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李喜寿微微一笑,指着门口的机器人说:

“其实,那家伙也是作为帮手被制造出的家用型机器人,但后来被改造成了携带武器的机器人。当年没有区分安全和危险的概念,所以原本以为安全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渐渐地变得危险了,人们为了守护巨蛋城几乎动员了所有的机器。”

“那您也住在巨蛋城里吗?”

“我没住多久,大概住了一年吧。我恨透那个地方了。”

李喜寿突然眉头一皱,雅映眨了眨眼睛。

“巨蛋城就是一个聚集了最糟糕的人类的地方。我经常想,与其这么活下来,世界还不如彻底毁灭呢。所以我才厌恶住在中心里的那些家伙,他们都是一群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忘得一干二净的伪善之徒。”

李喜寿说完笑了出来。

“我真不该在小孩子面前讲这种话。但不管怎样,也因为有了那些人,人类的命脉才得以延续下来。现在想想,希望世界毁灭这种想法,只是为了让我自己心里好过才说的话。身为在灾难中存活下来的人,我根本没资格讲这种话。”

“没关系,我也偶尔会这么想,希望一觉醒来这个世界不复存在。”

“是吗?你怎么会萌生这种想法?真有意思,我们的想法居然一致。”

李喜寿凝视着雅映的双眼说道,雅映很开心她对自己讲的话这么感兴趣。

“您说住在中心的那些老人都是伪善者,但不只是大人,我们小孩子多少也有点卑鄙呢。这里的孩子知道我一年后会搬走,所以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也没有人帮我。他们这样欺负我,却在背后对住在中心的老人指指点点,所以我觉得无论是谁都很糟糕,每个人不过就是在各自的位置上假装扮演好人罢了。”

雅映知道在大人眼里这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问题,李喜寿却听得很认真。

“那些没出息的家伙到现在还这么不懂事。萌生出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但你现在也还这么想吗?”

雅映在李喜寿的目光中找到一点自信,于是继续说道:

“不,我现在不这样想了。仔细想一想,我只是讨厌那些欺负我的孩子,并不是讨厌所有的人,所以现在不希望世界毁灭了,虽然我还是很讨厌他们。”

李喜寿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

“真是没想到我们的想法竟然一模一样。”

“真的吗?”

“我也在某个瞬间醒悟到没有必要让全世界毁灭,只要让那些讨厌的家伙完蛋就好,所以从那时起我下定决心要好好活着,好等着看那些家伙完蛋。”

“那您成功了吗?”

“怎么说呢,好像也没有,因为他们都活得好好的。但多亏了这种想法,我看到了其他更多美好的事物。如果世界毁灭了,就看不到那些美好的事物了。”

雅映听到这句话点了点头。

“我以后也要这么想,全世界毁灭不是一件好事。”

李喜寿笑了。

“是啊,看来我们还蛮合拍的嘛,无论是十二岁还是八十岁,想法都是一样的嘛!”

那天,李喜寿给雅映讲了很多在粉尘时代的所见所闻,在巨蛋城外面看到的怪异的巨蛋村、背部挂着松茸的野生动物、在路上遇到的稀奇古怪的粉尘时代的旅行者……那些故事与雅映茫然想象的粉尘时代的可怕风景,以及老人们在“记忆课”上讲述的巨蛋城里令人窒息的故事完全不同。

“巨蛋城外面也能住人吗?”

据雅映所知,粉尘带有致命的毒素,在没有巨蛋罩住的地区任何生命都无法生存,李喜寿的回答却很模棱两可。

“没办法住人,根本无法生存。但是……巨蛋城外面也有人,还有不是人的、无论如何都想拼命生存下来的生命体。”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随即雷声滚滚,屋里的照明也跟着闪了一下,气氛变得更加阴森森了。就在雅映听得脸色发白时,李喜寿笑着说道:

“再讲下去的话,你怕是要做噩梦了。”

“但我还想听。”

李喜寿对眼中闪烁着好奇的雅映说:“那就说点其他的事情好了。”她把话题拉回现实,给雅映讲解了院子里的植物和每个季节到访的昆虫,以及在粉尘时代顽强存活下来的植物如何把种子埋藏在泥土和水中,经过漫长的等待迎来世界重建后,迅速适应改变后的环境,生根发芽最先占领地球的过程。令雅映感到神奇的是,李喜寿看似无心打理院子,却熟知那些植物的名称。热爱机器的人竟对与机器毫不相干的花草拥有如此渊博的知识。

“植物就好比一台精心打造的机器。我以前也不了解植物,但有一个人用很长的时间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虽然窗外的风雨喧嚣了一整夜,但是雅映没有做噩梦,而是梦到了一个被茂盛的植物覆盖的巨蛋村。在梦中,雅映是粉尘时代的旅行者,也是行走于巨蛋城之外侍弄庭院的园丁。雅映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看到坐在窗边安乐椅上打着瞌睡的李喜寿。不知为何,李喜寿就像不属于这间房子,而是置身于遥远异地的人一样。雅映再次合上双眼,接下来没有再做梦,而是沉沉地进入了梦乡。随着时间的流逝,雅映忘记了那天对话的详细内容,那一夜却久久地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那些与植物有关的故事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里,我被那晚闪着蓝光的院子牵引到了这里。我总是在想,也许植物都蕴含着自己固有的神奇故事,它们如同机器一样精密,但也具有超越了精密的柔和性。”

直到下午茶时间结束,大家一直聊着这件事,在座的人一脸感动地频频点着头。有人问道:

“那你现在还和那个人有联系吗?如果她知道你在这里工作的话,一定会很高兴的。”

“噢,这个嘛,李喜寿……”

雅映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讲下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以为早就淡忘了的事情,却在多年后发现原来它依旧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李喜寿突然消失了。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突然人就不见了。现在也不知道她身在何处,是不是还活在这个世上。我没有她的联络方式。”

李喜寿经常出门寻找机器的零件,好几天也不回家,有时也会很久都不回来。就这样一个星期过去了,快到一个月的时候,雅映也没见到李喜寿,她觉得很不安。但大家不以为然地说,李喜寿经常这样,之前也是好几个月没有消息,突然某一天就回来了。

秀妍因工作关系被派往其他城市的支部,准备搬家的那段时间,雅映每天都会跑去李喜寿的家门口探头探脑,想知道她回没回来。搬家的行李都整理好后,雅映又跑到李喜寿的家门口徘徊了半天。院子里的植物越来越茂盛,快要缠着篱笆爬到马路上了。雅映再也没见那些植物发出蓝光,它们只暴露过一次真面目,便彻底隐藏了起来。

李喜寿没有给雅映留下一句话就消失了。对雅映而言,李喜寿是憧憬的对象,但对李喜寿来讲,雅映不过是一个经常来家里玩的小孩子而已。即使雅映心里明白这一点,但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哪怕说一句以后有机会再见的话也好啊,雅映担心就这样离开温流市的话,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李喜寿了。

“走吧,雅映,李喜寿会回来的。我已经拜托街坊邻里了,等她回来会转告她,你很想念她,所以请她联络我们。”

秀妍把飞天车停在门口,催促道。雅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为了不忘记,她希望再看一眼李喜寿的房子和院子。但即使是这样,雅映还是觉得眼前的场景会从记忆中渐渐淡去。

雅映离开温流市以后,再也没听到任何关于李喜寿的消息了。

雅映进入大学,虽然收到选系通知书时,生态学还是最不受欢迎的专业,但她还是选了生态学。据同届的同学说,雅映只对很无聊的事物感兴趣,像是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扒土前行的昆虫、海洋和湖泊中的藻类,以及长在湿地的菌类。雅映喜欢观察那些缓慢、蠕动且扩散开来的过程,就像那些缓慢蚕食却很强烈的、若不仔细观察便会遍布整个院子的植物。雅映从小便知道这样的生物具备令人生畏的力量和生命力,蕴含着神奇的故事。

在大学研究所的实习快结束时,雅映无意间读到一篇专栏文章,关于国立生物资源馆所属的粉尘生态部门创建了一个附属研究所,但该文批判称,这种投资对粉尘生态学毫无意义,研究过去的事情只是在浪费人力资源。但当雅映读到“这是一种执着过去,而不重视现实问题的行为”时,不由得惊叹这才是自己长期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

毁灭与重建彻底改变了地球的面貌。粉尘生态学正是为捕捉这种变化而存在的学问。哪些物种消失了,又有哪些新的物种出现,哪些物种为适应新的环境而变异,这些都是生态学的研究对象。

世界各地为隔离粉尘而建造巨蛋时,人们并没有考虑到森林和田野上的生物。正因为这样,很多物种濒临灭绝,但也有快速适应粉尘而发生变异的植物。据学者推测,粉尘本身诱导了基因突变,加快了变异的速度。有的植物将原有的圆形大叶子变成了能够过滤粉尘的、带有细细皱纹的长叶子,一些高大的树木则降低了高度。在因降尘灾难而毁灭的森林里,还出现了由新生物种构建的附加生态系统。这些变异种在粉尘消失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支配着大自然,形成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自然风景。但从21世纪后期开始,早已适应粉尘的物种又为了适应粉尘消失后的环境再次发生变化,进而又一次改变了生态界的景象。

生物马不停蹄地追赶上了快速变化的行星,雅映喜欢观察这些勇往直前的生物。

整夜观察植物标本时,雅映会想象那些植物悠久的历史和各自的故事,偶尔也会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那一幕。那个杂乱无章的、长满了不知名植物的院子,弥漫在空气里散发着蓝光的灰尘,以及坐在院子中央久久凝望虚空,仿佛在追寻某种早已消失的事物的老人的视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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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入标题→关于恶魔的植物的疑惑

我是一名研究恶魔的植物的学者,最近韩国因为离奇繁殖的摩斯巴纳很伤脑筋,一座废墟城市已经被摩斯巴纳彻底占领了,无论怎么清除,这种植物仍在持续生长。我们正在彻夜调查为什么摩斯巴纳会突然出现,为什么这么难以清除。

我想问一个稍微偏题的问题。

请问这里有人听说过摩斯巴纳会散发蓝光吗?

虽然有人举报称,在废墟城市的摩斯巴纳群落看到过蓝光,但问题是针对这种现象官方没有记录。摩斯巴纳的种子小到可以随风飘移,却不会发光,而且种植摩斯巴纳的土壤也是如此。

但我记得的确见过那种蓝光。

在邻居老奶奶家的院子里。

说实话,这是很久以前的记忆了,我无法肯定那个院子里生长的就是摩斯巴纳。但我清楚地记得,那些藤蔓植物生长速度十分惊人,很快便能越过篱笆爬到马路上。

那个院子里长满了杂草,几乎无人打理。那位老奶奶常常进出院子,有一天夜里,我无意间看到坐在安乐椅上的她,身旁弥漫着散发着蓝光的灰尘。

那场景好似童话故事一般。

那会是什么呢?那些杂草也是摩斯巴纳吗?

如果是的话,那位老奶奶为什么偏偏要种植摩斯巴纳呢?为什么要养那种把院子搞得一团糟的恶魔的植物呢?

我查遍了网站上大家之前提供的信息,但没有看到关于蓝光的内容。

我好奇的是,有没有人也见过那种蓝光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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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看这个链接,虽然是很久以前发布的文章,但我确信你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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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才面对全息显示屏紧皱眉头,屏幕上显示着在海月市采集的摩斯巴纳样品的全基因组测序结果,分析程序正在进行与原有的摩斯巴纳的全基因组的对比分析。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这个,排序好像错了。”

“为什么?”

“结果很奇怪。”

雅映盯着排序数据看了半天,但因为她不像润才那样精通植物遗传学,所以看不出哪里奇怪,只能静静地等待润才进行说明。

“先看这里,可以看到与目前在海外发现的野生摩斯巴纳,也就是生长在荒地上的摩斯巴纳的基因组有很多不一致的地方。植物在扩散的过程中会发生自然变异,野生植物之间存在不一致的部分是理所当然的现象,但海月市的摩斯巴纳发生了太多变异。最重要的是,这些个体之间的基因组极为相似。通常若形成这种自然生态群落的话,根本不可能这么相似。”

“所以这种情况是人为的?”

“嗯,而且以我的直觉来看……海月市的摩斯巴纳的基因组,怎么说好呢,太干净利索了。”

“什么叫基因组干净利索?”

“以自然生长的植物来说,丝毫没有多余的部分。海月市的摩斯巴纳只具备了生长所需的部分,就像有人精准设计过一样,每个部分都很吻合。野生的摩斯巴纳就不会这样,如果是自然生长的植物就更不可能了。”

雅映虽不是植物基因组的专家,但她似乎也明白了润才的意思。也就是说,海月市的摩斯巴纳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植物。润才双手抱胸,盯着显示屏。

“那你的意思是,有人为了制造生物恐怖袭击故意设计出这种植物,然后把亲手设计出来的植物种在了那里?”

雅映最先想到的仍是生物恐怖袭击的可能性,如果有人故意设计出这种拥有极强繁殖力的摩斯巴纳,然后把基因相同的单一苗种集中种植在海月市……那这就符合现在润才说明的内容了。

“这可以看成一种假设。但说实话,我还是想不通,既然要搞恐怖袭击,那应该有很多比摩斯巴纳更好的选择啊。非要选择这种植物,然后还要费尽心力改造基因,最后到头来就只是折磨一下山林厅的公务员和附近的居民?怎么会有这么‘胸无大志’的恐怖袭击者呢?我想不出他们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脑子坏掉的人啊……如果只是为了开玩笑,倒也说得通。”

雅映点了点头。虽然可以假设有人策划了这件事,却揣测不出这样做的动机。

“我打算把样品送到别的地方再确认一下,多采集一些样品进行交叉核对。这真的太奇怪了。如果真的是故意为之,到底……”

雅映知道润才最好奇的是什么。到底是谁、为什么做出这种事呢?

瞬间,雅映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些画面,但这些画面与润才讲的内容无关,而是自己小时候在李喜寿的院子里看到的藤蔓植物、蓝光、为了寻找什么而出远门的李喜寿、关于海月市摩斯巴纳生态群落散发蓝光的举报,以及昨天在“怪奇物语”网站收到的匿名信……抽象的、模糊的线索,无法掌握整幅拼图的碎片撒落了一地。

难道这些画面存在关联?如果真是这样,又要怎么搞清楚这件事呢?这种植物到底是什么来历?

雅映的思绪乱成一团。润才把手伸到愣在原地的雅映面前晃了一下。

“你没事吧?很难吗?怎么突然愣住了?”

“润才姐,我们这次去埃塞俄比亚是不是没有个人活动时间啊?”

听到雅映莫名其妙的发问,润才歪了下头。

“当然没有个人活动时间了,主要活动是参加研讨会,顶多能以文化探访为名集体玩一天。单独行动能做什么?那里又不是有名的观光城市。再说了,跟团走的话,该看的也都能看到。”

“那我们的活动范围肯定只限于亚的斯亚贝巴市内吧?”

“应该是吧。举办研讨会的酒店也在市内。怎么?你有感兴趣的地方?还是跟团行动比较好,你自己到处乱跑,万一被监察可是要出大事的。”

“那如果是以学术为目的的个人活动也不行吗?”

“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事前申请许可应该可以。好好跟组长沟通一下,说不定能排出自由行程。但你为什么要一个人行动呢?加进集体行程里不就好了?”

雅映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从“怪奇物语”网站上获得的信息,她迟疑片刻后说道:

“其实,这有点难说算不算是学术目的。”

*

亚的斯亚贝巴是粉尘时代结束后最先重建起来的城市,同时也是灾难暴发前自然生态保存最完整的、对粉尘生态学的研究最为活跃的地区。基于这些原因,纪念世界重建六十周年的国际生态学研讨会选在这里召开。

粉尘生态研究中心的植物小组成员走出机场后,决定先到举办研讨会的卡迪斯酒店放下行李,然后去酒店附近的餐厅一边吃午饭,一边等待下午的开幕式。

虽然酒店距离市中心有一段距离,但沿路的街道都非常热闹。据说这里是重建的城市中少有的人口密集型城市,重现了灾难暴发前的街道景象。当地的气候独特,即使艳阳高照,空气却凉爽宜人。走在街上,我们可以听到阿姆哈拉语和英语,戴在耳朵上的翻译器有时还会传出无法翻译的语言。充满活力的街道随处可见咖啡店,露天咖啡店的主人招了招手,把植物小组的人引进店里。每条街区都可以看到贩卖各种新鲜果汁的摊位。

“那饮料叫‘Spress Tsumaki’,是用牛油果、杧果和木瓜打的果汁,非常好喝,一定要品尝一下哦。”

坐在一旁的润才假装很懂地说。有别于之前来亚的斯亚贝巴参加过研讨会的润才,这次是雅映第一次来。虽然她的视线一直被异国风情的食物和色彩缤纷的工艺品吸引,脑袋里却一直想着别的事情。在这里真的可以见到“兰加诺的魔女”吗?看到的不会是虚假信息吧?秀彬端来的冰咖啡暂时驱散了在雅映脑海中萦绕的杂念,但坐在颠簸的车里返回酒店时,这些杂念又如同云团般冉冉升起了。

虽然这是雅映初次来到埃塞俄比亚,但她早就听闻这里堪称粉尘生态学的发源地。在降尘灾难暴发以前,这里并不是以植物学闻名的地区,但经由粉尘时代,埃塞俄比亚的药草学家对民间医疗和世界重建做出的巨大贡献而受到世界的瞩目。草药传统延续至今,政府也在植物学上给予了很大的支持与投资。就这样,埃塞俄比亚成为进行复原灭种作物和野生植物活动最为活跃的国家。雅映对这个地方的了解程度仅此而已。

在上次埃塞俄比亚研讨会的资料集里也刊登过题为《灾难终结后的民间药草学家》的发言稿,虽然雅映拿到资料集翻阅了一下,但因为不是自己关心的主题,所以没有仔细看完。她隐约记得在资料合集里看到过某知名药草专家讲解的世界重建后栽培的植物,但具体内容已经想不起来了。当时雅映心想,原来埃塞俄比亚还有这样的传统,身为不受本国重视的生态学家很羡慕这种传统。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怪奇物语”网站上看到那个药草专家的名字。

有人在一封匿名信中附上了一个网页链接,那是十几年前发布的文章,从发布的日期来看,应该是在“怪奇物语”网站开设没多久时。

那篇文章讲述了关于摩斯巴纳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雅映,你周末真的要单独行动吗?没关系吗?这里很乱的,稍不留意都会迷路,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你是外国人。”

朴素英组长不放心地说道。其实,雅映也觉得在陌生的异国他乡单独行动压力很大,但另一方面,她说服自己权当是一个人的旅行了。

“没事的!我一个人还穿越过蒙古沙漠呢!”

“你要去采访的人是很了解摩斯巴纳的专家?蛮有趣的。没想到这种植物的专家也会来参加生态学研讨会……看来是研讨会的规模很大,所以吸引了不同领域的专家。”

“那位专家因为高龄,好像退休有一段时间了。”

“是啊,我看你带了礼物,不要忘记送给人家。每隔一个小时记得报一次平安,不用担心话费。”

朴组长一脸担忧,似乎在她眼里雅映还是一个新人。

“退休的摩斯巴纳专家?”

组里唯一知道真相的润才扑哧笑了出来,说道:

“你到底给组长看了什么资料啊?”

雅映把匿名信的内容告诉了润才,润才爽快地说,如果专家肯接受采访的话,她也愿意同行,但雅映不希望她错过难得一次的高原之旅,所以执意一个人去做采访。

雅映要去见那个人,是因为对方在匿名信里自称知道摩斯巴纳的秘密,还把摩斯巴纳称为“散发蓝光的藤蔓”。

研讨会开幕式隆重开始。雅映走进贴满海报的会场,与来自世界各地的学者交换了社交媒体账号,下午听了一场主题为“孤立地区的天然巨蛋形成与物种变异:岛屿与垃圾场的生态分析”的演讲。演讲内容大致是,粉尘时代,在位于南太平洋地区的孤岛上形成了一种天然气流,起到了巨蛋的作用,因此保留了降尘灾难前的大量物种。这是一场妙趣横生的演讲,但雅映脑子里想的全是周末要去采访的事。如果见到那个人,如果可以见到那个人的话……究竟要从哪里问起呢?

第二天,雅映针对韩半岛野生植物的生长变化发表了演讲。虽然台下反应不错,但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关注。当天最受瞩目的主题是北欧出现的新型附加生态系统,但遗憾的是,这与此时占据雅映脑海中的问题相比太微不足道了。

隔天在酒店分馆举行了重建六十周年纪念展览,除了生态学以外,还布置了各种主题的展馆,其中大部分是开发反汇编器过程中的展品。雅映不屑一顾地看了一遍那些展品。虽然人们把反汇编器视为人类的胜利品,雅映却无法认同这种赞词,因为她不明白灾难的肇事者在地球濒临毁灭时才出面收拾残局有什么好值得称赞的……但还好主馆的粉尘生态学展区吸引了她。雅映首次参加海外研讨会就被突如其来的匿名信打乱了节奏,魂不守舍地过了三天。

没有研讨会活动的星期日早晨,大家搭车前往恩托托山考察去了。恩托托山距离市中心不远,是一处海拔三千米、可观察热带高山植物的地方。虽然不能和大家一起去看一看在韩国难以接触到的生态环境令雅映觉得很遗憾,但对她来说,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雅映与提供信息的鲁丹约在亚的斯亚贝巴市内的纳塔利咖啡店见面,她提早赶到,等了二十多分钟,刚过约定时间,鲁丹便出现了。之前两个人只通过短信交谈,雅映看到有人走进店里四处张望,便一眼认出了鲁丹。鲁丹看起来是一个健康的男人,虽然难以估测年纪,但从外貌来看应该没超过四十岁。

“哇,没想到你真的来了。五分钟前我还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开玩笑呢。”

鲁丹兴奋地打着招呼,雅映告诉他可以讲阿姆哈拉语,但鲁丹说自己原本使用奥罗莫语,可是由于翻译器经常误译这种语言,所以现在习惯了讲英语。

最早在“怪奇物语”网站上发布文章的人正是鲁丹,他说自己从未学过植物学和生态学,但在二十岁参与重建城市时,结识了被人们称之为“兰加诺的魔女”的阿玛拉和娜奥米。

“老实讲,我真没想到你会到这里来,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浪费时间。但读完你的邮件后,我觉得这件事对你很重要,而且你的身份也很明确。不过更重要的是,我觉得你愿意相信我讲的话。之前也有记者想报道她们姐妹俩的故事,但亲耳听过后可能是不相信,所以只在无人问津的地方小杂志上刊登了几次而已。特别是那些科学家,他们都无视我。准确地讲,应该是无视阿玛拉的故事。你还是第一个亲自找到这里来的科学家。你介绍自己是生态学家,我还很纳闷为什么生态学家会看那种网站,还主动联络我……但我在网上看到生态学研讨会的论文上真的有你的名字,所以我觉得这次应该是真的,终于有人可以证明娜奥米和阿玛拉的故事了。”

鲁丹的一番话听得雅映兴奋不已,这时他突然表情一变。

“其实,有一点很为难,我们现在要去见的娜奥米很讨厌见人。”

鲁丹解释说,之前姐姐阿玛拉非常积极地讲述这件事,但不断受到人们的无视和嘲笑,变得心灰意冷,最后干脆避而不谈了。虽然这次也联络了阿玛拉,但她冷淡地拒绝了。

“因为不能错过这种难得的机会,所以我又把这件事转达给了娜奥米。”

“娜奥米同意了吗?”

“娜奥米已经看了邮件,但没回信,我打电话给她,她也不接。不过你大可放心,娜奥米很信任我,我已经留言说今天会去找她了。”

雅映如坐针毡,不安起来。

“不好意思……你今天真的跟她约好了吗?听你的口气,感觉娜奥米一点也不欢迎我们啊。”

“雅映,自古以来只有肯冒着失败的危险才能做大事,不过就是没回信而已,你就退却了?”

鲁丹耸了耸肩。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自信满满还是脸皮厚,没想到事情会朝这样的方向发展……雅映迟疑地说:

“突然登门造访太失礼了。不如你给我讲讲这件事吧,你不是说也知道摩斯巴纳的真相吗?”

“不行,我不是当事人,这件事一定要听她们讲才行。”

雅映无法说服在没有约好的情况下执意要去找娜奥米的鲁丹,只好跟着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