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消耗自己,不如趁早远离
几年前,有一次我回老家,遇见了亲戚张。
说起亲戚张,五十岁出头时就对还是小姑娘的我谈论命运的不公、机会的不等。现在,他六十多岁,仍常提起大院里的谁谁、亲人中的某某:“当年,要不是我,他们也有今天?”
家族聚会,只要有亲戚张,最后就会成为他喝醉酒、摆谱儿、教训人、撒酒疯的舞台。好几次,他掀桌子骂娘,摔盘子示威,指名道姓地谩骂,弄得大家不欢而散。而他喋喋不休、一再回顾,车轱辘话来回转的是他春风得意的年代。那时,他停薪留职,下海经商,从内地到特区,从单枪匹马到几十个人的团队,有过短暂的辉煌。但他挥金如土,并没有留下多少财富;脾气暴躁,即便对人有过帮助,也几乎没什么真正的朋友。等他落魄时,再回到原单位好好上班,昔日的徒弟成了他的领导。个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这么多年,他的心态都没有调整过来。我一度以为亲戚张真的是生不逢时、怀才不遇。
那次回家过节,我带了一箱名噪一时的褚橙。听见亲戚张抱怨时,我就亲手将橙子递给他,让他尝尝甜不甜,接着鼓励他:“叔,你要真想做点事儿,什么时候都不晚!”可亲戚张不理我的茬儿,他一把丢掉橙皮,继续他的忆当年,忆当年谁对不起他,谁做的事如果他来做,一定是另一片天地。说到激动处,他又一次摔了杯子、盘子。那一瞬间,我有些迟疑,或许对于一些人来说,他的愤懑与不满只是一种习惯?
过完节回京,我无意间将这件事透露给我当时的领导丽丽姐。
是时,正值晚高峰,我蹭丽丽姐的车回家。她沉吟片刻,在堵车的间隙,与我回顾往事。
原来,丽丽姐的父亲和我的亲戚张是一类人。
“都属于性格有些缺陷的人吧?”丽丽姐叹口气,她移开握方向盘的手,拨一拨头发,显得有些疲倦,“我年少时没少被父亲折腾!”
折腾一,丽丽姐要是做所有校服以外的装扮,都被父亲斥为“狐狸精”“小妖精”。
折腾二,丽丽姐交往的所有男友都被父亲认为是“小流氓”“大骗子”。
折腾三,曾经丽丽姐所有的职业规划、学习计划——想离开小城,做人们既有的成长路线的打算——都被父亲指责为“不安分”。
最令丽丽姐难过的是,她曾有过一段长达三年的异地恋。她每次去看男友,就会被父亲讽刺是“千里送外卖”。男友来看他,父亲的奚落马上换成“哟!没出息的上门女婿来了”的讽刺。
“我上次回家,我父亲还说我打扮得不像正经的女人呢!可今天我不再怕他,不会再被他的否定打倒。”丽丽姐笑起来。
我瞠目结舌。在我眼中,丽丽姐以精明干练、八面玲珑、诸事都能平衡著称,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如此评价。我不禁说:“丽丽姐,你真不容易!”
“没什么,都过去了。”丽丽姐摆摆手,“究其根本,我父亲在自己的人生中是个失败者,他把一生的抑郁都喷射在身边人身上。”
我点点头:“对!一些人的存在是‘消极的代名词’,亲近他,就会被他感染。”
丽丽姐表示同意:“成长让我懂得,必须切断负面情绪源,否则自己就会变成负能量爆棚的人。所以,即便是亲人,性格缺陷到损害自己的身心健康,也要远离。对于我的父亲,除了必要的赡养义务和礼节性的拜访,我和他现在很少联系。”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不约而同地提起同事孙。
同事孙曾常年受家暴,我们都记得她在阴天戴墨镜遮挡眼部的淤青,气温三十八摄氏度,她仍穿着长袖,怕被人看出胳膊上的伤痕。从同事孙第一次被家暴起,她就有个习惯,遭受家暴后给身边所有熟人打电话,每通电话一打就是两个小时。电话内容无非是哭,哭着描述她挨打的细节。接到电话的人,无论是我还是丽丽姐,或是其他人,一开始都在话筒那头不停地劝,比如:“你现在离开家,去报警,去找他的父母、领导。”“去微博、论坛公开信息。”可同事孙没有听进去,即便别人帮她报警,她也以各种理由拒绝,或当着警察的面否定。她最常做的是,向一个熟人哭完,放下电话,再拿起,找另一个哭诉,把同样的话说一遍,眼睛得哭再肿一些,再放下电话再拿起,再去找第三个熟人……直至所有人都睡觉,直至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她遭家暴这件事仿佛也过去了。直至下一次来临,她又如是说,如是做。
“于是,我们又如是听一遍。”丽丽姐叹息,“你知道吗?有时,为了安慰她,我也会说我婚姻中的不如意。当我发现我在脑海中搜罗自己的不如意、对配偶的不满时,我似乎真的就开始不如意、不满了。”
“对,”我附和道,“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后,我渐渐地和孙保持了距离。”
“幸好,她终于觉醒。”丽丽姐回忆起同事孙后来的转变。
丽丽姐指的是,有一年小年夜,同事孙半夜醒来发觉脖子上一片冰凉,仔细一看,丈夫正拿着刀对着她,让她交代和某某男士莫须有的暧昧关系。事后,同事孙拼了全力,不惜一切代价要离婚。当她历时一年终于办妥离婚手续,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她如释重负,很快清空往事,重新出发,变成一个比以前好很多倍的人。
“我一直告诉孙:‘无论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你:你报警,我陪你;你挨打,我去救你。’但是她都没有回应。很久以后,我问她:‘我以前告诉过你,要离开,要离婚,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次家暴时就如此呢?’”
我交代我和同事孙曾在事后复盘、长谈。
“是的,多年来,孙没有远离她的负面情绪源——她的丈夫。她把自己熬成个负面情绪源,这也是她的朋友越来越少的原因。”丽丽姐感叹之余,仔细分析。
连着几个急转弯,丽丽姐没空说话。我也没空说话,因为手机响了。我发现是亲戚张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消息:“大侄女,想到过去发生的种种、被辜负的种种,叔心里难受哇。叔最近有个创业计划,想做个加工厂,给你瞧瞧,有没有什么人帮忙推荐?”我不知该怎么回,终究没回,忍不住想起前几次类似无果甚至成为闹剧的对亲戚张的帮忙。
我陷入沉思,不管是亲戚张还是丽丽姐的父亲以及同事孙,当他们集合在一起,以类似的面目出现,都给我上了一课——
消耗别人的人,尤其是不改变自己、纯粹带给我负能量的人,是情感的黑洞,是负面情绪源,只会吸纳我的能量,浪费我的时间。哪怕是亲人,是亲戚,我都要在尽可能的范围内远离。说起来自私,但他们不想好好活,我还得好好活下去呀。