼禄,望向时空极深远之处。

“你现在看到了什么?”尼禄轻声问。

“快,再快一点,不然就会被抓住的,被抓住以后就……”白子非这样想着,眼眶湿润了。对于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害怕得手脚发软。可他还是坚持着拨开眼前的障碍物,在小巷子里夺命狂奔。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如果不能成功的话……脚下猛地一滑。

他整个人扑进脏乎乎的垃圾桶中,腾起一波苍蝇。

臭味轰地冲入鼻腔,冷雨打湿了他单薄的衬衫,肮脏的垃圾弄脏了他的身体,苍蝇流连着他身上污浊的伤痕。他这辈子都不曾如此落魄过,不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雨水突然变小了,从发梢滴落的水流慢慢枯竭,最后变成滴答滴答的水珠,一如打在伞面上的声音。

“我还是头一次看到有人坐在垃圾桶上哭。”穿着校服的少年认真地注视着他,“我说,你是有多绝望才会选这种地方。”

白子非愣住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半晌,突然抓住了他的手:“救我!请救救我!”

少年被那只伤痕累累、满是污浊的手抓着,犹豫了一阵,说:“好。”

他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推开他。

因为那只手颤抖得那样厉害,又那样冷,虽然动作很坚决,但实际上怯生生的,和它的主人一模一样。

没有办法就这样放开不管。

龙浮站在法医厅里。

“死者今年22岁,身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死亡原因不详,要等进一步解剖结果……龙警官,你认识他么?”

龙浮回过神来,莫名其妙地打量着周围。

“龙警官?”法医循着他的目光四处张望,没有发现异常之处。

龙浮低头摸摸自己的身体,没有任何疼痛感,四肢健全,完好无损。

怎么回事?

他明明记得刚才他走出了法医厅,然后被一辆大卡车给撞了。

难道是白日做梦?

“龙警官?”法医第三次叫唤他,眼神更多疑惑,“你到底怎么了?”

“哦你刚才说什么?”龙浮心不在焉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指向十点一刻。

“我说,你认识他么?他是你的什么人么?你看起来对这桩案子特别关心。”

龙浮再次把目光落在那张脸上。

苍白,精致,毫无半点生命力的。

龙浮的瞳孔紧缩了,倒退了两步。

这是他从垃圾桶上救来的那个少年。

等龙浮开车离开法医厅的时候,尼禄和安期从墙脚跑到街边,拦下了一辆的士,让司机师傅追上他。

“怎么回事?他怎么又活了?他刚才不是死了么?我们亲眼看到他跑到路中央,被一辆大卡车给撞死了。”接下来他们两个跑到了道路中央,尼禄检查了龙警官的尸体,再后来……安期有些记不清了,总之等意识清醒,他们就又回到了躲藏的街角。

“因为时间重置了。”尼禄看了眼腕表,上头显示十点二十分。

“这可能么,时间重置?”安期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辆,陷入了困惑中。

“我不确定。但至少以龙警官的角度来说,这是他经历过的事。稍安勿躁,我们很快就能查出真凶。”

尼禄想起龙浮眼中的那枚衔尾蛇纹章,眯起了眼睛:“我已经猜出凶手是谁了。”

龙浮开车回到自己的住处,一路胆战心惊。还好因为他的谨慎驾驶,再也没有发生意外事故。他将自己抛入沙发中,为自己平安到达松了口气,然而心绪再次变得烦乱。

刚才他被车撞死的经历,到底怎么解释?

这真的发生过么?

如果是的,他现在又怎么会完好无损地坐在家里呢?

如果不是,那感受却是如此真实明显,现在想起来,五脏六腑都还隐隐作疼,仿佛身体被打上了死亡的印记,又强行抹去了。

更加诡异的是,脑海里的那个少年。

一想起他,龙浮就把双手支撑在膝上,陷入了沉思。

他非常清楚,他从没有遇见过那个少年,从来没有。第一次从法医厅走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想回警局抓紧调查他的一切。因为警局就在附近,他选择了徒步,以至于发生了后来的惨剧。

但是当他处于濒死状态,他却获得了一段记忆,一段从来不曾有过的记忆——

他遇见了一个少年,救了他。

他看到少年从弄堂深处跑来,扑倒在垃圾桶里,哭泣着牵住了自己的手哀求着:“救我!请救救我!”

他看到自己的手收紧了。袖子是高中制服的样式,的确是曾经就读过的学校。

对了,少年说的话很耳熟——

“救我!请救救我!”

龙浮蓦然想起第一次走出法医厅的时候,他之所以会在路中央停留,就是因为他听到有人在哭喊这句话!现在想来是那少年的声音。

可为什么会这样?

他当时不是死了么?他应该躺在尸检台上才对啊!

记忆与现实之间的界限突然变得模糊。有一种深重的恐惧压迫着龙浮,让他发现他笃信的常识正在坍塌。

有那么一会儿,他坐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但是,作为一名警察,他很快冷静下来,把一切归咎于感冒带来的幻觉。他翻出一片感冒药丢进嘴里,一边往浴室走去,一边脱掉衬衫,打算好好泡个澡睡个觉,就不会再想这种诡异的事了。

热水从莲蓬头里哗地一声淋下,身体暖和起来。龙浮隔着浴帘伸手去洗漱台上拿肥皂,却摸到了一个镜框。浴室里什么时候放了镜框?

他抹掉脸上的水,将镜框拿到眼前。

照片里是两个穿着浴衣的少年,凑在镜头前亲昵地搂着肩膀。

一个是不情愿的自己,另一个是兴高采烈的……脑海里的开关被按下,回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我叫白子非,是白家的少爷。”白子非裹着他的校服,哭哭啼啼地跟在他身后说道,“有人在追我,求求你收留我吧。我要是在外面游**,很快就会被捉回去的。”

“走都走到了。”少年无奈地拐过最后一道楼梯,“前面就是我的公寓。”

刚好有人拎着垃圾下楼,见到他,愉快地打了个招呼:“龙浮。”

又看看他身后的人:“这是谁?”

白子非飞快地躲到龙浮身后,戒备地盯着来人。

“垃圾桶里捡来的猫儿。”龙浮不动声色道,然后回头安抚紧张的白子非,“不用担心,这是我同学,零。你不会觉得一个穿睡衣、趿拉拖鞋、下楼去扔垃圾的人对你有什么威胁吧?”

零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朝他比了个再见的手势,下了楼梯。白子非警觉地目送他离开为止。

龙浮莞尔,摸出钥匙打开了自家的门。

墨绿色的防盗门,漆金的数字房号,白子非看了一眼618的门牌,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

“这么小的屋子?”他的表情很快充满疑惑。

“那你住什么,城堡么?”龙浮脱鞋进屋。

“对啊。”白子非理所当然地说,“我以前住在霍亨索伦城堡,现在住在城外的费舍庄园。”

“喂喂喂,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吧,小王子。”龙浮打开电视机,进厨房做菜。

“这是什么?”白子非看到电视机,眼睛一亮,冲进客厅里绕着它左转转,右转转。

龙浮系着围裙,在腰后打了个结:“没看过电视?”

“没有诶,没有见过。”白子非的注意力很快又被冰箱吸引了,“今晚吃什么?”

龙浮取出两份便当:“没有存货了,只有日式吞拿鱼套餐。”

“我想吃黑松露和肥鹅肝。”白子非把下巴扣在冰箱柜门上撒娇。

“没有黑松露,没有肥鹅肝,只有吞拿鱼套餐。先去洗澡,我热一下罐头。”

龙浮熟练地撬开吞拿鱼罐头,将里面的佐料拨到盘子里,放进微波炉。眼看底盘在橘黄色光线的包裹下旋转起来,白子非哦了一声,感兴趣极了:“这是在干什么?”

“加热。”

“是炼金术么?”白子非一击手掌,面露兴奋,“是把光转化成热的炼金术,对么?”

“是智障么?”龙浮拖着他走到浴室里,调好了热水,“洗干净再出来,记得换浴衣。”

等白子非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衣在餐桌边坐下时,晚餐也已经准备就绪。对面龙浮抵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城市新闻。

“现在插播一条紧急通知,城外费舍庄园走失一名前来做客的少年,庄园的主人明先生已经上报警方寻求帮助。明先生公开了贵客的照片,请任何见过他的市民与警方联系,明先生将给予丰厚的报偿……”

照片上的少年大概十三四岁,有着极浅的发色和瞳色,面容精致如女子。他穿着衬衫和西装短裤,衣领上打着蝴蝶结,表情非常乖戾冷漠。

龙浮和白子非对上了视线。

明家是S城首屈一指的豪门,能被明家老爷尊称为贵客、安置在费舍庄园的人,恐怕真如他自己所言,是个仿佛活在童话里一般不谙世事的少爷。

而白子非在龙浮审视的眼光中,恐惧不已。他冲进厨房里,抓起水果刀悬在自己手腕上:“你报警我就自杀!”

“为什么?”龙浮眯起了眼睛。

“因为……因为我不想再回去了。”白子非闪烁其词。

“住城堡不好么?”龙浮又问。

白子非摇头:“你什么都不懂……”

“哦,那你要不要教教我?”龙浮放缓了声调,慢慢靠近他。

“不要!”白子非厉声喝道,“你别过来!”

“呵。”龙浮掏出了手机,对准了白子非。

“那是什么!你要对我做什么?!我不是吓唬你,我真的会割下去的!”

白光一闪。

屏幕上留下了白子非的影像。明明因为自己的靠近吓得要晕过去、却还故作坚强,龙浮不由得笑了一声:“有趣的少爷。”

下一秒,他就变了脸色,因为他在照片上看到了……“血?”

他放下手机,冲到捂着手腕的白子非身边:“你怎么回事?!”

白子非哭泣:“求求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我不会的。”

龙浮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搁着小药箱,小心翼翼托着白子非的手,帮他包扎腕部。白子非的精神纤弱敏感,即使是提议将他送去医院,也招致了他的坚决反抗,龙浮打定主意,不再做任何有可能刺激到他的事。

“你不想说原因,也没有关系,但只要你不想回去,我就不会举报你。”

“他们许诺了很多钱。”白子非依旧不太安心地望着他,期待一个承诺。

龙浮笑:“嗯,那我可能是该好好考虑考虑一下了。”

白子非一愣,瞪圆了眼睛,作势要站起来冲向厨房。龙浮赶紧揽住他的腰:

“你不怕疼么?”

白子非老实道:“我超怕的。”

“那为什么动不动就用自残来要挟我?你以前也经常这样做么?”龙浮问。

白子非再次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好吧。”龙浮起身,按了按他的脑袋,“晚安。我也洗洗睡了。”

等他洗完澡出来,就看见白子非摆弄着他的手机等在浴室门前。

“这个东西原来是照相机!”白子非把自己挂在龙浮身上,笑得阳光灿烂,“茄子!”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都学会自拍了……”龙浮无奈地盯着摄像头,不情不愿地拿毛巾擦着头发,在白光一闪后,留下了一张显然不怎么愉悦的合照。

“拍得一点都不好。”龙浮虽然这样说着,却把手机连上了拍立得,洗出了照片送给他。

白子非由衷地道谢:“这是我第一次笑着拍照片,谢谢你。”

“看得出来。”龙浮凝视着他的眼睛,慵懒地说。

话音刚落,灯光突然暗了,整幢屋子都漆黑一片。

龙浮第一反应是:“停电?”

“不。”白子非绝望地看着被踹开的门,“他们来了”。

相框从手中滑落,龙浮脱力地双手抱头。

在沉默一阵后,他突然大叫起来,用力拍打着墙面。

为什么浴室里会有这张照片?为什么他看到照片会想起这些?没道理,没道理一个曾经存在过的少年会被彻彻底底地忘干净,没道理他天天在浴室里洗脸刷牙却看不到想不起。照片不是一直在这儿的,一定不是的,可是除了他自己,谁有家里的钥匙?谁会把这样一张照片放在他的洗漱台上逼他回忆?他是疯了么?还是说过去十年里,他都忘掉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龙浮心力交瘁地靠着墙壁慢慢滑落浴缸中。

他没有意识到他硌到了热水器外接线。

外接线没入水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警官是电死的?”安期捏着鼻子,“这根本不可能!我们看到的不是这样一具……烧焦的……”

他实在说不下去了,面对这样的惨案,任何斟词酌句都显得多余。

“还没完。”尼禄抓起洗漱台上的镜框。

镜框上是两个少年的合照。一个是龙警官小时候,眉目依稀是他的模样,另外一个比他年幼一些,身材更加纤细,是鉴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体态。

“这个人我认识!”安期从他手里接过相框。

“哦?他是谁?”

“一个炼金术士,是我哥哥的朋友。”安期想起他来家中以后,哥哥对他态度的转变,神情变得无精打采,连说话的语气都十分低落。

“那他们水平都应该和你差不多。”尼禄面露不屑。

安期来不及伤心,立刻为哥哥正名:“我哥哥超厉害的!连你都不是他的对手。”

“是么?”尼禄只是挑高唇角,没有再与他争执,就当满足一下他被自己打击到破碎的自尊心。可是他很快想起第一次见到安期的时候,他说他被家人抛弃,哥哥出门游历,这让他脸色一沉。

而安期却灵机一动:“也许我找到这个人,就可以找到我哥哥也说不准,他们关系很好。”

头一次,安期主动想要解决一桩事端。因为有可能得到家人的线索,他的眼睛都比平时明亮许多。

“那又怎样?”尼禄泼他一头冷水。

这样不负责任的哥哥,安期还处处维护,甚至上次去他的梦里,也全是他与哥哥过往的片段,这让尼禄心里很不痛快。他取过安期手上的照片,塞进衬衫口袋里:“找到了,他也不要你。”

法医厅。

“死者今年22岁,身上无明显外伤痕迹,死亡原因不详,要等进一步解剖结果……龙警官,你认识他么?”

龙浮眨了眨眼睛,仿佛忽然神游归来,确定自己所在何处后,眼神胶着在毫无声息的少年身上。他在尸检台边单膝跪地,握住了尸体绵软下垂的手:“白子非……”

“我只不过随便问了一句,没想到你们真的认识。”法医一脸尴尬地耸了耸肩膀,“看来要请你节哀顺变了。”

“谢谢。”龙浮还算平静地回答,“他是什么时候被送来的?”

“昨天。”

“什么案子?”

法医表示自己一无所知:“密闭的酒店房间,无明显外伤痕迹。如果不出意外大概会是自杀吧。”

龙浮叹了口气:“那你能找到些意外么?”

“我尽量——不过你确定你的这位……”法医仍旧不知道他俩是什么关系,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

“朋友。”

“好吧。你能确定你的这位朋友没有自杀倾向么?”法医说完就觉得这种说法很不负责任,于是赶紧解释,“毕竟你与他关系密切,会比我们这些陌生人更加了解他的性格和心理。当然我是觉得他看起来应该还蛮开朗的,年纪轻轻应该不会得上抑郁症吧……”

殊不知他的这番话却点醒了龙浮,让他想起初次见面时,白子非手执水果刀自残的那一幕。

他的视线落到相握着的手上。

他把白子非的手翻过来,露出手腕,手腕上的皮肤光洁平整,没有任何伤疤。

“怎么会这样?”龙浮迷惑不解。

十年前,自己亲眼看他划开静脉,要不是他阻拦及时,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的灾祸。事后也是他小心翼翼帮白子非包扎的。这样深的伤口,又没有专业的缝合,不可能没有留下任何印记。

“你在找什么?”法医探头探脑地问。

“没什么。”

就在龙浮放下白子非的手时,他发现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戒指看起来非常古老,纯银的戒环上打造出圆形的戒托,镶嵌着一颗铅灰色的不知名宝石。宝石深处雕刻着一条蛇,蛇盘亘成了一个圆,头尾相衔。

“奇怪……”龙浮腹诽。

光是看着,就感觉到极其不祥。

眼见龙浮开车离开法医厅,安期从躲藏着的墙脚溜出来,招呼了辆计程车。等到他跳上去以后,他才发现尼禄呆在原地,漠然地望着他,一动也不动。他不禁着急:“愣着干什么?快上来啊!”

“反正他迟早也会回来的。”尼禄抱胸道。

“什么意思?”

“第二次了,笨蛋。”尼禄走过来撑着车门奚落道,“你没发现么?每次龙警官一死,时间就被拨回到十点一刻。再多的调查证据都会在这一刻被清零。”

“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么?!至少我们的记忆没有被清零。我们现在知道龙警官有个朋友,他恰巧是位炼金术士,这难道仅仅是巧合么?”

“到底讲来讲去讲些什么东西啦,还走不走了?”出租车师傅不快道。

尼禄对于他的回应,是狠狠瞪了回去,然后不情不愿地坐在了安期身边。

“他甚至还认识我哥哥!”安期兴奋地对尼禄道。

“又是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你怎么回事?”尼禄发火。

安期莫名其妙:“我哥哥走了,我当然想找到他。”

“那你想过,他想不想被你找到?走了就是走了,笨蛋!”

安期被他吼得眼眶都红了,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尼禄看到他一如既往地屈服了,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哄他两句:“说好的,先找到杀死我父亲的真凶。”

没想到安期瞬间爆发:“你这个冷血禽兽,你根本不懂人与人之间的感情!”

尼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良久冷哼一声:“的确。但我很清楚他为什么不愿和你为伍。若不是权戒在你手上,我也懒得看你一眼。”

“你们吵架能不能下去吵!吵吵吵吵吵得人头都大了!”司机大怒。

安期本来就没有再争执的欲望,全程望着窗外,而尼禄虽然一脸冷漠,却时不时偷瞄着他的侧脸,心想着:“如果他能道歉,我就勉为其难地原谅他。”

三分钟后。

“这个混蛋要犟到什么时候?难道他想让我低头么?绝不可能!”

五分钟后。

“如果被我抓到他偷看我,我就装作若无其事地跟他聊聊天气。他一定会因为我的宽宏大量而心生感激。”

十分钟后。

“好吧,晚上回去买个克里斯丁的鲜奶蛋糕送给他——今天会有晚上么?”

尼禄抬手看看自己的腕表,手表指向十二点,而龙警官的车驶入了费舍庄园。

2

庄园秘史“费舍庄园修建于40年代,由法国人设计规划,后来辗转到明家老爷的名下,一直保存到现在。”管家在看到龙浮的警官证后,笑容可掬地讲解着。

“那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十年前他来这里做过客。”龙浮掏出手机,将白子非的遗照递到他面前。

“不。”管家看见发白的尸体,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很快否认了。

龙浮一挑眉:“不?当时他从这里‘走失’,还逼得明家老爷调动全城警力寻找,这件事上过电视,你以为你一个不字就能打发我么?”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有印象了,可能年纪大了……”管家貌似谦卑,却话锋一转,“不过我照顾这所庄园,已经有三十年了,我对来过这里的每一位客人都服务得周到体贴。我能记住他们的衣服尺码,喜欢的颜色,爱吃的食物。”

“而你不记得他。”

管家微微阖了下眼睛,龙浮看出他没有在说谎。

“允许我一个人四处看看么?”

“请便。哦对了,不要踩坏苗圃里的花。”

庄园占地宽广,主建筑仿欧式,进门是大厅,楼梯分两侧向二楼蔓延。龙浮突然感觉自己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而且这栋楼的某处,让自己不寒而栗。

“滴答——”

古怪的声音从地底下传来,似乎是粘稠的**从高处滴落。龙浮循声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最后发现自己来到了酒窖中。酒窖里摆满了大桶大桶的葡萄酒,但是他总觉得眼前的房间在闪烁,仿佛有两个时空在叠加,另一个时空里,这里本该更空旷一些。

更空旷……为什么?

“滴答。”

声音变得更为清晰了。

他紧张地摸出了配枪,把着枪柄一步一步向前,随时都做好准备,和酒架后跳出来的敌人近身搏斗。

然而走过最后一排酒架,他只看到了墙边倚着一只漏水的酒桶。

红葡萄酒从水龙头中滴落:“滴答——”

融入地上的一大摊血色中。

这声音突然让龙浮无限惊恐!

他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四肢被强壮的男人束缚着,头颅被固定在刑架上!

他大力挣扎:“你们做什么!你们不知道这是非法的么!你们不能绑架我,放我回去!放我回去!”

“你见过他,甚至接触过他。”一个外国男人穿着西装坐在空旷的房间中央,举止文雅,笑容可亲,湛蓝色的瞳孔却冰冷如最严酷的冬天,“而他的存在于我们来说,是需要保护的绝密。所以,非常遗憾,把你带来这里。你将会被处决。”

高大的保镖按住了他的身体,手中弹出一截刀锋,靠近了他的颈动脉。

穿着浴袍的龙浮疯狂地扭动着:“为什么!他是谁、你们是谁,我统统不知道!我只是随手救了他而已!我什么都不会说!我也什么都说不上来!”

外国男人思索了几秒钟,比了个停下的手势:“说得对。”

龙浮喘着粗气凝视着眼前的男子,直觉告诉他没那么轻易就能得到赦免。

“虽然比起活人,我更信任死人,但杀生是残忍的行为,不是么?”他交叠着修长的双手,雍容华贵地笑起来,“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死亡,或者失去你的耳朵和喉咙,永远陪在我们的小少爷身边。你选哪个?”

“什、什么?”龙浮大惊失色。

“我们的小少爷看起来很寂寞,你不是很享受把他带回家的感觉么?”男人将照片甩在他面前,照片上,白子非挂在他身上笑得热情灿烂。“永远陪在他身边,听起来很诱人吧?不过是听不到又说不了话而已。还是说,你更想死?”

“我……”

龙浮有那么一瞬间感到后悔,偶尔的义举为他惹来这么个大麻烦,但是他却在那些人按着他施暴的时候,不合时宜地想:如果重来一遍,他会选择推开白子非的手么?

脑海里响起白子非带着哭腔的声音——“救我!请救救我!”

他会对这样的恳求视而不见么?

不,他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