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来日陌生的是昨日最亲的某某

闭上眼睛我最挂念谁

洋葱头很高。和他面对面时总是仰断了脖子才能看到他的脸。洋葱头瘦瘦的,温文的感觉掩不住的书卷味。洋葱头的手很宽,牵手的时候十指紧扣,天长地久。洋葱头留着小平头戴银边眼镜喷青草味的古龙水,是个乐观上进的好青年。

洋葱头一点也不像你,老米。我很想把他带到你的面前,告诉你这才是我喜欢的模样,他给我宠爱,我很幸福。是的,幸福。他给我的承诺那么多。不像你,总是试探着问:如果我有五百万你会嫁给我吗?如果我再瘦一点点,你会喜欢我吗?如果我们的生命里都没有出现过别人,我们会在一起吗?

可是现在,在这样的时刻。我的手放在洋葱头宽厚的手掌里,靠在他的肩膀上半眯着眼睛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感觉富足并且安全的时刻,我却想起你。想起你曾经说过一些似真似假的话。

你说:现在混哪儿啊?等我有钱了你跟我混吧。

你说:今天签下的合同有十多万,离五百万又进了一步咯!

你说:朱七七,你不同。我可以对每个女人玩世不恭但你不可以。

洋葱头在珠宝店里举起一枚钻戒,握着我的右手温柔地笑:“漂亮吗?戴着试试看吧。”

我看到那枚戒指上亮晶晶的钻石反射着珠宝店里璀灿的灯光,刺得我双眼生疼,我就这样在耀眼的钻石的光环里,在洋葱头青草味的笑容里,在对你轻轻浅浅的思念里,微笑着掉下泪来。

你看,我都感动得哭了。我是多么容易满足的孩子呢。

讨喜的胖子坏透了

来到长沙的时候,我还保留着稚气未脱的样子。习惯用第一感觉来判断喜恶好坏。

第一眼,我觉得这个城市每一个缝隙都充斥着香樟的气味,到处将土地圈起来搞基建,遍地朔胶袋烟头槟榔壳,我不喜欢。

第一眼,你广阔的占地面积在一群陌生人里轻易地钻进我的视线,笑起来脸上的肥肉就皱成了一团,即使这样,你的表情依然温和好像一尊弥乐佛,你是一个讨喜的人。

我认为你会是一个可爱的胖子,可是我错了。嚣喧的包厢里你的情歌一首接着一首,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困顿了,你大大咧咧地坐到了百无了奈的我旁边,凑过来一点再凑过来一点,凑到我的耳边问:“朱七七,你是不是没穿内衣?”

因为这句话我多么鄙视你呢?我认定你是个好色且居心叵测的男人,于是我不给你好脸色看。我翻了个白眼说:“离我远点儿。”你却不痛不痒地把麦拿过来说:“咱们情歌对唱吧。”

像是刻意安排的一般,所有漫不经心的人都在这一刻清醒了,你如同大灰狼一般邀请小红帽在陌生人面前卖弄她的鸭公嗓。你简直坏透了!

笑脸一天比一天多

软件公司的文职工作不用说太多话,不用和太多人打交道。安全又平静,我是最典型的金牛。

可正当我洋洋自得地享受平静如水的生活时,却接到了你的电话。你可怜巴巴地说:“我失业了,无处可去了,朱七七你收留我吧!”

我用高中代数里学来的排除定理也没有计算出是谁出卖了我的电话号码,可是在接到你接二连三的深夜电话慰问之后,我几乎崩溃了。你再软言细语地恳求,再攀攀交情,我的心就一点一点地软了下来。我便觉得相识一场,这忙非帮不可。天知道放下话筒后我多么憎恨自己的瞎热心肠和你的巧舌如簧。

其实我一个小小职员能帮什么忙呢?可是你一张嘴能把我都骗过去了,在老板面前卖弄口才分析市场展望将来必定易如反掌。

我们成了同事,抬头不见低头,你总是显得对我份外热情,并在别人面前表现得与我份外熟络。下班后的晚餐,出差回来后的礼物,忘记吃饭时的便当,每天一条短信,这一切,我便权当是你在报我的引荐之恩吧。可是我不得不承认,滴水穿石这个典故是有道理的,我给你的笑脸一天比一天多,我发现我都有点儿依赖你了。

七七是个好女孩

你带不同的女生出现在我面前介绍说是你女友。看吧,这再一次地证明了我第一眼就认定了你的玩世不恭是正确的。每次你一冲我挤眉弄眼我便心知肚明,冲她可亲地点头微笑然后犹如家长般的苦口婆心:“老米啊,他总算找了个女朋友了。”

你知道你的行径多么可耻,更可耻的是还要拖我下水,让我觉得像是诱拐无辜少女的色狼同伙。可是怎么办呢?我不也早已被你规为同伙了。你坐在鲜活水嫩的女生旁边,脸上的肥肉都笑得皱成了一朵花。你感激地拍拍我的背,我看你一眼,心照不宣。

这个时候,我看着你你却看着别人的时候。你可曾知道我也天真地以为你是看上去飘忽不定的男人,但骨子里一定藏着无比的深情。可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恋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恋。作为朋友,我失望极了。

你完全不理会我的失望,却对我一直不恋爱显得惶恐不安。

我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是男的你便问他家住何处,高就于哪家公司,有业务到时多多关照,末了还要加一句:“我们家七七是个好女孩。”是女生你就偷偷凑到我耳边问我,可追否?我只消瞪你一眼,你便乖乖地退回原座眼看手不动。倘若我点头,你便开始丝毫不客气地询问MM芳龄几何,可有男友,今晚共度良宵不知意下如何?

你看你,对谁都是这么放肆。虽然后来你纠正我说:“除了你。你不同。”

恩,我怎么会喜欢你呢?朱七七是个好女孩,所以她喜欢的人应该有高瘦的身材,宽厚的手掌,笑容清朗,且是个谦谦君子。决不像你,这个卑鄙好色且来者不拒的胖子。

你的存在没有带给我一丝运气

你肚皮上的脂肪随着职位的提升而越堆越厚,饭局也渐渐多起来。

第一次在饭局你对那些西装革履的人说我是你女友时我十二万分不乐意,但成桌的美食立刻分散我的注意力。你一边和那些商人们在酒桌上撕杀,一边给我夹菜,还要顺便替我挡酒。有时候,我一边挥舞着我的鸡爪子搜罗山珍海味的时候会想,你其实也是个不错的男人,至少对我不错。但这个观点只是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我在你的饭局上遇到我喜欢的男子。他多么符合我的条件呐,那么高,那么瘦,笑容如同阳光一般并且热爱篮球。

我指着那个清瘦的身影说:“老米啊,你看吧,那才是我喜欢的样子呐。”

那个人是小D。

然后我在你面前傍敲侧击,打听此人今年贵庚何许人也是否婚配。得知他就住在你家对面后,还一鼓脑儿地将家当都搬来你家,并以我的终生幸福为理由霸占你宽大柔软的床。

那个时候我觉得你真是讲义气。你让我喜欢的人给我泡功夫茶,你告诉我他的手机号码,你甚至在我深夜回家的时候把我关在门外,于是我就有正当理当给他打电话。

我多痴狂啊,为了我的爱情我都有点儿奋不顾身了。可是让我痴狂的那个男生,他穿着平口裤下来迎接我,却面无表情地指着他的小睡房说:“那是我的房间,你睡吧。”然后抱着簿被走进书房。甚至在第二天你拍着他的肩说“你要对我们家七七负责”时撇了撇嘴。我觉得那个动作简直轻蔑极了。

是哪里出了错。我不够漂亮身材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没错,甚至因为这些,我总是被你嘲笑。可是我还是不愿承认我的恋爱未果是因为这些客观因素。一定是你,总是用美食引诱我去你的居所,在我迷恋别人的时候装作一脸热心收留了我。你明知道孤男寡女是很容易产生话题的,何况你的室友还是一个长舌的男人,何况我们总是毫无顾虑地并排睡在地板上聊天至深夜。虽然我们如此光明磊落,可是不会有人相信的。

你毁了我的恋爱。你的存在让我在盲目的迷恋里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好运气。

我开始无比地憎恨你。

我认了,我是依赖你的

06年。我们又过了一年。你成熟了很多,身体日渐清瘦了下来,笑起来也没有了从前隐约的不怀好意。虽然依然不拿感情当回事,你的月薪已是我工资的几倍,头衍已足够使唤十个我都绰绰有余,你已经小有资本。

你开着新买的夏利守在公司楼下等我,然后连哄带骗地让我去你家吃饭。

我承认和你生疏的日子我显得孤单了。我也承认这么些年来,其实我也就你这么一个朋友。或许是你的关心来得太及时,或许是因为寂寞得太久,我一时就忘了你曾无意破坏我一场恋爱的事情。

你把一个黑瘦的女孩带到我面前说,她是夏洛。那个19岁的小女生,黑瘦黑瘦,眼睛很黑很亮,直视人心。我总觉得这样的人有莫明汹涌的感情。我当然知道那些感情一定是停留在你这里,且没有褪去的痕迹。其实你是多幸福的人呢,你好像随时都有人陪伴永远都不会孤单。

你让夏洛买来我爱吃的水果零食洗净切好招待我。你让她给我泡我爱喝的龙井,让她拖我弄脏的地板,她一一照做,且对我笑颜如花。你偷偷凑过来说,其实从前她是吃我醋的,因为你过多地提到我的关系。说完你就钻进厨房,做我钦点的丝瓜炒鸡蛋,还神秘地不让我参观。

说实话你做的菜不见得有多好吃,但因为是你的心意,我便不住夸赞。厨房小小的空间里,一碗刚刚出锅的奇怪菜式前,你穿着围裙举着锅铲看我露出笑容后心满意足的表情,你的女友,那个沉默的女孩子,在一旁静静地收拾残局。什么都没说。

你转过头来的时候眼神依稀深遂,甚至有那么点儿深情。我的心脏在这时一漾一漾。这个时候,不管你的小女朋友会怎么想,我都认了,我一直都是依赖你的。

离开的是我。楼上的女生叫夏洛

你送我过斑马线,昏黄的路灯照着绰绰身影。你瘦了。

我突然记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人群中,像一支高大的骆驼。安详宁静。你站在我的爱情之外,安全又稳妥。

你突然开口:“朱七七,我正在减肥。”我点了点头。

你又说:“朱七七,我正在存钱。”我依然点头。街灯照在你的嘴角,唇线动了动,欲说还休。

我在等。你也在等。人人自危,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你终于停住了脚步,把手放进裤口袋,回过来看我。你说:“朱七七,如果我有五百万你会嫁给我吗?如果我像小D一样瘦你会嫁给我吗?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会嫁给我吗?”

紧凑的问句让我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我们嘻皮笑脸相处了这么久,现在你却用言情剧里男一号那样深情无比的表情凝视着我。于是我一个巴掌拍上了你的后脑勺 :“坏小子又拿我开玩笑!”

我看见你的眼光暗淡下去。

我才发现,原来你也那么高啊,假如拥抱,我要仰着头下巴才探到你的肩膀吧。你的怀抱好像也那么宽啊,如果可以抱住是不是就抱住了整个世界。可是月色这么好,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就要淹没在你墨色的眼眸里了,你为什么不抱抱我呢?

你的拥抱欠奉。你不动。你说:“你要记得我今天的话,即使很多时候你都对我不好。”

对不起,原谅我。如果这些话来得早一些,一年,或者两年。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毫不愧疚地拥吻下去了。在纷扰的城市里相互依偎用你的体温温暖我的体温,睡在夏夜冰凉的地板上却倔强地不肯拥抱。和你一起的那些年岁深刻而温暖,你却依然不懂牵一牵我的手让我清冷的手心温暖起来。我不过需要一个人,坦然承认他的感情,专心守护我一个人。

我看见你的神情隐藏在暗夜里飘忽不定,像废弃的风帆。就像这么些年,我看着你身边的人来了之去,都是新颜。

我们都是木头人,一场游戏玩三年。打着朋友的幌子诚惶诚恐手足无措。朱颜辞镜花辞树,谁又等得起?我期盼你用温暖的大手搭我一把,载上你生命的船。我那么期盼那么期盼。直到现在真的有点晚。

你现在的样子天真得像个丢失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你的眼光闪烁像墨蓝的海。

好吧,即使现在我肯承认你是我二十三年的岁月里最依赖的男人又能怎样?十点过后被你送下楼的是朱七七,留在楼上的名字叫夏洛。

这就是所有故事的收梢。曲终人散,送旧迎新。

我恋爱了,你不想知道是谁吗?

我恋爱了,你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一个城市有多小,小到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一起相依为命地过了那么多年。一个城市有多大,大到想要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

你在哪里?有谁陪伴?是否幸福?这些,我已无从得知了。你是一封信我不过是邮差,你是千堆雪我不过是尘埃。而我是否爱过你,我也不打算告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