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死亡竞赛(上) Deathmatch?part102

他永远都不会。

龙浮闭上了眼睛:“我还不想死,我想……陪在他身边。”

于是,外国男人震聋他的双耳:“你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弄伤他的喉咙:“你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男人看着躺倒在血泊中、满嘴都是血水却哭不出半个字的少年,惋惜地摇了摇头:“现在,你可以去见他了。”

龙浮瞳孔一缩,他依旧站在地下酒窖中。痛苦的记忆的记忆让他遍体生寒。

他小心地、试探着喊了声“喂”,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房间里响起的声音低沉悦耳,是他听惯了的声音,自己的声音。

“滴答。”红葡萄酒从水龙头里滴落,清晰可闻,一如之前。

他的听觉和声音都没有被剥夺。

龙浮松了口气,背靠上斑驳的墙壁。只是踏入这个房间而已,他就仿佛亲历了被凌虐的恐惧。那样真实的一幕幕,就在他身上上演,冷汗把衬衫全都浸湿了,黏糊糊地粘在后背上。

“您在这里干什么?”管家惊异地站在酒窖门口,“这里很少有人来,也不对外开放。”

“抱歉,我只是……”龙浮扶着墙壁站起来。

脚踩在水洼中,整个人一个趔趄。还好他眼疾手快,用力抓住了**在身近的一条粗麻绳。

“不!”管家的神情变了。

他往下一拉,头顶旋即笼罩下黑色的阴影。

他最后看到的场景,是巨大沉重的酒桶自上方滚落……“这莫名其妙。”管家垂头丧气地对警方解释,“这根绳子连通着一个机关,一往下拉,就会打开上层的隔板。平时搁板上什么东西都不放,真的,我保证,但是这一次,上头摆满了酒桶,全满的酒桶。龙警官就站在正下方……我很遗憾。”

“那你知道谁把酒桶放在那里么?”警察做着笔录。

“也许是黄嫂,也许是徐丽。她们负责今天的打扫。”

“那你觉得会有其他人故意把酒桶放在那里么?”尼禄询问。

“你们俩是谁?你们是从哪儿进来的?”管家不明所以。

尼禄看了眼安期,安期拒绝与他有任何形式的眼神交流,也不打算说话,尼禄只好怏怏地指了指安期:“他是明家少爷的朋友。他让我们来这儿等他。”

“少爷要来?!”管家又惊又喜。

“现在大概来不了了。”尼禄望着脚下的尸体说。

他转身离开事故现场,安期过了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跟上。尼禄道:“他每一次死得都不正常。第一次肇事车辆逃逸,无法追查;第二次,热水器线路老化导致故障,然而他家的热水器是新的;第三次,更加明显,酒桶被人重新垒过了,有人非常了解他,知道会来这个地点,设好了局。”

安期不言不语。

尼禄停下了脚步:“你就打算因为你哥哥的事,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么?”

“你对他到底有什么意见?”安期圆亮的眼睛不满地瞪了回去。

“我?我对他有什么意见?我从来没有见过他,你却天天因为他的事跟我吵架。你说我对他有什么意见?”尼禄摊手,一脸“你不可理喻”的神情。

安期不理睬他,转身就走。

法医厅,十点一刻。

“他是我朋友。我正打算去费舍庄园调查他的线索。以及我不觉得他是自杀,因为有人在阻碍我调查。”不然没有道理每次他想起点什么,就立刻被害死。一次两次可以是巧合,三番四次龙浮只能理解为有人故意阻挠。

法医举起双手:“我还什么都没问。”

他一挑眉:“哦,是么?”

龙浮走到门口,回过头来叮嘱:“我建议你在我离开以后,立刻着手尸检。有任何进展都马上联系我,你有我手机。”

“有这么着急么?”法医瘪嘴。

“有。”龙浮自言自语,“毕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又死了。”

费舍庄园,十二点。

龙浮对迎面而来的老管家出示警官证:“我来调查一起案件,我不会去酒窖。”

“酒窖?一般人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好酒窖。”管家笑着追上他,“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警察先生?我在这里服务了三十年。”

“你没法提供什么帮助,先生,你一问三不知。”

管家一脸无辜:“您还什么都没问呢。”

龙浮莞尔,步入了大厅。这一次,他听到了二楼传来八音盒的乐声。

“有什么其他人在楼上么?”龙浮与管家对视一眼。

管家摇摇头:“也许是黄嫂……”

“也许是徐丽,她们负责今天的打扫。”龙浮抢答。

管家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

“这可真是万金油,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用她们俩来回答。”龙浮打趣道,朝二楼走去。

管家恭敬地为他打开书房。

这是一间装潢考究的屋子,读书的位置正对着壁炉。房间采光很好,白色窗纱在阳光中飘扬,轻抚过一架佩卓夫三角钢琴。钢琴上,一枚八音盒打开着,正循环播放着《雪绒花》,是水晶般清脆缓慢的曲调。

龙浮凝视着那枚八音盒,眼前的房间慢慢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我的小少爷,你是想跑到哪里去?外面的世界对你来说非常危险。”男人坐在壁炉前,优雅地搅动着银勺,一心一意品味着眼前的茶香,眼里并没有攥着拳头的白子非。

“这里对我来说才是危险的地方!”白子非咆哮。

“危险在哪里呢?是你漂亮的小皮鞋,昂贵的蕾丝衬衫,还是随叫随到的佣人?”

“你清楚我在说什么。”白子非咬牙切齿。

“是的,我们是对你做了一些你不高兴的事,但这对你来说毫无影响,不是么?可一旦普通人知道你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会怎样想?”男人用温柔的声音叫唤着他,“白子非,他们远比我们更为残忍。”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白子非又开始在红衫木椅上大力挣扎,然而他的手脚都被束缚带绑得死死的。

他懦弱地哭泣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这枚戒指!”

“但是你拿到了,白子非。我们嫉妒你被命运如此垂怜。我们也因此善待你,希望你有所回报。”

“善待?!”白子非看了眼束缚带,“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善待?!”

“我们让你养尊处优,少爷,但你想要逃走,你不会天真地以为可以逃脱惩罚。”

“你们还在我身上……”白子非眼里浮现出可怕的场面,那些冰冷的器械和旋转的炼化阵……“那是一点点的报偿,对你来说毫无影响。”男人放下茶盏,交叠起了修长的双腿,“同是王权者,难道你要独守着那个秘密,不与人分享?真是个自私的小鬼。”

“我根本只是你们的试验品!你们连半点炼金术都不肯教给我。”

“你在我们的监护下并不需要任何炼金术,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个玩伴。”

白子非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你们把龙浮也带来了这里?!他只是个无辜的普通人,快放他回去!”

“哦?”男人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流露出饶有兴味的笑容,“你很关心这个小子嘛。你们明明才认识一个晚上,我却照顾了你五个月。作为你的监护人,我真感到伤心。”

“放他走!”白子非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只要你放他走,我什么都可以接受!我再也不会逃走!”

“真是感人至深。不过既然如此在乎,放在身边不是更好么?费舍庄园对你来说也会成为温暖的地方。”

男人起身,打开了钢琴上的八音盒,水晶般清脆缓慢的曲调在温暖的房间中奏响。

在阖上门前,他转过身来说:“听听音乐冷静一下,小少爷,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当龙浮穿着执事服出现在自己眼前时,白子非早已打定了主意该怎么做。

“那天谢谢你救了我。”白子非向他深深鞠了一躬,浅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后颈处用天蓝色缎带蝴蝶结绑成一束。

“但我觉得你不适合在这里陪伴我。我之前不过是因为贪玩,受不了这里的功课,才想着逃走的,克劳狄乌斯先生已经教育过我了。我意识到我跟你这样的平民是不一样的,我因为身份高贵的缘故,会与寻常的低俗享乐绝缘,但我会因此学习到更多贵族的技艺,日后成为统治阶级的一员。而这样的我,并不需要你的陪伴,我只需要一个人潜心学习,偶尔和尼禄这样身份相当的少爷交流就可以了……非常抱歉。希望你可以离开。”

龙浮从一开始就静静地看着他,等他长篇大论地讲完,依旧跟个木桩子一样,除了凝视他以外,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到底听懂了没有啊……”白子非发觉自己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他用尽了力气,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出这样傲慢又残忍的话。他希望龙浮能揍他一拳,然后尽快走掉。

不然他就要装不下去了。

他会哭着牵着龙浮的手说:“救救我。”

甚至会央求他:“留下来。”

哪一种都会累及无辜的龙浮,就像上次那样。只不过因为与他萍水相逢,拉了他一把,龙浮就被强行带到了费舍庄园,变成了他的执事。他无法再接受只能给他人带来灾祸的自己,他必须藏起懦弱无能不被龙浮看到,也不去倚靠他。只要他与龙浮保持距离,克劳狄乌斯先生就会意识到龙浮没有用,过不了多久就会放他走,他也会回到原来的生活轨迹中。

这样是最好的结果。

然而他太想念那双温暖的手了。

还有他总是镇定自若的眼神。

以及他满不在乎又能奇迹般地安抚自己的话语……想握住他的手,想与他对视,想听他说话。

白子非意识到这自私到可怕的心愿,握紧了拳头,强压下内心涌动着的渴望,突然之间反身把书桌上的书一本一本朝他砸去:“滚啊!我叫你滚你听见了没有!滚啊!”

龙浮无辜地望着他,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是源于什么。

他一步一步走到了白子非面前,白子非像是惧怕着什么,一步一步倒退。

最后他的脊背贴在了书架上,再也无法逃避了。

龙浮终于开始说话了,用手。

他先是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手。

然后张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尽办法只发出了两个单调的“啊”。

他掏出了纸,在上头写着:“我听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他确定白子非看完了,把这张纸揉成一团,塞进了裤袋里,又着手写下一张:

“我也不能说话了,我以后只能写字给你看。”

啪嗒。

一颗水珠落在便签纸上。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龙浮望着白子非泪流满面的脸,先是一愣,然后一脸明了地笑了。

白子非示意他把笔让给自己,紧跟着他写下:“我很好,你走吧。”

龙浮写道:“你一点也不好。我们一起走。”

然而白子非却再也不敢尝试第二次了。

他从来都是胆小懦弱之人,也没有习得任何炼金术,那天逃走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怀揣着“反正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眼下更加糟糕”的心情,反而侥幸脱身。

但是现下,他有了牵挂。

他不能走,他不能承担被追回后将要面临的惩罚。

对自己,无非只是些肉体上的折磨,他们知道这伤不到他。

可是龙浮是个普通人。他们已经夺走了他的听觉和声音,接下去会夺走他的什么呢?龙浮他受不了的。

“果然,有了友人的陪伴,少爷的品行端正了不少呢。”克劳狄乌斯先生欣慰道。

他对龙浮使了个眼色:“你做得非常好。”

龙浮已经学会了唇语。他谦卑地低下头,深深压下了眼中的火光。

当他与白子非两人独处之时,他总是在不停地劝服白子非跟他一起逃脱。白子非成功过一次,一定知道费舍庄园哪里有防卫薄弱处。可是白子非对于这件事总是闭口不谈。他总是打开钢琴上的八音盒,表示谈话已经结束了。

龙浮听不见声音,但他看得到。

白子非用他听不见的音乐拒绝着他,告诉他自己很忙。

的确是很忙。他每天穿着漂亮的丝绸衬衫,用蓝色缎带束着浅色的发,与家庭教师学习外语、数学、音乐、艺术、礼仪、哲学,看似忙着团团转,但眼睛总是空落落的。

龙浮感到愤怒。

他知道白子非胆小怯懦,所以写了那么多张便签想让他鼓起勇气,却得不到回应。

白子非感到绝望。

他看着那些便签,无数次想回应,可只能一次次打开八音盒,无法言说。

不能说话的那个疯狂地想说些什么,可以说话的那个却保持缄默。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就是这样沉默地相处着。

只有水晶般清脆缓慢的曲调,在房间里周而复始地循环播放。

“不要碰它!”背后突然传来少年的声音,虽然年幼,却已经可以听出狮子般的威仪。

龙浮惊觉自己已不知不觉走到八音盒面前,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抚摸上面的纹理。

然而下一秒,钢琴爆裂,向上弹跃的锋锐琴丝划过龙浮的颈动脉,血液泼到了窗帘上。

“天呐!”管家抱头,“怎么会这样!”

“怎么又是这样!”安期抱头,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目睹两场惨剧,主角还是同一人。

尼禄走到尚在抽搐的龙浮身边:“告诉过你不要去碰……不过反正你也习惯了,告诉我,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龙浮说不出话来。

趁管家忙乱,龙浮施术检查了这个房间:“看来是非常强大的幻术。”

“我们为什么感觉不到?”安期问。

尼禄背对着他,嘴角抬起一丝弧度,有些小得意。但是转过脸的时候语气却分外冷淡:“没记错的话我们还在冷战。”

安期愤愤地闭上了嘴。

“因为我们都不在事故发生现场。”尼禄经过他身边,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承认吧,你没有我就不行,笨蛋。”

法医厅,十点一刻。

“他们究竟是谁?为什么把你我关在费舍庄园里?他们又对你做了什么?”龙浮握着白子非绵软无力的手,自言自语着。

“龙警官,你认识他么?”

“你除了会说这句话,还会来点别的么?”龙浮不高兴地反问。

“呃……”法医对他突如其来的暴脾气有点摸不着头脑,“我还会解剖,我是个法医。”

“那就赶紧出结果,一有发现立刻联系我,我等你半天了。”龙浮说完,推门就走。

法医无辜:“你刚上我这儿,还没有五分钟。”

费舍庄园,十二点。

龙浮停车的时候,手机响了。

他一看联系人,连忙接通:“你总算赶在我踏入庄园前给我来电话。”

法医:“什么?”

“没什么,有什么线索。”

“呃,你的朋友死于失血过多。”法医道,“但是奇怪,他体表并没有任何创伤。什么都没有。”

“诡异。”龙浮下结论,幸而诡异的事已经够多了。

这时,对面突然挂断。

“喂,喂喂?”龙浮对着手机喊了两声,确认只有忙音以后,收线。

法医这个电话断得莫名其妙。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有三个人在费舍庄园门前等他。

“您是龙警官吧?幸会幸会。”管家点头哈腰。

“你怎么知道我要来?”龙浮不自在地与他握手。据他观察,他不停地在进行着死亡循环,这期间除了他以外,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时间重置这回事。每次他回到十点一刻的法医厅,这个循环开始的地方,所有人的记忆就都被清空了。老管家应该从来没有见过他才对。

“是我们家大少爷知道您要来,派他的朋友们过来通知我,让我提前准备。”

管家介绍身边的安期和尼禄。

龙浮变了脸色,手按上了后腰上的配枪。

首先,他见过这两个小孩。在第一次车祸以及第四次意外后,他都没有立即死去,他保有模糊的记忆,记忆中就有这两张脸。两次出现在死亡现场,这未免太过凑巧了吧。

其次,尼禄和记忆里囚禁白子非的克劳狄乌斯先生,长得非常像,这引起了他的警觉。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手腕就被尼禄制住了。

尼禄凑近他说:“别紧张,我们是来帮你的。”

“帮我?”龙浮的眼神在他俩身上来回扫**,“我有什么可帮的。”

“你在追查一起案件,但是一有进展就会立即死亡。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注意到?”尼禄不确定龙浮是否能在每次循环后保有记忆。

“你们知道我在死亡循环?”龙浮眼神一眯,“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尼禄犹豫片刻道:“我们是炼金术士。”

“克劳狄乌斯是谁?”龙浮紧追着问。

尼禄被他问住了:“什么?”

“十年前,我在这里遇见过一位克劳狄乌斯先生,他和你长得很像。”

他们正常分贝的交谈吸引了老管家的注意。他哦了一声:“克劳狄乌斯!他可是为了不起的先生。他是意大利人,曾经一度租下了费舍庄园,但是一个月后就搬走了。”

“一个月?”

龙浮发觉对不上,克劳狄乌斯说他做了白子非五个月的监护人。

“你们说的人,应该就是家父。”尼禄道,“克劳狄乌斯是我们的家族姓氏。”

“那我们没什么可谈的了。”龙浮越过他走向大厅,留下感觉受到了冒犯的尼禄。

在龙浮用生命为代价找回的记忆中,克劳狄乌斯可没干什么好事儿。他把自己变成了个哑巴兼聋子,还把白子非囚禁在庄园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白子非是个童话里的王子,但是现在他遭遇的一连串时间失序都告诉他,十年前的事可能跟炼金术搭上边,这让他怀疑白子非遭禁背后还有更深的隐情。他没有办法和罪魁祸首的儿子一起追查真相。他想捅他一刀倒是真的。

不久之后,他感到有人追了上来。

“我说了,我对克劳狄乌斯家族的人没什么可谈的。”

“我不是那个克……克家人。”安期跟他并肩走着,“外国人的姓氏太长了。”

“那你跟他也是一伙的。”龙浮觉得跟小孩子说话,他自己也变得像个小孩子。

“嗯……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安期低头看鞋。

“吵架了?”龙浮敷衍地问道。

“我觉得他不可理喻。”安期烦恼,“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因为哥哥的事跟我争执。”

龙浮停下了脚步,他想起他和白子非在这所庄园里,对于逃跑的事无法达成共识,以至于连关系都变得生疏了。当时,他觉得逃跑是那样直截了当的正确答案,任何有脑子的人稍微想想都会赞同他的,但白子非就是不肯答应。

他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现在想问,还来得及么?

“你怎么了?”安期仰着头问龙浮。

“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朋友。”

“是浴室相片上的那个人?”安期回忆。

“是的。”龙浮笑得有些苦涩,“不过我可能没你那么幸运,我永远没有办法了解他的……一些事情。”

“为什么?”

龙浮沉默良久:“因为他死了。”

安期瞪圆了眼睛:“什么?白子非死了?”

“你认识他?”龙浮挑眉。

“是的,他是我哥哥的好友。他竟然已经不在了?我还想从他那里打听我哥哥的消息……”

“你哥哥?你哥哥是谁?”

“我哥哥叫安迟。”

龙浮想了想,摇摇头:“我没听说过这个人。我和白子非在一起的时候还很小,那时候他可能还不认识你哥哥。”

安期泄气,他的线索又断了。但他还是强打起精神问道:“龙警官,你难道正在调查他的死亡原因?”

“对,只不过一点进展都没有。”龙浮苦笑,“说老实话,我把与他的曾经过往都给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好像冥冥之中有人指引着我找回记忆,代价是我的性命。每每我想起一些,我就会死,然后又重新开始。”

“有人在设局。我们检查过照片、酒以及八音盒,都发现了幻术的痕迹。你想起来的那些,可能是有人故意给你看的幻觉。等你意识朦胧之际,将你诱入他的死亡陷阱。”

“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龙浮无法理解,“如果他有时间循环这样强大的能力,他要杀我简直轻而易举,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我们会帮你找到结果。”安期安慰他道。

这时候,楼顶上突然传来花瓶碎裂声。

两人对视一眼,攀着扶手朝上跑去。

卧室。

“不要!不要!放开我!”

白子非穿着睡衣在高脚**挣扎,甚至想去够到墙上挂着的两柄猎枪,克劳狄乌斯先生坐在房间一角,冷漠地示意手下将他按住。

炼金术士用束缚带固定住白子非的身体,然后按照惯例取血。取血的针筒是400CC的规格,他需要抽两罐。

“今天会测试水系炼金术对你的身体影响状况。”克劳狄乌斯先生打了个响指,手指上的权戒散发出温柔的蓝色光芒,房间里的温度下降,水汽凭空凝结成刀锋状,一柄柄匕首悬浮在他身侧,无视地心引力。

“放开我!”白子非倔强地甩着脑袋,不肯乖乖闭嘴。

“为什么还要与我闹呢?明知道一点用都没有。”克劳狄乌斯先生表现出厌烦,他以为白子非早该习惯了的。

果不其然,白子非安静下来了。他侧过脑袋把脸贴在床单上,压低声音紧张地说:“快把门关起来!”

克劳狄乌斯侧耳倾听,很快明白了白子非这样要求的缘由。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除了那个小仆人,不作他想。

“原来如此。”克劳狄乌斯在床边坐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从前,这个庄园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怎样一个怪物,他们避你不及,你也不在乎任何人,所以你肆无忌惮地与我作对,也不顾及体面。然而现在,你有了重要的人,不想让他知道你拥有一副怎样的身体,对么?”

白子非抿着嘴唇,流下了眼泪。

“痴心妄想。”克劳狄乌斯温柔地说着残酷的话。“上帝对人类一样公平,人类总是生老,病死,一代又一代。即使我们偶尔得到了被称为贤者之石的至高宝器,我们也无法像传说中那样永生不死。而你,你何等何能,竟然能避免这永恒的苦难。在我们都化为尘土与齑粉之时,你依旧行走在这个世界上,这是可以想见的事。你理应承受永恒的孤独,怎能期待人类的感情?他们对你来说都太短暂了。”

男人摘下一柄用水凝结成的匕首,缓慢地在少年身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冰冷的刀锋滑过娇嫩的肌理,鲜血流向膝弯,然后在到达脚踝以前干涸了。伤痕迅速地愈合,只留下光洁的皮肤因为片刻的疼痛而战栗。

“你觉得这公平么,白子非?看来是的,你觉得这是你应得的,因此将我们的款待视为敌意,不肯配合我们的研究。”克劳狄乌斯俯下身,拍拍他的脑袋,冷笑一声,“你这个自私的小鬼。”

他突然眼神一厉,身边悬浮的匕首微微调整了位置,对准了白子非的身躯:

“所以也不怪我们妒忌到发疯了……”

下一秒,匕首接二连三地扎入了洁白的身体,血花四溅,白子非在**尖叫起来。

“我们尚且如此,更遑论那些普通人。他们毫无力量可言,因此更为贪婪。你这副身体,只会激起他们心中更为热烈的施虐欲与破坏欲,他们将毫无怜悯地处置你……”克劳狄乌斯抬眼,对上了门缝中龙浮的眼睛,扯着面容扭曲的白子非与他对视,“而现在,他知道你是个怪物了……”

安期冲上去扑倒龙浮,两人滚倒在地。枪声响起,然而都打空射在了门板上。

迟来的尼禄吓了一跳,立刻凝出了匕首,但是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看不见的细丝布置在脚下,保证龙浮触碰到的瞬间会牵扯猎枪的扳机,而枪口正巧对着他的眼睛。

“谢谢。”龙浮对安期由衷道谢,“要是不幸被击中,大概很疼吧。”

“你们还要在地上躺多久,”尼禄不客气地踹了龙浮一脚,“你压到他了。”

安期瞪了尼禄一眼,将龙浮搀扶起来:“龙警官,你刚才又看见了什么?”

龙浮这回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移,最后落在尼禄身上:“在这之前,我很想问个问题——你们为什么找我?你们是来这里调查什么?为什么你们在死亡循环里,不会丢失记忆?”

尼禄和安期对视一眼:“我说了,我们是炼金术士。”

龙浮显然对尼禄怀着很深的敌意,也读出了他话里的敷衍,转而望向安期。

“我们是……炼金术士。正在追查尼禄父亲,也就是克劳狄乌斯先生的死因,被迫卷入各种事件中。这次我们调查一起案件,死者被炼金术士杀死,但一点线索都没有,于是,我们通过进入他的记忆,来重现案件……”

安期越说越轻,直到悄无声息。

龙浮蹙起了眉头。

他看着这两个孩子,最后难以置信道:“也就是说,我其实……已经死了。你们进入了我的记忆里,想要找到真凶,是这样么?”

“然后我们发现你的死亡真相是……死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安期从侧面证实了他的猜测。

“真凶是耶梦加德之戒所有者。”尼禄沉默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让他手腕上翻。龙浮惊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皮肤上被烙上了一个图腾。那是一条蛇,盘绕成圆圈,头尾相衔。“这条蛇叫永恒之蛇,又叫尘世巨蟒,是北欧神话中‘诸神的黄昏’的裁决者,诸神的终结者。你身上留下了耶梦加德的印记。被这个印记标记的人,会陷入时间循环,因为这位神祇本身就代表着无限。”

“那你们知道耶梦加德是谁么?”龙浮追问。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以受害者的身份催促他人办案。

“这个我们会尽力调查的,希望你能尽量协助我们。”尼禄表现得像是一个受到被害者追问的警察,公事公办道。

“不,不不不。”龙浮矢口拒绝。

尼禄不解:“为什么?”

龙浮指了指他,又指了指安期:“你最好先把跟他的事情搞定,比如说,你为什么要因为他哥哥的事无理取闹。”

尼禄立刻把矛头掉转向安期:“你竟然对旁人说我无理取闹。”

安期一脸怨怼:“难道不是么?我只是提了几句想找我哥哥,你就大发雷霆,还对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说三道四,挑拨离间。”

“我需要挑拨离间么?你们的感情本来就不好。”

龙浮眼见两人陷入争执,捡起地上的警帽拍了拍,戴在自己头顶,转身离开了房间。

管家见他一人走出大厅,有些奇怪:“那两位呢?”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他们说……要等少爷回来。”

“原来如此。招待不周,还请见谅。”管家鞠了一躬。

龙浮比了个再见的手势,向前走了几步,又倒回来:“对了,请问车库里有车么?”

“有一辆。”管家据实以告。

“钥匙在谁手上?”

“就在我这里,不过那是少爷的爱车,恕不外借……”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枪响。

龙浮从管家身上摸出车钥匙,藏进裤兜里,然后对着尸体摇摇头:“反正这里不是真实世界,是我的记忆。”

枪声惊醒了二楼的尼禄和安期。

两人停止了争吵,跑到窗边,眼见龙浮开车离开,花坛中倒着管家的尸体。

安期整个人都懵了:“怎么会这样?!他要去哪儿!”

尼禄跳窗追去,龙浮却早已绝尘而去。

“他要甩掉我们,这里根本打不到车!……不对,应该有车库!”安期忙着要去找车,却被尼禄拦下。

“晚了。他一定是为了抢车钥匙杀了管家。”

“为什么呀?!”安期简直要崩溃了,“这根本说不通!我们是来帮他找凶手的!他却把我们甩开了!”

安期的话倒给了尼禄启发。

“他知道谁是凶手,他不想我们找到他。”尼禄喃喃,“他在保护凶手!”

3

那些我没有说出口的话龙浮驱车赶回法医厅的时候,法医已经不在了。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白子非坐在尸检台上,默默凝视着他。宽大的白色遮布下,Y字形尸检缝合线正在飞速地愈合。戴着耶梦加德之戒的手上,捏着一只千纸鹤。

他长大了,有十年了吧,眉目依稀是当年的模样,不过看上去不再像个童话中的王子。

他应该经历了很多事,遇见了很多人。

龙浮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然后抬步,走上了法医厅的楼梯,推开了尸检室的门。

门缓缓开启,里面却不是冰冷的尸检台。费舍庄园的书房中,白子非躲在阳光照不见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泣。

他有一部分损坏了,永远都修不好了。

他虽然胆小怯懦,却天性乐观开朗。因为在那天晚上,他第一次知道这个世界很大,庄园外还生活着很多人,他们不是炼金术士,住很小的房子,吃吞拿鱼套餐,用微波炉加热,看电视机里的新闻。他们善良又正直,愿意接纳不明来路的他。

就像龙浮那样。

他不想让龙浮知道他生活在炼金世界里,炼金术对他来说太遥远了,更何况于炼金术士来说,他都是个怪物。

他用力制造着“我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大少爷”这样的假象,希望可以用这种体面的方式告诉他:我们不是一类人。然后让他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是他失败了。

他所有不堪的秘密都被龙浮发现了,他是一个囚徒,被关押在锦衣玉食的监牢里。所有的伤痛在他身上留不下半点痕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也为所有人所嫉恨。

此时此刻,龙浮正在门外凝视着他。

他再也不会越过那扇门,走到他身边了。

“可以把他赶走么。”白子非温顺地对克劳狄乌斯先生说道。他现在总是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克劳狄乌斯先生很满意。

“你还惦记着那个小鬼?怎么,他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么?”

“我已经不需要他了。”白子非低下了头。

“说得也是。把他放在身边非常危险。毕竟因为你的缘故,他失去了自由,听觉,以及声音。人类是容易记仇的生物,我总是担心他会对你进行报复。”克劳狄乌斯先生表现得非常担忧。

“报复……”白子非重复着这两个字,平静如死水的眼睛里起了汹涌的波澜。

对啊,他理应是恨我的。

然而他很快又变成了那个听话的小少爷:“那就尽早让他离开吧。离开之前用治愈术将他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可以么?”

“这要看他的表现。”克劳狄乌斯笑得高妙。

白子非点点头,起身离去:“我要去学钢琴了。”

“记得留门,接下来我有贵客要见。”

白子非来到走廊上的时候,正巧碰上迎面走来的龙浮。龙浮撞见他的目光,别扭地挪开了目光。

虽然千万遍告诉自己,不要为人类短暂的感情再伤心了,但鬼使神差的,白子非还是将口袋里的千纸鹤遗落在他身后。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里,溜上了大床,叠好另一只千纸鹤,将它放在面前。

不一会儿,千纸鹤开始说话了。这是他背着克劳狄乌斯先生偷偷学会的传印书,技艺尚不成熟,因此书房里的话传得断断续续:“是时候测试彻底的死亡将带来的影响。总是不痛不痒地在他身上制造伤痕,是无谓的……要找一个他亲近的人去做这件事,我想你知道我指的是谁……唔,可以考虑修复听觉和喉咙,这是一桩好买卖,没有人会拒绝……”

“你从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白子非玩弄着手上的千纸鹤。

“如果说怀疑的话,大概是从第四次死亡开始,那只八音盒带来的幻术。里面有一个场景,是你和克劳狄乌斯先生在书房里坐着说话。那个场景里,是没有我的,我就想,一个我不曾参与的事件,我怎么会留下记忆?然后我就发觉这记忆也许是你的。那些记忆里,有你没有说出口的话。”

“有一些的确是我分享的记忆。”白子非浅淡地笑着,“但更多时候我只做了引导。”

“我的确想起了很多。我把你彻彻底底忘了,而我甚至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龙浮插着裤袋,挨在他身近坐下,笑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大男孩。

“不清楚么?”白子非笑起来,握住了他的手,“那看看我们的最后吧。”

在他们双手交握的一刹那,整个尸检室变成了一片火海。费舍庄园的卧室在燃烧,暴雨和疾风拍打着窗框,雷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尖叫,没有人顾及得到这个小小的角落,只有龙浮静静地陪伴在白子非身边,凝视着他逐渐失去光芒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龙浮突然意识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低头望去,发现手里有一把刀,刀插在白子非的心尖上。

然后他觉察到了疼痛。

疼痛从心尖上开始扩散,洇湿了他的衬衫。

那一点心血让烈火与惊雷褪色了,他眨了眨眼睛,望见了雪白的停尸房,窗外的阳光,跌落在脚下的千纸鹤,眼前白子非那淡色的瞳孔,近到可以看见他脸上犹带稚气的绒毛。

血液在迅速地离开身体,他觉得冷,便靠在了白子非的身上。

白子非松开了手上的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不怕我么?”

龙浮懒散地笑起来。

他的笑让白子非不安,他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说与他听:“我来找一个人,顺便报仇。”

“哦,是么?”龙浮的话发飘,他的力气在迅速地流失。

“你当年杀了我以后,我并没有死。我一死,时间就会重置,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有让时间循环的力量。我回到了逃出费舍庄园的那个雨夜,但是,我没有再向你求救,我与你擦肩而过,直到今天。”白子非凝视着他的脸,“这仿佛是两辈子的事情,这辈子我们是陌生人。”

“怪不得我不记得你了。我安安心心上完了学,变成了人民警察。”龙浮话中似有得意。

“但是我恨你。我什么都还记得,你却什么都忘记了,凭什么?你上辈子对我做了这样残忍的事……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却当我是个怪物,你甚至听从克劳狄乌斯的话,提着刀来杀我!”

白子非神色狰狞地控诉着,眼泪却噼里啪啦往下掉,与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不服输的倔强。

白子非一愣:“什么?”

“死亡。”龙浮倚在他怀里,“见识了他们的手段,我明白了你为什么不再想要逃跑。他们不是普通的人类,我也没有强大到可以护你周全。呆在那里,你比死了还难受。与其让你不断地受折磨,不如亲手杀了你来得痛快。”

“你在说谎……这不是真的。”白子非整个人开始发抖,“你一定是在说谎……”

龙浮把手贴上他的脸:“那来看看我的记忆吧。”

白子非犹豫了片刻,闭上眼睛埋进他的手心里。

尸检室再次变成了一片火海。费舍庄园的卧室在燃烧,暴雨和疾风拍打着窗框,雷声震耳欲聋。所有人都在尖叫,没有人顾及得到这个小小的角落,只有龙浮静静地陪伴在自己身边,而自己的心上,插着一把刀。

然后,龙浮拔出了刀,刺向了自己的心口。

有脚步声从走廊处传来。

白子非呆怔地抱着怀里越来越冷的龙浮,听他叙说着:“对不起。我看到你受伤害,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和着上涌的血液,含混不清。

门被推开了。

“你找我,白子非。”全身上下着黑衣的男人摘下了手套,抬起了那双比夜色更幽深的黑色眼睛。

“带走我,放过他吧!”白子非死死抱着怀中人,畏惧地面对着一直以来渴求着的男人。

“他死了。”年轻男人一抚手背,一枚纯黑的权戒显形,“死者属于我。”

“安迟!”白子非跌倒在地,几乎是爬到了他的面前,是极为谦卑的姿势,“放过他!他不是该死的人,我才是该死的人!给我一个痛快!”

“你一开始并不是这样想的。你只是想杀他,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泄愤的同时,用他不正常的死亡来召唤我。”年轻男人怜悯地望着他,“所以他是我的祭品了,白子非。而你,耶梦加德之戒持有者,永恒之王,你还会继续活下去。我不会触碰你,直到你找到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