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席构成,阴阳和合02

在工夫茶的泡法中,常常将沸水淋于茶壶的表面,壶外追热,内外夹攻,以保证壶内的茶汤,尽可能达到足够高的温度。对于凤凰单丛、武夷岩茶等传统型的乌龙茶,通过淋壶为壶加温,可明显影响茶汤的滋味与香气的表达。但对于清香型铁观音、普洱生茶等发酵轻的茶类,淋壶追热,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甚至会加重茶汤的苦涩程度。因此,在泡茶时,要因地制宜,因茶而别,学会分清茶类,辨别茶的氧化程度与焙火轻重可能对茶造成的影响。不可盲目的为了养壶,而不顾全茶汤的滋味,一味地去用热水、茶汤淋壶。我们用了几分的心思去理解茶、去泡茶,茶汤里便会增加几分的滋味与回馈。茶不负人。

茶席上的壶承,是为了保证席面清洁干爽之用。我们在当下的泡茶实践中,已经很少再用于淋壶接水。它主要用于承接在泡茶注水时、溅出的或溢出的少量水滴,因此,壶承更多具备了衬托、突出茶壶(盖碗)的美学功能。

壶承的选择,颜色宜略浅于茶壶(盖碗)的颜色,或者颜色近似席布,不应太惹眼而喧宾夺主。壶承的大小,应当与茶壶相匹配,过大则显得茶壶太小,泡茶区域过于疏散;过小则水滴容易溅出,影响席面的整洁。壶承的大小,以接近壶(盖碗)外缘直径的两倍左右为恰当。总之,壶承选择的过大或过小,都会影响到其实用性与视觉的美感。壶承不能太低,若是过低,则会影响茶席上壶(盖碗)的竖象之美。当然,壶承也不能太高,若是太高,则会使茶壶(盖碗)产生不稳定的感觉,可能会影响到席主在泡茶时的心理安宁。壶承与壶(盖碗)的总高度,不宜超过匀杯的高度。壶承是茶壶(盖碗)的卫士,也是展示泡茶器的舞台,它会时时处处,隐去自己,去突出泡茶器的线条、釉色、肌理及端庄之美。

手工精制铜壶承。

如果有条件和机缘,可挑选早期柴烧的瓷盘作为壶承。早期的瓷盘温润而无火气,不刺眼,又具几分典雅之气。瓷盘上的雕花、涂彩、装饰,以素雅为上。在壶与壶承之间,可添加丝瓜络片作为壶垫,以减缓二者之间的冲击和碰磕。翁辉东在《潮州茶经》里,对壶垫有过详细的论述。他说:“茶垫:如盘而小,径约三寸,用以置冲罐,承沸汤。式样夏日宜浅,冬日宜深,深则可容多汤,使勿易冷,茶垫之底,托以垫毡,以秋瓜络为之,不生他味,毡毯旧布,剪成圆形,稍有不合矣。”若选择使用金属材质的壶承,以早期的锡器为上,不能呈现太强的金属光亮。无论是铜质壶承,还是银质壶承,均以温润含蓄有包浆者为佳。

茶托,隔热衬托

茶托,又称盏托、茶船。其用途,是为放置茶盏的承盘,以承接茶盏防烫手之用。后因个别的设计,其外形似舟,遂以茶船或茶舟名之。清代顾张思的《土风录》卷五记载:“富贵家茶杯用托子,曰茶船。”寂园叟的《陶雅》也提到:“盏托,谓之茶船,明制如船,康雍小酒盏则托作圆形而不空其中。宋窑则空中矣。略如今制而颇朴拙也。”这一段记载,既说明了船形茶托产生于明代,又指出了明代和清代的许多茶杯,可能是由酒杯演变而来的,并且酒杯和茶杯,此时在形制上已没有多大的差别。用作茶杯抑或酒杯,就要看配套的究竟是茶托还是酒台子,具体考证可见拙作《茶与茶器》。

清代青花瓷质茶船。

对于茶托的起源,我们能够看到的最早文献,是晚唐李济翁的《资暇录》,其中写道:“始建中(780—783),蜀相崔宁之女以茶盅无衬,病其烫指,取楪子承之。既啜而盅倾,乃以蜡环子之央,其盅遂定。即命匠以漆环代蜡,进于蜀相。蜀相奇之,为制名而话于宾亲,人人为便,用于代。是后,传者更环其底,愈新其制,以致百状焉。”楪子从木,是指盛食物的木楪子,即是蜀中的漆器。然后又以“漆环代蜡”,更进一步证实了,这个最早的茶托雏形,从一诞生就是一件标准的漆器,是否为红色尚不好断定。根据李济翁的记载,他认为盏托最早出现在唐代,其主要作用,是防止喝茶时手指被烫伤。这也从侧面进一步证明了,此前出现的酒器承盘与专用茶托的起源,并没有任何的关联。尽管在五代以后,茶托的造型可能影响到了酒托盘的形制。宋代程大昌的《演繁露》说:“古者彝有舟,爵有坫,即今俗称台之类也。然台亦始于盏托,托始于唐,前世无有也。”宋大昌所讲的“台”,是指盏托中间凸起的酒台子,它常与高足酒盏配合使用,合称台盏,为高级酒器。《辽史·礼志三》中,有在重要仪式中贵族“执台盏进酒”的记载。“盏托”是指茶托。茶托的外观为:下无高足,中无圆台凸起,并且中心是中空的,以便于承接茶盏圈足的圆盘形茶器。从酒台子和茶托的异同、以及目前的出土资料证实:宋大昌所讲的“然台亦始于盏托”,表达的是茶托的外形、结构,可能影响到了酒台子的诞生,并非酒台子是从茶托中派生出来的。这一点一定要引起注意,不可颠倒混淆。

唐代陆羽在《茶经》里,即使连一个渺小的竹夹、一个纸囊,都写得非常详细,但为什么没有记载茶托这个重要的茶器呢?我在《茶与茶器》里考证过,首先,在陆羽《茶经》问世时,茶托尚未在当时交通相对闭塞的蜀地诞生。其次,茶瓯的容积在半升以下,按照陆羽的“凡煮水一升,酌分五碗”,不考虑煮茶时水分的损耗,茶汤才占茶瓯容积的五分之一。即使是人少的时候,小于一升的茶汤酌分三碗,其容量也不会超过茶瓯的五分之三。因此,以茶瓯在注茶时预留出的宽裕度,根本就不存在茶汤的烫手问题。

雕漆茶托。

宋代是茶托发展的兴盛时期,这与点茶的要求关联甚多。在当时,除了各式各样的瓷质茶托、琉璃盏托、金银盏托、锡茶托外,尤其是朱漆木质茶托更是大行其道。宋代审安老人在《茶具图赞》中,把茶托称之为雕漆秘阁,其名承之,字易持,号古台老人。承之和易持,指的是茶盏。古台,指的是茶托的外形。并赞曰:“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吾斯之未能信。以其弭执热之患,无坳堂之覆,故宜辅以宝文,而亲近君子。”

宋代的茶托,为什么以漆雕秘阁为贵呢?这就涉及茶托的材质问题,在所有材质里,最轻且隔热性能最好的就属于木质了,而装饰性高贵华美的又当属漆雕。漆雕茶托相对于瓷质,它不易碎;在冬季,相对于金属材质又不寒凉。

从漆雕的发展历史来看,到了宋代已发展的相当成熟。《茶具图赞》描述的漆雕秘阁,从其纹饰来看,属于剔刻较深的如意云纹,当属剔犀工艺的盏托无疑。

唐代崔相之女的漆木茶托,影响到宋代审安老人记载的贵族专属的漆雕秘阁的诞生,二者又共同深刻影响到宋代以降的茶托的造型、工艺与材质。从宣化辽墓等壁画中可以明确看到:那时画中人物所持的茶托,多为朱红或黑色漆器木质茶托。在《水浒传》的第四十五回,就写到过朱红茶托:“只见两个侍者捧出茶来,白雪锭器盏内,朱红托子,绝细好茶吃罢,放下盏子。”南宋吴自牧的《梦粱录》也记载:“今之茶肆,刻花架,安顿奇松异桧等物于其上,装饰店面,敲打响盏歌卖。止用瓷盏漆托供卖,则无银盂物也。”周密的《齐东野语》更进一步证实了南宋当时的茶托,多为朱红茶托。他写道:“有丧不举茶托。凡居丧者,举茶不用托,虽曰俗礼,然莫晓其义。或谓昔人托必有朱,故有所嫌而然,要必有所据。宋景文的《杂记》云:‘夏侍中薨于京师,子安期他日至馆中,同舍谒见,举茶托如平日,众颇讶之。’又平园《思陵记》,载阜陵居高宗丧,宣坐、赐茶,亦不用托。始知此事流传已久矣。”

从周密的记载可以看出,在宋代,凡是居丧守孝期间的人,不论主宾和男女,喝茶时一律不能用茶托,否则就是对逝者的不敬,属于违礼行为。其原因在于,古代的茶托外表多饰有彩绘,尤其是以朱红居多。喝茶时不用茶托,是为了避嫌和表示哀痛,这与居丧期间不穿彩色衣服、不进行娱乐活动等,是同样的道理。例如:像周密记载的那个名叫夏安期的官员,在父丧期间喝茶,仍然与平日一样,使用并举茶托,结果被同僚告发,受到撤职罢官的严厉处分。北宋《景德传灯录·松山和尚》记载:“一日命庞居士吃茶,居士举起托子。”从以上文献可以推断,宋代的盏、托并用,属于日常饮茶的规范,除非遇到丧事。

南宋《五百罗汉图》局部。

宋代以降,瓷质茶托的烧制,逐渐增多,盏托成了茶盏的固定附件。早期的茶托与酒台子都有台,二者的根本区别在于,茶托中心凸起的台子是中空的,其作用如《茶具图赞》所言,是“承之”,以承接茶盏的圈足,用于持危,使其不颠。一手持盏托时,看不到茶盏的圈足。而酒台子多为瓷质,其中间的台面是闭合的且较高,其作用是执台盏进酒,提高酒杯的高度,增加敬酒的庄严与仪式感。酒杯放置在酒台子上,可以看到酒杯的圈足,并且其酒杯多为高脚杯。饮酒时的酒盏取拿,迥异于饮茶的托盏并举,饮酒人只取酒杯,不能手托酒台子。

玛瑙酒台盏, 其结构明显区别于茶托。

明代初期,受宋代饮茶审美的影响,贵族、文人仍在使用朱红木质茶托。这一点,从明代丁云鹏的煮茶图、唐寅的《煎茶图》等,可以窥见。巧合的是,在这两幅茶画的左前侧,都有一只斗笠状的茶盏,安放在一个朱红色的茶托之中。

从明代饮茶的执牛耳者朱权开始,提倡饮茶的“志绝尘境,栖神物外”,深刻影响了之后明代文人饮茶的隐逸之风。如:长期隐居苏州西山的张源,著《茶录》认为山斋茅舍,惟用锡器,这在某个层面上,有力地推动了锡制茶托的发展。

宋代斗茶的茶盏,多为口径12cm~15cm的束口盏,容量一般在200ml以上。到了明代,当散茶的冲泡,取代了宋代的点茶法,因为不再需要在茶盏内点茶击拂,所以,茶盏、茶瓯(茶碗)、茶钟的尺寸相对缩小了许多。其大小,近似于宋代口径在11cm及以下的吃茶用盏。此时的饮茶方式,大多是把散茶先投入到茶瓯里,再以沸水冲泡,其实就是明代陈师《茶考》中记载的撮泡法。在以瓯泡茶的过程中,因担心茶汤变凉,或为避免灰尘落入茶瓯,前人便在茶瓯上加了个盖子,于是,就形成了盖碗。同时,为了防止端着盖碗喝茶时烫手,便水到渠成地会增加了一个碗托。当然,碗托的出现,也一定沿袭了之前的举托喝茶的习惯。盖碗托在明清时,多为锡制或铜制,碗托中间有台有承口,形制与宋代基本茶托一致。但是,此时的盖碗,毕竟是直接接触口唇供喝茶之用,因此,盖碗的碗沿多为直口。近代以降,当盖碗的属性摇身一变,由过去集泡茶和品茶于一体的茶器,变为当今的单纯的泡茶器之后,盖碗的直口,就开始演变为防烫手之用的撇口了。

清代瓷质茶托。

明代的废团改散,推动了壶泡法的流行。陈师的《茶考》记载:“予每至山寺,有解事僧烹茶如吴中,置磁壶二小瓯于案,全不用果奉客,随意啜之。可谓知味而雅致者矣。”山寺里,与瓷壶配套的两个小瓯,其实就是品茶的茶钟。茶钟比茶碗稍小,口径大约在10cm左右。这个尺寸,正符合拇指与中指或拇指与食指持器的舒适距离。茶钟自酒钟而来,以外形似倒钟而得名,又称茶杯、茶盅,其口径近似于杯高。而茶碗,其高度大致为口径的二分之一。当今的撇口盖碗的碗体,大都是从茶盅变化而来。明末清初,南京桃叶渡闵汶水,以汤社主江南风流,工夫茶开始萌芽。当小酒盏被用于饮茶之后,酒器自然就变成了茶器,相应的过去的酒杯承盘,就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今天随处可见的所谓“茶托”。但是,此“茶托”,已迥异于过去的有台有承口的古老盏托或碗托了。许之衡在《饮流斋说瓷》中写道:“承杯之器,谓之盏托,亦谓之茶船。明制舟形,清初亦然。”也就是说,在酒杯或酒杯的形制,影响了口径在6cm左右小茶杯的诞生之后,茶托才有了茶舟、茶船之名。

酒杯与酒盘的组合,合称盘盏。酒盘的中心省去浅台,是因为酒盏不存在“执热之患”,其圈足也不需要以“承之”,当然,古时候的很多酒杯,从来就没有过圈足。

当从酒盘演化而来的茶托,失去了中心的圆台和承口,茶托的功能明显的被弱化了,有其名而无其实了。此时的饮茶方式,不再举托而饮,如同宋辽以降饮酒盘盏的使用方式一样,饮者只取茶杯,茶托(茶盘)为敬茶者所持。

一盏冷暖高低举。茶席上的盏托,形制各异,大小不同,变化多端。在茶席布置时,针对某一种茶类,合理选用元宝形、海棠花形、梅花形等不同的茶托,容易在联想中找到与某类茶共鸣的契合点,也可能会产生意味深长的暗示作用。例如,在品鉴武夷岩茶中的水金龟,或是梅占、九曲红梅时,可选择梅花形的茶托,或是带有梅花图案的茶托。水金龟典型的梅花香气,可以用梅花形的茶托来点题。梅花形的茶托或图案,也能很好地对梅占和九曲红梅等茶的内涵,形成生动有趣的诠释。

清代锡制碗托。

我偏好使用外观呈六角形的锡制茶托,六角形制的茶托稳重,杯托之间结合紧密,没有缝隙。在茶席布置完毕,登台亮相时,会使茶杯的排列组合,整齐划一,形生势成,更具韵律美感。茶席以简素为上,从席布、茶托到茶杯,在颜色的搭配上,应该有个深浅的渐变。如果席面比较平整,或找不到合适的茶托,茶托也可省去不用。

茶荷,负荷染香

茶荷的“荷”,在这里是动词,有承载、负荷之意。茶荷,是置茶、容纳、承载茶的专用茶器。它主要有鉴赏茶形、观看茶色、闻干茶香气的功能,兼有把茶从茶仓顺利移至泡茶器内的用途。

茶荷,不同于茶则,也不同于茶匙。茶则是量取茶的器具,带有计量的功能。茶匙,在唐代曾是计量工具,因此,也兼具过茶则的功能。陆羽《茶经》写道:“凡煮水一升,用末方寸匕。”方寸匕,是古老的计量容器,长柄浅斗,其匕大小为正方一寸,容量大概为6~9g。在北宋早期,茶匙变成了点茶时击拂、搅拌茶汤的专用器具。而唐代煎茶环激汤心的搅拌器具,则是长为一尺的竹筴。据宋代蔡襄《茶录》记载:“茶匙要重,击拂有力,黄金为上,人间以银铁为之。竹者轻,建茶不取。”北宋毛滂诗云:“旧闻作匙用黄金,击拂要须金有力。”到了宋徽宗时代,点茶击拂时,竹制茶筅又取代了茶匙。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说:“筅疏劲如剑脊,则击拂虽过而浮沫不生。”明代初期,朱权自成一家,对“末茶之具,崇新改易”,茶匙的功能,便由击拂搅拌,又改为了“量客众寡,投数匕入于巨瓯”。这就意味着茶匙的功能,在明代早期又变成了“匙茶入瓯”的茶则,同时也兼有容纳茶的茶荷的功能。

宋代《十八学士图》局部,右侧童子执茶匙,点茶击拂。

明代中后期,茶匙的形状和功能,随着时代的需求又发生了重大变化。高濂在《遵生八笺》写道:“撩云,竹茶匙也,用以取果。”撩云之雅称,比茶匙更具诗意之美。撩云之谓,与茶的别名较多有关。如:云华、碧云等,唐代皮日休诗云:“清晨一器是云华。”崔鱼也有诗:“朱唇啜破绿云时。”

高濂记载的竹茶匙,究竟是什么样子呢?清代陆廷灿在《续茶经》,引用臞仙朱权的话透露过:“茶匙以竹编成,细如笊篱样,与尘世大不凡矣,乃林下出尘之物也。”明代那些隐逸山林的文人雅士,喜欢用“撩云”喝茶捞果,从根本上来讲,他们是内心嫌弃金银奢丽、铜臭铁腥,认为竹有节而不染尘,最是清雅宜茶。而那些游走在红尘中的人们,使用的茶匙又是什么样的呢?从目前的出土资料和文献来看,多为银质、铜质茶匙。贵族们喜用的茶匙,多为金质或银质鎏金工艺。湖北明代梁庄王墓,出土的一件金质茶匙,匙形若一枚杏叶,匙心的花朵镂空。北京万历皇帝朱翊钧的定陵,也出土了一件银质鎏金镂空茶匙。这两件代表性较强的茶匙,应该算是明代最高级、最奢华的同类器物了。

静清和收藏的银鎏金杏叶茶匙。

对于杏叶茶匙,明代的《金瓶梅词话》,至少有四处写过:(第七回)“只见小丫鬟拿了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银镶雕漆茶钟,银杏叶茶匙。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第十二回)“少顷,只见鲜红漆丹盘拿了七钟茶来。雪锭般茶盏,杏叶茶匙儿,盐笋、芝麻、木樨泡茶,馨香可掬。”(第十五回)“顶老彩漆方盘拿七盏茶来,雪锭盏儿,银杏叶茶匙,玫瑰泼卤瓜仁泡茶。”(第三十五回)“棋童儿云南玛瑙雕漆方盘拿了两盏茶来,银镶竹丝茶钟,金杏叶茶匙,木樨青豆泡茶。”从以上四处详实的描述能够看出,明代茶匙的流行,主要是为饮用那些花果茶。由此可以推断,明代茶匙是与茶钟或茶盏配套使用的,其作用,既可以撩拨飘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又可以捞取茶汤中的果肉、果仁、笋丁、花瓣、芝麻、豆类等食品,边喝边吃。对于茶匙的用法,明代《西游记》里写得比较清楚,吴承恩在第二十六回中写道:“那呆子出得门来,只见一个小童,拿了四把茶匙,方去寻钟取果看茶,被他一把夺过。”

静清和收藏的茶匙。

从以上叙述可知,从明代的万历皇帝、梁王到西门庆身边的达官贵人,都在用镂空茶匙喝茶。宁王朱权也不只是清饮,真实生活中的他,也在食用花果茶,只不过他选用的茶匙是竹子编的,谓其林下超凡出尘之物。可见,饮茶之事,并没有多么明显的雅俗边界,喝什么?怎么喝?并不重要。雅与俗的根本区别,在于是否拥有一颗清纯无邪的心灵。

从现有的文献来看,这种镂空撩茶取果的茶匙的应用,不会晚于元代,而以明代为盛。元代王祯在《农书》记载:“茶之用:芼核桃、松实、脂麻、杏仁、栗任用,虽失正味,亦供咀嚼。”这足以可以证明,在元代已经有了花果茶的喝法。

到了清代,乾隆皇帝在《咏嘉靖雕漆茶盘》的诗注后写道:“尝以雪水烹茶,沃梅花、佛手、松实啜之,名曰三清茶。纪之以诗,并命两江陶工作茶瓯,环系御制诗于瓯外,即以贮茶,致为精雅,不让宣德、成化旧瓷也。”这也证明了乾隆皇帝在喝三清茶时,茶瓯里的松子、佛手等,是需要用镂空茶匙捞着吃的。我喜欢用老竹片手工磨成的茶荷,其横断面的竹肉,如美丽的鱼子纹,色泽由红到黄、深浅不一地分布着。岁月沉积在茶荷上,微微泛着暗红的包浆,那温润如玉的光泽,隐藏着的是惜物之心,是对精致生活的重拾。老茶荷在茶席上,像谦谦君子,幽隐含蓄亲切,清凉滋润素雅,令茶席沉稳入世,多了些烟火气息。而为世人所珍视的斑竹或湘妃竹茶荷,摆放在茶席上会略显花哨,但精美的,却是可遇不可求了。

我们日常所用的茶荷,由于使用频率较高,又经常在茶友之间穿梭传递,因此,茶荷的定期消毒,显得尤为必要。在公共场所,如若选用能够自行抑菌杀毒的银质茶荷或铜质茶荷,才是上佳的明智选择。铜茶荷带有金属的异味,可能会干扰、影响到茶的本真气息,这点需要引起注意。对此,罗廪在《茶解》中写道:“茶性**,易于染着,无论腥秽及有气之物,不得与之近,即名香亦不宜相杂。”而手打的银质茶荷,没有任何的异味,摩挲使用日久,便会生出玫瑰红色的沉稳包浆,入驻茶席自会增彩添色,蓬荜生辉。

湘妃竹茶荷。

茶荷,有时会被清洁的白纸、树叶取代。在潮汕工夫茶的冲泡程式中,就有茗倾素纸、壶纳乌龙的细节。一纸漫卷,素宣香茶,此时若有翠竹投影其上,这席茶,便多了耐人寻味的诗意和墨色了。

茶则,增减计量

茶则,是量取干茶的计量器具。依靠茶则,从茶仓里,量取大概所需要的茶叶,同时依靠茶则,把茶叶轻轻地拨入泡茶器内。从某种意义上讲,不同类型的茶则,因器形和功用的差异,便会兼顾计量、承载、拨茶、疏通壶嘴等多种职能。

茶则之“则”,包含了量取、则度、准则等含义。陆羽在《茶经·四之器》中写道:“则,以海贝、蛎蛤之属,或以铜、铁、竹、匕、策之类。则者,量也,准也,度也。凡煮水一升,用末方寸匕,若好薄者减之,嗜浓者增之,故云则也。”

茶荷与银鎏金茶则。

从陆羽的描述能够看出,唐代使用的茶则,选材已是非常广泛。从中也能看到唐人,使用方寸匕作为茶则的例证,以及根据个人对茶汤浓淡的喜好,以之增减茶量的过程。

宋代点茶所用的茶则,如蔡君谟《茶录》所记:“钞茶一钱匕。”宋代的一钱匕,即是一个五铢钱可以钞起的最大容量,相当于今天投茶量的1.5~1.8g。清代蔡云在《癖说》中指出:“量药器有三等,大者方寸匕,匕正方一寸。次者刀圭,十分方寸匕之一。小者五匕,半五铢钱之积。盖刀圭以有柄如刀得名,而方寸匕因之。五匕以钱边五字得名。”

明代,许次纾在《茶疏》中明确提出了“秤量”一词。其中记载:“茶注:容水半升者,量茶五分,其余以是增减。”明代的五分,相当于今天的1.56g。

尽管在北宋景德元年,刘承硅已经发明了可以精确秤量五分重的戥杆秤,但是,《茶疏》所述的“秤量”,个人认为,就像我们今天的泡茶一样,应该是用茶匙从茶仓里凭经验钞出的茶量。此处的“五分”,大概是个经验估算值。

北宋李守贵墓壁画,右侧仕女左手持茶仓,右手执茶则,量茶、拨茶末入盏。

此处应该强调的是,如果许次纾是用茶匙,把茶叶从茶仓中直接钞出的,那么,此处的茶匙就是茶则。假如是用戥秤秤出的茶叶,那戥秤就具有了茶则的意义,而与之配合的、能够暂时容纳茶叶的茶勺,就属于典型的茶荷了。

从陆羽的《茶经》,我们大概可以了解到,在唐代煎茶时,1000ml的水量,投茶6~9g;从蔡襄的《茶录》,我们能够推算,宋代点茶时,容量300ml左右的茶盏,投茶1.5~1.8g;从许次纾的《茶疏》,我们也能够看到,明代用500ml左右的壶,投茶1.56g左右。可见,古人饮茶还是很在乎身心健康的,他们并不欣赏和支持喝浓茶的行为。正如许次纾所言:喝茶总是清事,“但令色香味备,意已独至,何必过多,反失清冽乎。”

无竹令人俗。在当代茶席上,我常常去寻觅一段嶙峋的竹鞭,或截取一根一波三折的树枝,或寻找一截斑竹,来制作体现自己美学趣味的茶则。不仅方便实用,而且会使茶席上氤氲着山野清趣。

竹子和茶,自古就有不解之缘,产茶之地也多竹林苔藓。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写道:“阳崖阴岭各殊气,未若竹下莓苔地。”清茶与翠竹,本是山中清物。竹下饮茶,茶引清香,竹添幽境;茶烟竹影,相映成画。明代朱权在《茶谱》里写到过茶架。他说:“茶架,今人多用木,雕镂藻饰,尚于华丽。予制以斑竹、紫竹,最清。”朱权虽言茶架,却道出了茶竹相伴,是最相宜的。陆羽也强调,竹可“假其香洁以益茶味”。竹与茶都罕有世间的俗尘气息,可谓双清。杜甫《屏迹》诗云:“杖藜从白首,心迹喜双清。”在茶席上,裁一截自己喜爱的竹子作为茶则,茶竹双清,相得益彰。

茶则虽小,意义却不寻常。对于寻觅制作茶则的良材,陆羽深有体会,他在《茶经》中说:“恐非林谷间莫之至。”我也经常鼓励自己的学生,要亲自动手,到山野间、竹林里,用自己的眼光、自己的审美,去仰观俯察,去信手拈来,做出适合自己的茶荷与茶则。自己亲手制作的茶器,最能体现自己的审美与诉求,用着更是应手舒适。手作之美器,匠心独具,包含着不足为外人道也的辛苦和情感,它是对一段历程、一段时光的纪念。在任何时候,带着自己温度的器物,内心最是珍惜,不会随意或轻易丢弃。在生活中,老人常告诫我们要敝帚自珍,这与“茶性俭”是一脉相承的,也是手作“茶则”另一层面的意义。

在市场经济时代,资本扩张和疯狂逐利的结果,就是竭力采用各种方式,去刺激、放大人的欲望,去鼓励消费和喜新厌旧。用过即丢,同时丢掉的还有良知。这种涸泽而渔的消费模式,不仅严重违背了中华民族敬天惜物的美德,泯灭了个性与自我,而且也容易让人陷入生存的迷茫与作茧自缚。鉴于此,借由茶可以重塑我们的内心,尽量不浪费,少外求,在茶生活美学的渐次构建中,不为物役,不为物累,力所能及地运用自己的双手,解放自己的心灵与智慧,制作一些必需且真正适合自己的茶器,不贪多,常玩味,以物养性,相互滋养。如文震亨所说:“于世为闲事,于身为长物。”手作的茶器,便会与心灵相关。手作之美,凝结着我们昨日的生活痕迹。如此饱含着思考与记忆的茶器,在茶席上陈列时,才是有温度、有情感、有诗意、有共鸣的。

滓方,有容乃大

滓方,是茶席上用于收集和汇聚多余茶水、废水以及茶滓的器具。滓方,在日本又称建水,与高屋建瓴的“建”同义,有倾倒的意思。

滓方,不同于水方,也异于涤方,三者形制相似,容量大小不等,功用上更是悬殊很大,不可混淆。陆羽在《茶经》写道:“水方:水方以椆木、槐、楸、梓等合之,其里并外缝漆之,受一斗。”《茶经》里记载的水方,容量较大,一斗相当于现在的十升水。可见,水方是专门用来盛装、煎茶所需要的山泉水的容器。“涤方:涤方以贮涤洗之余,用楸木合之,制如水方,受八升。”根据陆羽的描述,涤方应该是洗涤茶具用的容器,形制比水方略小一些。“滓方:滓方以集诸滓,制如涤方,处五升。”陆羽《茶经》对滓方描述得非常清晰,它无论是在形制还是在功能上,与今天的建水功能都是非常接近的,成为专门收集废水、茶滓的专用器具。另外,从形状和容积上分析,水方、涤方、滓方三者在不使用时,可以叠加在一起收纳,以节省存放空间。

随着唐宋饮茶风气的日新月异,陆羽《茶经》记载的滓方,受之前唾壶的影响,又在唐末宋初衍生出了渣斗。早期的渣斗口沿敞大,颈口细小,利于滤茶分水。在河北宣化辽代墓画中,就有一仕女在分茶持盏时,右侧另一仕女,执一白色瓷质渣斗。在另一幅墓画中,也有一男士在点茶时,身后另一黑衣男士,持白色渣斗的情景。在北宋蓝田吕氏家族墓地,曾出土过一件唐代铜质渣斗,内留有残茶,器壁上也有茶汤流淌过的痕迹。置于其上的铜碗底内,还附着一小撮呈风干状的茶叶。南宋以后,渣斗从专用的茶器,又逐渐演变为酒宴上陈设兼能盛放食物残渣的酒器。

我在茶席上常用的渣斗。

从上述资料可以看出,茶席上的滓方,与我们日常习惯称谓的水方或者水盂,无论是形制,还是功能,都是完全不同的,也不可混同一物。水盂,是文房里盛水以供磨墨用的器皿,供染墨濡笔之用。宋代赵希鹄在《洞天清录·水滴辨》里说:“古人无水滴,晨起则磨墨,汁盈砚池,以供一日用,墨尽复磨,故有水盂。”

河北宣化辽代墓壁画,右侧仕女持一白色渣斗。

近代文献里提到的滓方,翁辉东先生称之为茶洗,功能一也。他在《潮州茶经》写道:“茶洗形如大碗,深浅式样甚多。贯重窑产,价也昂贵。烹茶之家必备三个,一正二副。正洗用以浸茶杯,副洗一以浸冲罐,一以储茶渣暨杯盘弃水。”翁辉东称之的“二副”茶洗,与文震亨《长物志》中描述的茶洗,又大相径庭。文震亨写道:“以砂为之,制如碗式,上下二层。上层底穿数孔,用洗茶,沙垢皆从孔中流出,最便。”明代文震亨所言的茶洗,是洗茶之用的。翁辉东认为的茶洗,其功能包括上述三种。名虽同而形制、功用异也,不可不辨。而唐代以降的渣斗,在一段时间之后,又演化成了陈设品或者酒器。从上述可以看出,无论是渣斗、水盂还是茶洗,上述三者中的任何一个器物名称,都无法涵盖陆羽《茶经》对滓方赋予的意义和功能。因此,在茶席上储存收集茶渣、废水的茶器,还是称为滓方最为恰当。器以载道,格物致知。茶器选择得方方正正,寓意着做人的规规矩矩。许次纾在《茶疏》里提醒说:茶瓯“必拣圆整,勿用啙窳”,也是此意。

手工打的铜滓方,茶席上的滓方要呈竖向,与泡茶器的比例要协调。

滓方在茶席上,虽不显眼,但在感觉上,却深具分量感。滓方陈设于席主泡茶弃水的方便位置,一般常在席主的右手侧,以不影响分茶轨迹为宜。由于滓方的体积稍大,其容量的选择,一般为匀杯直径的2~3倍为宜。滓方常常与花器各据一侧,倘若处理不当,会使茶席显得突兀和不平衡,甚至头重脚轻,因此,不妨顺势把它作为均衡茶席构图的重要砝码使用。

荀子曰:“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勿以善小而不为。滓方虽然平凡乃至庸常,但却是茶席上不可忽视的重要细节,能否正确运用和把握好,事关一席茶视觉美和平衡感的构建。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常困于所溺,便是这个道理。日本茶人对建水(滓方)一丝不苟的设计和追求,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忽微的细节以及对待器物的态度,决定着一个茶席的成败。不能因为滓方的功能看似不重要,便粗制滥造,或布置的马虎凑合,而不去尽善尽美。

在茶席的设计中,我经常用器高为11cm的民国桃花仕女渣斗充当滓方,席间会因之摩**着清贵之气。几案之珍,得以赏心而悦目。精美灵巧的茶器,可有效改善茶席的美学氛围,提高茶席的品位与可观赏性。

席布,一方天地

席布,是营造茶席天地中的一方素巾,或竹或麻,随心细择,点缀衬托。席布不仅用于装饰、调节茶席的色调,而且也是确立茶席空间中心区域的标志。

在茶席的空间里,一方席布象征着大地,承载安放着茶器,调和着茶席的色调。茶器的上方,相当于是茶席的天空。泡茶人与品茶人主客分列,诗意地栖居在茶的天地之间,安然享受着一杯茶的清芬甘甜。

茶与茶汤、茶器与插花、还有我们,都是茶席不可或缺的角色。席布及其他茶元素的存在,本是为了营造茶席的色调与氛围,衬托表现四季的变化、茶器的质感、茶汤的通透、席花的野逸等,让我们在视觉上产生美感,使品茶的生活艺术化,进而更容易亲近或走进茶道的美学空间。

一个完整的茶席,从空间上看,应分为天、人、地三个部分。茶席的席布是铺垫属于地,地要厚重,主承载。因此从桌面的装饰开始,茶席的层面,就包括席布、茶托、茶杯等,三者依次向上,色彩的明亮度应该越来越高,颜色逐渐趋浅。例如:从黑、灰、蓝向上逐渐由深及浅过渡到白色,这种自然的秩序,符合清轻向上为阳为天、重浊下降为阴为地的传统理念。

席布的颜色选择,通常的底层铺陈是,以有重量感的冷色最佳。也可根据茶事活动的要求、茶类的不同、季节的变换、空间的差异等因素,点缀搭配不同颜色和不同质感的席布,但一般不能超过三种色彩,颜色更不宜花哨,淡雅素净为上。五色令人目盲。我们试想,如果席布的色彩过于繁多,图案又过于华丽,席布的面积占比又非常大,在视觉上势必会影响到其它茶器的表现,也会严重扰乱茶席上其他茶器应有的色彩比例。色彩的搭配之美,在于色彩的对比与调和。因此,在规范的茶席上,尽量不要使用色彩绚烂的花布,以减少席布错综复杂的色彩和图案对视觉造成的干扰,这也符合茶席设计必须遵循的视觉极简原则。如此,在厚重素净的大地上,才能盛开出雅致而又赏心悦目的花朵,茶汤、茶器在茶席上才能重点突出。

霁红盖碗配铜茶托。

记得诗人席慕蓉曾经谈起,为什么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她们喜欢穿红色的衣袍?根本原因在于,身穿色彩鲜艳的衣袍,骑行在蓝天、白云与莽莽绿野中,不容易被辽阔的草原所吞噬、所淹没,这就是对比、衬托的力量。茶席之理,亦复如是。

洁方,受污拭盏

洁方,又称茶巾,是用来擦拭茶器外壁及吸附茶席上的滴水等。陆羽在《茶经》中写道:“巾,以絁为之。长二尺,作二枚,互用之,以洁诸器。”陆羽写得很明白,茶巾是作为拭盏洁器之用的。当时的洁方,用的是粗糙的丝绸,吸水效果不如现代的素面棉麻细布。在日本茶席里,洁方还存留着唐代的影子,很有仪式感。主人在点浓茶之前,要当着客人的面,用洁方细心郑重地擦净每一件茶器。

明代张源的《茶录》和许次纾的《茶疏》,均提到过洁方,称之为拭盏布,是在饮茶前后,擦拭茶盏内壁的专用细麻布。在科技发达、消毒条件较好的今天,我不赞成再用洁方去拭擦茶盏的内壁,这毕竟还是触犯了卫生之大忌。我赞同明代闻龙的做法,他在《茶笺》中说:“茶具涤毕,覆于竹架,俟其自干为佳。其拭巾只宜拭外,切忌拭内。盖布帨虽洁,一经人手,极易作气。纵器不干,亦无大害。”我们在今天,高温消毒柜这一利器,已经随处可见,洁方的作用,只宜用来拭擦茶器外壁的水渍、茶席上的滴水等。除此,洁方的存在,更多是种仪式感。

明代程用宾在《茶录》里说:洁方,“拭具布,用细麻布有三妙:曰耐秽,曰避臭,曰易干。”洁方,在茶席上极不显眼,却是不可或缺。它无足轻重地藏于茶席一隅,默默无闻,倒也安然恬淡。洁方的颜色,古人多用白色的丝绸或是黄色的细麻布。当下的茶席,洁方的选择,还是“如素”最好,不要过于鲜艳、耀眼,尽可能的与席布同色,不显山露水为佳。

明代高濂的《茶笺》,把洁方称之为受污,用以洁瓯。洁方甘愿受污,有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意味。它常常会给我如此的启示:像人,没有承受孤寂的能力,便无法安之若素;又如淤泥里盛放的荷花,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如果您是一位心灵手巧的女子,不妨为自己缝制几块别具一格的洁方,从选材、设计到制作,亲力亲为,寻常之物中便赋予了自己的审美与情感。一针一线总关情。这种带着自己的思考与体温的洁方,在茶席上便具足了自己的气质和味道。

盖置则置,心所安处

苏轼有诗:“此心安处是吾乡。”道出了盖置和则置在茶席上的感觉与作用。

盖置,是安放茶壶(盖碗)盖子的器物。则置,是安放茶则的小品。茶性净洁,又是入口之物,当席布是构成茶空间的大地时,茶席上的任何元素,都要有归宿、有依托,才会令人踏实安稳。壶有壶承,杯有茶托,则倚则置,壶盖就一定要有盖置。泡茶时,置茶注水,茶壶(盖碗)都要首先打开盖子。只有有效地解决了壶盖(碗盖)的去处问题,我们才会心神安定,有条不紊地去泡好一盏茶。此时,茶席上的盖置与则置的存在,不仅仅是一个卫生问题,而且也是一个平抚、安定内心的哲学问题。器物虽小,不可或缺,却也是不容小觑。以小见大,细微之处见真章。

我有一友,喜欢用和田玉的扳指作为盖置,由茶爱玉、识玉,爱屋及乌,这便是习茶的益处和功德。习茶的不寻常之处,在于能从多个层面,借由茶为我们打开认识、感受、学习传统文化的一扇窗户,以便窥其门径,从而放缓我们生活的节奏,让传统文化去慢慢浸润、滋养我们的心性。

茶仓,藏娇贮香

小茶仓,又称茶罐,在日本茶也叫茶入。茶席上的茶仓,要求精致、耐看、体积小。每个茶仓,大概能盛装一两泡茶的容量,并要求在短时间内喝完,或满足茶席当下之用即可。

陆羽在《茶经》里记载过茶盒。其中写道:“罗末以合盖贮之,以则置合中。”“其合以竹节为之,或屈杉以漆之。高三寸,盖一寸,底二寸,口径四寸。”从中可见,陆羽描述的茶盒,多是用竹子或杉木制作的,大约口径为12cm,高9cm,容积还是比较大的。

最接近对茶席茶仓定义的,要数明代《茶疏》里记载的小茶罂。罂,是口小腹大的瓶,利于储茶的密封性。许次纾写道:“日用所需,储小罂中,箬包苎扎,亦勿见风。”从储茶“不过一夕,黄矣变矣”来看,小茶罂就是为了满足茶席当下之用的。在山西汾阳出土的金代王氏墓壁画的备茶图中,一僮仆双手捧盏,而另一僮仆手持茶筅正在点茶,茶桌上就放着执壶、盏托、及小茶罂。

蔡襄《茶录》写到藏茶:“茶宜箬叶而畏香药,喜温燥而忌湿冷。故收藏之家以箬叶封裹入焙中,两三日一次用火,焙如人体温温,则御湿润。若火多则茶焦不可食。”《茶录》记载的焙茶之频繁,的确是宋代爱茶之人的无奈之举。古代缺少现代的密封材料,茶又忌潮湿,因此,从唐代至明代,茶叶的密封,多用自带清香的竹木以及陶、瓷罐储存,封口多用箬叶塞紧,密封性较差,故日常需要频繁焙火。宋代梅尧臣,多次在其诗中写到箬叶,其中有:“其赠几何多,六色十五饼。每饼包青箬,红鉴缠素苘。”“昨日寄来亲脔片,包以箨箬缠以麻。”等等。

明代以后,随着锡器的广泛应用,很好地解决了储茶的密封问题。张源在《茶录》里写到分茶盒:“分茶盒,以锡为之,从大坛中分用,用尽再取。”此处的分茶盒,与许次纾的小茶罂功能雷同,都近乎于我们茶席上的小茶仓。上文提到的“大坛”,是张源的大型储茶器,其口仍旧是“以箬衬紧”的。

我多次在茶席上用过的茶仓,是一件清代的温酒器,容器口径宽阔、圆整,便于盛装条索较大的茶叶,且装取茶叶时相对方便。其画面,是清代浅绛名家汪章的仕女图,轩窗下,书案前,有一神情娴静的仕女,低眉信手,若有所思。或许是相思,是闲愁,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该温酒器内,还有配有一只原装的粉彩老酒杯,画面是一个可爱的童子,沽酒归来,恰好成为我茶席上的品杯。

一器多用,善巧借物。

我也喜欢用日本备前烧的茶入,象牙盖子,低调素净。备前柴烧的迷人之处,在于不彩绘,不上釉,茶入表面的窑变,是靠窑烧的火焰和落灰自然形成,富有古风雅趣。茶入最早起源于中国,盛行于日本。在日本,茶入分为唐物与和物。在五百年前的日本战国时期,那时的茶人们,主要使用从中国进口的少量唐物茶入,因此十分珍贵。拥有一定级别的名唐物茶入,曾是日本武将身份和权势的象征。即使到了江户幕府时代,茶入仍是地方大名与将军家关系远近的证明物,只有德川一族或者谱代重臣,才会拥有将军下赐的名贵茶入。

茶仓,是当代茶事中的必备之物。锡制茶仓有保鲜效果,银质茶仓能够抑菌。如果选用木质、铜制或纸质的茶仓,要注意杂味对茶可能造成的影响。

茶仓在茶席上的位置,比较自由。只要方便取茶,不影响泡茶,精美的茶仓,便是茶席构图中的一枚自由的棋子。若是布置、运用得当,茶仓会很好地起到平衡茶席布局、增强画面感的作用。茶仓的体积,以小巧精美为佳。若是茶仓的体量稍大,其器型的选择,要避让开花器和滓方的形制,避免三者在形制上的雷同,从视觉上更具差异化的美感。

都篮,整理收纳

都篮,又称竹篮,古代主要用来盛放茶器或者酒具。在茶席上,都篮是茶人的标签。一件制作精巧、雕刻精美的老都篮,带着那个时代的气息和味道,立刻会使它的新主人变得古典蕴藉、温润内敛,这是茶的力量,也是器的熏染。

宋代《十八学士图》中,左下角摆设一只都篮。

唐代,据《茶经》记载:“都篮:以悉设诸器而名之。”陆羽在《茶经》里说,都篮是因存放各种茶器而命名的。它高一尺五寸,长二尺四寸,宽二尺,比另外一种盛放茶器的圆形竹器“筥”要大些。在茶器不多的时候,筥是可以替代都篮使用的。

中唐时,封演在《封氏闻见记》写道:“楚人陆鸿渐为《茶论》,说茶之功效并煎茶、炙茶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远远倾慕,好事者家藏一副。”封演的记载,可视为是对《茶经》都篮的进一步诠释。在宋代的茶事中,都篮的使用,仍一以贯之。刘挚《煎茶》诗有:“饭后开都篮,旋烹今岁茶。”宋代梅尧臣《尝茶和公仪》诗云:“都篮携具向都堂,碾破云团北焙香。”晏殊也有《煮茶》诗:“稽山新茗绿如烟,静挈都篮煮惠泉。”

明代,钱椿年的《茶谱》记载:“茶具十六器收贮于器局,供役苦节君者,故立名管之,盖欲归统于一,以其素有贞心雅操,而自能守之也。”此处的器局,就是都篮。高濂在《遵生八笺》中也提到过器局,“竹编为方箱,用以收茶具者。”乐纯在《雪庵清史》中写道:“陆叟溺于茗事,尝为茶论,并煎炙之法,造茶具二十四事,以都统笼贮之。时好事者家藏一副,于是若韦鸿胪、木待制、金法曹、石转运、胡员外、罗枢密、宗从事、漆雕秘阁、陶宝文、汤提点、竺副帅、司职方辈,皆入吾籯中矣。”此茶籯,也是特指都篮。这里要注意,历史上的多数茶籯,一般是指采茶的竹篮。对此,苏轼曾有诗:“闻道早春时,携籝赴初旭。惊雷未破蕾,采采不盈掬。”许次纾在《茶疏》中,还写到过一种“特制游装”,从中也能看到都篮的模样。《茶疏》在出游一篇写道:“余欲特制游装,备诸器具,精茗名香,同行异室,茶罂一,注二,铫一,小瓯四,洗一,铜炉一,小面洗一,由副之。随以香奁小炉香囊七箸以为丰肩,薄瓮贮水三十斤,为半肩足矣。”

器局及茶具十六事。

到了清代,都篮仍在使用,但其功能上有了增加,也会用来盛放酒器或香器。朱彝尊有诗:“都篮茶具列,月波酒槽压。”蒋麟昌的《南乡子》写道:“小凤贮都篮,一盏旗枪雨后甘。”

茶席有竹,韵致倍添。近代的都篮,随着茶器的逐步变小而做了许多改良,变得更加轻巧雅致,更适于携带了,于是,都篮也成了茶席上一道幽美的风景。都篮以其质地自然清润,既可收纳茶席上的多余茶器,使茶席变得疏朗简约,又能以其清雅本色融入到茶席之中。一只精巧清丽的都篮,可放置于茶席的一角或是一侧,又可妙用为插花器具,也能替代茶棚使用,可谓一物多能。茶棚又叫茶架,其功能类似《茶经》记载的“具列”。“具列者,悉敛诸器物,悉以陈列也。”朱权在《茶谱》中写到过茶架:“予制以斑竹、紫竹,最清。”

斑竹具列。

都篮,既美观便捷、环保耐用,又能培养茶人细心收纳、整理茶器的习惯,故近年来,受到很多爱茶之人的青睐。如是一位妙龄女子,夕阳西下,手提都篮,拖着身影,自茶会上缓缓归来,便无意间融入了陆游的诗境:“细啜襟灵爽,微吟齿颊香;归来更清绝,竹影踏斜阳。”

在茶席上,包括花瓶、竹篮、碗、盘、盏,甚至茶壶、茶杯等,凡是能与茶席的元素相关或是能够相互融合的,都可作为花器使用。

以竹篮、竹器、碗、盏等作为花器的插花形式,可能会用到剑山或是花泥,用以固定、束缚花枝,完成插花的构图和造型。

自古至今,鉴于茶席插花的形式,始终受到传统文人插花的影响与熏陶,故在花器的解读中,把花瓶作为重点,略作阐述,窥一斑而知全豹。

茶席上花器的选择,既要考虑到花瓶的色彩、高低、所占茶席的比例大小,又要关注花瓶与花卉的互衬映照,能否突出花材之美?能否与花卉联袂形成一个审美整体?花瓶与花卉可否在有限的自然空间里,在茶席的背景里,展现出逸趣与悦人的无限之美?因此,张谦德在《瓶花谱》里首言:“凡插贮花,先须择瓶。”袁宏道在《瓶史》中强调:“养花瓶亦须精良。”“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瓷器“细媚滋润,皆花神之精舍也”。袁宏道甚至把插花之瓶,比喻为美人之所。由此可见,花器选择的适宜与否,攸关花卉之美之韵的呈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而花器的选择,以清雅别致为上。“贵瓷、铜,贱金、银,尚清雅也。”这种文人插花对花器的审美与茶席的审美要求,本是同根生,完全可相互借鉴。

局限于常规茶席的空间尺度,花器的高度,不宜超过350mm。花瓶的高度若是超过了350mm,假如是直立的花型,其总高度可能要超过700mm。高瓶大枝与品茶人的视野不相匹配,也与茶席的整体比例难以协调。若是横斜的花型,高瓶需要匹配的与之对应的花枝,在茶席上可能会遮掩品茶人的视线,对席主的分茶轨迹,也会形成阻碍。明代屠隆在《考槃余事》里说:“堂需供高瓶大枝,方快人意。若山斋充玩,瓶宜短小。”屠隆的观点,充分考虑了瓶花高低与所居空间大小的恰当搭配,各得其宜。同时,张谦德和袁宏道也强调书房斋室,花器的选择,宜矮而小,形制短小的方入清供。而明代文人典型的饮茶空间——茶寮,比山斋、书房还小,如文震亨《长物志》所讲:“构一斗室,相傍山斋,内设茶具,教一童专主茶役,以供长日清谈、寒宵兀坐,幽人首务,不可少废者。”据我考证,古代文人常用的矮小插花器,大致在200mm~400mm之间。古人通过实践得出的这个尺寸,对我们今天茶席插花的择器,有着很重要的参考与借鉴作用。

茶席上的花瓶,应首选传统经典、重心稳定、造型简洁、线条精练、素身无刻画的。花器颜色的选择,最好是色调一致、纯净淡雅、色差不大的单色釉,如通体黑色、红色、藕荷色、白色、月白、天青、淡黄等。质感较强的花器,在茶席构图中,还能起到重心平衡的作用。另外,花器不能只重外观精致,从而忽略了因花器的重心不稳定、对茶席上主、宾心理造成的不安定感等消极影响。瓶花整体的构图重心,要尽量落在花器的竖向中轴线左右。和谐平稳的插花,在视觉上无倾覆感,方可使品茶人的心境保持自在安定。“惜春只怕春归去,多插瓶花在处安。”因此,张谦德择瓶,注重“口欲小足欲厚,取其安稳而不泄气也”。

我试着分别用釉面开片和不开片的月白色摇铃尊瓶,插同一枝娇黄半放的蜡梅花,经仔细比较后发现:对于素雅的花卉而言,釉面不开片的花瓶的表达效果要好于釉面开片的,从视觉上会感到、釉面不开片的整体显得更加淡静文气。可见,花器表面的不同装饰,在不同的场合,对于不同的花卉,所表达呈现的艺术效果是不尽相同的,这些细微之别,需要引起我们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