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利维坦 Leviathan02

3

虽非尼禄回到岸上的时候精疲力竭。他从来没有那么衰弱过,拖安期出水就跌倒了三四次。明哲见他回来,跑出来帮忙,尼禄却一把将他推开,挣扎着打横抱起安期回到屋子里。安期完全失去了意识,尼禄对他做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虽然动作娴熟,但却不停地出错,明哲发觉他的手在发抖,眼里也有不属于海水的**。

明哲把一支断箭递到他面前,箭头上涂着颜色发黑的**:“是遗落在客厅里的东西,他恐怕不是溺水才这样。”

尼禄扫了一眼,抓到面前一嗅,用力丢到地上。明哲在箭头反弹的时候下意识地耸起了肩膀,他没有见过情绪这样失控的尼禄。

尼禄小心拨开安期散乱的长发,检查他纤细而发灰的脖颈,那里果然有一道伤口,正汩汩流出颜色浅淡的血丝。

“会是什么毒?”

尼禄没有回答,只是蹙起了眉。

壹月喘着粗气爬回了客厅,明哲跑过去担起她的胳膊支撑她坐回到沙发上,为她递上热毛巾与水。

壹月的眼泪噼里啪啦往杯子里流:“我……我没能把曦儿带回来,她被美人鱼抓走了……”

“你是说,美人鱼折回来带走了皇甫?”尼禄严肃道。

“是、是的……她会不会遭遇什么不测?”

“我不清楚。”尼禄恢复了镇定,抓过明哲手里的毛巾擦拭掉安期脸上的水痕,“应该不会有事。”

“你怎么知道?”

“美人鱼是冲着安期来的,用毒是想带走他而不是杀死他,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人要抢他的戒指。”

明哲烦躁:“我就告诉你们风暴太大了!美人鱼都受不了了。”

“不是因为这个。”尼禄笃定道。

明哲总感觉他出海一趟回来有什么瞒着大家,不肯吐露。

“可是曦儿怎么办?我们怎么找回她?”壹月哭得起劲。

“她和美人鱼大概有些渊源,不然人鱼没道理丢下安期来救她。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等,看他们下一步有什么动作。”

皇甫按着钝痛的太阳穴起身,发现自己被锁在一个铁笼子里,笼子角落沾染着不知是铁锈还是血液的暗红色污渍。周围很暗,还能听到水流的声音,她觉得口渴,爬到笼子边舀了一捧水解渴。从回声来看,笼子前面应该都是水,好像是个密闭空间。皇甫记起了进水的底舱。

突然,哗啦一声,水中钻出来一个人。男人**的上身身材颀长,耳朵薄如蝉翼,浸在水面以下的部分可以看出五彩斑斓的鳞片。

皇甫吓了一跳,待看清他的面容后,戒备地撑着地面往后躲。

然后,接二连三的,更多的人鱼浮出水面。

“她不是那个戴戒指的人。”一条肥胖且邋遢的人鱼畏畏缩缩地说,“海,你抓错人了。”

“我知道。”看起来像是首领的人鱼暴躁地承认。

“你明明抓住海王了!为什么丢下他不管,折回去救回了这个女孩!”另外一条更加暴躁的人鱼逼问首领。“这样我们怎么和主人交代!”

“就说任务失败了!大不了再来一次。”首领沉声道,“怎么,你对此有疑义?”

两条人鱼对视了半晌,暴躁的人鱼气愤地低下了头:“随你!不过这个女孩怎么处置!”

他伸手,指着笼子里的皇甫。

皇甫紧紧抱着自己,看着眼前的这一场内讧。

首领沉默良久:“以后再说。”

“你这算什么?”他的同伴简直要跳起来了。

“她既不是海王,也就派不上用场。”首领解释。

“她是海王的朋友,我们可以拿着她去交换戒指!”

话音刚落,嗡的一声。

三叉戟将暴躁的人鱼钉在了墙上。

“山,我说了,她派不上用场,你听懂我的话了么?”首领靠近被三叉戟锁着咽喉的人鱼,一字一顿道。

“算了算了,小山就是暴脾气,他说得也在理……”老实巴交的人鱼在背后劝架,被首领眼一横,就乖乖闭嘴。

首领收回三叉戟,小山怒气冲冲地潜入了水中,其他两条人鱼见势不好,也离开了,只剩下首领和皇甫在阴暗的底舱里。

首领将一尾活鱼丢到了笼子边。活鱼噼里啪啦弹跳起来,皇甫抱着膝盖离他和他的鱼远一些。

“吃东西。”首领命令道。

皇甫并不答话。

“你不吃活的。”首领想了想,明白过来,“但你应该明白我对你没有恶意。”

“那就放我走。”皇甫错开他犀利的目光,顾自望着别处。

“你求人的时候都不看别人的眼睛么?”首领游到她面前,歪着脑袋盯着她瞧。

皇甫挪到了另外一边。

首领没有从她眼里看出恐惧,却看出了厌烦,有些意外:“你不怕我,你讨厌我。为什么?人类第一次看到美人鱼可都是该尖叫的。”

皇甫背过身去啧了一声,她觉得烦透了。

首领撑着台阶出水,坐在笼子边上,凑过去上下打量着她:“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皇甫瞥见他脖子上挂着的项链,突然愣住了。她眼疾手快地把项链从他脖子上扯了下来,攥在手心里。

首领瞬间展现出了狂暴的一面。他狂叫着露出獠牙,长爪探入笼子中央想要捏碎她的脖子:“还给我!”

皇甫紧靠着墙壁,胸口因为恐惧不住起伏着:“你哪儿来的?”

“还给我!”人鱼剧烈地冲撞着笼子。

皇甫咽下了好奇心:“那就给我钥匙。给我钥匙,我就把项链还给你。”

“你就这样回报我的好意。”首领咧嘴一笑,露出了獠牙,阴狠道,“当时在海里,我救了你的命。刚才不是我,我的手下也会冲上来把你撕碎。”

“我从没让你救过。”皇甫对他的好意视若无睹,“给我钥匙,我还你项链,不然我就弄坏它。”

“凭你?”首领面露轻蔑。

皇甫拎起项链拍在墙上,墙上落下簌簌的石灰。

“等一下!”首领显露出畏惧的神色。

皇甫高高扬起了下巴:“把钥匙扔进来。”

首领咬牙切齿地一拍笼子,转身跳入水中,过不了多久将钥匙丢上岸。

皇甫飞快地打开了锁,沿着窄窄的高台跑了出去,窜上了木质楼梯。首领在水中跟着她游了一路:“项链!项链还给我!”

皇甫转身:“这项链,是你的东西么?”

“快还给我!”首领怒目,擎起了手中的三叉戟,“不然我敢保证,你再跑一步,我就把你钉死在这里。”

皇甫嗤笑:“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张开紧握着项链的手,项链躺在手心狰狞的刀疤上。

“那就给你吧。”皇甫用力将项链丢向远处,“反正,我也不要了。”

在首领转身没入水中的瞬间,皇甫朝上层甲板跑去。

上头曾是一个装潢考究的船舱,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杂乱无章。没走几步路,她就听见外头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她退回船舱,四下一扫,钻进了书桌底下。地板上有个裂缝,可以看见底舱。虽然千万个声音都在告诉她:别多管闲事,但她还是忍不住把眼睛贴近了裂缝。

脚步声往底舱去了,地板以下传来海螺悠长的声音,皇甫调整姿势,发现方才的那些人鱼都聚集在了水面以上,而且,还多了一个。

不,新来的那个不是人鱼,倒像是半人半蛇的生物。他的面廓非常立体,用柔软的下半身缠着铁笼子,看起来很受不了底舱阴郁潮湿的环境。他的手里把玩着一只海螺,很明显,刚才的声音就是此人发出的,人鱼在他面前都向绵羊一样驯顺。

“失败?”他咬文嚼字地说着,扬起手上的鞭子,狠狠抽在首领身上,“你竟然跟我说失败?!”

首领的胸口洇出一道血迹,强忍着痛意解释:“主人,我们正在谋划第二次进攻。”

“第二次?你当对面是傻子么?那个人有我的权戒!他知道你要去,他知道你会去,一定已经加强了戒备,你只会再次失败!”被唤作主人的生物歇斯底里地吼道,又狠狠一鞭子抽在首领脸上。

“他……他很弱。比较难处理的是他的导师。把他的导师引开就很容易下手。”

“导师?”那人思考了一阵,“什么导师?难道有强大的炼金术士陪在他身边?这根本不可能。”

像他们这样的炼金世家,导师就是父亲,权戒父死子继,自然没什么导师。如果权戒落入他人之手,其他更为强大的炼金术士往往会取而代之,夺取权戒都来不及,哪里会倾囊相授。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很高,梳着高马尾。那天我们都看到他在海边引导着海王召唤风暴。那个炼金术……是他教给海王的。”

“尼禄?”主人脸上显出慌张的神色,“难道是尼禄?”

尼禄教授新任海王风暴召唤术,难道说……是和夺取他权戒的人联手了?还是说那枚权戒根本不是他的,是尼禄的波塞冬之戒?无论哪种,对他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被叫作主人的生物变得焦虑起来,他在铁笼子中用尾巴打结,心里想着:当务之急,是去拜访尼禄,把这件事搞清楚!

“等一下主人!”一直隐在黑暗中的小山突然开口。

主人不耐烦地抬头:“什么事?”

首领攥紧了手中的三叉戟,望着主人背后打开的笼子,他感觉到小山的视线落在自己绷紧的脊背上。

良久,小山道:“没什么。”

主人噗通一声潜入水中,然后游上木梯,消失在上层船舱中。

“恶心死了,恶心死了!废物,都是废物!”

皇甫趴在地面上,看到粗如木椽的蛇游进舱室,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是什么,海底总动员么?

游着游着,那条长尾开始变幻,幻化成修长的双腿,腿上淅淅沥沥低落浑浊的脏水,将腿毛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刚巧站在书桌前。

皇甫捏住了鼻子。

“该死的……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每次见他们还得变身,可耻!等我拿回权戒一定要杀了这群不中用的东西!”

男人套上西裤,找到了自己的衬衫马甲,出门了。

海边小屋被人一脚踢开时,尼禄心下一惊:“不好!”

他专心照顾着安期,竟没有感觉到结界的波动。

然而下一秒,有个熟悉的人影冲到他面前,抓起安期的右手一看,低呼一声:

“波塞冬权戒!”

尼禄这才发现是老熟人:“阿列克谢?”

阿列克谢出生自德国古老的塔克西米炼金世家,与尼禄的家族是世交。虽然两人从来看不起彼此,但不妨碍他们在异国他乡时,向对方的落魄施以诚挚的奚落。

“尼禄,波塞冬权戒怎么会戴在这个人的手上?”

尼禄夺过安期的手,将他整个拦在身后,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杀气。以阿列克谢的修为,要杀死安期轻而易举。

阿列克谢却恍然大悟:“你的权戒也被人偷了!”

“也?”尼禄一挑眉,望向他空空如也的无名指,邪邪笑起来,“看来,同样的事发生在了塔克西米家族当中了。”

几分钟以后,尼禄、阿列克谢、明哲和壹月都围坐在了客厅里。

明哲和壹月对阿列克谢充满戒备:“他是谁?”

“阿列克谢?冯?塔克西米,海王世家原本的继承人。”尼禄把原本两个字咬得相当重。

“彼此彼此。”阿列克谢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摇晃着面前的红酒杯。

“你们是两兄弟?”明哲充满了疑问。

“不,只是这世上有两枚权戒可以控制大海。”尼禄死死盯着阿列克谢的双眼,“波塞冬,以及……”

“波塞冬的妻子,海之王后,安菲特里忒。”阿列克谢缓缓道。

客厅里一片沉默。

最后,壹月充满疑惑地指了指他俩:“也就是说,原本,你是尼禄的妻子,然后现在你变成了安期的妻子?”

“根本不是这样,”尼禄扫兴道,“这只是传说中两位神祇的关系。”

“别那么绝情,克劳狄乌斯。我们两家的确世代联姻。”

眼看壹月和明哲一脸“果真如此”的表情,尼禄赶紧解释:“但如果是两个男孩或是两个女孩,婚约则自动延续到下一代身上。而且这种联姻总是让人感到不快。”

“你这样说让我妹妹怎么想?”阿列克谢一个接一个抛出了重磅炸弹,“她毕竟是你的未婚妻。”

“你竟然是个逃婚者。”明哲一脸意外。

“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壹月愤愤。

尼禄比了个手势:“我们来讲点别的。”

“安期就是偷你权戒的家伙?”阿列克谢扫了眼脸色发白的少年,他从刚才起就一直毫无意识,“你竟然跟他和谐相处。你疯了。”

尼禄觉得非常难堪:“那你的那位呢?安菲特里忒权戒拥有者。”

“我是来杀他的。”阿列克谢把玩着酒杯围绕众人行走,“他就在你们中间,我很清楚。”

“为什么?”

阿列克谢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扫过:“传说中的安菲特里忒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她从未被看成海神波塞冬的附属品。她是海洋生物的保护神,她甚至能够召唤出……利维坦。”

尼禄想起了昨天晚上听到的海中异声,明哲则倒吸了一口凉气,只有壹月摸不到头脑:“什么是利维坦?”

“神话中的邪恶海怪,居住在深渊之中。《约伯记》中记载它拥有坚硬的鳞甲、锋利的牙齿、口鼻喷火、腹下有尖刺,令人生畏。”明哲对她小声科普。

“是的,小姑娘。”阿列克谢绕到壹月身后,轻浮地凑到她耳边低语,“它和你们中国神话中的大鲲一样硕大无朋,呼吸间就是风暴与漩涡。”

“你说这么多,到底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明哲问道。

“利维坦就蛰伏在这片海域。每到深夜,它就在深渊之中怒吼,海床被撕裂,鲸豚被吞没,海水里到处浸泡着鲜血和尸首……不久之后就会轮到陆地,毕竟利维坦从来不知道餍足。”阿列克谢缓缓叙述着,大家仿佛能从他琉璃色的眼睛里看到那可怕的场面。“而除了安菲特里忒权戒,没人能够控制它。我能感应得到,安菲特里忒就在这幢屋子里,就像尼禄能感应得到波塞冬一样。”

阿列克谢随即拔出了一把沙漠之鹰,一个个比过他们的脑袋:“是你,是你,还是你?”

明哲和壹月对视一眼,同时伸出了右手。

权戒随着他们的意志显现。

阿列克谢感觉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耳边传来尼禄略带讽刺的话语:“你面前坐着的人,是忒修斯、阿芙罗狄忒以及波塞冬。别放肆,炼金术士,好好看清楚王权者们再动手,或者你可以试试跟我过招。”

阿列克谢拿枪顶住了他的颔下:“你,尼禄。唯一没有权戒的人是你。你失去了波塞冬之戒,就偷走了我的安菲特里忒之戒,我猜是这样。”

尼禄举起了双手:“我可从来没有召唤过你的小宝贝。”

“你很难说服我。我的人看到你昨天深夜带着那个叫安期的家伙……”阿列克谢瞥了眼安期,“在海边施法。”

“我在教他控制风暴。”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召唤利维坦?”

“等一下。”明哲喊停,“你说利维坦每天深夜就出来作祟,是这样么?”

“是的,已经持续四天了。”阿列克谢揪住了尼禄的领子,依旧拿枪指着他的太阳穴,“你知道些什么,忒修斯?”

“尼禄和安期昨天才到。我们都是昨天才到。”明哲指着自己。

阿列克谢看看他又看看尼禄,浮现出疑惑的神情:“你保证说的是实话?”

“曦儿。”壹月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和曦儿四天前到的!”

“屋子里还有一个人?”阿列克谢很快领会了她的话,“她在哪儿?把她带出来!”

“你之前是不是指使你的人攻击过我们?”尼禄挑眉,“不,不是人,是人鱼。除了你谁会指使人鱼?!”

壹月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跳将起来将阿列克谢扑倒,精致的手枪在地面上打着圈滑出好远。壹月制住了他逼问道:“说,你把曦儿带到哪里去了?”

“什么曦儿?我不知道!”

壹月冲着他就是一拳头:“你的人鱼明明把曦儿劫走了!”

“我不知道这回事!”阿列克谢挡着脸。

尼禄制止了壹月继续施暴:“别担心。皇甫极有可能拿到了安菲特里忒之戒,那她应该没有大碍。”说着将气喘吁吁的阿列克谢拉起来。

阿列克谢整张脸都涨红了,嘴里骂骂咧咧地谈到他从未受过此等屈辱:“你的确应该担心一下那位小姐,尼禄。我要你把她带到我面前,我要收回她的权戒!”

“注意一下你现在的状况,现在谈条件不太适合。”

“注意一下波塞冬现在的状况。”阿列克谢笑起来,像一条森冷的蛇,“我原本以为,是他夺走了我的戒指,我的手下将他视为了目标,注射了一种来自于海洋生物的神经毒素……你说是箱水母,还是石鱼,抑或是刺鳐?”

尼禄知道这些都是以神经毒素著称的海洋生物,愤而掐住了他的脖颈。

“杀了我,波塞冬也不见得就会安然无恙地醒来。但是取悦我,说不定我一不高兴就解了他的毒。”阿列克谢摊了摊手,“随你的便。”

尼禄手上用力,阿列克谢被掐得面色紫红,然而他最终还是恨恨地松开了手,将他推到一边。

阿列克谢咳嗽起来:“跟我走、走吧!”

尼禄看也懒得看他,推门而出。

“尼禄!”壹月跑到露台上,“你会把曦儿带回来的吧!”

尼禄的背影一顿,没有犹豫地离开了。

“横着带回来。”阿列克谢经过壹月的时候扬扬得意道。

“我不会允许你们做这种事的……”壹月气急败坏地追了上去,“如果你敢杀她,我就敢让你爱上她!到时候你就会生不如死!”

“那就走着瞧吧。”阿列克谢哈哈大笑,全然不将爱神的威胁放在心上。

4

利维坦皇甫翻阅着书桌上的炼金笔记,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

她现在可以确定,这条驳船是十年之前她见过的那一条。而现在,她懂德文,能够看懂航海日志,也因为周围全是炼金术士的缘故,她看得懂炼化阵。

待她理清楚这一切来龙去脉,她迈开步子朝楼梯口走去。但是面对着深暗的底仓,她又陷入了矛盾之中:那群人……到底该不该救?

她犹豫片刻,转身离开:“小时候无端端把我淹在水里,现在倒好,变成了一群人鱼。人鱼管我什么事?反正他们茹毛饮血,忘记了生而为人是什么感觉,我何必大费干戈。”

走了几步,她又停了下来,攥紧了拳头,抚触着手心长长的伤疤。手心上的伤,与皮肤弥合在一起,狰狞而恐怖,彰显着她在许多年前,失去的那一部分。

“他们的确不该救。”皇甫曦儿调转了方向,“可是如果是从前的我的话……”

她一定会回去的。

她曾经就是这样的人。

“最后一次吧。”皇甫叹了口气,“从今以后,就当做那个皇甫曦儿,在那天已经淹死了。”

皇甫走下木梯,抱着厚厚的航海日志:“喂。”

坐在木梯上处理伤口的首领一挑眉:“你不是跑了么?”

他戒备地盯着皇甫,发现她手上没有凶器,绷紧的肌肉放松了一些:“回来做什么?挑衅?觉得我会一次又一次放过你?别太天真了,人类。现在滚还来得及。”

随着他的话语,小山、阿金、水生都从水里冒头,对着皇甫虎视眈眈地露出獠牙。

“人类……”皇甫冷笑,“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

“我们是人鱼!”小山愤怒地拿尾巴一拍水面,“我们是海之灵长,口气放尊重点。”

“没有什么人鱼,都是人造的。”皇甫把厚厚的炼金日志丢在他们眼前。“这书上写了把人腿转化成鱼尾的炼金术,也写了如何用海螺驾驭你们。哦对了,那个被你们尊称为主子的家伙,也根本不是什么人首蛇身的灵物。他可是更喜欢双腿直立的感觉。”

“你胡说!我们跟你们这种奸猾无能的人类才不一样!”小山怒吼着朝她投掷出三叉戟,直逼她的面门。

皇甫吓退了一步,再次后悔自己多管闲事。

然而三叉戟却在半空中停滞了。

首领攥着那柄三叉戟缓缓放下,紧紧盯着皇甫:“你有什么证据?”

皇甫打开手机,把偷拍到的阿列克谢的双腿展示在他面前。

“你说我们曾经是人?”首领用鱼尾挪动着靠近她,“你认识我?”

皇甫盯着那双黝黑明亮的眼睛,错开了视线:“不认识。”

“那你凭什么这么说?也许我们生而为鱼。”

“我在上层甲板看到实验失败品,他们的骨骼一半是腿一半是鱼尾。”皇甫撒了个小慌。那是她十年之前在这里看到的。

见大家若有所思,她以退为进:“当然,也许你们说得对,人类按照你们的样子研究出了转化成人鱼的炼金术,也说不准。你们从小就是小人鱼,长大成了铁骨铮铮的人鱼汉,从来没有尝过陆地上的感觉。”

在她的引导下,首领很快觉察到了不对劲:“我只有来到驳船上以后的记忆。”

皇甫心想,哈,果然失忆了。连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更遑论记得她……不,是记得对她做过残忍的事。

水生、阿金面面相觑,细思极恐,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难道我们是上船以后被改造的?”

“你们中了这个女人的邪么!她是人类!人类又狡猾又阴险,她在骗我们!这背后一定有什么阴谋。”

“我对你们别无所图。”皇甫擎起手,把书丢在他们面前,“你们是人也好,是鱼也罢,与我何干?书就放在这里,你们看着办吧。”

说罢转身就走。

可以了,就这样吧,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背后传来哗啦的出水声,冰凉的锁链勒住了皇甫的脖颈,海低沉的声音贴着耳朵传来:“把我转化成人,我便信你。”

皇甫冷淡地瞟他一眼:“我不是炼金术士。”

“如果不是炼金术士,你如何看得懂炼化阵?人类或多或少都有炼化的能力。”

皇甫的眼神落在书页上。

的确,因为朋友们都是王权者的缘故,她接触到了大量的炼金术知识。起初,它们只是杂乱无章地排布在纸页上,是些难解又毫无意义的图形与符文,但是看得多了,她发现它们是有生命的。

元素,生命,旋转,发光……炼化阵在她眼里,是活物。

臂如眼前的这个。

但是她收回了目光,尽可能表现得无谓:“我不会。”

“那么很可惜我要杀掉你了……”海冰冷的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轻如呢喃。

“你还是这样自私又自大。”皇甫说。

“你认识我。”海的眼睛变得迷离,表情却没有太多意外,“我果然在哪里见过你,是我尚为人类的时候么?你是我的什么人?”

“别自作多情,我说得是刚才上船的时候。”皇甫转身,小心捡起书本,“我可以试试,却不一定成功。”

海把三叉戟对准了她的咽喉。

“炼化的过程会很痛苦,你根本没有力气杀我。”

“海!”小山叫出了他的名字,“你疯了!”

“如果没有成功,就杀了她。”海轻描淡写地吩咐他。

见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皇甫放弃了无谓的挣扎:“我需要一块平地,得去上层甲板。”

“就在这儿,大小姐。”海指了指木梯,“就在这儿。”

混账。皇甫在心里道。

当她不情不愿磕磕绊绊地画下炼化阵的时候,一点光纹从闭合处出现,迅速沿着纹理扩散到整个炼化阵,所有歪歪扭扭的线条都自动矫正到符合仪轨的状态。

“我相信你。”海躺进炼化阵的时候,悄声说着,对她眨了下眼睛。

然而他很快大吼起来。

他的尾部传来钻心的剧痛,仿佛被撕裂,仿佛在刀尖上行走。白色炼化阵变化成了血色,汩汩的鲜血涌出他的身体,又被看不见的力量引导着,将他束缚在阵中。他本能地用巨尾拍打着地面,想要挣脱,然而动弹不得。

痛觉濒临了极限,肌肉贲张,每一条血脉都青紫着凸起,船舱里响彻着他痛苦的吼叫。

“海!”小山扑腾着游到木梯上,想去拖他,却被看不见的结界猛地一击,伏倒在水中。

海的眼球翻白,气息渐弱,很快就不动弹了。

“怎么会这样……炼化阵是没有问题的……没有问题的……”皇甫颤抖着看着眼前的一切。

小山的目光猛地拉到皇甫的身上,眼球布满了血丝,眼中充满了恨意!

“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要你偿命!”他暴吼着,使劲尾部的力气跳出水面,一把将呆滞的皇甫扑倒。

皇甫尖叫着挣扎,却被远大于她的力量拖下了水。

“可恶的人类!可恶的人类!”

利爪刺入了她的皮肤,尖齿吞噬着她的血肉,好多双手揪着她的头发往浑浊的水里按。

疼痛、鲜血、窒息、含混的声音……皇甫突然又回到了那一天。

听见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说:“可恶的城里人!可恶的城里人……”

小海坐在屋顶上,抱着膝盖,面对着晒了一地的咸鱼。

夜凉如水,他能够看到对面那幢三层楼的洁白小洋房。刷着白漆的露台上开满了时令的鲜花,看上去像是精致的糕点一样清新可爱。

跟她一样。

透过窗口的黄色灯光,他看到高个子的男人在气愤地走来走去,打包东西。他知道那是刘先生,皇甫曦儿的家庭教师,一个趾高气扬看不起人的家伙。他老早就想狠狠让他丢脸、让他难堪了。

他也的确做到了。

今天下午,刘先生来海边把皇甫曦儿抱回去的时候,脸色是有够黑的。

但是他一点也不高兴。

皇甫曦儿不动,不说话,嘴唇泛白,有着精致花边的白色丝袜被扯成了长条,看上去脏兮兮又湿漉漉,难看极了。

然而她依旧不是他见过的那些海边丫头。

终究不是。

晚上刘先生来告状,他吃了爹妈几个耳光,没有和往常一样为自己辩解,只是问:“曦儿怎么样了?”

吃了更多的耳光。

刘先生淡漠地看着他,他咬牙切齿迎着他高人一等的目光,虽然依旧愤怒,但隐忍又祈求。

“曦儿她还好么?”他再次问。

“大小姐明天就会回城接受治疗。”刘先生无视了他,转而对他的父母说,“老爷开恩,不与你们计较医药费与精神损失费。不过恕我直言,你们这群渔夫,心也真够黑的,对一个孩子下手。我们一走,海滩就是你们的了,吃着这海里的东西,可别生些恶病。”

小海回忆着他的话,看着天上的月亮。夜深了,他却越来越浮躁,他需要做些什么,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因为他当时什么都没做。

而她就要走了,明天。

所以他现在,心像是被火烧着一样疼痛而急迫。

小海溜下了屋顶,敲开了小山、水生、阿金家的家门:“跟我走一趟。去硖石湾后的驳船上。”

“做什么?”

“取一条项链。”

然后呢?

记忆像潮水一样涌来,空虚的躯体被遗落太久的情感迅速填满,疼痛到快要炸裂。炼化阵中的人鱼回忆起,这样的疼痛他曾经也经历过一次。只不过那次是……为了一串项链。

他们四个拿着三叉戟,在阴暗的底舱,在尽是鲜血与海风的夜里,打捞出一串项链。

甲板上传来沉重的脚步,戴着戒指的异邦男人出现在木梯口。

他紧紧攥着项链,不服输地想要连他一同打倒,就像打倒那些半人半鱼的怪物。

天快要亮了,他再不回去,曦儿就走了。

只要打倒他就可以了……木梯上,濒死的人鱼眼角滑落一滴眼泪。

然而他输了。

他们被看不见的力量制服,记忆被抽离,双腿变成了鱼尾……鱼尾?

海朦朦胧胧睁开了濡湿的双眼,盯着自己的下半身。

那绵软、修长的两条东西,正是被人类引以为傲地称为“腿”的东西……皇甫曦儿坐在车里。

保镖把行李一件件放上后备箱。

刘先生坐在她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群下等人,不会再伤害到您了。”

皇甫曦儿望向窗外。

初升的朝阳里,什么人都没有。

大海,空空如也。

皇甫曦儿转过了脸,恢复了直挺的坐姿。

她的眼睛缓缓从边缘开始结冰,变成了坚硬、冷漠、骄傲的水晶玻璃。

水晶玻璃中映出一枚纹章。

妖异,而且残忍。

她挑高嘴角诡笑,手指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枚戒指。

“不……不不不……你们住手,快住手!”海双手扒着木梯,艰难地朝水中爬去,“小山!放开她!放开她你听见了没有!”

“海?”

阿金最先回过神来,停止了施暴的行为:“你不是死了么?”

“我……”

水面以下,突然光芒一闪。

然后,巨大的爆炸从水深之处,将驳船摧枯拉朽地毁去了。

“你的人鱼看起来也不怎么忠诚,绑了个大美妞回去,也不知道知会你一声。

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被策反了。”尼禄奚落着阿列克谢。

“摇你的桨。你多嘴一句,我就让那个叫安期的多承受一分钟的痛苦,你觉得怎样?”

尼禄恨恨地闭上了嘴,但没过一会儿便又按捺不住地问:“如果那位姑娘的确是安菲特里忒,她召唤出了利维坦,我们怎么打败她?”

“船上,我父亲留下了许多炼金巨著,你我联手还是有胜算的——你划快点儿。”阿列克谢掏出丝绸手帕,给自己扇着风。

尼禄愤愤地往驳船划去。

风雨已经停了,但是铅云依旧堆积在大海上,沉重得仿佛抬头就会碰到。两人由衷地希望在他们上船以前都不要再起风暴。

然而,当驳船近在一百码开外时,船体突然爆炸了。

先是耀眼的光束掠过水面,紧跟着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冲击波以废墟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尼禄和阿列克谢本能地低头,躲避飞掠而出的钢片铁条。

“你的船怎么炸了?!”尼禄把桨一扔。

说完,一条人鱼从天而降,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水生、阿金、小山叠叠高似的砸在小船上,噼里啪啦甩着尾巴跳进了海里。

“还有那些鱼是怎么回事!”被甩了好几个耳光的尼禄怒气冲冲道。

这时,大海深处传来一声巨响,整个水面都摇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不敢出声,余光紧张地搜掠着自己的身下。

硕大的阴影迅速吞没了原本就浑浊的海水,有什么庞然大物从他们底下游过。

又是一声巨响。

涟漪以船为中心扩散。

低沉却可怕的嚎叫响起,连同海啸一起掀起小舟!

“跳!”尼禄大吼一声,两人同时跳船。

巨大的海浪冲天而起,将船顶翻到十多米的高空,然后被包裹在水中看不分明的锯齿咬成了两截!

“这就是……利维坦?”潜在水里的尼禄发觉自己的声音发飘。

“是、是的。”阿列克谢琥珀色的眼睛神经质地转动着。

尼禄回过神来,一把抓住水生的尾巴:“皇甫曦儿在哪里,你们带走的那女孩!是她召唤出了利维坦!”

“她……她刚才在船上,好像死了……”水生结巴着,瞟了小山一眼。

“这不可能!这里离船那么近,她死了权戒就应该选择我才对!”阿列克谢大为光火,被尼禄瞪了一眼,又恨恨补上一句,“而且她死了利维坦不会出现!”

“不管怎样先退回岸上!”尼禄命令道。

阿列克谢掏出海螺,放在嘴边长吟,三条人鱼立即陷入了被控制的状态,驼起两人迅速地撤离了风暴中心。当五人回到海边的时候,明哲、壹月都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小镇居民也踱出了他们的楼房,挤在阳台上看风暴中央高耸入云的巨怪。

此时的利维坦,已经不再藏匿于水面之下。它暴吼着离开了深渊的伪装,大步朝海边靠近。它一掌拍飞了停泊着渔船的干船坞,用它坚硬的鳞甲撕裂了硖石湾,所过之处火石纷飞。

“我们有危险了。”明哲咽了口口水。

“快!你的家族如何驾驭它?”尼禄按住阿列克谢的肩膀狂摇,“你的海螺可以控制它么?”

阿列克谢显露出恐惧和软弱的表情:“我、我爸爸还没来得及教我关于利维坦的事,就过世了,这是每一代安菲特里忒的秘密,他怎么可能传授给我……我只知道怎么把人制造成人鱼,控制他们为我所用……”

“上帝啊,你竟对利维坦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它的召唤术,和怨念和愤恨有关!”阿列克谢道。

尼禄甩开他,跑回沙滩上招呼明哲、壹月:“我有个办法。海边小屋是离岸最近的房子,我会在屋子里布满爆裂阵。把它引来这边,它若是把屋子吃下去,就会从内部炸裂。”

“可它为什么要吃屋子?屋子并不好吃啊!”壹月觉得这个主意听起来就很愚蠢。

“因为我们在里面。”尼禄与她错身而过,朝屋子里跑去。

“那我们不是死了么?”壹月一脸懵圈。

明哲思考了几秒钟,明白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别忘了我拥有交换的能力,虽然空间交换很难,却不是不能做到,到时候我会把大家都转移到安全的地方,祈祷我不要失手吧。”

尼禄站在海边,迎着传说中的巨兽利维坦。海潮凶猛地拍打着海滩,远来时如万马奔腾,推进到他脚下时,却驯顺如绵羊起伏的脊背。他的姿态激怒了那巨兽,然而他还嫌不够似的勾了勾手指:“来。”

说完朝海边小屋走去。

大家都脸色凝重地在屋子里等他。

“咚!咚!咚!”

海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是利维坦走上了浅滩,嶙峋的甲壳暴露在狂风暴雨中。那黝黑的、经历过岁月洗礼的盔甲,坚硬如铁,轻而易举割裂了海边的礁岩。

明哲率先发现了问题:“人鱼!”

三条人鱼正躲在礁石后,刚才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救命啊!”水生哇哇大叫。

阿金晕了过去。

小山手执三叉戟,决定输死一搏。

“不要!”海滩上突然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众人循声望去,那是一个被冲上岸的年轻男子。他有着**的健美上身,和白皙修长的双腿。

“海!”小山激动道,妄图冲上去救他。

然而他的举动激怒了利维坦,它张开了血盆大口,深邃的喉咙深处散发出岩浆般的红光。

“不要!”海大吼。

“明哲!”尼禄递过一个眼神。

明哲在岩浆喷出的一刹那,将人鱼与屋檐下的三盆盆栽交换了位置。

三条人鱼挤在窗台下,惊魂未定,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三百米外。

“不行了……”明哲虚弱地一屁股坐在地上,“交换三个人的空间位置已经把我耗光了,我恐怕救不了那个落单的人……”

此时此刻,海滩上只有海与利维坦对视着。

“你们先去安全的地方,这里交给我!”尼禄凝出他的长弓与水刃,飞快地在水刃上绘制上爆裂阵,然后挽弓,拉满,瞄准。

只要利维坦张嘴,他就要它死!

却不想海滩上的小海,对着他比了个停的姿势。

利维坦俯下身来,巨吻拖着涎水滴落在他身上,腐臭的气息让人绝望。

然而海依旧没有躲开。

“不,不要再继续破坏下去了。”他从身后递出一串项链,“我找回来了,曦儿。”

利维坦的瞳孔放大了。

皇甫曦儿坐在车里。

保镖把行李一件件放上后备箱。

刘先生坐在她身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群下等人,不会再伤害到您了。”

皇甫曦儿望向窗外。

初升的朝阳里,小海站在她面前,伸手递出项链。

他背后是一整片明亮的大海。

那像打翻了颜料的、平静且泛着点点金光的大海……蓝色渗进了那冰冻起来眼睛。

那一瞬间,坚硬、冷漠、骄傲以及残忍,都融化成了柔软的东西。

风暴止息,阳光刺破了云层。

那一天,所有人都看到一个少女从沙滩上醒来。

而古老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利维坦,不知何时已杳无痕迹……End“不,只要皇甫不把权戒还给我,我就不会救安期,你就看着他死吧!”阿列克谢即使被打得鼻青脸肿,在这一点上却丝毫不肯不让。

“好吧。”尼禄放下了拳头,将他交给了身边跃跃欲试的壹月。

壹月先是抓住他一顿暴揍,然后把他按在安期身上,将右手的纹章对准他俩。

一道粉色的光芒过后,阿列克谢看安期的目光立刻变了。他伏在安期身上,抚摸着他汗湿的头发:“天呐,我对你做了什么……”

尼禄一脸见鬼:“想都别想。”

“你要我做什么,才能允许我呆在他身边!”

尼禄和明哲交换了个眼色,意识到这是个探听敌情的好机会,朝厕所里喊道:

“你父亲,也去世了?”

“是的……”

“他怎么去世的?”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最后来到了S城,参加了王权者会议!”

尼禄喃喃自语:“王权者会议……为什么要召开?!”

“我不清楚,只知道这次的会议……与永生有关!”

尼禄瞳孔一缩:“永生?”

窗外的沙滩上。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每天晚上化身利维坦,我甚至不知道我手上有权戒……”皇甫攥着手心里的项链,伤心地哭泣,“我杀了很多海洋生物,对么?其实我喜欢大海呀,但是我被大海、被你们讨厌着,我得不到,我既羡慕,又嫉妒,才无意识地破坏着……”

“这都是我的错。”海将她拥进怀里,“我既高傲,又怯懦,画地为牢,不敢接受异类……其实我们身上的共同点比相异之处多得多。我才是那个明明喜欢着却要去伤害对方的人,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我就明白了。可惜我没有赶上第二天,和你说一声抱歉。”

海笑看了一眼自己苍白的腿。

“现在也不晚。”皇甫笑起来。

“是么?”

“至少这次我走的时候,你赶得上说声再见。”

海眼里的笑容淡去了:“啊,是的。”

他亲吻了皇甫的额头,就像亲吻自己的妹妹:“你是要回到你的古堡去,大小姐。”

皇甫凝视了他片刻,突然吻上他的唇:“或者考虑一下从明哲手里把这块海滩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