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边界的生活

一天晚上,我早早睡下,突然,被电话吵醒。我揉着惺忪睡眼,按了通话键。

话筒那端传来一阵哭声,对方自报家门:“我是陈璐。”

陈璐是我中学同学,她平日爱给我的朋友圈点赞。如果我去她所在的城市出差,只要她得知消息,就会主动邀约。无疑,她是个活泼开朗又热心的人。然而,陈璐的朋友圈太“高大上”,我自觉离我很远,已许久没刻意关注了。

远在何处呢?远在吃、穿、行、住的用度上。陈璐的莫不精致。

陈璐住在某省城核心地段最高档的小区。看图,家是大平层,有二百平方米,装修豪华,品位不俗。我看电视剧《三十而已》时总想到她。剧中主人公顾佳会根据季节和气候变化,更换家中的床单、窗帘、沙发巾、桌布等,务必让家居的颜色、质地和节气合拍。现实中,乐此不疲并有此财力、精力和审美的,我只见过陈璐。

她的三餐精美如网红图,周末全在出游。露营装备齐全,五日游全家便换五身衣服,七日则七套。有时,根据场景不同,陈璐的造型一日之内也会变化几次。比如,海边是比基尼,过一会儿吃下午茶,她的衣着又成了淑女范儿。

我不羡慕也不妒忌陈璐的生活,但看到陈璐为孩子做的一切,我不由得惭愧。她的孩子今年十岁,上语、数、外、画画、钢琴等培训班,她二十四小时陪伴。关键是陈璐还为孩子买了一匹小马,因为孩子学马术。她置办了全套马术行头,陪练的同时,她也学会了骑马。每次看到她的付出,我不禁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活得太粗糙,对家人也太不尽心尽力了?

电话那端的陈璐终于不哭了,可我还是听到了水声。

“你在哪儿?怎么了?”我问,“为什么有水声?”

“我在小区门口,是喷泉。”她哽咽着解释,“我熬不下去了。”

经过一番酝酿,陈璐向我和盘托出来电的目的:“借五万块钱。”紧接着,她告诉我崩溃的原因。

原来,二百平方米的大平层是她租的。都市里,为孩子上学,在学校附近租房子的人不止陈璐一个。只是陈露在孩子学校附近找了最贵的小区,为的是孩子不至于被同学们瞧不起。

为了被瞧得起,也为了让朋友们越来越高看自己,陈璐长期负担着不属于她的消费层次的生活。除了夫妻俩的工资,能支持她这么做的是十几张信用卡。对于怎样薅信用卡羊毛,如何精确地倒腾信用卡,拆东墙补西墙又不至于耽误每张卡的还款时间,陈璐可以写下万把字的心得和攻略。

同小区的同学学马术,陈璐当然不能让孩子落下。报名!学习!富有的同学家干脆买了匹马。陈璐咬咬牙,靠网贷、借钱也买了匹马。

“天啊!”我惊呼。

“是的。”陈璐叹息。

今天,陈璐实在受不了了,因为计算有误,信用卡倒腾不开了,网贷催款的消息一条接一条。

“我得赶紧还上,还有五万元的缺口。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借到你这儿!”陈璐的哭声和小区喷泉的水声此起彼伏、彼此应和。那喷泉,我在陈璐的微信朋友圈中见过,水柱会随音乐的高低上升下落,喷泉两边是高大的罗马柱,刻着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可是,它们都不是陈璐负担得起的。

我忽然想到一个词叫“界限”,这几年“边界感”“界限”的概念特别火,都说我们要学会和他人保持界限,勇于表达自己的界限,尊重他人,也让他人尊重我们。我却觉得,除此之外,人还要学会给自己设限。

经济上要设限。能挣多少钱、能花多少钱、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心中要有数。我们不为打翻的牛奶哭泣,也别为买不上的马夜不能寐。总有一些东西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获得的,“比”没有止境。量入为出怎么了?理智、客观是成年人成熟的标签,应该自豪。只要是表演,就会有演砸的那一刻,实事求是点,压力小,心更安。

情感上要设限。我见过无数人一而再,再而三在亲友面前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据陈璐说,她从她姐姐那儿总共借过二十万元,这次,姐姐拒绝了她。姐姐说:“你不能成为我的无底洞。”与此同时,我在思考,如果陈璐早点为孩子在情感上设限呢?孩子再想要学什么、添置什么,妈妈不一定都能办到,早点承认,早点成长,母子俩都是。陈璐的丈夫如果能对她的所作所为提前说“不”,不因是挚爱的妻子就在情感上无限纵容,以致行为上束手无策,最后也不至于一个家庭经济、精神上全面崩盘。

由此衍生,人要为自己设限,在每个领域都应该和自己有个具体数字的约定。时间上要设限,健康上要设限,对任何可能会透支到影响生活的事都应该设限。年轻时,我们常说,人生不要设限,什么都要去尝试一下,为的是知道“天花板”在哪里。而成年后,不为欲望设限,就要为欲望埋单,清明有序的生活来自清楚明白的自我约束。

回到当晚,我早早睡下,因为最近的工作让我疲倦,我的颈椎、腰椎已经报警,它们闹罢工了,我得正视。

前几天,我见到一位著名心理咨询师,他从业二十余年,毫无职业倦怠,神采奕奕的状态令我好奇。打听后,我才明白,他一直控制着每周的工作量,限制接待患者的人数。

“有限制,才能做得好;不‘过’,才能享受其中的乐趣。”他说。

于是,受启发的我调整了作息和相关事宜。当晚睡觉前,我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删除了下周工作表中三分之一可做可不做的事宜。下周三个饭局,只留下一个必须去的。原因无他,劳动号子再响,酬劳再高,我的产能有限。锣鼓喧天、觥筹交错,我喜欢,但我的体力、精力、脑力只有那么多。

第二件,我没带手机上床,只将它放在书桌上。若陈璐只是发微信找我,我可能真的会错过。不带手机上床是我划定的与电子产品之间的界限,唯有如此,我才能保证充足的睡眠,控制作息,而不是晚上九点躺下,十二点都过了,还在无意识地刷视频。

回到陈璐的事上。

“你现在准备怎么办?下个月继续透支信用卡吗?”我问。

“先堵上窟窿,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嗫嚅道。

“开支如此大,房租、养马、吃穿用度如果维持以前的水准,你这个月害怕的事,下个月还会发生,这个月补上的窟窿,下个月还会炸裂。”我提醒道,“你得为自己设个限!”

“我只能解决眼前的麻烦,顾不上以后了。”陈璐嗓子哑了。

“你早晚还是得顾。”我同情又无情地说。

接下来,我说了个我能借的钱的数目,这是我在衡量我们之间的关系后认为我能负担又不会造成我的烦恼的帮助。我提醒陈璐该做还款计划了,比如,一个月存多少钱,用于填补亏空;断舍离,养不起马,该卖就卖吧,住不起太贵的房子,该退就退吧;靠网贷买的名牌包能处理便处理,换成现金,眼前的麻烦少一点是一点。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惨?”陈璐问。她的情绪好些了。

“有办法解决就不惨。面对真实的自己比想象中难,也为虚荣设个限吧。”我看看时钟,快十一点了,我的时间有限,我说了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